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宠小青梅 第六章 备嫁前故友重聚
离开的时候八岁,沈青没有自己的院子,她和爹娘同住在落梅院里,三人朝夕相处,日夜黏在一起。
院子很干净,下人打理得很细心,那是因为爹还住在这里,那么柳氏……摇头,不干她的事,她不愿意想。
“她没有住在这里。”父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沈青转身,视线对上他的。
“落梅院只有我和繁儿,他住在你隔壁房间。”沈节又道。
“父亲可以不必跟我说这些。”
“那是你心里的结,不解开,你不会松快。”
沈青苦笑,结早已经打死,他再努力也解不开。
“外婆让你回来的?”
“是。”
“她老人家身体还好吗?”
沈青垂头,半晌后抬起头,回答,“外婆已经过世。”
“为什么没派人送信回来?”沈节惊问。
“人活着才重要,死了,送不送、风不风光,都没有意义。”
“你真是这么想?还是认为,岳母不会希望我出现?”
沈青沉默。
果然……“就这么恨我?”
是,曾经多爱,现在就有多恨,倘若不爱了,便也不会再恨。
“我对不起你母亲,但是没有对不起你。”
“我明白,所以父亲不必对我愧疚,更不必企图弥补什么,就这样吧。”
“就这样?就怎样?不关心、不在乎,不闻不问?”他的关心全被她挡在门外,六年来,他写过无数封信,她从未回过,岳母说这孩子倔,信连看都没看就烧掉,但他不死心,一封封写、一封比一封更厚,可她……她让他手足无措。
“对,这样很好。”
“恨我,真的会让你比较快乐?”
“不会,但必须。”
“为什么必须?”
“我必须用恨来提醒记忆,记住娘曾经受过怎样的委屈。”那是生她养她爱她的娘,谁都可以漠视她的委屈,唯独她不可以,不仅不行,还要日复一日加深记忆,才不枉娘爱她一场。
沈节垮了肩,这种感觉他明白,他也是日复一日地提醒自己,蕙娘的哀伤与委屈,他和青青一样无法原谅自己,只是不甘心啊!不甘心疼爱的女儿,离他越来越远。“给我一个可以弥补的方法?”
“把娘还给我。”若娘回得来,柳氏存不存在,她无所谓,繁儿在不在,她能视而不见,她会带着娘远走高飞,她会带娘领略另一种幸福滋味。
天晓得,与其说她恨父亲,不如说她更恨自己,如果那个时候的自己够坚强、够有力量,如果她有本事解开娘身上的束缚,那么走得远了、过得幸福了,她们对父亲只有记忆与怀念,不会有痛恨。
“我无法把蕙娘还给你,所以我再努力都没用,是吗?”
“父亲的努力会造成我的压力,就这样吧。”
沈节眼底浮上哀愁,捧在掌心的女儿打定主意让他成为陌路人了。
“怎么能够『就这样』?你出生那天,我把你抱在怀里,低低吟着你娘最喜欢的那首诗——紫角初繁,青裳正好,充闾清露飘香。我为你取名沈青,你是我一辈子的责任与爱。
“你娘死去,我不会比你好过,我爱她更甚于自己,我没有一天忘记过她,即使繁儿是柳氏所出,在我心里,他就是我与你娘的儿子,我知道你恨我,但你不可以为此挞伐我,身为沈氏子孙,我别无选择。”
“外公选择忠于妻子,疼爱女儿。”她堵了他的话。
岳父……确实是个勇敢男人,他能抗得住世俗眼光,宁可从大家族里退出,也不教妻子女儿受分毫委屈。青青是对的,他不是别无选择,他是没有勇气做其他选择。
“我不会放弃的,你可以拒绝我的疼爱,但你不能拒绝我是你父亲的事实。先休息吧,你祖母说的对,十四岁的女孩,早该定下亲事了,就算你不喜欢柳氏,还是需要她带着你与京城妇人相熟,你且且忍忍吧。”
他佝偻着背往外走去,沈青发觉,不只祖母、柳氏,爹爹也老了,这个家里,没有人过得快意吗?为什么要弄成这副局面?为何要为世俗牵绊,要被不合理的规矩束缚了自己?沉沉的哀愁压碎了她的心,月兑口而出,她轻唤一声,“爹。”
是爹……不是父亲!沈节猛然转身,是青青喊的对吧,不是错觉,对吧?
