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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不当白月光 第一章 家家有本难念经

船航行在江心,江水被船头破开,溅起一道道白色的巨浪,翻转的浪花间闪烁着鱼鳞般的虹光,使得平静的江面上多了些炫目的光芒。

万里无云,日正当中,风光明媚,喁喁的莺声燕语从船上细细传来。

那是艘一般的客船,外观看来并无任何特殊之处,载物也载人,但以载人居多,平凡无奇的客舱能容纳百来名渡江往返的客人,不会有人过问,也不会有多事者询问船上载运何人。

风飘飘,水淼淼,伊人在天水间。

“小……小姐,您怎么一点事也没有?奴……奴婢快不行……呕……呕……”

“妳家小姐我天赋异禀,乘舟坐车都安然无恙。”瞧她面色发白唇发紫,可见是个没用的。

倚在船舱口借着窗外日光看书的小姑娘,手里一卷书页泛黄的医书,年约十二,眉清目秀,肌肤白皙,一双黑得透亮的眸子彷佛那上古的猫眼石,生动灵活地好似水波荡漾。

在她面前是捂嘴欲吐的丫头喜儿,大小姐一岁,长相尚可,有几颗俏皮的雀斑,眼角下有颗喜人的泪痣。

“小姐……”吐到无力的喜儿虚弱的喊着,吃什么都吐的她没法反驳小姐自吹自擂的厚脸皮。

“呿呿呿,别用一张即将弥留的死人脸对着妳家小姐,小姐我吃好、睡好,不想倒胃口。”杏目一横的黎玉笛将哭丧着脸的丫头用书顶开,来个眼不见为净。

“小姐,奴婢难、难受……您不能这样对奴……奴婢啦!”呜呜,她都吐胆汁了。

黎玉笛不为所动的将手中的医书换成游记,津津有味地看着,“妳不知道我一向见死不救,冷血无情吗?”

“小姐……”喜儿欲哭无泪。

她家小姐的确没心没肺,除了几名放在心上的亲近人外,学了一手好医术的她从不轻易出手,没几人知晓她师承药王谷,青出于蓝胜于蓝,精湛医术把师父都比下去了。

但小姐最热衷地不是医术,而是毒,不过在制毒前要先学会解毒,不然还不先把自个给毒死了,因此小姐勉为其难的背起近五百本的药草集和医书,不太甘愿地同意拜药王谷谷主为师,学习精深奥妙的医理。

人家说教会徒弟饿死老师父,黎玉笛恰恰相反,她是气死老师父。

师父叫她做的事她是左耳进,右耳出,当是老和尚念经,她修行不足难以悟道,还是自个参襌去吧!

虽然她尚未及笄,可医术却胜过钻研数十年的谷主,谷主一度要将位子传给她,让她继承药王谷,可她很冷情的回了一句—— “等师父断子绝孙再说。”

当下把谷主东方亮气得倒仰,连呼三声孽徒。

东方亮早年醉心于医术而冷落了妻子,成亲十余年才生下幼子东方忍,谷主夫人产子之时已三十余岁了,因此生了这一胎后便伤了身体,再无所出。

顺理成章地,年幼的东方忍成了少谷主。

可是谷主东方亮还是一心希望“孽徒”继承,好说歹说的许了一堆把自己卖了的条件却仍得不到徒弟的应允。最后退而求其次,只要求黎玉笛在药王谷有难以解决的疑难杂症时出手相助,不管能不能治愈,尽力就好。

不得不说,黎玉笛在医术方面相当有天分,她能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凡是看过的东西都不会忘记,且她一学就上手,练手个几回就熟稔如看诊多年的老郎中。

对于这点,黎玉笛本人也十分讶异。

在这之前,她是个从未学过医术的人,不过略懂几分医学知识,翻过几本书,实际上就是道地道地的门外汉。东方亮一开始要收她为徒时她还十分抗拒,嫌弃以后会一身臭烘烘的药味。但是她娘后来因故伤了身子,药王谷有她娘需要的药草以及为了替她娘治病,因此她放下原本的为难嫌弃,真心地拜了师。

