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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带刀入洞房 第二章 本王很听话

从男人身上散出的那抹辛凉气味还在,极淡、极淡了,但在穿梭来去的凛冽山风中犹能嗅到一丝。

穆开微重新布置好局势后,将场子暂交给毕头与几位同僚好手照看,随即起脚循着那抹气味奔驰在山林间。

她的嗅觉较一般人敏锐,但若依她家阿爹穆正扬的说法,不仅是敏锐而已,是十二万分异于常人。

对于气味,她能分辨得极为精细,只要是留心过的气味,就绝不会忘记。

今夜在黑三身上嗅到的那一抹气味,跟十七年前,沾染在娘亲遗物上的那股陌生气味是一样的。

她必须寻到他。

十七年过去,好不容易才出现这一条细微的线索,要她如何轻放?

啊,在那儿!她追到人了!

听到身后传来动静,那高大修长的男子身影先是朝她的方位一瞥,下一瞬立时避到月光照不到的林间暗处,那双瞪得圆滚滚的眼睛黑白分明,似乎对她能追踪到他感到无比震惊。

男人已把薄皮面具掀去。穆开微察觉到了,随即伫足不再往前。

他戴着面具行事必是不愿被人瞧见真面目,她若再迫近,怕只会令他逃得更远。她轻功不如他,倘若将他逼走,要想再寻到他就得更费劲儿。

所以她定住脚步不动。

隔着一段距离,再加上他避进暗处,她看不清楚他的五官模样,却看出他正抬手摀着鼻子……一时间,穆开微内心竟有些想笑,也有些歉然。

“三爷的鼻梁……无事吧?”

周遭陷进静默,好一会儿,男人略绷的嗓声才慢吞吞响起——

“穆大掌翼这一记铁头锤,咱这张俊脸还……承受得起。”

穆开微当真笑了,未笑出声,唇角因他稍显瓮声瓮气的腔调而轻扬了扬。

“有一事欲问三爷,请三爷为我解惑。”

男人“咦”了声,怪笑道:“妳这是逮不着我,逮着了也困不住我,心有不甘,就变着法子来审我是不?”

穆开微不答反问:“三爷可识得家母?”

她话问得寻常,被问之人却好似瞬间走神,静了几息才答,“穆大掌翼的娘亲蔺女侠,当年在道上可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咱们江湖人自然听说过,岂会不识?”

穆开微再问:“十七年前家母遇难身亡,那一年我甫满八岁,三爷当时年岁几何?应也尚小才是吧?那后来是听谁提及家母的江湖事迹?”

“呃……我、我哪里年岁小?何以断定我尚小?我老得很,比妳还老!”瞧瞧,他都答了什么?欸,他也太不淡定。

不过是月兑了面具,不过是出乎意料地被她追踪上,不过是被她问及当年相关之事,他就自乱阵脚了吗?

“穆大掌翼真拿我当犯人审,我可不乐意啦。”假咳两声清清喉咙,他嘿嘿笑。“妳过妳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大道通天,咱俩各走一边,谁也犯不到谁。告辞了!”走为上策!