沈青咬牙,太冲动了……不该的……不该留下余地,让自己有空间伤心,她早就决定舍下沈家,舍下她曾经深爱的爹爹……
“青青!”
咽下冲动,她深吸气。“如果您还挂念父女之情,明日会有人上门提亲,您允了吧,我会在最短时间内出嫁。”
沈节惊讶,她就这么迫不及待离开沈家?她宁愿随便找个人出嫁,也不愿意待下?她真有这么恨,恨到损了自己也没关系?
“尚未及笄就要出嫁,我不会允的。”
“为什么不允?”
“我不允许你仓促决定、害了自己,不允许你为逃避沈家、跳入火坑,成亲是女孩子一辈子最重要的事,必须慎重再慎重。”
“当年外公外婆选择父亲为婿,难道不是慎重再慎重之后的决定?可到头来又如何?还不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她寒声道。
又是父亲了……哀伤烙上沈节心头,他无奈道:“我不会因为自己犯错,就允许你犯错,我说过,不管你认不认我,你都是我一辈子的责任,我有义务阻止你犯错。”
“父亲担心我像母亲那样,落入无可挽回的结局?放心,我不会让自己变成娘,因为我打心里认定,女儿不输儿子,女儿也能撑起门楣、光耀祖先,并且我会让娶我的人深刻明白这一点。”
“你聪明伶俐又早慧,有过人机智,这让我打小把你当儿子养,却忘记教导你身为女子该有的品德,你不愿受拘束,我便与你自由,总想着身为女子能快活几年?能纵着便纵着吧,不料这样的教养竟是害了你,害得你不安分、不认命、不妥协……你知不知道这样的性子,成亲之后会有多少苦头等着?”
“父亲的意思是,母亲的痛苦源自她的教养、她的不安分、不认命,而不是父亲的背叛?”
果然啊,所有人都这样认为,若娘能大方接纳他的妻妾,为他教养庶子女,这个家就会和乐融融、受人推崇。那么如今这个家的沉重抑郁,是不是也要母亲来负责任?
这世道就是非要把女人委屈到底,来成全男人的自私?
“任你再挣扎,你终究是个女子,终究要进入家庭,成为别人妻子。”
“终究是个女子?父亲在眨低女子吗?父亲可知道过去六年我做了什么?”
“你做了什么?”
“晋县有个少年学子名唤邵青,九岁考上秀才,十一岁成为举子。”
邵青……沈节倒抽气,他当然知道,那是举朝上下最年轻的秀才举子,名声都传进朝廷里了,皇帝心知邵青是七皇子书院里的同学,有意召人进宫一见,是七皇子及时阻止道:“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父皇莫予他过度荣耀,免得他迷了本心,朝廷错失栋梁。”
沈青骄傲地抬起下巴。“男子可以做的事,我只会做得更好。”
真的是她……邵青竟是他的女儿?
想起七皇子看着自己的异样眼光,所以七皇子知道她的真实身分?复杂感觉在心中翻腾,是骄傲啊,骄傲有这样一个女儿,可……现实迫使他嗅到危机。“那是欺君之罪。”没错,这是欺君之罪,但是有殷宸在,她不怕。“明日殷宸将上门求亲,父亲允了吧!”
