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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世福妻 第一章 重回二八年华

世间万物皆生于有,有生于无,何得以纷扰,缘得于意念尔,万物与我为一。

一阵熟悉又陌生的低沉呢喃如暮鼓晨钟撞击她的耳膜,令她无法呼吸,几乎窒息,她开口想吼叫,口鼻却灌进了一大口的水。

原以为跳下城墙一死百了,没想到死的感觉如此痛苦—— 有双手勒着她的脖子,她盲目的挣扎着。

“要命的话就别动。”

这个冷酷的声音,她这辈子都忘不了,下意识的放弃挣扎,这么多年来,她已太习惯任这个声线左右。

瞬间吸入一大口的空气,恶心的感觉使她一阵猛咳,吐出一口又一口的水,难受欲死,顶上刺眼的阳光刺激她涣散的神志,模糊的视线渐渐有了焦距。

“福宝,没事吧?”

福宝?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叫她了,她出生时天下初定,她爹说她是个有福之人,硬是给她叫了个福宝的小名,她也天真的相信自己是个有福之人,只是最后家破人亡,再听不得别人唤她福宝,而今……

熟悉的关心语调令她有些茫然,她木然抬起头,对上了熟悉的眉眼。

她的兄长宁齐戎的目光如记忆中一般清明温暖,只是兄长早就死了,如今怎会活生生的出现眼前?

“这次真是多亏了几位恩人,我家小石才得以保全,小姐真是我们一家的大恩人!”

宁倾雪被突然拉着一个五岁孩子跪到一旁的妇人吓了一跳,眼中更是一片困惑。

小石?这个孩子的模样她早已遗忘,只是她一生的改变皆起因于这个孩子的死—— 这孩子原是城外刘湾村的孩子,五岁那年在河边嬉闹,不慎落水,正巧当时她与兄长经过,她一时冲动出手相救,可惜她在河中拉住了孩子,脚却蓦然一抽,庆幸兄长及时将她救上岸,只是小石却没救回来。

本来她救人是件好事,谁知小石的死竟被有心人操弄,让她爹的好名声蒙上阴影,她的兄长明明是个善心的大夫,却因这事被人说成了见死不救的狠心人。

看着被吓得一脸苍白但显然毫发无伤的孩子,宁倾雪久久无法回神—— 他没死?这个孩子没死?

她的心因为激动而跳动,不单孩子没死,如今哥哥也活得好好的,名声未损——

“怎么不说话?”宁齐戎皱起了眉,方才把脉并无不妥,但她失神的模样令他很是担忧,“可是哪里不适?”

宁倾雪含着水气的眼眸骨碌碌的看着自己的兄长,摇了摇头。

看她摇头,宁齐戎的心稍定,“平时见妳温吞,今日怎么如此冲动?有人失足落水就冲上前,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多亏了宝乐出手相助,不然妳这条小命也要跟着搭进去。”

宝乐?想起落水时熟悉的冰冷语调,她顺着宁齐戎的手指看过去。

只见赵焱司一身黑锦衣,纵使湿透了依然不显狼狈,然而她脑中浮现的却是一样的一身黑锦衣,衣袂在风中翻飞,清冷的音色高傲疏离,问了一句—— “要不要跟我走?”

她只觉得浑身冰冷,抖得厉害。

宁齐戎伸出手,安抚的搂着她,“别怕,哥哥在。”

宁倾雪的脸埋在兄宁齐戎怀里,没有吭声。

纵使宁倾雪向来怯弱,但也从未如此反常沉默,宁齐戎心中一沉,今日他好不容易说服宁倾雪骑马出游,没料到最后却是这样的下场,他担心妹妹原就怯懦的性子因此更畏怯了。

一旁的赤霞踱着马蹄,宁齐戎一脸为难,赤霞是宁倾雪的坐骑,如今看妹妹的样子似乎是不能再骑马了……

“宁大夫若不嫌弃,在下的马车可以一用。”

宁齐戎的眼中闪着感激,“宝乐,多谢,今天真是多亏遇上了你。”