药王谷就此捡到宝了,因为她是百年一见的医学天才,才用几年功夫就把师父东方亮的医术全学会了,还能治疗东方亮束手无策的病症,把他喜得胡子都往上翘,直言——

“有徒如此,老夫可瞑目了。”

只是黎玉笛从不轻易看诊,仅有的几次也只是开药,还用药王谷珍稀的千年人参、百年灵芝来抵出诊的诊金,几回下来,药王谷不少好药材被她采摘一空,把东方亮心疼地不敢再叫她诊治,怕稀有药草被糟蹋一空。

要是多来几回重金诊治,药王谷就虚有其名了,有谷无药,光秃秃地只剩下一些可有可无的幼株和黄土地。

“别嚎了,真难听。”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在杀猪,喜儿浑身上下没三两肉,真要宰了也炖不了一锅。

黎玉笛的话打断了喜儿漫无边际的思绪,恶心感重新涌上。

“小姐,奴婢要吐了……”她忍不住呀!难闻的酸味一直往上溢,都堵在喉咙口了。

闻言,黎玉笛嫌弃的颦眉,“去,箱笼内红梨木小匣子,紫花瓶身那一瓶,一粒,顺水服用。”

糟蹋了,卖给富贵人家少说一两银子。

“是,谢谢小姐!”喜儿喜出望外。

那是黎玉笛特制的晕船药,她上船前只草草地做了三十粒,给两个弟弟、母亲各服了一粒,东叔、东婶、东子一家人也每人一粒,防止坐船晕眩,功效奇佳。

喜儿当时仗着身体好不服药,自认为活蹦乱跳干么用药,是药三分毒,省下来有需要用时再用。

头两天喜儿真的活力十足地满船逛,还能和船工买条大头鲢鱼给主子炖汤喝,可是到了第三天就不成了,她昏昏沉沉的站不住,特大的嗓门成了猫鸣声,细长的小眼睛出现血丝。

很不幸地,她晕船了。

不过船上晕船的人不只喜儿一人,还有不少家有恒产的船客,反正搁着也是搁着用不着,黎玉笛便以一粒一两银子的高价卖给晕船的人。

起先她喊价卖药时没人买,当小孩子在胡闹,她正打算收回时,一位实在晕得受不了的夫人将信将疑的试试,这一试就不晕了。

一看到原本吐到脸色发青的夫人一服完药后不吐了,神清气爽,脸上恢复血色,饭也多吃了一碗,其他人连忙掏出银子抢买。

晕船不是病,晕起来要人命呀!有神药还不赶紧下手!

很快地,剩余的药丸被哄抢一空,赚了二十几两银。

眼看颇有商机,脑子动得快的黎玉笛便在下一个渡口停靠时,让东叔下船买药材,她花了一夜又制了几百粒药丸子,有银子不赚是笨蛋,所以短短数日内她又进帐数百两银子。

“姊,妳别抠门了,自己人计较什么?”

舱房的另一侧是一名眉目俊秀的白衣少年,衣着简单却透着一股清华之气。

叫人讶异的是,他与黎玉笛长相如出一辙,几乎是一模一样,除了他个子略高些,神色冷淡,眉眼多了俊雅少了柔美,眼眸虽黑,却没有时时想算计人的灵活和生动。

“黎玉箫,谁跟你是自己人,我这是在教喜儿,小姐说的话全是对的,小姐不会错,小姐是神,听小姐的话才是好奴婢,不听话的下场就是自找罪受。”她可顾不了这个丫头,他们要去的地方是龙潭虎穴,若不长点心眼谁也救不了她。

故作老成的黎玉箫眉头一拧,“姊,妳太为难人了,妳哪有可能不会错,人非圣贤,偶有一两个过失也无可厚非。”