求娶之人是殷宸?炸雷消息一个接一个,沈节惊得说不出话。
短短两年,殷宸从小小的七品翰林院编修,升到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讲,他与七皇子、太子走得很近,身上又有世袭的镇国公爵位,日后前途必不可限量,更别说他的母亲是长公主,他的父兄为朝廷战死沙场,为补偿这个外甥,皇帝亏待不了他。
邵青、七皇子、殷宸、青山书院……他明白了,没有他们的护航,女儿岂能进得了考场?何况八岁的青青就无法让他作主,更遑论如今的她。
事实证明,这件事他确实无法作主,因为隔天上门的,不是谈亲事的媒婆,而是皇帝的赐婚圣旨。
一回到京城,殷宸就进宫求皇帝舅舅为他赐婚。
重点是,他求娶的不是武官女儿,而是五品同知的女儿,皇帝爽快应允,为给殷宸长脸面,还顺带把他未来岳父往上提一级,成为从四品知府。
沈节没有猜错,对于这个外甥,皇帝确实有愧疚之情、弥补之意。
邵青恢复为沈青,她穿上女装,不是祖母为她备下的,是娘的旧时衣裳,这样的她更像邵蕙娘了。
圣旨进沈家那天,殷宸送一名婢女进沈府,还让她传话,说是要保国公夫人安全。沈家怎就保不了沈青安全?这是在搧沈府巴掌呐,但即使是没面子,沈老夫人也得受着,谁让未来的孙女婿是镇国公。
婚期订得相当近,沈节成日忙着为她备嫁妆,只恨不得把家当全列进嫁妆单子里,柳氏为此闹过几回,沈老夫人虽不乐意,却也看得清楚时局,两家身分地位天差地别,日后不是沈青仰仗娘家,而是沈家仰仗沈青。
就看儿子这次的升官,不也是皇帝看在孙女婿的分上?
过去崩坏的感情,就算来不及修补也不能任其扩大,因此请秦嬷嬷入府的管教计划停摆,而沈老夫人再严肃高傲,面对孙女时,就算做不到和颜悦色,至少得心平气和。
但沈青说:“父亲不必忙,除母亲的嫁妆之外,我只想要园子里那棵梅树。”
那是父亲为母亲栽下的,那年,她终究没将它砍去,谁知受过创伤的梅树,伤口密合后长得更郁郁青青。
沈青的决定得到沈老夫人的赞赏及柳氏举双手同意。
沈节很少发脾气,这次却撂下重话。“如果连女儿的嫁妆我都作不了主,那么沈家的家主换人做吧。”
一番权衡利弊后,沈老夫人硬着头皮掏出家底,为沈青置办嫁妆。
这是小事,不重要,沈青并未放在心上,她放在心上的是,父亲对她说:“柳氏从没在那棵树下,对我做过你母亲做过的事。”
他知道的,父亲一直都知道她为什么要砍树……她差一点点哭了,在父亲面前。
父亲又道:“你可以放弃沈家,但我不会放弃女儿,因为你母亲不会放弃你,更不允许我放弃你。”
亲情的箭一枝枝朝她射去,让她无处可躲。
最终她没要走那棵梅树,但殷宸为她种下一园子的梅树。
马车在七皇子府邸门前停下,今天不是大日子,没有特别宴请谁,邀请入席的是当年的同门,但皇子府正门大开,陆学睿和穆颖辛都等在门前。
车帘掀开,殷宸先下马车,再伸手将车子里的沈青扶下来。
看见沈青,陆学睿先是张口结舌说不出话,下一瞬冲到马车旁,一把掀开帘子,往里头捜寻一番未果,他不想相信,兀自做最后挣扎。“阿宸你不是去接青子,怎么把人家妹妹给接来了?”
这个不肯接受现实的家伙!噗哧”声,沈青笑道:“乌龟哥哥,你仔细看看我是谁啊?”
“你、你……”他连退两步,一把拉住穆颖辛,勉强支撑自己。“青子怎么……”
没等他质疑完,穆颖辛道:“你穿这样好看多了。”
陆学睿猛地抬眼,看看殷宸、再看看穆颖辛,一掌巴上自己额头道:“你们全都知道,只瞒着我一个?”
“这是为你好啊,怕你自尊心受损咩,读书考试就算啦,连蹴鞠都输给女孩子,啧啧啧,现在宫廷侍卫都不讲究素质的呀?”
她那张刻薄嘴……没错,她是青子!
陆学睿苦着脸,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手臂刚落在她肩上,就会立刻被搧开,终于知道,为什么只要青子在,穆七、阿宸就会化身为门神,把她护在中间,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科考时她可以跟着他们走后门……他、真是、太蠢……
“算了,既往不咎。”他很快认清现实,大方地挥挥手。“不过约定好的事,你得做到。”
“什么事?”
