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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世福妻 第五章 酒后吐真言

宁倾雪从梦中惊醒,猛然从床上坐起身,汗珠冒出她的前额,心跳急促,情绪激荡不已。

梦里是大雪纷飞的正月,她得知爹战死沙场,娘亲下落不明已近半年,她看似平静,但实际内心早已崩溃欲疯。

当时圣上重病,二皇子逼宫不成,被赐死于天牢之中。

赵焱司清除异己,不过岸年,太子之位渐趋牢固,虽西北尚有不知死活的武陵郡王打着清君侧之名顽强抵抗,但已不足为惧。

正月初一,她虽大病初愈,还是第一次以太子妃身分进宫拜年。

她是闲王妃时便与宫中贵人格格不入,多年无子更是受着明里暗里的嘲讽。她原有孩子的,只是因二皇子生母许后染病,为替闲王在宫中博得好名声,前去侍疾,却没料到因疲累而失了孩子,最终还落了个无法再生养的下场。

闲王从未为此而苛责她半句,她却因此而更为愧疚,如今再听闻宫中贵人以她无子说闲话,虽早已习惯,但心中依然隐隐刺痛,意外从几个宫妃口中听闻下落不明的娘亲在郡王手中,被拘屈申城,她几乎无法再维持惯有的平静。

宁倾雪自是知晓要以大局为重,赵焱司断不可能为救娘亲而放过郡王府上下,宫妃都能知她娘亲下落,他自然不会不知情,偏偏他绝口不提,该是防着她失控添乱。

她是太子妃,该有气度,该有舍有得,太多的应该,未有子嗣对他登上大位极为不利。

首辅大人嫡么女在宫宴中一曲凤求凰技惊四座,这才是太子妃该有的样子……她已经听了太多耳语,渐渐的,连她也这么以为。

他本与首辅大人的嫡长女有婚约,若不是为得宁九墉之助,他不会娶她为妻,如今虽长女嫁了他人,但不是还有个更耀眼貌美的么女吗?

她爹死了,娘亲的生死悬在心头,终于在收到武陵郡王暗中派人送来的密信后,她逃离了太子府,却不到一个时辰便被捉回。

赵焱司气冲冲的从宫中回到太子府,一手用力扣住她的手腕,“你是有多愚蠢,明知是陷阱也往下跳。”

她脸色苍白,眼色幽暗,已经累得不想再多做解释,“你抓得了我一次,未必抓得了第二次。”

“你说什么?”

她抿着嘴,没有回答。

“宁倾雪!”赵焱司的表情严厉,“你可知你爹便是因为你娘亲下落不明,让他乱了方寸,才会在战场失手,所以你别在这个时候添乱!”

她直勾勾看他,他比她见过的任何时候都愤怒,奇异的是她却找不到过往的一丝惧意,“不一样!”

他皱眉。

“我爹与我娘,跟你、我不同。”她的笑容带着自嘲,她的安危并不足以令他失措,他能走到今日,儿女情长在他眼中不过只是可笑的存在,“或许这辈子你都不会明白。”

愤怒使他握上拳头,但他宁愿伤了自己也不会伤害她,他唯一能做的只是试图控制自己的怒火。

她头一低,转身欲走,他猛然抓住她的手臂。

她的黑眸如同以往一般专注的看着他,但他明白有些东西已经不同,他的眼中已不再全然是愤怒,混合着热切与愤怒的用力吻住她的唇。

她被吻得喘不过气,翻涌的激情来得又急又烈,像是一把火,燃烧了两人——

宁倾雪醒过来,梦中他的粗暴令她胆怯,心跳快如擂鼓,整个人有些晕眩。

“小姐,你醒了?”

看到刘孋,宁倾雪有些恍惚,一切都不一样了,刘孋还在身边,家人也都安然,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颤抖的吸了口气,久久后才问:“什么时辰了?”

“已是卯时。”刘孋担忧的看着,“小姐可还要再睡会?”

