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恶夫 第八章
第四章
灶上一口大黑锅冒着腾腾热烟,锅里煮着腊八继,另一口灶上的锅里炸着刚捏好的糖棍儿,一会儿捞上来后便得趁热滚上用麦芽糖熬化的糖浆。
于缈缈手中执着长长的木箸,翻动着锅中炸得酥黄的糖棍儿,时不时抬起另一手往前额拭汪,还得趁空档看顾另一口大锅里的继。
都说过了腊八就是新的一年,紧接着就得祭灶送神,这当头洛桑镇上家家户户正忙着备年货,忙着祭祀灶君,除去镇上贩卖年货的铺子,其余商号几乎是关起大门,准备送旧迎新的活儿。
延维不管这些事,他本就不是凡人,不懂这些习俗,只是在一旁看热闹,偶尔出个声,泼泼冷水。
“祭神?众神都还活得好好的,哪里需要凡人的祭拜?”
听罢于缈缈解释完那些琐碎的习俗,延维登时发出嗤之以鼻的冷哼。
“灶神?”他发出啼笑皆非的质疑。“打从天地开辟,我便存在,活了数千年,从未听说过有什么灶神,这八成是凡人嫌事儿不够多,自个儿想出来的神。”
尽管延维不断嘲笑着这些凡间习俗,可于缈缈不气馁,她满心欢喜,准备迎接新年到来,她也不嫌苦,甘心做着这些活儿。
当她忙活的时候,她方会觉着自己亦有用处,而不是只能倚赖着延维的咒术,毫无用处的平庸凡人。
当她将两大碗的腊八弼,以及堆成一座小山的糖棍儿,端上充作饭桌的黄花梨木黑漆桌案上时,延维已不见踪影。
她没多想,只当他是去了后院库房,查看明后日兜售的药酒。自从在前一个小镇,被镇民识破天神身分,迁居来洛桑镇后,延维便让她按时上药材铺子买药材,好让镇民不对他们的身分起疑心。
至于买来的那些药材,多是堆放在库房,并无用处……这几日她寻思着,将那些药材分送给镇上穷苦人家,让他们能拿药材入膳,滋补过冬。
只是这事儿得私下偷偷来,不能让延维知情,否则不晓得他会作何反应。
于缈缈在屋里梭巡一遍,正欲往后院库房走去,蓦地,紧掩的酒肆大门忽被重重地敲响。
“于姑娘?于姑娘,你开个门可好?”
听见门外传来焦灼的哭嗓,于缈缈心下一紧,没多想便上前应门。
“姑娘,你赶紧给我一口药酒好不?我的孩子发着高烧,已经烧了两日,喝过大夫给的药方,却一点效用也没有。”
一名年纪颇轻的妇人,怀里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婴孩,哭红着眼奔入屋里,来到于缈缈面前便跪了下来。
于缈缈小脸刷白,连忙上前相扶,道:“你放心,我能帮的一定帮。”
妇人被她扶了起来,脸上却依然慌张,哭着道:“这孩子喝了药还是不见效,大夫说他也束手无策,我只想到姑娘卖的药酒甚是灵验,便只能来求你了。”
端详着妇人怀里的纯真婴孩,于缈缈心头蓦然一热,只觉得那张稚女敕可爱的小脸蛋有些眼熟,一股说不上来的激动,顿时涌了上来。
“出去。”
蓦地,一道冷漠的声嗓沉沉响起,于缈缈女敕与那名妇人俱是一愣,循声望去,看见一身黑发黑袍,脚步杳然无声,宛若鬼魅般的延维朝她俩走来。
“延维?”于缈缈怔然地望着他,不明白他看上去为何如此愤怒。
“离开这里,我的酒不卖给你。”
“延维!”
于缈缈不敢置信的瞪大水眸,她无法理解延维为何如此愤怒。
妇人又惊又慌,霎时哭得更厉害,频频抱高手里的婴孩,哀求道:“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吧!你们要是不把酒卖给我,这孩子会死的!”
被棉袄牢牢裹起的婴孩,禁不住妇人一再剧烈的晃摇,嘤嘤啼哭。
登时,妇人的悲泣与婴孩的啼哭,在静谧的雪夜中,此起彼落响起。
于缈缈的胸口忽尔喘不过气来,她一手紧捂在胸前,小脸泛白的直瞅着那个孩子,脑中浮现古怪的景象,下着暴风雪的凛冬寒夜,一名年轻少妇背着她甫生下不久的婴孩,一个人孤零零的在雪地里踽踽独行。
朦胧月色下,她抬起秀美却略带憔悴的脸,流下了凄苦的泪水,嘴里喃喃念着,“谁来救救我的孩子?”