“等等—— ”穆开微见他飞身没入夜中,起脚便追。

她是卯足劲儿了,但山林中多有遮蔽,黑三轻功又属上乘,才几下已不见对方踪迹,她能依凭的仅剩那股越来越淡的气味。

推敲他先前说的话,他说天朝帝京住得颇惯,没想挪窝,那么最终他必是要回城里。

定下心,她提气往城里赶回,沿途追寻那抹气味,已淡到似有若无。

入城,气味更稀微了,宵禁的城中又落小雪,她在纵横如棋盘的大街小巷中奔着、寻着、分辨着,在最后的一缕辛凉散去前,她人正处在某户富贵人家的后院高墙外。

尽管无法证明什么,她仍沿着高墙绕到宅子前方,抬眼望向大门上高悬的精雕木匾,上头以庄重的隶书字体刻着三个字——

康王府。

将已无黏性的薄皮面具丢入火盆中,炭火迅速吞噬,那张以特殊草汁凝固制成之物眨眼间化作灰烬。

密室角落的脸盆架上备着清水,他也不怕冻,往莫名发烫的脸上泼洗好几把。

右手触到脸皮,五指和掌心冒出阵阵热气,跟某个姑娘十指紧扣的那种异样热度仍残留着,一时间也分辨不清,到底是脸上较烫抑或掌心更烫。

埋在左胸里的那颗心跳得也太过用力,撞得胸骨都痛了,他下意识揉了揉,抓来架上巾子胡乱拭去满头满脸的水珠子。

在密室里换下夜行装,他从暗道回到寝房,拉了机括,那道被装饰成古玩架的墙门甫滑开,老忠仆的身影就候在那儿,见到他,一双灰眉几要掀翻——

“爷,您、您挨揍啦?!”

“呃……”他模模还在疼的挺鼻。

老忠仆怒了。“哪个不长眼的敢揍您?咱替您把他给办啰!”

不待身为爷的男子发话,冷笑声已先传至,一位女长者慢条斯理地步进内寝间,边冷哼道:“那个所谓『不长眼的』既然揍得到他,你这老家伙凭那三脚猫的粗浅功夫就想把对方给办啰,可能吗?”

老忠仆老脸泛红,双目腾着火。“那、那……那妳去啊!妳本事,妳去啊!”

“凭啥儿要我去?他被揍了,揍得好啊,是他技不如人,合该吃点苦头。”

见老忠仆和女长者又要对着干,男人赶紧抢回发语权,豁了出去——

“谁都不准动那人!她要揍我,我受着便是,是我欠她的,我甘愿至极,所以谁都不许……不许动她!”

静极。

女长者慢悠悠挑起一道眉,一脸了然于胸的模样。

老忠仆缓慢且郑重地点点头,这会儿灰眉不倒竖了,服贴得很,他自言自语般喃着。“唔……原来爷是被那家的姑娘给揍了呀……”

今夜刚得了一个江湖浑号的“黑三爷”再次用力抹了把脸,无奈热气藏在肤底,抹都抹不掉。

五日后。

宝华寺一年一度的礼佛大典郑重开锣,老方丈圆德大师将连着三日亲自讲经,每日午前各安排一个时辰,在寺中大雄宝殿前的广院开讲。

据闻圆德大师出生即带佛性,五岁便得师父赐法号,正式剃度入空门,年轻时亦曾千里跋涉至西天求取经文,之后译经无数、潜心学佛,可谓整个天朝中对佛学最为通达之人。

如今圆德大师年事已高,虽仍挂着方丈的头衔,寺中的事务实已交到弟子们手中,此回连三日讲经是他最后一次公开露脸对百姓们传法,消息传了开,虔诚信众们岂能错过,一早天方透亮,往宝华寺的山道上已见蜂拥而至的人潮。

要查宝华寺这座受皇家青睐的佛门圣地,要动圆德大师这尊百姓们眼中的“大佛”与寺中一干僧众,穆开微深以为要嘛静伏不动,真要出手,定要一击中的,既要招惹,就惹他个彻底。

晨钟一声声敲响,在山林间回荡。

太后銮驾由随行侍卫与宫人开道浩浩荡荡上宝华寺,一道懿旨降下,免了沿途百姓们朝皇家仪仗行跪拜之礼,旨中还道,今次同为礼佛信众,上山进寺只跪拜菩萨大佛,无须再跪拜谁。

圆德大师偕众位弟子亲迎太后一行人入正殿,并在各项庄重的礼敬仪式以及最受百姓们期待的讲经课结束后,又在正殿旁的讲经堂内为皇家的贵人们私下解了一段经文……是“贵人们”无误,今儿个陪在太后身边的除了贴身伺候的宫人宫女,随銮驾上山礼佛的还有一位康王爷。