宁倾雪已无睡意的摇摇头,在刘孋的伺候下更衣,灶房已见炊烟,赵焱司派来的下人勤快伶俐。

因为昨夜的梦,她敛下的眼眸有无数情绪闪动,最终回复平静。

“小姐,约莫一刻钟前,少爷派人来说军营临时有事,要得空八成得到午时过后,让小姐先至桂露山庄,他稍后便到。”

若是宁齐戎不得空,宁倾雪便有借口不去。

宁倾雪用完早膳,刘孋收拾好后,便拿着装着各色丝线的竹篮过来,平时无事宁倾雪就爱打络子。

宁倾雪只是看了一眼,“收起来,我们到济世堂去。”

刘孋疑惑,但也没有迟疑,收好东西之后便尾随宁倾雪去了济世堂。

如今天色尚早,济世堂还未开门,只有几个伙计在打扫,几个人看到宁倾雪立刻恭敬的行礼。

正拿着医案在看的林大夫察觉了动静,抬头一笑,“福宝。”

“舅舅。”宁倾雪也扬起嘴,走到林格西面前行了一礼。

林格西的个头不高,年纪不到半百,头发却已花白大半,但人长得精瘦,双眼有神,长年带笑的脸让人颇有好感。

林格西来自湘地,是苗人之后,本是无亲无故的孤儿,当年宁倾雪的外曾祖母郑氏逃难时,见年幼无依的他可怜,便慈悲的带上他,最后不单收他为义孙,还教他一身医术,让他在乱世之中得以温饱。

在郑氏死后,林格西听从郑氏临终遗言,回湘地寻根,最后安居湘地,娶妻生子,三年前宁齐戎来到屈申城开设医馆时,他得知消息,竟携家带眷的前来协助。

林格西是真心的将他们视为一家人,再看到他的笑容,宁倾雪感到很愉悦。

上辈子战乱再起前,林格西因妻子的娘家出事,带着一家返回湘地,巧合的躲过中原纷乱,也不知最后舅舅一家如何了?但想到没听闻消息,她相信他们该是平安才是。

“舅舅,哥哥一大早就去了军营,医馆里可有我能协助之处?”

林格西的双眼一亮,宁倾雪愿意帮忙,他自然是求之不得。他还记得祖母说过福宝是习医的好苗子,只是可惜性子内向、畏惧生人,祖母死后,福宝至屈申城女学就读,就荒废了医术。

“过来。”林格西带宁倾雪到一个案桌前,“这是齐戎的位置,等会儿我让人立个屏风在前,不让太多人瞧着,你就能自在些。若有些小女子或在你能力所及的病患就交给你,若遇困惑,只管开口,我就在一旁。”他指着另一头的案桌。

宁倾雪感激一笑,“我知道了,谢谢舅舅设想周到。”

林格西轻挥了挥手,让她无须放在心上,只是好奇的多问了一句,“今日不上女学吗?”

“我不打算再上女学。”

林格西惊讶,张口欲问原由,但又想着不上女学也好,虽说女子学习琴棋书画极好,但在他眼中,宁倾雪能行医助人才是再正确不过的大本大宗。

“不想去就别去,”林格西无条件的支持,“若齐戎有意见,你让他跟我说。”

宁倾雪并不认为自己的兄长会不愿意,在宁齐戎的心中,该是巴不得她与郡王府划清界线,不上女学指不定还正中他下怀呢,但她还是感激的对林格西点了点头。

天色已亮,济世堂的大门拉开,外头的街市开始热闹了起来,宁倾雪的第一个病患是个小娃儿,红红的鼻头挂着鼻涕,咳嗽频频,难受得两眼含泪,她温柔的安抚,逗得小娃儿露出一抹羞怯的笑。

她交代回去多喝温热的水,开了荆防败毒散,让刘孋先将药方送到林格西的案桌上。

林格西看了一眼,知道宁倾雪这是为求谨慎,他飞快的瞄了一眼,开的药方正确,对她赞赏的点了点头。

宁倾雪见了,回他一笑,心神大定。

第二个妇人是被夫君给扶进来,产子月余,却脉沉迟,体弱无力,镇日昏沉,她拿笔写下药方,开了含有当归、川芎等的佛手散,细心交代返家多休养。

一个上午,宁倾雪又看了几个月复泻、受风寒的病患,病症轻,她也拾起了自信,不自觉中,脸上少了拘谨,多了笑意。

心头流淌的温暖,令她意会这样的日子才是她所想要的生活,这是令她喜爱的事物。

近午时分,济世堂里的人少了,她低头写着医案,秀气的字跃然于纸上,想着等哥哥回来之后让他瞧瞧。

原本在外头与济世堂伙让交谈甚欢的刘孋突然闭上了嘴,一溜烟的跑了进来。

宁倾雪察觉她的不寻常,好奇的抬起头,还没来得及出声询问,就见赵焱司已经走到面前,自在的坐了下来。

他抬起手放在桌面的脉枕上,对她示意似的轻扬下巴。

看他架势,宁倾雪楞了一下,“你身体不适?”