一股悲哀的椎心之痛,蓦然涌入四肢百骸,于缈缈在一阵止不住的寒颤中转醒,脸上已满是泪痕。
她说不出缘由,身子不由自主的靠上前,望着妇人怀中哭泣的婴孩,泪流满面,一颗心酸楚揪紧。
延维冷眼望着于缈缈那一脸的渴慕心疼,以及她脸上如细雨直落的泪痕。他恼怒且妒恨,只想把妇人怀里的孩子砸到地上。
众神开天辟地,造岀神州大地上的凡人,更以神力制定凡人所无法抗御的生死轮回,怎料,众神所创的轮回,在世间万物的运作之下,早已超月兑众神的掌握,自成一套规律,即便是神亦难掌控。
前世因,今世果。凡人的因果轮回,以及他们总挂在嘴上,玄不可言的缘分,竟然超月兑于众神的神能之外,全然不受操控。
眼前妇人怀里的婴孩,便是于缈缈某世所生的孩儿。
看来,她骨子里犹然记得这个孩子,否则不会反应如此之大。
“延维,救救这个孩子吧?只要给孩子一口酒,他便不会死。”
于缈缈心神恍惚,泪流满面的哀求起延维。
见着此景,延维胸中发寒,妒恨如万千毒蛇在心头钻动。
他恨她与凡人相恋,生下凡人的孩子,她宁可要这样短暂的爱恨嗔痴,也不愿永世长留于天界。
他恨她,怎能如此轻易抛下他,只为贪恋人间烟火,亦恨她,在人间辗转轮回,与众多凡人相恋,更为那些凡人生子。
他恨绝了她!
怒气上涌,红雾占据了美目,延维面上却扬起了笑。
他取来了一坛酒与酒檐,将斟满醇酒的酒檐递给了于缈缈,语气轻柔的道:“你来喂他喝下吧。”
于缈缈不疑有他,破涕为笑,接过酒檐,在妇人的帮肋下,将酒一小口一小口地喂入婴孩嘴里。
不一会儿,婴孩停止了哭泣,含吮起自己的大拇指,眸光清澈且无邪的瞅视着妇人与于缈缈。
妇人伸手探了探婴孩的额心,惊喜道:“烧退了!不烫了!”
于缈缈含泪而笑,望着婴孩睁大圆滚滚的眼,咿咿啊啊地笑,她紧悬的心总算能安放下来。
她转身欲向延维道谢,赫然发觉高大人影不知几时已离去。
说不清心头那阵慌从何而来,于缈缈怔怔地望着方才延维伫立的那块地。
“姑娘,这酒钱……”妇人急急忙忙掏出了绣花荷包。
“你把银两留着吧,日后孩子用得上。”于缈缈按下妇人凑近的手,轻轻摇动螓首,语气坚定不容人拒绝。
妇人眼眶泛红,连声道谢,抱紧怀中已不再哭闹的婴孩转身离去。
见门外是灰扑扑的风雪天,夜色浓重,路上亦已积满厚厚的深雪,妇人孤身一人,身形单薄,怀中又紧抱着孩儿,步伐缓慢而沉重,看上去教人极是不忍。
于缈缈心中一紧,没多想,连忙入屋取来一盏油灯与油纸伞,追出了风雪纷飞的屋外。
忽觉身侧一暖,顶上亦不再有细雪落下,妇人转身一望,看见于缈缈一手撑伞,一手提着油灯,低低喘气的跟上脚步。
“姑娘,你这是……”妇人心头一暖,又是热泪盈眶。
“风雪大,你一个人抱着孩子不好走,我陪你回镇上吧。”
于缈缈将手中的油灯往前一提,驱散前方的黑暗,生怕妇人一个没走好,连同怀中的孩儿摔倒在寒雪地里。
妇人再三含泪道谢,遂在于缈缈的陪同之下,一起穿过早被冰霜包裹,一片银白甚是壮丽的茂密森林,朝着那灯火阑珊的小镇缓步走去。
只是,当她们越往前走,越发觉着氛围古怪。
按理说,即便下着雪,天气甚寒,可眼下正值添办年货的热闹日子,镇上合该是人潮鼎盛,一片闹腾腾才是。
然而,眼前所及,镇上俱是一片冷清死寂。
“姑娘,你看!”妇人突然指向某一处。
于缈缈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赫见积着雪水的青石板道上,竟然散落躺着数道人影。
于缈缈捏着油纸伞上前探,惊觉躺在地上的人影,个个七窍流血,面庞扭曲可怖,死相甚是骇人。
于缈缈惊呼一声,小脸刷白,险些跌坐在雪地里。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些人会曝尸在雪地里?瞧他们的死状,似乎是毒发身亡……他们中了什么毒?
寻思间,忽尔又见几个人从某间铺子里跌跌撞撞奔出来,双手紧紧掐住自己的颈窝,随后倒在地上干呕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整个镇子静得好似没人烟。”妇人害怕得抱紧怀中的孩子。
于缈缈站起身,正欲上前查看,那几个干呕不断的镇民,猛地抬起肿胀发紫的脸,目光惊恨的瞪着她。
于缈缈僵在原地,混乱中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却又不愿相信。
“这酒有毒……这酒有毒!”
哐啷!远处传来酒坛摔破的刺耳声响,此起彼落,从家家户户未掩紧的牖缝隙传出。
随后,痛不欲生的嚎叫,以及满溢着恐惧的嚎哭,伴随着酒坛砸碎声一同响遍了整座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