“我们要一起成亲、一起洞房的呀。青子,我娶你吧,明儿个就让我娘上你家提亲,可我得先把话说清楚,成亲后,夫为天纲,你可不能把我的糗事泄漏出去。”他兴致高昂说
道,突然觉得,如果娶青子做夫人也不错。
殷宸忍不住别过身去,揉揉鼻子,憋住笑。
穆颖辛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说:“来不及了,青子已经被阿宸捷足先登。”
“吭?不会吧,阿宸已经求皇帝赐婚……等等,你是沈青?沈知府的女儿。”陆学睿垮了肩,又来又来,每次都是他落单,现在连成亲也要输人一步,他闷声道:“连皇帝都敢骗,青子,你的胆子是用什么做的?”
骗皇上算什么,她连皇帝都敢编排呢。沈青捧月复,努力笑出女孩子样儿。“你的脑袋转这么慢、身手又普通,皇上把安全交给你,岂不是请鬼拿药单。”
“每个团体都有菁英分子,也难免有拐瓜裂枣,阿睿背景雄厚,画一排乌龟都能考上秀才举人,为什么不能当宫廷侍卫?”殷宸落井下石。
穆颖辛接话。“你别怨啦,要不是阿宸手脚快,我的背景比你更雄厚呢,怎么说娶青子这回事儿也得从我先轮。”
“那可不行。”陆学睿硬是架拐子把殷宸推开,勾住沈青肩膀低声在她耳畔说小话。
“你别嫁给阿宸,殷家的婆婆不好服侍,我家婆婆和蔼可亲得多,给你重新选择的机会,嫁我?”
沈青拍开他的手,靠到殷宸身上。“抗旨是要砍头的,我很珍惜我的脖子。”
“我去求皇帝舅舅。”陆学睿不甘心。
穆颖辛笑道:“别求啦,父皇肯定疼阿宸比疼你多。”
“那可不一定,皇帝舅舅每次看见我都眉开眼笑,哪像看见阿宸就摆出张臭脸。”
“我和皇上谈的是国家大事,能嘻皮笑脸?哪像你,一出场就扮小丑,我看你不是宫卫,是弄臣。”
一群人就这样一路斗嘴走进皇子府,热热闹闹、说说打打,像过去那样。
走进花厅,只见太子坐在堂中,正与府里太监说话。
太子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男子,一袭青衫,腰间系着明黄腰带,玉冠束发,浓眉方脸,五官略微刚硬,他的长相远远不如穆颖辛,更像殷宸几分,但一双眼睛饱含智慧,不怒而威。
他审视刚进门的沈青,眼底闪过一抹惊艳。
饰玉蝶花钿,藕色夹袄外罩莲红色对襟织锦长裳,上有银线绣成的点点落梅图,衣服是旧的,款式太老,但套在青春年少的沈青身上,有说不出的端庄淑雅。
她脸上并无半点脂粉,瓜子脸,柳叶眉,樱桃口,一颦一笑,静如皎月,灿如星辰。
身形尚未长成,个子矮小、身材单薄,但露在外面的肌肤莹白如玉,若扮作男人……十足十是个粉妆玉琢的娇女敕小子。
“这就是九岁考中秀才、十一岁考中举子的邵青?”难怪阿宸倾心,这样的女子,便是他也会惊艳。
他们把自己的事全向太子交代了?“沈青拜见太子。”
“别行大礼,今儿个是家人相聚。”
“是。”殷宸顺势把沈青牵起来,净是维护。
太子看两人一眼,失笑,果然有了喜欢的女子,就会变得不同。“老七,把弟妹请出来,今天咱们一家人聚聚。”
穆颖辛转身吩咐下人,然后把一屋子仆役全打发下去。
“听阿宸说,你不考状元啦?”