两人是孪生姊弟,但性情南辕北辙,一个天生没血没泪,不会滥情的施舍怜悯,认为人各有命,自救多福;一个天性悲天悯人,看到别人有难,总是忍不住要出手相助。

不过碍于长姊的凶悍,黎玉笛只要一个眼神抛过去,有心助人的黎玉箫便会考虑再三,未经长姊允许他绝不出手,因为长姊是真正的“心狠手辣”,他敢违背她的话,她便往他身上扎针,一整天动不了,所以救人前务必得仔细斟酌。

“做丫头不一定要聪明过人,心灵手巧,我要求的只有一点—— 绝对忠心,若是当下人的连主子的话都不听,自作聪明,我要她做什么?”黎玉笛顺便做机会教育。

她医术精妙又有极高天赋,当然一眼就能看出每个人的身体状况,所以一上船才每人分一粒药丸,以防万一。

因此坚持不吃的喜儿自然要吃点苦头了,黎玉笛一天天看她精神萎靡而不闻不问,任由她三步一吐的饱受折磨。

这是在惩罚她不听主子的话,喜儿是来侍候人的,不是由主子侍候她,谁是主,谁是仆,该有个尊卑,不能因她跟主子吃过苦而轻易宽待。

“何况我们这次回京会遇到什么事你能预料吗?别忘了我们是为了什么被迫离京九年。”那年她才三岁。

一说到此事,黎玉箫神情沉痛的默然了。

漫长的九年,让人无法忘怀。

他们有个偏心祖母,心都偏向外人了。

当年,父亲、母亲初相遇时便种下情种,父亲坚持要娶武官之女的母亲为妻,因此与想让娘家侄女为媳的祖母大吵一架。

母子俩僵持不下,最后祖母还是让父亲迎娶了母亲,可想而知婆媳之间不太和睦,从母亲进门之后就冲突不断。

为免家宅不宁,刚考上一甲进士的黎仲华自请外放,以探花郎身分偕妻上任,远赴数百里外的小县任县官。

这简直是大逆不道,拂了一向强势的老夫人逆鳞,儿子越倔强她越和他摃上,不时以“长者赐,不可辞”为由,千里迢迢给儿子送“屋里人”,还措词严厉要他纳为妾。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夫妻情深的黎仲华假意收妾,转手就赠与下属,因此在县衙中深受爱戴,大受好评。

夫妻俩成亲三年才有了双生儿女,然而三年一任,任期一到,举家回京复命,另谋京官。

他们以为经过了多年,还有一对可爱的龙凤胎孙儿孙女,不肯服输的老夫人总该消气了吧?

谁知老夫人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见儿子回京,更加变本加厉,为了成全娘家侄女对表哥的爱慕,居然算计起自己的儿子。

简单而粗暴的手法—— 下药,下必须与人才能解的药。

那一夜,不满一岁的黎玉笛、黎玉箫和母亲张蔓月,被老夫人以为长辈祈福的名义送到城外的寺庙,不在府中,而老夫人将儿子黎仲华和娘家侄女秦婉儿关在一屋,门外还上了锁。

因为药乱人心志,黎仲华不受控制的要了表妹的身子,张蔓月带儿女回府后得知此事,崩溃的提出和离,这样不知廉耻的黎府她待不下去!

那时张蔓月的娘家还正得圣宠。

可是黎仲华不同意和离,命人将表妹赶出府,还对老夫人恶言相向,母子不成母子,反成仇人。

只是世事难料,没多久就传出秦婉儿有孕在身的消息,偏心的老夫人不顾儿子的反对,硬将娘家侄女抬进府,还摆酒宴客,宣称秦婉儿为平妻,与儿子正室平起平坐,两头大。

但黎仲华出面否认,还提出奔者为妾,婚前不贞不堪为妇,只能以贱妾的身分入府,这是他仅有的退让。

老夫人只好妥协了,可她以为娘家侄女一旦过府后便能分宠,在她的帮助下迟早能取代张蔓月拿下正妻的位置,她要将张蔓月扫地出门指日可待。

谁知她的如意算盘打得太早了,儿子根本不进侄女的屋子,连看都不看一眼,好像府中没这个人似的任其自生自灭,就连秦婉儿生了女儿也不闻不问,母女俩彻底成了摆设。

老夫人和秦婉儿当然不依!她们想要的是拉回儿子(夫君)的心,怎能任他越走越远,可牛不喝水能强压着牠喝吗?