宁齐戎也顾不得客套,妹妹身子娇弱,染上风寒可就麻烦了,他将宁倾雪打横抱起,小心翼翼的放进马车。

“我妹子看来有些不好,”宁齐戎对着赵焱司说道:“我先送她回郡王府,改日再登门道谢。”

“不过举手之劳,宁大夫无须挂怀。”

马车里的宁倾雪听着外头两人熟稔的交谈,心里一片茫然。兄长自她娘亲教导下习得一身医术外还醉心戏曲,赵焱司身为皇子,满月复算计,从不论风花雪月,她上辈子认得赵焱司时,宁齐戎已丧,却没料到如今两人遇上,还能相谈甚欢。

而且宝乐?曾几何时他连名字也改了?

看着马车走远,跟在赵焱司身旁的卫钧笑了笑,“要不是知道她是因为落水吓傻了,我还以为是个哑巴。”

赵焱司的目光似古井般不生一丝波澜,讳莫如深的看了卫钧一眼。

卫钧忍不住抖了一下,这样的深沉让人感到心惊。

赵焱司一言不发走到一旁拉住了不安躁动的马匹,这是赤霞—— 宁倾雪的坐骑。

“主子,这是匹好马,”卫钧被赵焱司一身生人勿近的气息弄得通体生寒,却还得硬着头皮上前,“可是性烈,主子还是别—— ”

卫钧的话还没说完,赵焱司直接翻身上马。

赤霞察觉背上陌生的气息,不安分的踏着马蹄,好几次都差点要将人给甩下,卫钧在一旁看得心惊胆跳。

赵焱司只专注的拉着缰绳,俊秀少年郎专注的模样吸引了还没散去的人群目光。

察觉底下的马儿力道转弱,赵焱司垂下眉眼,一踢马月复,吐出一个字,“走!”

卫钧看着马匹撒开四蹄,留下尘土,不由咳了咳,“主子!主子—— 等等我!我没马啊!”

赵焱司却早已消失眼前,卫钧只能认命的迈开双脚奋力奔向前。

宁倾雪只觉眼前一切似真非真,似梦非梦,缓过神时,已过了三日。

如今是建康五年,在她跃下屈申城的六年前,年方十六,亲人尚在,正是她最美好的二八年华。

她六岁开蒙,随着曾祖母习医,十二岁自边城来到屈申城女学学习规矩,寄住于武陵郡王府。她的性子随母,原就温婉,如今更加沉静—— 除了女学与郡王府,几乎足不出户,沉静得近乎软弱……

她记得这次也是兄长见不惯,上郡王府叨念许久,她才勉为其难的点头答应随兄长骑着赤霞出府。

谁知才出城就遇孩童落水,当下她脑子一热,竟没了胆怯,跳进河中救人,却没算到自己的腿一阵抽痛,尚未来得及救人自己便差点灭顶——

她眉头轻皱,反复思考到底哪里出错了,她记得上一世应该是随后追上的兄长发现她不对劲,连忙出手将她救起,只是兄长为救她担搁了时间,使得落水的孩子最后一命呜呼。

一个五岁的孩子—— 她的心头一颤,这个五岁孩童的死,可说是她上辈子挥之不去的遗憾,她的兄长也被她所累,虽医术高明,却始终与她一同背负着见死不救的恶名。

如今,她虽感激上苍能让小石保下一命,只是始终想不透,怎么最后将自己救上岸的成了赵焱司?

想破脑子还是理不清,她叹了口气,站起身立在窗前,看着窗外一片青葱翠绿。

大齐初建,百姓普遍不富,一切从简,不过十数年过去,郡王府却已经过数次扩建,早已非当日简朴模样,如今郡王府上下所用之物,无一不精美奢华。

上辈子自己看在眼里,只觉屈申城繁华非边城所能比拟,未曾细思郡王府何以能拥此富贵?