沈青看一眼殷宸,摇头道:“不考了。”
“真可惜,阿宸为着让你顺利进场考试,想方设法让我欠下他一笔人情,现在……人情还需要还吗?”太子笑望殷宸。
桌面下,沈青握住殷宸的手心施了力气,拇指轻轻划过他的手背,他怎能待她这般好?她才刚走两步,他已经抢在前头,为她铺就十里锦绣……为这样一个男人,便是舍弃旧路、选择新道,也该甘之如饴。
他回握她的手,轻浅一笑,他说过的,会让她觉得值得。“要,以后青青自会向太子哥哥讨回这份人情。”
“这是换债主了吗?也好,弟妹看起来心慈些,定不会让表兄为难。”
太子语音刚落,陆学睿立刻哇哇大叫。“她心慈?表兄可别被她外表欺骗,她阴得很!”
“怎么说?”太子好笑问。
“她是班上年纪最小的,可每回考试都跑在前头,若不是阿宸和穆七加入,压她一头,
她那副骄傲嘴脸啊……谁见着都想狠狠揍上一顿。”
见太子态度随和,是个能说笑的,沈青接口道:“你好意思说嘴?画乌龟交卷的家伙,读几年书,学问不见长进,倒是乌龟越画越细致。”
“太子哥哥,你不知道她多阴险,她居然偷我的考卷、钉在墙上,让全班都晓得教习评分不公平,为这事儿,还闹上了一场呢。”
“是谁在我的书册里画满乌龟的?既然这么喜欢炫技,就让你炫个过瘾。”
看两人像孩子似的吵起来,太子笑问:“后来这件事怎么摆平的?”
青青和陆学睿同时转头看向殷宸。
“是阿宸处理的?”太子问。
殷宸莞尔。“我告诉同学,陆学睿的娘是长公主,舅舅是皇帝,别说教习评分不公,就算他要画一排乌龟考状元,考官也不敢出声喊话。”当然殷宸也秀出自己和穆颖辛的考卷,证明除了陆学睿之外,教习对其他人一律平等。
穆颖辛接话。“青青和陆学睿闹出的事还少?哪次不是阿宸处理善后。”
“还不是某人嘴巴老说:『谁让你是我表哥。』责任归属就在别人身上啦。”沈青意有所指。
“还不是某人不要脸,每次要人收拾残局就大声唱『世上只有师兄好』……”
“一表三千里,你和我比亲近?”
“同门满天下,你和我争关系?”
眼看两人又要开吵,太子呵呵笑开。“这得让阿宸来评评理,他跟谁亲、跟谁关系密。”
“这话在理。”说着,沈青仰头看殷宸,娇俏目光等着他回答。
“撒娇?我也会。”陆学睿拉起殷宸的手,目光灼灼。
没想殷宸没有半分犹豫,直接把陆学睿推开,言简意赅道:“青青是要陪我一辈子的人。”
陆学睿跳脚。“喂喂喂,重色轻友的家伙,有没有听过,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沈青小人得志。“没听过,我们家师兄只听过兄弟不如手足,妻子才是命符。”
站在门外,杜玫看着厅里鲜活的青青、热闹的气氛,嘴角勾起笑意。
她没见过沈青这样的女子,原来女子也能活得此般不同,是不是只要做出正确选择,就会出现正确结果?
陆学睿先发现杜玫,他跳下桌,跑到杜玫跟前讨拍。“七嫂,你评评理啊,女子怎能像她这样?舌尖嘴利,半点妇德都没有。”
杜玫进屋,先向太子躬身为礼后,说道:“妇德是用来限制女子的,她的男人比起限制她,更乐意她快乐,旁人有何话可说?”
杜玫随口几句,让在场男人陷入深思,因为不快乐,所以要限制,怕她们有多余心思,毁去男人安宁?这是妇德真实功用?
沈青闻言,眼底浮上惊艳。
那是七皇子妃,是再端正贤淑不过的女子啊,她竟然……沈青上前,握住她的手道:“嫂子,我真喜欢你。”
杜玫浅浅一笑,是个真性情的女子啊。她挽住沈青的手,细细审视她的眼神,认真问:“没被我的话吓着?”
“为什么要吓着?嫂子说的是真理。”
陆学睿忙道:“穆七,快把嫂子带开,别让她被青青给带坏。”
陆学睿开口,又是一阵哄堂大笑,唯有穆颖辛静静看着杜玫,那是他认识了两辈子的妻子?