“夜寐多梦,难以入眠。”

她心中迟疑,但他摆明是来看诊,她也不能置之不理,只能伸出手放在他的手腕上。他身上的温度传来,她的喉咙蓦地一哽,暗暗的看他一眼,瞧他面无表情,但这脉象……

心跳急促却面不改色,实打实的“表里不一”,她眨了下眼,收回自己的手,柔声说道:“只是肝火亢奋,问题不大。”

她拿起笔写了药方,裘子立刻上前,笑眯着一张脸接了过去,拿到外头给伙计抓药。

宁倾雪见他纹风不动,出声提醒,“已经……好了。”

“既然好了,走吧。”

“走?”

“昨日已说好要上桂露山庄。”

“可——”宁倾雪顿了一下,“我哥哥不在。”

“所以?”他反问。

她哑口无言,满心以为宁齐戎去了军营,今日之约作罢,没料到他竟然亲自来接。

“去吧!”林格西在旁出了声。

他已经从裘子口中得知宁倾雪早已说好今日要上桂露山庄,对于赵焱司,他的印象极好,一方面是因为宁齐戎与他相交,平时还不忘给他送上不少湘地的奇花异草,更多则是他曾救过宁倾雪,在林格西这走过大灾大难的心中,救命恩人等同再造父母的存在。

“你忙了一早上,也该歇歇。”林格西轻声催促,“午后济世堂有舅舅便可,你跟着李公子去桂露山庄转转,好好的一个姑娘,可别总是闷在家里。”

宁倾雪并不想跟赵焱司有太多交集,偏偏在林格西热切的眼神和赵焱司专注的注视下,她只能站起身、默默的走岀济世堂。

马车已经等在外头,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赵焱司一把给抱起,塞进马车里,回过神时,车子已经稳当的移动。

她惊讶的看着他,马车内就只有他们两人,她的目光看着四周,“阿孋呢?”

“与裘子坐另一辆马车,我让裘子去如意楼拿些你爱吃的。”

她抽了下嘴角,顿觉有些不妙,“不如我跟阿孋一起……”

“裘子会照料。”一句话,要她打消念头。

她心中暗叹,上辈子皇子争夺,闹得风风雨雨,如意楼东家关了酒楼,离开了西北,却没料到如今天下还太平,东家竟然自己将酒楼给转卖了,而买的人还是赵焱司。

她想不通他好好的为什么会买下如意楼。

注意到她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眼神,赵焱司挑了下眉:“你我并非外人,有话就说。”

他的话听来怪异,但她也不好多说,只怯生生的问:“如意楼的东家怎舍得将客似云来的如意楼转卖?”

“如意楼当家带着妻子返乡探病重老母,途中遇到拦路劫匪,因缘巧合之下被我所救,为了看顾不愿离乡背井的老母亲,东家生了落叶归根的念头,正好我于他有恩,又对如意楼有趣,他便将如意楼交给我打理。”

这世上并没有那么多的巧合,宁倾雪垂下眼,看着自己交握的双手,“东家的老母亲现在可还好?”

赵焱司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以为东家的老母亲病重是我的手笔?”她确实这么以为,但她不敢老实说,只紧闭着双唇。

“脑子想些什么,”他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头,“人得单纯些,别这么多算计。”

满肚子花花肠子的人说她算计……她不以为然的看他一眼。

看到她的眼神,他扬了下嘴角,“胆子大了。”

她的心猛然一跳,立刻收回自己的视线。

“你为何总是关注旁人无关紧要之事?”