康王傅瑾熙,年二十有五,当朝圣上兴昱帝是他的嫡亲伯父,天朝中地位最为尊贵的女子是他的圣母皇太后女乃女乃。

然,康王出身虽尊贵,却在年岁甚小时便失怙恃。

据闻,康老王爷与老王妃当年带着身染怪病的八岁独子出外求医,在途中遭三川口的河寇劫掠袭击,船只被拖进川底满布锐石的激流中,最终命丧河底。

消息传回帝京,兴昱帝与太后既怒又悲,管着三川口一带的地方文武官全遭降职处分,朝廷更是从中央直接派兵遣将剿灭河寇。

当时迟迟未寻获康王世子傅瑾熙的遗体,以为准是凶多吉少了,八岁的小世子却在失踪将近一年后,重新返回天朝帝京,身边仅有一名年过四十的壮年忠仆和一位老妇陪着。

圆德大师今日初会这位十七年前大难不死的康王爷,说聊到最后,竟生出相见恨晚之情。

本是由他主持讲经,未料康王爷就他所论的疏义陆续提出问题,如此一来一往,有来有往,从《阿含经》的“有”论到唯识经典的“心有境空”,之后又说到《般若经》里的“心、境俱空”,说得不可开交,根本是把太后这位“主角儿”抛在一旁了,直到一名高阶宫女安静且迅速地步进讲经堂,凑脸附在太后耳畔密语,圆德大师才察觉到自己的疏忽。

庆幸的是,太后似乎不以为意,一直是嘴角含笑地聆听着,但,那张略显福态的和善面容却在听到宫女的禀报时,边听边拧高眉峰。

圆德大师这边自然是止住与康王爷的论经辨证,他不由得瞥向堂下五位盘坐在蒲团上陪同讲经的弟子,目光透出疑惑。

原本该有七位才是,随在他身边多年的、他引以为傲的得意弟子们,由他赐法号,全是“观”字辈里的人才。

如今他已垂垂老去,寺内寺外的要务尽交于他们之手,这七人号称“宝华寺七观”,可今日这般重要的场合,一早到现下却只见得五个。为何?

此刻听完宫女的话,太后沉着声道:“兹事体大,让那『六扇门』的进来给哀家说个清楚。”

“奴婢遵旨。”宫女屈膝一福,随即退出讲经堂。

“太后女乃女乃,发生什么事了?”年轻王爷啜着寺中僧人特意备在一旁矮几上的香茗润润喉,一手离开抱在怀中的小暖炉,探去轻轻握了握祖母攥紧的五指,柔声询问时,面上露出忧色。

太后拍拍年轻王爷雪白到淡泛青筋的手背,微绷紧的嘴瞬间露出一抹宽慰笑意。“没事呢。能有什么事呢?再大的事来到你皇祖母面前,我都替你兜着。莫惊着了,惊着了你可得睡不好,又要病了。听话啊,听祖母的,莫惊啊。”

年轻王爷浅浅一笑,温驯颔首。“好,孙儿不惊的。”

穆开微一身墨色的官制卫服随宫女进到堂内时,入眼的就是这一幕祖孙俩手覆着手、相视而笑的天伦和乐图。

她垂首,单膝跪下行礼。“臣穆开微,参见太后、康王爷。”

“咦?妳、妳……这不是小穆子吗?啊!哀家想起来啦,妳阿爹以『天下神捕』的身分本还兼管着我朝的三法司衙门,后来妳带着人破了伪银案和城南大火的案子,这『六扇门』就落到妳肩上啰。”

太后回想着,一边轻拍着腿,神情更显柔和。

“妳爹与妳几次奉召入宫面圣,哀家是见过妳的,还赞妳了得,那时哀家就说了呀,老穆家的小穆子真替咱们天朝的女儿家挣脸面,妳可记得?”