也因此两人对张蔓月和她生的两个孩子都恨得牙痒痒的。

“祖母不喜欢我们,她又恨娘,还有一个心机深沉的婉姨娘虎视眈眈想害我们,你真以为我们回府后就能顺顺当当,风平浪静?”黎玉笛见弟弟不说话,又补了一句。

天真的孩子,历练还是太少了。

黎玉箫有些难过的低下头。“姊,我错了。”

错在太妇人之仁,总认为人心没那么坏,再狠,能狠得下心要了亲人的命吗?他也是黎家子孙呀!

“小姐,奴婢也错了!”喜儿眼中带泪的跪下。

看着目露茫然的丫头和一脸痛色的双生弟弟,黎玉笛眼神无波无澜的看向船舱外溅起的波浪,“我们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你们还想再死一回吗?一了百了成全害我们的人?”

这话说得重,却是千真万确,在两人心中敲响了警钟。

双生子三岁那一年,边关告急,张蔓月的父兄奉命出关迎战,没想到中了敌方的伎俩大败而归,皇上盛怒之下便将张家人夺官,并全家流放边关。

虽然皇上事后有了悔意,欲更改旨意,可皇命已出不好随意收回,他只好将错就错,只盼望张家人能够戴罪立功,重返朝廷。

而张蔓月娘家失势给了老夫人姑侄机会,老夫人以清明扫墓为由让黎仲华先行回祖宅祭拜先人,他前脚一走便诬指媳妇偷人,找来一只不知哪来的男鞋逼她下堂,甚至不顾众人的阻止要将她沉塘,斩草除根。

张蔓月是武官之女,本身就有些拳脚功夫在身,她护着一对双生儿女打出黎府,扬言要去告御状,这下子老夫人才有些惧意,改为将三人送往数百里外的庄子。

独断独行的老夫人根本不听任何人劝阻,那时她身为太傅的丈夫正随太子南下治水,府中她最大,因此和侄女连夜将母子三人送走,连骨肉至亲的孙儿、孙女也不要了。

反正她有三个儿子,不怕没子孙孝顺。

更狠的是秦婉儿,她买通了船工欲加害三人,竟趁风浪大没人注意时将孪生子之一的黎玉笛抛下船,而后再丢下黎玉箫。

发现儿女双双落水的张曼月心慌意乱,跟着跳下水救人。

喜儿那年四岁了,是张蔓月陪嫁过来的女乃娘的孙女,她看夫人和小主子们被送上船,也偷偷跟来,此时见主子三人都在水中,她一个人活得下去吗?

所以她也跳船了。

最先入水的黎玉笛早已溺亡,重新吐出一口气的是穿越过来的异界灵魂,她没注意到自己变小了,发现自己在水中还有人溺水,一心只想救眼前溺水者。

此时有一根横木漂浮过来,她把最轻的黎玉箫捞过来让他捉住木头,再解开衣带让其顺水势漂向不远处的喜儿,要她捉住后再拉她过来。

张蔓月不会水,但为母则强,她挣扎着划呀划地也到这三个孩子身边,然后母女俩齐心踢着水,把横木往岸边推。

等体力不支而昏过去的黎玉笛再醒来时,是在一辆行走的马车上,他们被老夫人的人找到了。七八个膀大腰圆的壮妇以押送的方式将他们送到庄子上,就留下三个人负责监视,以防他们逃走。