她似乎在他的口气中听出了一丝不以为然,但她不懂他的意思,只能困惑的看着他。

看着她黑亮的眼珠,他噙着笑道:“只好奇如意楼的东家为何转变,却不好奇为何我的双足无事?”

她眨了眨眼,一时之间有些迷糊,她当然不好奇他的双足为何无事,因为若他是重生之人,以他的聪明才智要避开危难是轻易而举,所以她何须好奇,只是——她心中一阵惊涛骇浪,慌张不自觉的流霭在面上。

他问这话是怀疑到她头上来了,她根本就不应该知道他的双足有事,除非她与他有过相同的经历。

她的喉咙干涩,极力控制情绪,“我不懂你的意思。”

他的目光慵懒的落在她的耳尖上,手轻触了触。

她如遭雷击似的身子一震,改明儿起,她定要让刘孋让给她梳个垂挂髻,耳尖一红什么都瞒不住。

“我真不懂你的意思。”她缩着脖子,躲开他的手。

他的双眼怀疑的一眯,但她咬死不承认,他也无法肯定,但无论答案如何,他们注定还是得在一起。

“别怕,”不顾她的惊慌,他的手背轻轻滑过她脸颊,他轻声说道:“不懂便罢了。”

她的身子微僵,没料到他这么轻而易举的放过她,只是松了口气之余却更加困惑,如今她能肯定他重活一世,以他的聪明才智,就算没了宁九墉之助,只要保住太子性命,上辈子的种种苦难都能免去,而他如今所做所为又是为何?

为她?她想都不敢想,上辈子她因为没听话差点使他功败垂成,虽说最后她一跃而下屈申城,让他再无顾忌,但也更明白自己非他良配。

桂露山庄位在屈申城外连绵的几座荒山下。

这几座荒山本无名号,密林丛生,荒无人烟,但过没几年,她知道庸王底下的谋士会在山中发现铁矿,尔后这座荒山便成了远近皆知的北湖大山,但如今——这里属于赵焱司,与庸王府再无关系。

牵一发而动全身,对于将来会如何演变,她浑然不知。

马车直接驶进山庄大门,山庄占地极广,建筑朴实,不见一丝奢华。

唯一令人眼睛为之一亮的是立在湖中的戏台,大片的荷花池,池中荷花盛开,戏台上已有五六位乐师——

留意到她的目光,赵焱司开口,“这是穆云的戏班子。”

宁倾雪眼底的惊讶而过。

“你爱看戏。”他扬了扬嘴角。

若真论爱看戏,比不上宁齐戎,可惜她兄长今日没有眼福。

没多久,她已坐在正对着戏台的水榭之中,微风吹来,带来一股带着暗香的轻凉。

裘子手脚利落的将从如意楼带来的招牌菜摆满一桌。

嘴里吃着如意楼的招牌菜,眼睛看的是如意楼请来的戏班子,宁倾雪不由低喃,“索性在如意楼用膳不就好了。”

“在自己府中总是比较自在。”

宁倾雪对此无法苟同,自在的人只有赵焱司罢了,她看向裘子,“阿孋呢?”

裘子立刻苦着一张脸,露出自己手臂上头两个青紫的手指印,“刘孋姑娘气冲冲的拧了小的一把就跑了,小的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着那两块青紫,宁倾雪一时无言,刘孋当然不可能无缘无故动手,但是裘子哭丧着脸告状,她也不好意思细问,只能暗暗叹了口气。

“不过就是受点伤,别丢人现眼,下去。”

裘子立刻神情一正,恭敬的退下。

赵焱司亲自倒了杯酒水给她,“喝吧,你喜欢的。”

宁倾雪喝了一口,有些辣口,但味道是她印象中的桂花酿。

“如何?”

“极好。”她点点头,为逃避他炽热的目光,把注意力放在不远处的戏台,隐约间,在另一头看到一行人行来。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赵焱司淡淡的说道:“我兄长。”

她的心一惊,赵焱司的兄长——当今太子?