“噗……咳咳。”小小声的、近似噗嗤笑的声音忽响,但很快便压下,听不清楚是在忍笑抑或闷咳。

“喉儿又痒了是吗?胸口可疼?今日本不该让你陪的,你偏要出门,偏要跟着上山,欸,真不能一直由着你啊。”

太后一紧张,四名贴身服侍的宫女也跟着紧张,端茶、递巾子、送上痰盂、抚背顺气什么的,全往那位倚着扶手架斜坐在软垫上的年轻王爷身上招呼。

穆开微动也未动,连眉尾都没抬,忽地听到年轻王爷浅声笑道——

“太后女乃女乃,孙儿没事的,还是快让这位小穆子姑娘平身说事吧。”

太后被点醒,这才将注意力重新落回穆开微这边,命她免礼。

谢恩后,穆开微起身禀报,力求简明清晰。“『六扇门』接获消息,五日前逃出大理寺监牢的重犯就在宝华寺中,此犯与近日京中女子连续失踪案大有关系。今日是宝华寺礼佛的大日子,又得太后与王爷共襄盛举,『六扇门』本不该硬闯山门,但救人如救火,臣担心晚来一步,那恶人得了帮助真要逃出生天,遭劫的女子们将求生无门。”

饶是圆德大师道行再高,听了这话亦按捺不住。“穆大人被百姓们称作『帝京玉罗剎』,身为『六扇门』掌翼之首,办事却是这般粗糙无法吗?大人这是意指老衲这宝华寺窝藏逃犯,妳可要拿出证据才好。”

“就是证据确凿才敢直捣大师这讲经堂。”穆开微转身面对老方丈,眉目偏寒。“『六扇门』的几组人马混在今日上山的信众群中,原想暗中先探虚实,未料会在寺内逮到个现行。你们好大的胆子,连太后娘娘倚重的内廷女官都敢动,若非我的人实时出手,失踪案件怕是要再添一桩。”

一听是内廷女官,太后倏地坐直身躯。“所以小安子真出事了?”

适才进来传话的宫女口齿伶俐地回答。“回禀太后,安姑姑安排好进讲经堂这儿服侍的人手之后,离开正殿不久就遇袭,她被歹徒从身后摀住口鼻,挟着她往宝华寺后院疾去,幸得被假扮成信众的『六扇门』捕快瞥见。太后娘娘您别担心,安姑姑眼下已月兑险,只是挣扎时扭伤腿,所以她才让奴婢先行过来禀报。”

太后吁了口气,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她看向穆开微,语气又凛。“小穆子,那犯人呢?确实逮着了吗?到底是什么人?”

小安子、小穆子……穆开微心想,这八成是太后她老人家对底下人的一种亲昵称呼。

她选择忽略,娇女敕的脸容仍肃然端着,答道:“回太后,微臣的人与那犯人打了照面,的确是五日前从大理寺监牢越狱的逃犯无误,但犯人太狡诈,拿那位安姑姑当人质,后来让他钻了空逃往宝华寺后山,『六扇门』的众人正在全力追捕。”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圆德大师老脸惨白,试着要从榻垫上站起,却怎么也起不了身。

堂下,身为“宝华寺七观”之一、亦是在场弟子中年纪最长的观止倏地从蒲团上立起,他没有上前搀扶老方丈,而是冲着穆开微驳道:“这不可能!妳说的是谎话!妳、妳瞎编的!”

穆开微不怒反笑,一手按在腰侧的佩刀刀首,侧首斜睨过去。“出家人不打诳语,我不是出家人,不得已说说谎话,想来佛祖应不会太怪罪才是。倒是这位师父,嗯……『宝华寺七观』,阁下的蒲团座位安排在第三位,那应该就是三师父观止了,请问观止师父是如何肯定我瞎编造假?”

上一刻她还说得信誓旦旦,下一瞬就痛快承认说的是假话,在场众人尚不及回神,已听她清朗又道——

“是不是因为观止师父心中十分肯定那名逃犯早被了结性命,连尸身都挖好大坑埋得妥妥贴贴,所以我这谎话在你面前才会这么快露出破绽?”