二皇子勤王与三皇子闲王为争大位明争暗斗,最后才知郡王府始终是二皇子强而有力的后盾,这是从何时开始的?为何能瞒得如此天衣无缝?郡王府更在二皇子败后还能守着屈申城,令三皇子久攻不下……

“小姐。”刘孋推开门,一看到宁倾雪一身单衣站在窗前,不由微惊。

宁倾雪陷在思绪中,彷佛未闻,动也不动。

“小姐,妳身子才好,可别又着了凉。”刘孋叨念着,走到内室拿下架上已熏上茉莉花香的衣物,上前要替宁倾雪添衣。

搭在肩上的手令宁倾雪回过了神,有些木然的转头看向她。

她爹身为将军,向来不喜繁文缛节,她娘亲也为了耳根子清净,边城的将军府中下人也是安排得甚为精简。

打小她身边的丫头就是两姊妹,一个大她两岁的刘孋,一个小她三岁的刘芙,这次来屈申城是上女学,她娘派了刘孋、另外一个婆子何大娘和护卫李尹一随行伺候。

刘孋看着宁倾雪红着眼,不由心惊,“小姐,这是怎么了?别哭。”

她家小姐长得娇小,笑起来脸颊上还有两个小小的酒窝,极为可爱,只是来到屈申城,她家小姐笑得越来越少。

宁倾雪见刘孋急了,连忙抹了下眼,腼腆的一笑。

“小姐可是身子不适?”刘孋轻声问道:“奴婢派人去请少爷过府可好?”

宁倾雪摇了摇头,伸出手,轻触着刘孋手中的玄色衣裙,料子极好,色彩却是不适合她这花样年纪的沉重。

她记起自己在年少时有很长一段时间,莫名的认为自己就适合这般浓重的色彩,或许是下意识的想要不受注目,却不知在旁人眼中更显特立独行,还暗地笑话她。

“小姐,这身衣裙是郡王妃前几日才特地派下人送过来的。”刘孋的低语声中有着淡淡的不以为然。

这料子虽说极好,但是颜色太过沉重,她家小姐正值花样年华,却总穿着暗色衣裙,远远看着就像个小老太婆似的,偏偏郡王府上下都像瞎了眼似的说这颜色富贵,最能衬她家小姐。

刘孋曾明里暗里的劝了宁倾雪几次,偏偏小姐自己对穿着并不上心,久了刘孋也不再多言。

“我—— ”宁倾雪顿了一下,重新听到原来软软柔柔的声音,反倒令她有些不习惯,她捂了下自己的脖子,片刻后才淡然的开口,“拿我在边城的衣服过来。”

她对穿着从未在意,郡王妃总说暗色适合她,她不想在衣物上花心思,就听之任之,直到离开郡王府,嫁了人,她才算是展现了她这个年岁该有的风采,如今郡王府所备衣物,她是碰都不愿再碰。

刘孋闻言心中一乐,眼中闪着掩不住的欢喜,像是怕宁倾雪后悔似的连忙走进内室,打开了一旁的大木柜,“小姐,等会儿奴婢将柜子里的衣裙全都拿出来重新熏香,这会儿就先穿这套吧!”

宁倾雪爱茉莉香,所以刘孋总是花着小心思让自家小姐开心。

刘孋特地挑了件上次回边城时带来的衣衫,鹅黄上袍,底下配上素白罗裙,将小姑娘的朝气可人尽表无遗。“这是将军夫人特地给小姐挑的。”

听刘孋提起娘亲,宁倾雪几乎止不出翻上心头的想念,鼻头一酸,低下头掩着思绪,点了点头。

刘孋心情大好,手脚麻利的替宁倾雪更衣,还不忘说道:“今天一大早大小姐身边的大丫头紫竹便来了,说大小姐交代,请小姐身子好些今晚就到月雅居一聚。”

宁家虽已分家,但宁从文与宁九墉兄弟关系不差,所以郡王府的下人皆以年龄大小来称少爷、小姐。

郡王宁从文嫡出的宁若月为大小姐,宁倾雪为二小姐,下头还有两位庶出的小姐。

至于少爷除了嫡出的郡王世子和三少爷,宁倾雪的兄长宁齐戎是二少爷,但他不喜这称谓,要下人们唤他宁大夫,不然就是戎少爷,再下头还有四位庶出少爷。

宁若月是郡王爷唯一的嫡女,更是西北一带无人不知才貌双全的佳人,上辈子她落水未将小石救回,刘湾村的人便被人撺掇着找上了郡王府讨公道。

郡王妃震怒,让她在祠堂思过一个月,间接认了她见死不救的罪名,之后交代宁若月出面,亲自到小石家上门谢罪。

闭门思过这一个月,外头发生何事宁倾雪全然不知,当她知情时,流言蜚语早已失控,世人皆知宁家双姝一个心思不正,见死不救,一个蕙质兰心,温柔大度—— 两相比较,高下立见。