但是谁也没料到更大的意外还在后头,张蔓月竟已有身孕,几个月后孩子早产,生了嫡次子黎玉笙。

“你们要记住,咱们的敌人还在,这些年府里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一无所知,也不知道他们是否更强大了,会不会把我们来个斩草除根,人心难测,再亲的亲人也不可相信。”好不容易得来的生命,她不愿折损在后院争斗中。

“那……父亲呢?”黎玉箫语涩的问,他对父亲仍有憧憬。

黎玉笛勾唇一笑。“有婉姨娘的小意温柔,你还指望他记挂我们?九年了,如果有心,早就来接我们了,谁晓得他们又生了几个孩子。你、我并不重要,反而因为占了嫡长的位置碍人眼,只有陪在身边的才是至亲,其他都是外人。”

穿越前的她生性孤僻,对人性失望,能称为朋友的人不超过五根指头,她三五天不开口说一句话是常有的事。

她的职业也很冷门,是古画修复师。擅于国画的她在大学时期就跟着教授入门,一开始是打工性质,担任助手,后来因为她的画工太出色,修复的古画几无瑕疵,渐渐自己开始接件,打出名号。

不过修复古画的工作很枯燥,一个小小的掉色就要好几个工作天,独立作业的她没有朋友很正常,因为她的工作不需要开口,只要心细手巧,调出适合古画的色调。

“姊,我会保护娘和小笙。”谁都不能伤害他的家人,即便是他最崇拜的父亲。

“那我就不用保护了?”黎玉笛心里发酸。

闻言,黎玉箫表情怪异的欲语还休,“姊,我觉得靠近妳的人比较危险,妳的脾气……不是很好。”

不是脾气坏,而是对亲疏远近态度分明,对于关心的人她好到倾其全力,反之,你死你的,与她何干。

“黎玉箫,你完了,我记恨。”居然把她当成夜叉罗剎,她分明是弱不禁风的柔弱女子。

黎玉笛的外表正好和她强大的意志成反比,明明比谁都会吃,就是吃不胖,瘦瘦弱弱的宛如细杨柳枝,风一吹就倒了,加上她会装,无助的眼神一使,没人见了不心生怜惜。

她是一朵圣战士级的白莲花,打怪、装弱样样精通,明着我见犹怜,实际上朝人捅刀子捅得比谁都狠,只要别不长眼来欺她。

黎玉箫露齿一笑。“妳是我姊,难道妳还会伤害我不成,我让妳恨一辈子。”

“哼!”这小子学精了。

“到地头了,下船嘞—— ”

船夫高声一喊,准备下船的船客们从舱房走出来,你挤我、我挤你的站在甲板上,面色欢喜的眺望越来越近的渡头,不少来迎接的人已在岸上挥手,叫着亲人的名字。

不急着上岸的黎玉笛等人面无表情,他们脸上没有半点喜色,少得可怜的行李也就三口箱笼。前去庄子接他们的黎府下人站在身后,表情是鄙夷和轻蔑,从出庄到上船,这些眼高于顶的下人没替主子扛过一口箱笼。

也就是说除了订船位外,其他事都由黎玉笛几人自己来。冷眼旁观的黎府下人像得了谁的指示,一动也没动,纯粹只是接人,负责将人送上京就没他们的事。

“娘,我们要回去吗?”黎玉笛望了望面颊消瘦得厉害的母亲,以她的意见为主。

未嫁前的张蔓月是圆盘脸,双颊略微有肉,爱笑,性格开朗,有着武人的飒爽和英气。

可是在怀黎玉笙时因落水缘故伤了身体,一度差点小产,在缺衣少食的庄子上她身子骨一天比一天虚弱,眼看着就要撑不下去,不少人等着看她一尸两命。

可是已经换了芯子的黎玉笛不认命,庄子就位于山脚下,因此她常趁人不注意时进山找些吃食和药材,用最克难的方式保全身边的人,让他们能吃饱穿暖,不致挨饿受冻。

药王谷便是她无意间发现的,当时她被一头山猪追得无路可走,幸好发现一条夹在山壁间,入口被杂草和藤蔓遮蔽,几乎可说是在山洞里的山路。

为了逃命,她也顾不得里面有没有更凶猛的野兽,先进去再说。

没想到她走了将近两个时辰,出口竟是一片药田,当时她想也没多想的采摘起她认识的药草,救急也好补身也好,总归都有大用,尤其是开着白花结红果的人参,她一个都不放过,连挖了七、八株。