“妳胡说什么?!”观止怒斥,面露青筋。

“是胡说吗?”穆开微扬眉冷笑了笑。“昨日深夜,宝华寺后山可不平静啊,有辆三轮推车偷偷模模从寺里拉往后山,推车上载着三具尸体,要埋好那三具尸体,着实费了好大功夫不是吗?可惜啊,观止师父以为埋得妥当,却不知『六扇门』连日盯梢,终于盯出你这一朵花儿来了。”

太后等人脸色大变,观止近不惑之年仍保养得宜的脸更是一阵青一阵白。

圆德大师终于颤巍巍地起身,哑着声问:“观止……观真和观戒呢?你大师兄和二师兄为什么不见了?他们俩一早就不见人影,寺中无人能说个明白,你说,他们去哪儿了?”

观止微瞇双目,抿嘴不语。

此刻,堂下同样是“观”字辈的一位年轻师父忽地站起,脆声安抚道:“师父,观钦知道大师兄和二师兄在哪儿,观钦去喊他们过来,我这就去!”

“谁都不许走!”穆开微凛声陡迸。

同一时分,她掌中“飕”一声掷出飞刀暗器,亮晃晃的飞刀就“咄”的一响插在观钦刚踏出的脚尖前。

她注视着堂下“观”字辈的众位,暗暗深吸了口气才道:“圆德大师,昨夜我的人将后山那个大坑挖开,除了大理寺那名逃犯,余下两具尸体正是贵寺的那两位师父。要想将三具大男人的尸体拉进深山里埋了,且不惊动您、不惊动贵寺众僧,大师以为单靠观止师父一位就轻易能办到吗?”

听到这儿,圆德大师双膝又软,再次跌坐,讷讷无法成声。

太后此时也大致弄明白这一切了,威仪上身,怒到一袖重重拍在软垫上。“胆大包天!丧心病狂!这宝华寺都成什么地儿了?你、你……呃……你们……你们一个个站起身……想干什么?!”

堂下五位“观”字辈的师父,观止和观钦立定不动,余下的“三观”则慢悠悠地、一个接着一个默然地从蒲团上起身,阴沉着面庞注视今日上山的贵人们,便像是在回应穆开微方才问的—— 单靠一人无法轻易办到的活儿,若五人齐心协力,自然轻易能为。

讲经堂中静了会儿,观止看向软腿瘫坐的圆德大师,语气无比虔诚。“师父,咱们几个都是为了您,更为这宝华寺的名传千古、恒久盛世。观真和观戒两位师兄不能明白的,他们发现那逃犯,发现更多不该发现的,咱们几个当真不愿动手,但为了将来一切,只能忍痛将他们俩舍了。”

圆德大师老泪盈眶,摇首喃喃。“孽徒……孽徒啊……这都做了什么……”

即在此际,原先假装要出去找人的观钦忽地从袖中掏出一根火棒,他矮,将火棒引线朝地上重重一刷,立时点燃。

“放下!”穆开微眼角余光一瞥,飞刀暗器再发。

岂料观钦唇现诡笑,不闪不避,任那把飞刀削去两指仍高举不放,火棒爆出花火,那道烁光瞬间冲破屋顶,在高高天际上“砰”的一声炸开。

看来是做为联系之用的小火炮,表示宝华寺中还有他们的人。

穆开微拔刀出鞘,剑刀辉芒凌霜迫雪,映照她此刻凛寒的面容,更映出眸底两潭冽渊。

能进到讲经堂近身服侍贵人的宫人和宫女不出十人,此时已慌成一团。

两名宫人边张声嚷嚷边往外冲,还没能把外头的侍卫喊进来,已被七观中行四的观基一脚踢昏,瞧他出腿起落堪称无影,竟是个深藏不露的练家子。

几是同时,讲经堂外掀起骚动,观钦放出的冲天火炮起了效用,寺中同伙正与近百名的皇家侍卫军短兵相接,刀械相交声伴随叫嚣声响,将整座讲经堂完全环绕,宛若敌人从四面八方涌来,令堂中贵人们无一处可逃。

“太后!太后—— ”、“太后娘娘您别急、别急啊!”、“小璃,李太医给的那蓝瓶子药丸,快啊!”、“在这儿在这儿!”、“快倒出一丸给太后服下!还有紫色草药瓶,快打开!”、“是、是!呜……”

穆开微沉静听着身后那一阵忙乱,目光始终盯着堂下的五观。

她大致能瞧出,眼前年纪最长的观止和最年轻的观钦不似识武之人,但观基与余下两位不是容易对付的,若他们三人连手……她有几分胜算?