赵焱司站起身,她也连忙跟着起身。

看她略微慌乱,他的双手搭在她的肩膀,微用力的将她压坐回去,“你坐着便成,我过去说几句便回。”

宁倾雪压下心头莫名的紧张,依言坐了下来,此时穆云已登上戏台,一开口声嗓动人,此刻她却无心欣赏。

对于太子,宁倾雪不能说没有好奇,只是不愿有所交集。

上辈子她与赵焱司成亲时,太子已亡故,从裘子口中得知赵焱司虽自幼养在外祖膝下,但与太子手足情深,太子的死,导致他性情大变。

今生赵焱司将太子带到武陵郡,找上宁齐戎,看来已经摆月兑上辈子早丧之命。

裘子看宁倾雪发呆,立刻殷勤的上前斟酒,“小姐,这是主子特地交代的桂花酿,说是小姐喜欢。”

宁倾雪接过,喝了一口,越发觉得味道虽然像是印象中的桂花酿,但又有些许不同。她心中疑惑一闪而过,却也没有多想,只是借着喝着桂花酿暗暗打量赵焱司与太子的方向,不过距离太远,连太子的长相都看不清,更别提听到他们之间的交谈。

裘子在旁一看杯子空了,立刻又上前斟满。

等到赵焱司回到八角亭,一壶桂枝酿竟被她喝了大半,她已经双颊微红。

裘子一见赵焱司返回,立刻将手中的酒壶放下,悄然无声的退出亭外。

赵焱司没看他,只是伸手揉了下宁倾雪的头,“瞧你满脸通红,难不成桂花酿还能喝醉人?”

桂花酿不过就是桂花露加了些酒水。

宁倾雪的头有些晕乎乎的,摇了下头,“我没醉。”

赵焱司坐到她的身旁,伸手替她夹了块鱼肉,轻描淡写的解释了一句,“别喝了,先吃点东西。方才我兄长不过是听到乐声,过来瞧一眼,你无须将他放在心上。”

当今太子若是能活得好好的,便是将来的天下共主,他却让她无须放在心上,她嘲弄的扬了下嘴角,看着赵焱司的神色自若,心头莫名涌起百般滋味。

“我与你……果然天差地别。”他出身皇室,身居上位,思绪与她截然不同,看着如今还未声名大噪的北湖大山,他早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而她呢?

他狐疑的侧头看她一眼。

她没多做解释,只是将手中的桂花酿一饮而尽,啐了一句,“机关尽算,难怪夜寐难眠。”

赵焱司闻言,挑了下眉,“你说什么?”

“我说——”她双眼直勾勾的盯着他,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突然扬起了声音,“你镇日想着算计,难怪会肝火亢奋,难以入眠。”

她的声音向来软糯,就算气恼,出声还是少了气势,赵焱司好笑的打量着她,放下替她布菜的筷子,“你醉了。”

她用力的将杯子给放在桌上,“这点玩意儿还喝不醉人。”

确实,京城贵女在节庆宴席时会喝些桂花酿热闹一番,醉不倒人,赵焱司印象中,宁倾雪喝过几次,但从未失态,可是她现在的模样……

他目光移到桌上酒壶,伸手拿起,凑近一闻,这是……桂花酒?他立刻锐利的看向裘子。

亭外的裘子视线一与赵焱司对上,立刻惊慌的上前,“哎呀主子,奴才该死!这才想到,方才一时情急把桂花酿给拿错成了桂花酒。”

拿错?赵焱司冷眼看着裘子,自己的奴才他清楚,若不够机灵也无法留在他的身边,怎可能犯下这样低劣的错误?

他伸出食指,重重的点了下他的脑袋,“退下去。”

裘子连忙行了个礼,脚底抹油的退下去。

“别喝了!”赵焱司看她伸手要拿酒壶,立刻快她一步抢在手中,微微高举,“再喝下去真要迷糊了。”

宁倾雪眨了眨水汪汪的眼,脸上微恼,“怎么?堂堂闲王还舍不得几瓶桂花酿?”

赵焱司的眼底闪过一丝光亮,似笑非笑的盯着她,“闲王?”

“是啊!你别以为瞒得好,我其实什么都知道,只是我不说罢了。”

原想制止她再喝下去的赵焱司改变了主意,主动替她斟了杯酒,看着她一口就是一杯,“竟然什么都知道,为何要防我?”