刘孋心情愉快的给宁倾雪盘了个随云髻,“小姐真是好看。”

宁倾雪回过神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娘亲是南方人,逃难时来到西北,遇上了她爹,两人相互扶持走过战乱,她长得像她娘,不单五官神似,身子也一样娇小,不像宁若月长得美艳动人,眉眼间带着一股温柔,一双眼明亮清澈,让人看了舒服,易生好感。

只是她过怯懦,除了亲近之人,从不敢直视外人,硬生生糟蹋了这副长相。

“是阿孋的手巧。”

刘孋爽朗的笑了笑。

看着刘孋的笑脸,她几乎忘了自己当初是怎么失心疯,听了宁若月的话,把刘孋赏给了郡王府的一个管事。

她当时真的以为是门好亲事,在离开边城时让刘孋可以留在繁华的屈申城过好日子,岂料没过半年就从刘芙的口中得知这人是个狗仗人势的败类,跟着郡王世子一样爱寻花问柳也就罢了,最后还染了赌瘾,对刘孋不是打便是骂,当她急得想将人带回时,刘孋却已芳华早逝。

“小姐,虽然大小姐交代若小姐身子已好,今夜便要与小姐一同用膳,可奴婢以为小姐这几日身子还不是很利索,不宜见客,不如回了大小姐,说小姐还要再歇个几日,免得过了病气给大小姐。”

这些话自然是刘孋美化过后说出口,要她说,她压根不愿自家小姐跟宁若月接近,同一个屋檐下相处久了,她很清楚这个众人称赞的大小姐并没有想象中和善,但偏偏小姐单纯内向,没什么闺中密友,宁若月对她好一点,她就真心把对方当成自己人,不见一丝防人之心,她虽有心想要护着,但毕竟是个奴婢,所为有限。

宁倾雪低垂着头,对于宁若月,她的感觉复杂,听着刘孋的话,她不由怔忡,她的贴身丫鬟总是一心为她,生得一颗玲珑心,但最后却生生被她断送了性命。

“小姐,妳怎么都不说话?”宁倾雪就算平时沉默少言,但却从未像今日一般,“小姐,妳若身子有什么不妥可别瞒着奴婢,奴婢让人去请少爷来看看可好?”

宁倾雪强迫自己打起精神,轻摇了下头,“没事,只是突然想爹娘了。”

刘孋闻言松了口气,“小姐想将军和夫人,等过些日子女学放了假,小姐就可以回边城一趟。”

离授衣假还有好几个月,她实在等不及了,她低头看着自己手,兀自思量。

刘孋看宁倾雪沉默乖巧的样子,心头一软,“小姐妳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了,妳先打络子,奴婢去给妳备吃的。”

宁倾雪并不觉得饿,她拉住刘孋,兴致缺缺的摇了下头。

“小姐,不吃东西可不成。”刘孋像是哄孩子似的拿了个装着丝线的竹篮放到宁倾雪面前,“小姐妳瞧,这是前些日子妳打的络子,不是说完成后要送回边城给将军吗?妳先继续打着,奴婢给妳备膳,很快的。”

看着竹篮子里编了一半的福字络子,这算是她在闺中少有的乐趣,见刘孋一脸期盼,她也不舍看她为自己烦忧,只好叹道:“好吧,妳随意让何大娘弄点清淡的斋菜便成了。”

刘孋原本听她愿意吃东西,脸上一乐,但随即又一苦,这几日宁倾雪吃得少,整个人瘦了一圈,她还打算要好好给小姐补补身子,却没想到她只愿吃点清淡的斋菜,正要开口相劝,但是看着眨着水汪汪大眼盯着自己瞧的小姐,她又如同以往般心软,安慰自己,小姐愿意吃总比不吃好。