因为她个子小,趴在药田当中挖药草根本没人瞧见,等到有人发现一个“筐”在走动,她已经把别人的药田挖得坑坑洞洞,惨不忍睹。

闻讯而来的谷主东方亮气到脸涨得通红,可是一见到盗药者的个头,即便气得内伤也没得求偿。

能打吗?能骂吗?

那只是一个孩子呀!

一老一小大眼瞪小眼的瞪了老半天,没法发落人的东方亮只好问小女娃,“妳懂药草吗?”意思是她白白糟蹋了他的好药材。

而黎玉笛女乃声女乃气的说出她摘了什么药草,药性如何,用在何处,如何发挥最大药效。

东方亮一听大为吃惊,又问她常见草药,两人一问一答,竟有忘年之交的势头,他太满意这个口齿清晰的小娃儿。

而后东方亮又拿出一本医书问她识字否,黎玉笛拿过书翻了几页,一字不落的背了下来。

这下子东方亮不只是惊讶,而是惊喜了,追着小娃儿要收她为徒,他要将毕生绝学全教给她。可惜黎玉笛对习医不感兴趣,以时辰太晚为由循原路回去,将小小的背影留给他。

不过东方亮岂会放过这株好苗儿,多次开口收徒,还不收钱地替她娘诊脉,可是小娃儿说不要就不要。

直到张蔓月难产,黎玉笛不得不求助东方亮,她才体会到求人不如求己,如果自己有一身好医术就不用受制于人。

于是她真心的磕头拜师,不到五年就把师父一生的绝学给学全了,加上她知道不少现代医学知识,中西医并用,反而在医道方面更胜师父一筹,做师父的倒要求教徒弟。

黎玉笛晓得开刀、缝合、消毒、术后感染等等的知识,她虽不是医生,没拿过手术刀,但她有个室友是外科医生,从那里多多少少了解一些治疗方法和用药方式,如今被她配合中医加以运用。

山里什么最多,野兽最多,他们没有临床经验就捉动物来实验,一个个开膛剖月复,活下来的便放生,死了就成为盘中飧,供献牠残余价值。

一次、两次……十次、百次……次数多了也上手了,就慢慢地用在人的身上,从简单的缝合做起再往艰深的入手。

而这无疑一个“敢”字罢了。

久而久之,黎玉笛练就了无人能比的医术,遇到情况较严重的病人,东方亮便会让她出手,不过她还是以照顾她娘,调养好她娘的身子为主。

“不回府我们能去哪里呢?傻孩子尽说傻话。”九年了,她终于回来了,她的孩子不再流落在外。

面带忧色的张蔓月模模长得肖似她的女儿,又看向大儿子俊秀的面庞,最后拉住小儿子的手,一家四口都在。

“娘不怕他们再害妳吗?”女人为什么要向传统屈服?妇德、妇容、妇言、妇功是个屁。

黎玉笛准备了上百种的毒药,谁要不长眼撞上来就别怪她了,她这人最喜欢鸡飞狗跳的热闹。

张蔓月苦笑,眼底闪着为母则强的坚毅,“是你们的,娘一定为你们抢回来,箫哥儿是咱们二房的嫡长子,日后二房由他掌家,娘不会平白将属于你们的一切拱手让给另一个女人。”

说她全然无怨无恨那绝对是骗人的,得知丈夫在婆婆的算计下与表妹有了肌肤之亲,她觉得自己的天在眼前崩塌,碎成一片片,再也拼凑不起来。

那时她有将两人撕碎的念头,可是她能亲手杀了孩子的父亲吗?