“你脑子好,怎么问这蠢问题?”她嫌弃的皱了皱鼻头。

他带笑的看着她,模了下她的脸,“我还真不明白,不如你跟我说说。”

她缩着脖子,擦了擦被他模过的脸蛋,一脸厌弃,“我累了,不想再跟一个不将我当回事儿的人打交道,不成吗?”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眼色沉了沉。

“我告诉你,这辈子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平时明亮的双眸如今因酒意而透露了些迷茫,举起两手食指碰在一起又猛然拉开,“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听到她打定主意跟他划清界线,他沉着脸,鸟黑的眸子望着她,似有风雨欲来之势,“我看,你真是醉了。”

“我没醉,清醒得很。”她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若是清醒时看到他的脸色,早就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如今却是迷糊得没听出他口中隐忍的怒火,“你向来聪明,既然可以想到买下这些荒山,救下太子,让你双足无事,早将自已立于不败之地,自然也可以找个跟你一样的女子相伴,琴瑟和鸣。首辅大人的嫡长女跟你有婚约,算算日子——”她敲了敲晕眩的头,“人应该还没嫁吧,正好可以娶回来,和和美美,给你生几个孩子,幸福一辈子。”

“胡言乱语。”他手一伸,稳住她。

她冷冷一哼,“我最后的下场你不都看在眼里,竟然还有脸说我胡言乱语?”

他的脸色微白,眼色幽暗,“你怨我?”

她皱起眉头,他的提问难住了她。

“怨?”她咕哝着喃喃自语:“该怨……应该要怨,但不能怪你,是我要跟你走的。只是这一辈子,不跟了!只要我爹娘好好的,什么都不重要,这辈子你已占尽先机,兄长安然,不再需要我爹相助,就行行好,别动脑筋到我爹身上。”

她爹娘的死,始终是她最深的伤痛,只有经历过后才明白,原来真正的伤痛是言语无法形容的,千言万语在心头,最终只有沉默。

“你以为我来屈申城是为了你爹?”

“当然,我爹可是大将军!”宁倾雪骄傲的比了个大拇指,“这世上最厉害的人!”

他没来由的感到恼火,“他厉害?那我呢?”

她不留情的啐了一声,挥开他的手,摇晃着步伐往外走,“你跟我爹怎么能比?”

他立刻伸手拦住她,“去哪?”

宁倾雪指着湖中戏台,“看戏。”

“要看戏就坐着。”

“不要,”瞪了他一眼,“我要上戏台看。穆云在兵荒马乱中都能长袖善舞的活下去,这人不不容易,好不容易有机会,我可得好好就近看。”

“你要看,我叫人过来便是。”虽说醉了酒,让她肆无忌惮的说出压在心里的话极好,但这胆子也变得太大了,竟不将他当回事。

她顿了一下,侧头想了一会儿,“好,找人过来给我看看也好,我替你掌掌眼。”

他连忙抓住她胡乱挥舞着的小手,“又胡思乱想些什么?”

“不是胡思乱想,你当真以为我是个傻的?”她嘴角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穆云与你关系匪浅,她能在叛乱时还活得有声有色,背后若无你相助,就她一个女人也没这本事。她能为你不顾危难的打探消息,实属难得,纵使是个伶人,但如果人还不错,当不成正妃,给你当个姨娘倒是可以。”

他的心头微震,一直以为她天真不知事,却没料到她早看出穆云是他的人,只是姨娘……他皱起了眉头。

“我对穆云并无男女之情。”他握住她的手腕,“看看你这样子,谁都别见了。”

她啧了一声,火大的瞪了他。

对上她的目光,赵焱司难以置信,她竟他发脾气?果然酒能壮胆,古人诚不欺我,他摇着头,“宁倾雪,这辈子,你别想再碰酒。”

她不屑的啐了一声,“你凭什么管我?”

看她傲气的神情,他难得哑口无言。

她一撇嘴,试图拉开他的手,“我知道,你被我看穿了,所以现在舍不得让我见穆云!好,以后我也不见,明明不干我的事,我何必硬要去沾惹……我要回去了。”

“连路都走不稳还想回去?”赵焱司轻而易举的将她抱起来。

她皱眉挣扎,但他的手臂一紧,轻松的拘住她。

见自己无法挣月兑,她不悦的咕哝,“北湖大山是庸王的,你满肚子算计,如今抢了他人的机运,难道不怕有报应?”