刘孋重振起精神,转身离去,但走没几步,却又猛然停了下来,脚跟一转,兴冲冲的来到宁倾雪面前。

宁倾雪手拿着丝线,不解的抬头看她。

刘孋扬着一张灿烂笑脸,“小姐,奴婢让人去外头给小姐买些小点回来。”

永兴坊的如意楼有着宁倾雪最爱的点心。

宁倾雪自小喜甜,将军夫人宠爱闺女,甜食做得极好,来到屈申城之后,郡王妃却以为宁倾雪身体着想为由,不让下人多做甜食给她吃,理由或许听来充满善意,但是全然禁止不许吃却是极不合理的,在刘孋看来是郡王妃存心找麻烦,所以若是有机会,她这个小奴婢也会阳奉阴违的去买些许回来给宁倾雪解馋。

宁倾雪的眼睛一亮,刘孋虽未明说,但她知道刘孋肯定是会上如意楼买小点给她,记忆滑过脑海,她五、六岁时初次随着爹娘来到屈申城给郡王过寿,才入城,娘便带她与兄长到屈申城最知名的客栈如意楼用膳。

细节如何她早已忘却,但那时的欢乐却在多年后始终留在心房,记得那时她还天真的缠着娘想要买下如意楼,因此被笑话许久……

看着宁倾雪小脸上的笑,刘孋也是一乐,“奴婢立刻叫李尹一过来,让他去给小姐包些好吃的。”

宁倾雪伸出手,拉住了刘孋。

刘孋被拉住,笑容一垮,“怎么了?小姐不愿?”

看出刘孋的失落,宁倾雪心头一暖,站起身,点了点她的鼻子,越过她,走了出去。

宁倾雪不经意的一笑,弄得刘孋心肝儿一跳,等回过神时,就见宁倾雪已经跨出了门,她连忙跟出去。

郡王府经过几次改建之后,除了正院,更有东、西、南三院,各院各有三进屋,在宁倾雪来屈申城前两年,她爹受封地在西北的庸王所托,将她哥哥派至屈申城外的庸王私兵驻地。

原本武陵郡王想将宁齐戎安排住在郡王府南院,只是他却以事务繁重、不便打扰为由拒绝,最后反而是她至屈申城就读女学,被安排住进郡王府南院。

想起她哥哥对郡王府向来有礼却不亲近,宁倾雪不由感慨,他们一家个个聪明绝顶,偏就出了她这么一个愚笨性子又拎不清的,她忍不住唾弃起自己。

平时守着南院院门的李尹一看到宁倾雪的身影,立刻迎了上来。

看着恭敬的李尹一,宁倾雪有些恍神。

李尹一是她六岁那一年在边城随娘亲上香时遇见的,当时她爹才初至边城没几年。

李尹一是城外附近一个小村庄的人家,连年战乱加上父母早死,李尹一的日子与一般寻常人家一样不好过,但庆幸他有个识字的祖父,平时给不识字的人写些字、念家书,拿些酬谢金,倒也拉拔了李尹一长大。

李尹一也是个能干的,小小年纪就一身强壮,能独自上山狩猎,可惜好景不长,原以为天下已定,日子会越发好过,谁知祖父生了场大病,为救唯一的亲人,李尹一花光家底,仍没将人救回,祖父死后身无分文,他便动了念头要卖身将祖父好好埋葬。

当时天下初定,百姓普遍不富,十四岁的李尹一长得高头大马,身强体壮,要养出这体魄,可见一天的饭量不小,寻常人家算计了一番,都怕养不起这大食量的巨汉,根本就不敢买他回去。