殷宸送来的丫头叫水月,手脚利落、反应很快,还有一身好功夫。
她才来两天,就把府里上下给查得明明白白。
她说,原本落梅院没人住,只着人打扫干净,自柳氏流产两回,大夫说她身子有损之后,老爷便从斜照楼搬过来。
她还挖出不少八卦。
一回柳氏给老爷送鸡汤,喝过汤后,柳氏在落梅院待上一夜,夜里动静闹得很大,自那之后,老爷吩咐婆子,一入夜,就将通往落梅院的小门锁上。
下人们传说,老爷厌弃柳氏,老夫人张罗着给老爷寻小妾,没想老爷断然拒绝,道:
“沈家有繁儿,再不会断了子嗣,请母亲放心。”
身为儿子,他不敢埋怨母亲,身为子孙,他必须为沈家延续血脉,他尽了该尽的责任,却失去自己的幸福。
听到这些八卦,沈青心底闹腾得厉害,像是糖醋酱辣椒全和在一块儿,数不尽滋味,在胸口蔓延。
面对父亲,她再也说不出口恨,只是骄傲的她,没有人教过她低头,也没有人为她搬台阶下。
沈老夫人不说话,但看着嫁妆一箱箱备下,柳氏心疼不已,那些原该是她儿子的,怎就让沈青得了去?她生气,却不敢在婆婆和丈夫面前发作,只能在其他妇人面前吐苦水。
自从沈家和镇国公府结亲的消息传出去,过去不上门的人上门了,沈老夫人懒得应付,便推给柳氏应酬,一来二往的,她与不少妇人热络起来。
这天,陈夫人和吕侍郎夫人连袂进府。
可别小看侍郎夫人,她的亲姊姊是嫁进宫里多年,从一个小小的常在,慢慢爬上嫔位的女子,她能为皇帝生下一个公主、两个皇子,手段不容小觑。
柳氏难得遇上身分如此高贵的夫人,她把家里最好的东西全拿出来待客。
只是沈家家底摆在那儿,再好的东西也不值人家一哂,但出乎意料的,吕夫人和陈夫人见着柳氏倒是热络得很。
人家肯纡尊降贵,柳氏哪有不极力奉承的理儿,几句话下来,熟得像一家人似的。
“你说,沈姑娘的运气怎么就那么好呢,就这样许给镇国公了?”
柳氏接话。“我也纳闷,咱们家大姑娘前脚才进沈府大门,后脚圣旨就来了,要我猜……”她压低声音道:“大姑娘在外祖家那段日子,便与镇国公有首尾。”
吕夫人见柳氏这般说话,心底存了鄙夷,但看一限陈夫人,硬是压下不屑,继续与柳氏周旋。
陈夫人笑道:“你可知道镇国公的底细?”
底细?柳氏皱眉,不就是皇亲贵胄,还能有什么底细?那是沈府一辈子都攀不上的高枝,不晓得那个死丫头怎会撞上好运道。
吕夫人道:“沈夫人怎么可能知道?这种事谁敢拿到明面上说。”
“莫非,有什么阴私事?”柳氏好奇问。
陈夫人看好戏似的说:“听我一句劝,日后两家结亲,能不上门就别上门,最好对外摆明态度,沈家与镇国公府没关系。”
怎可能没关系,婆母花银子像水一样往外流,还不是为着巴结这门亲戚。
柳氏急道:“好姊姊,你们这样子,说得我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能不能给我透个底?”
吕夫人暗暗冷笑,什么时候她们成了柳氏的好姊姊?没得辱没了自己的身分。
陈夫人瞄瞄左右,向她招招手,柳氏忙挪椅子靠近。
“你知不知道,已逝的老镇国公是个很厉害的大将军,杀敌无数呐,后来娶长公主为妻,生下五个儿子,前四个跟着老镇国公上战场,后来父子五人全死在战场上。”
“这……不是大功劳吗?”柳氏问。
“错,镇国公父子不是死在敌人手里,是死在皇帝手里,功高震主呐!皇帝对殷家忌惮着呢,不晓得哪天就会对剩下的这根独苗动手,要不,堂堂一个镇国公,怎会只领一个五品小官当?”