忽而,一道微沉却徐和的男子嗓音响起——

“小璃,把草药瓶给本王,让本王亲自来。”

那声音一出,似在瞬间将慌乱抑下,穆开微不禁侧首迅速瞥了一眼。

她瞥见太后正倚在皇孙康王爷的胸前,嗅着宫女开了封后交到康王手中的一瓶草药。太后并未晕厥,但形容虚弱,而康王爷……她居高临下只看到他垂首的脑袋瓜和一大把以白玉珠冠作束、垂荡在肩背上的如缎青丝。

“小穆子……小穆子……”太后边嗅着草药,边让宫女们抚着背心、掐按虎口穴位,她抬眼,幽幽唤出声。

穆开微颔首应道:“且避在微臣身后,莫惊。”

她话音未竟,观基领着行五、行六的两个师弟已然出手,招式奇巧。

她能猜出对方的想法,事已至此,无可挽救,最好的办法便是将皇家两位贵人挟持到手,有太后和康王这两张天王牌护身,摊在明面儿上再来慢慢与朝廷谈判,不信挣不到一条活路。

不过她能拖,他们却拖不得。

她将手中剑刀使得迅捷无比,流转出一道道凌厉辉芒。

对方三人左突右冲,上中下三路连手猛进,她仗着兵器锐不可当、剑招与刀式变化并用,硬是架开铺天盖地般的一轮狠攻。

“刀!”这一边,观止不知从堂中何处取出兵器,也许宝华寺各座佛堂和书阁里都预藏了。他将大刀抛给观基他们三人,与刚扎紧伤口止了血的观钦一人一边搀起圆德大师,后者似惊呆、似绝望,身躯瘫软如泥,几是被拖着往门边带,口中念念有词——

“大逆不道啊……死罪……没有活路……宝华寺完了……什么都没了……”

“师父,宝华寺没了不打紧,只要活着,有师父的译经和名望作为号召,就能聚人气,就能有咱们自个儿的人,占山为王、据地称霸都能够,哪来什么罪。”观止低声劝慰,不住地安抚。

穆开微欲分神再去听却是不能了,因观基三僧手握大刀已再次欺上。

血脉贲张,斗志高昂,她无须去想胜算多少,眼前阵仗可遇不可求,敌手个个功夫不俗,三人之间还相互截长补短,配合得几乎是天衣无缝。

几乎是。

也就是说,还是有破绽可寻。

阿爹穆正扬曾手把手地传授她一套名为“双璧谱”的武功,可说是穆氏武学的精髓,在被高手们围攻时能起大作用,她很努力学了,结果及不上大师兄孟云峥她能理解,但,就觉得自身不知为何总还欠缺那么一点火候儿,后来爹跟她说,她是少了实战经验。

实战。眼前好不容易来了机会,怎能放过?!

而横在面前的这一战,她要赢,她会赢,她只能赢。

她拔出佩在腰间的银匕,那是爹特意请人为她精制之物,约莫半臂长,握柄完全贴合她的掌形。

于是就这么一手剑刀、一手银匕,“双璧”并用,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她自身截长补短,再以短为利,防守与进击皆在一招中变化。

观基三人迅捷如风地挪移进退,三把大刀挥织而出的刀光宛若大网罩落。

穆开微却一夫当关,考虑到贵人们老的老、弱的弱,还有一小群娇柔的宫女们,她尽可能守住脚下一步之内的方圆,不令身后的众人失去屏障。

忽然——

“中!”她剑刀猛地一扫,却是虚晃,左手的长匕才是杀招,“咄”的闷响刺入一人心间,三人刀阵陡破,她无丝毫停顿,本是虚晃的剑刀忽又变成实砍,重重落在另一人肩头,立时要了对方一条胳臂。