宁倾雪却一眼就看中了他……身旁带的黑狗,是李尹一的祖父养来跟着李尹一上山狩猎,平时看家的,因为想要这条狗,所以宁倾雪缠着母亲顺道就将李尹一也买了回来。

事后证明,不论起因为何,结果确实值得。

李尹一一身力气,宁九墉见他是个好苗子,送他进军营跟新进士兵一起操练,过了几年之后,便委以重任,让他护着将军府安危。

想起当战乱再起时,自己将李尹一送到赵焱司身边,让他成为了赵焱司手中令人望而生畏的一把刀,她一时五味杂陈。

此时的李尹一还不是杀人如麻、令人望而生畏的大将军,还是个厚道又心善的大个子。

李尹一带着一抹憨厚的笑,“小姐,小的有一事要请小姐定夺。”

宁倾雪回神,不解的看着他。

“是小姐的赤霞。”李尹一解释,“小姐落水那日,救了小姐的李公子将马车借给少爷送小姐回府,如今马车还在郡王府,小姐的赤霞则被李公子骑走了。”

宁倾雪还没来得及反应,刘孋已经皱起了眉头,赤霞不单是宁倾雪的坐骑,更是难得一见的汗血宝马,血统纯正,比起宁家任何一人的坐骑还要优良。

“你明知赤霞是将军特意寻来赠予小姐,怎么就随意的让牠被人带走?你这几日又怎么没去把赤霞给带回来?”

宁九墉在马背上打天下,深知一匹好马在危急之时是逃命的护身符,在宁九墉眼中,闺女不是男子汉,若遇危难只要想着躲或逃便好,所以他自小教导的防身术里,攻击其次,闪躲遁逃才是重中之重,所以为了宝贝闺女的坐骑花了不少心思。

“我……”李尹一被训斥,一时有些手足无措,整张脸都红了。“少爷交代等小姐醒来之后再处理这事,但这几日小姐因精神不好,都未曾踏出房门,所以我也……”

宁倾雪惊讶自己的赤霞被赵焱司带走,但想到自己用了他的马车,他骑走自己的马也不是太了不得的事,只不过就是觉得有点怪异。

“你也怎么样?小姐不出房门,但你不是有见到我吗?怎么不跟我提一句?”刘孋一点都没给李尹一留情面的说道:“你说说,你长这么大的个儿,吃这么多的饭,养了一身的肉,却没半点眼色、脑子是怎么一回事?”

李尹一低着头,被数落得都快抬不起头。

宁倾雪知道刘孋性子急,讲话有时口无遮拦,只是李尹一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对……她已不是以前那个天真不识情滋味的小丫头,看着李尹一的模样,她的心头一震—— 难不成李尹一对刘孋有意?

想起上辈子刘孋死后几年李尹一对自己态度虽然恭敬,但似乎总带着一丝冷淡,就连她作主要替他寻门亲事都被他所拒,她的手不自觉的捂着自己的胸口,一阵难受,难不成上辈子她无知的拆散了两人的姻缘?

“小姐。”刘孋一见宁倾雪神色不对,以为宁倾雪是动怒了,连忙伸手一扶,“小姐妳别气,奴婢立刻让李尹一去把赤霞带回来。”

宁倾雪反手拉着刘孋的手,开口想说话,千头万绪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想起刘孋最后的下场,这个人人夸赞的郡王府,几乎快要令她窒息,她片刻都不想再留。

“我没事,”她握着刘孋的手一紧,“李公子的马车现在在何处?”

李尹一难掩愧色的说道:“就在西院,少爷交代用着油布覆住,没有一丝损坏。”

“很好。”宁倾雪轻声说道:“既有马车,就无须通报郡王府,直接出府吧!”

刘孋与李尹一闻言同感惊讶,宁倾雪的性子温和良善,这么些年对郡王府更是敬重且言听计从,别说出府,连吃穿用度也是听着郡王府安排,如今出府竟不打算通报……

宁倾雪是李尹一的救命恩人,他向来以她的命令为依归,所以一回过神就没有迟疑的去准备马车了。

刘孋眨了下眼,虽搞不清自家小姐态度转变所为何来,但是她却是巴不得宁倾雪的性子可以再强硬点,所以自然不会开口劝阻,只道:“小姐,奴婢跟何大娘说一声,若有人问起,就说小姐出府了。”

见宁倾雪点头,没有拒绝,刘孋心情愉快的去找了何大娘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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