柳氏吓着了,事实竟是这样,她还想着呢,满京城名门闺秀这样多,这桩好亲事怎就落到沈家头上。
她听过株连这种事,当年林大人犯事,判诛九族,午门前血流成河,都过去一整个月了,空气里还闻得到血腥味。
若皇帝要对镇国公动手,沈家会不会因此遭祸?想到繁儿脑袋落地,她吓得面无人色,说话结巴。“这、这亲、亲事,不、不能结……”
“自然不能结,要不,堂堂的国公爷呢,怎就轮到你们家,自然是因为……日后有啥事,皇帝不必考虑太多,该怎样就怎样。”吕夫人似笑非笑道。
“可是皇帝赐婚,谁敢抗旨……”柳氏用力吸两口气,突地想通什么似的,轻拍胸口。
“没事没事,外嫁女嘛,出嫁后自然与娘家无关,再株连也连不到沈家头上。”
“这话说得在理,所以我才让沈家与镇国公府别走得太近,要不雷霆震怒呐,谁晓得皇帝会不会牵怒,把沈家判为镇国公府同党,记不记得当年的林家?林家被皇帝厌弃,关宋家、曹家什么事,他们不过是嫁了个女儿。”吕夫人心中嘲讽柳氏的无知,她并不知道九族里头妻族也包含在其中,届时若真出了事,她根本逃不了。
不过是嫁个女儿?吕夫人的声音在柳氏耳里无限扩大,越想越心惊,越想越恐惧。“不行,这事得告诉我们家老爷!”
“也行,但你家老爷会信吗?这事儿只有我们皇家人知道,你要千万小心,别让话透出去,连累你家老爷遭祸,若是让皇帝听见风声,怕是喜事未成,丧事得先办。”
陈夫人吓得柳氏不知所措,是啊,老爷总维护那个贱蹄子,最近又与殷宸交好,还没当成岳婿呢,两人就老关在书房里说话。
依老爷那性子,怕是日后殷宸真的遭祸了还要挺身为他辩护呢。
她急了慌了,一把握住陈夫人的手问:“不告诉老爷的话,我一个妇道人家……好姊姊,你们给我出点主意吧!”
吕夫人用帕子掩掩嘴角,轻笑道:“不会学学刘家,皇帝刚透出想给两家结亲的意思,刘家就逼得女儿上吊,这不,免去一场大灾祸,救回一家几十口人。”
几个月前,刘家姑娘上吊的原因竟是这个?
可是……逼女儿上吊?沈青是老爷的心头肉,老爷对她比对繁儿更好,自己怎么可能逼她上吊。
愁了眉心,她咬紧嘴唇……
两人相偕离开沈府,上了马车,吕夫人问:“你说,柳氏会不会信了咱们的话。”
陈夫人一哂。“这可不是咱们的话,多少朝堂大臣都这样猜测,要不,当年粮草援兵已经备齐出京,皇帝怎会突然下令让大军在杞县休整十日,直到殷家全军覆灭才上战场?这不是功高震主是什么?”
“可如今皇上对殷宸可好着。”
“当然好,这是笼络补偿呐,好歹是自己的亲妹妹,死了儿子丈夫,能不在其他方面多给点补偿吗,只要殷宸不翻旧帐,这辈子富贵荣华就离不了他。”
“他又不犯傻,谁会放着好日子不过,跑去翻陈年老账本?就算让他翻出朵花儿,难不成老镇国公和四位少爷还能活回来?”
“我瞧也是,要不他怎会弃武从文,那态度摆明了是既往不咎。”
“殷宸自然是个聪明的,至于柳氏,我们这样说,她会对女儿动手吗?”
“我猜会,那人一看就是个心狠的,又不是她的亲生女儿。你知道她对做嫁妆的工匠吩咐什么吗?要他们往漆里加清灵香呢!这日夜闻着,沈青想怀上孩子都困难,你说说,这损人不利己的事儿她都做啦,何况是损人利己的事。”
“既然如此,明天就递牌子进宫,平乐公主等着我们回话呢。”
“行。”在两人的商量中,马车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