当丈夫心如死灰的跪在她面前痛哭失声,她脑中一片茫然,什么也做不了,他哭着求她谅解,并以己身发下重誓。

她知道,被下了药身不由己的他才是最痛苦的人,他同时受了双重伤害,一是母亲强势的介入,不惜设计他;二是他和妻子的这个家被他亲手毁了,他犯了最不该犯的错。

真是讽刺,当娘的不象话,居然因为不喜媳妇,竟将十月怀胎的亲儿子当物件,随兴致赏人。

张蔓月恨的是婆婆的无情,也怨丈夫轻而易举被人算计,可是丈夫事后的作为让她怨不了他,夫妻重修旧好,两人都有意无意地当没这件事发生,装聋作哑继续过日子。

只是他们肯放下,老夫人和秦婉儿却不甘心遭人忽略,一次又一次地想从中破坏两人的感情,最后找到机会,调开能当家做主的男人,使出最恶毒的一招—— 诬陷张蔓月偷人,一举除掉后患。

“娘,黎府的情形我们还不甚清楚,要不我们先在外头租屋住一段时日,等打探明白了再回去。”不清不楚地只怕要吃亏。

黎玉笛没想到府里会突然派人到庄子接他们,到现在他们还一头雾水,不懂为何事隔九年还有人想起他们。

其实母子四人早已习惯庄子的生活,也没打算再回京忍受老夫人的无理取闹和磋磨,黎玉笛这些年存了一些银子,在离庄子不远处置办了一处庄园,她想等地种下了后再搬过去。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老夫人的人早到了几天,不管他们愿不愿意,二话不说便要他们启程回京,一票人押犯人似的只给半日收拾的功夫,说什么船要开了,不等人。

摇着头的张蔓月涩涩一笑,“妳祖母那个人不喜欢小辈违抗她的意思,她叫妳回妳就得回,否则她不知道又要使出什么下作的手段,那人简直疯了,毫无理智……”

想到昔日的种种对待,她心里有股想违逆一回的冲动,可是看到年幼的儿子、女儿,身为母亲,她的冲动顿时软了几分,想着只要为孩子好,她受点委屈又何妨。

“那爹呢?他不制止祖母?”愚孝。

“他……”说到丈夫,张蔓月眼神一暗,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口,哽咽在喉间。

“阿月?”

突地,一声带了点迟疑的“阿月”让众人蓦地寻声看去,除了骤然红了眼眶的张蔓月,没人知晓这位满脸沧桑的中年男子究竟是谁,他对三个孩子来说都太陌生了。

“你……怎么来了?”太出人意料。

“九年了,我们分别了九年……”好长的九年,他的一辈子几乎要耗尽了,他以为到死也等不到。

一身直裰的男子迟疑着走近,脸上满怀歉意,双眼蓄泪,他伸出手想握住张蔓月的手,又害怕被她拒绝。

他做错了很多事,不可饶恕,唯一没做错地便是爱她如昔,从以前到如今,他心中唯有她一人。

“我忘了,也许我们不该相遇。”如果没遇上他,她是不是就不用受这么多苦,她的孩子也能过上正常少爷小姐的日子,不必受人白眼,看人脸色。

“不,不能忘,我一直在找妳,可我找不到妳。”不论他费了多大的劲,花了多少银子和心力,她和孩子都如石沉大海,始终没有任何消息。

“你找过我?”她想笑,却呜咽着捂住嘴,不让凄楚的哭声流出,叫人看轻了她。

“是的,我找过妳,上天下地的找寻,我知道妳在等我。”只是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了,他的期盼由失望变成绝望。