观基大叫一声疾速后退,脚踝却不知被何物击中,麻到他整个重摔在地。

待穆开微这边侧首去看,心下一突,但绝不可能放过眼前优势,她倏地将剑刀抵在观基颈上。

制住对方之后,她眸光疑惑中带沉吟地扫过观基的身上和四周,最后在他脚边捡起一颗圆润的小物。

观止、观钦早已拖着圆德大师离开讲经堂。

此一时际,穆开微重伤两僧,擒住观基,讲经堂终于有人破门而入,且有好几道人影接连撞破大窗抢进,幸得全是自己人,除了禁军侍卫,更有她“六扇门”进寺中打暗桩的人马。

侍卫军老大一进讲经堂,看清楚态势,自然就单膝着地,高嚷着“救驾来迟,请太后、王爷降罪”之类的话,随在他身后杀进来的侍卫们更是跪了一地。

穆开微把观基交给两名手下,将手中兵器回鞘了方才转身,同样单膝落地。

“太后和王爷受惊了,微臣……呃?”抬起双臂在胸前作礼,“罪该万死”四字不及出口,她忽被康王爷那张正抬首望着她的面庞震得有些发懵。

她不是没见过康王爷傅瑾熙,但几次都是隔着一段距离,从未像今日这般近身拜见。

此刻,两人相离不过一臂之距,他搂着他的太后女乃女乃坐在榻垫上,并被宫女们簇拥着,她跪下请罪,两人视线正好对上。

天朝的龙子凤孙们大多生得一张好皮相,她眼前这张雪白到近乎病态的瓜子脸也是好看的,两道修长入鬓的墨眉下是一双优美高雅的丹凤眼,鼻梁高挺却不失俊秀,唇……当真是漂亮的菱唇模样,上唇薄而形明,下唇偏丰润,而似乎不管他笑或没笑,两边嘴角都是翘翘的,令人莫名地想随他也翘起嘴角。

然后……就是……还有一种难以描述的古怪感觉。

他看着她,瞳底粼光潋滟,彷佛看得很专注、很仔细,什么都不愿错过似的,又好像全心全意信赖她,以她为……为依归?

穆开微连忙甩开脑中的胡思乱想,启唇欲再言语,男人那张漂亮菱唇却先出声——

“妳说避妳身后,太后女乃女乃与本王避得很好,妳说莫惊,本王便不惊。本王很听话。”

他语气带着股亲昵劲儿,瞬也不瞬的凤目对她徐缓眨动。

穆开微不禁纳闷了,但心头亦是一悸,因为又听到那微沉却柔和的男子嗓声,彷佛具镇魂疗愈之效。

而他的表情亦是啊,太过温驯无害,无辜到让人由衷地想保护好他。

“小、小穆子……”缓过气来的太后虽仍虚弱,一双眼从头到尾可都瞧得真真的,老人家边唤着边探出手,伸向她轻唤的那个人。

穆开微本来跪得端端正正,行礼行得一丝不茍,见太后娘娘那只保养得粉润雪白的手直探过来,都探到门面了,她不得不恭敬地送上自个儿完全称不上柔软的手,任由太后握住。

“就是妳了,小穆子……”

……呃?就是她什么?穆开微一脸莫名。

太后边喘边道:“如此剽悍、这般勇猛,就像执戈降暴的玉面罗剎,定能……定能镇煞一方。”她五指陡收,使劲握住穆开微的手。“哀家为妳指婚,指妳为康王正妃,把妳……把妳指给他。”

穆开微发现自己的手被太后转交到某人掌里,而某人还真把她握住,不仅是握住,还是十指交扣的那种握法。

“……王爷?”她声音像吞了大把炭灰般沙哑。

“欸,是指给本王了呢。”那恍然大悟的表情依旧是无害又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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