赵焱司抱着她离去的脚步微顿,眼神一黯。

北湖大山盛产铁矿,几年后便会被庸王手下谋士发现,这些铁矿日后产出的兵器质量精纯,百年难见,如今确实是他抢先得了机缘,但他却无一丝心虚,他只想改变上辈子悲剧,纵使对不起天下人,他也不在意。

“算计过多,早生华发,过没几年,你一头青丝就要白了大半了。”她伸出手,拉了拉他的头发。

他不由痛得嘶了一声。

她颇为得意的轻笑一声,上辈子他少年白发,却是不减一丝风华,她不由叹了口气,“不过长得好看,满头白发又如何?”

他好气又好笑的看着她,这单纯的性子纵使死于非命也没改变,若真没有他守着,只怕她注定还要再被人坑害。

他抱着她,信步踏入了他在山庄所住的素馨园。

宁倾雪闻到空气中飘来的暗香,不由眼睛一亮,“真香。”

放眼望去,满园茉莉,香气浓郁。

“喜欢吗?”

“嗯。”她点了点头,“我喜欢苿莉花。”

“我也喜欢,可是你知道我为何喜欢?”

“喜欢便是喜欢,还有何原由?”原本安分的她又挣扎了起来,“放我下来,我要看。”

“路都走不稳了,日后有的是机会看。”他没松手,大步踏入裘子早早就打开的房门,走入内室将人放在床上。

裘子已经带了两个丫鬟拿着帕巾、打了温水过来,他取了沾湿的帕子,未假手他人,亲自替她擦了脸。

她喝得双脸微红,猛然被放在床上,目光打量着四周,还有些迷迷糊糊。

赵焱司拿着湿热的帕子轻拭她的脸,她觉得不舒服,皱了皱眉,用力一挥手就打掉他的手。

清脆的声音令端着热茶过来的裘子的小心肝着实跳了好大一下,他承认自己存了小心思,他家主子打小死了娘,有爹跟没爹似的,虽说有李大将军这个外祖照看,但终归是没个爹娘在身旁的可怜娃儿,这辈子活到现在也是满月复辛酸。

如今好不容易看上个人,他这个当奴才的自然得要推一把,只是没料到这个宁家小姐喝了酒竟像变了个人,不见平时柔顺的性子,还会动手打人,这……

他担忧的看着赵焱司,就见他丝毫不以为意,拉住了宁倾雪的手,坚持替她擦了脸,这才丢下了手中的帕子到一旁丫鬟端着的水盆里。

裘子回过神,立刻上前,“主子,这茉莉茶让小姐醒醒酒。”

赵焱司没好气的看了裘子一眼,裘子缩了下脖子,也不敢再吭一声。

赵焱司伸手拿过他手中的热茶,将宁倾雪半扶起,不顾她咕哝,硬是喂她喝了几口。

宁倾雪被灌了几口微烫的茶水,忍不仼咂了下唇,感觉淡淡苿莉香在口中散开,她微眯着眼,“这茶真香。”

“是啊,像你一样。”他近乎喃喃自语。他爱喝茉莉茶是在认识她之后,因为她身上总有淡茉莉花香,只是她从来不知。

裘子低头接过茶杯,眼角余光看到自己的主子低下头在宁家小姐的颈间一嗅,眼睛微亮,连忙带着房中等着伺候的两个丫头退了出去。

宁倾雪觉得脖子发痒,缩了一下想躲,但他却不放过她,他的手扣着她的腰,让她紧贴着他,吻住她的唇。

宁倾雪原就迷糊的思绪更加分不清现实或梦境,只觉得熟悉的气息环绕,双手攀住他的颈项,发岀颤抖的申吟。

他的吻霸道又不失温柔。

“少爷。”裘子的声音在外头响起,隐约还有些抖动的惧意,他也不想打扰,但实在没法子,“宁大夫的马车已进桂露山庄大门。”

赵焱司埋在宁倾雪的胸口轻喘,扣着她腰的手一紧,眼底一片火热。

“少爷……”裘子硬着头皮又叫唤了一声。

赵焱司松开她,看她没心没肺的翻身睡去,他不由一叹,替她盖上丝被,强迫自己起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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