“你不认为我和情郎私奔了?毕竟在我绣架下发现一只男人的鞋。”她语气中含着很重的怨气,好像她受辱的冤屈全是他一手造成的,因为他,她成了人尽可夫的贱妇。

中年男子终于忍不住握住她的手,满脸涕泪,“阿月,妳不是这种人,我相信妳、我相信妳……”

“你相信我有什么用,当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当所有人用鄙夷的目光看着我时,你根本不在!”她好恨,恨自己眼瞎,一心想嫁的男人却撑不起她头顶一片天。

“阿月,我……对不起,是我不好,我没护住妳……”他边说边抹泪,后悔当个顺从父母的孝子。

“护不护得住都枉然了,你和婉姨娘又生了几个孩子?她升为平妻了吧!二房由她当家了吧!很抱歉,我没死,让她当不了正妻!”她越说越恨,很想亲手撕了这对狗男女。

中年男子一听,心急如焚的解释。“不是这样的,阿月,我没有,我只有妳……”

“什么不是这样,你娘千方百计的污蔑我不就是为了赶走我?我走了她还不敲锣打鼓地为你迎娶新妇!”气愤难平的张蔓月横眉竖目,像个要上战场的将军高举起杀敌长戟。

“我离府了。”他语气苦涩。

“嗄?”她一顿。

“当我回府听见母亲编造的话,那个女人又在一旁加油添醋说妳的种种不是,我的心瞬息空了,听不见她们在耳边说了什么,我回到咱们的屋子放声大哭,我晓得妳又为我受了一次委屈……”

看到空荡荡的屋子,没有妻子盈盈的笑脸,也少了小儿女们呼爹的软糯声音,他觉得自己快死了。

“我把妳的嫁妆和咱们二房值钱的东西都用一只大锁锁进库房,我不能让妳回来后发现咱们的私房被搬空,平日便宜了别人,而后我像平日一样的上朝,再也未踏入负了我们夫妻俩的黎府,妳不在了,我回去干什么?”

娘是他的亲娘,他不能硬着来只好避开她,两人不碰面就不会起争执。

“你……你真的没回去过?”原本有怨的张蔓月听了他的话,心里是动容的,眼中不由泪光闪动。

“嗯!”九年了,他没再见母亲一面,除非她肯将妻小还给他。

“娘她没闹?”以她的个性,绝对容不得儿子的不孝,肯定又出夭蛾子,不闹个天翻地覆誓不甘休。

他表情讪讪,哂笑,“都过去了,她闹由她闹,我八风不动她奈我何?同样的手段用两次就不高明了。”

老夫人曾故技重施,又想下药让儿子和秦婉儿睡在一起,但是人不会再同一个坑里跌两次,所以她的伎俩未能成功,反而引来黎仲华再一次的怒气,真的避不见面了。

不论老夫人让几个人来当说客说服他见自己一面,他都不再相信老夫人的为人,反倒让人传话,百年后相见。

为此老夫人气出病来,卧床半年才慢慢好转,但母子间形同陌路,至今九年没说过一句话。

“你……”他要早能狠下心,夫妻何苦分处两地?

“娘,他是谁?”一脸疲色的黎玉笙揉着眼睛,站得太久他腿酸,拉着娘亲的裙襬撒娇。

“咦!他是……”怎么多出一个孩子,还那么像自己?

“笙哥儿,那是你爹。”张蔓月牵着小儿子,将他往前一推,让初见面的父子认认脸。

“爹?”原来他不是石头缝蹦出来的,阿姊骗他。

“华哥,他是那年怀上的,取名玉笙,和他哥哥姊姊的名字相呼应。”都有乐器。

“好,好,取得好,玉笙好,爹的好儿子,还有笛姐儿、箫哥儿,爹找到你们了,我们永远不分开……”一眨眼间,他的孩子长大了,都到了快说亲的年纪。

看到父亲双臂一张欲将全家人揽入怀中,双生子互视一眼,露出无奈又好笑的神态,他们这个父亲太包子了,希望之后能硬气一些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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