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恶夫 第十六章
第七章
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村庄,却有着一点也不寻常的天地。
踏入这座村庄,那令人绝望的永夜,彷佛被一面墙隔绝在外,村庄里竟是日光普照,余光灿灿。
余缈缈不敢置信的仰高小脸,哪怕被光束扎疼了双眼,亦要紧眯起眼眸,望着顶上那颗金色太阳。
“这怎么可能……这里竟然没有永夜?”她不敢置信地眨着眼,生怕这是一场梦。
延维停步,转身望向愣在原地的余缈缈,一脸耻笑她无知的挑高嘴角。
“那是狡用咒术变出来的假太阳,只会发光,不能带来温暖,不过是徒具样子罢了。”
即便如此,可村庄里的一切是那样生气盎然,每张脸俱被阳光染亮,沐浴于光阳之中,笑得忒灿烂。
失去光明的神州大地,人们镇日活在恐惧与忧伤中,进而被绝望包围。
在绝望中的人们,失去对善恶的判断,亦失去了良知,只余下自私的人性,再加上战火的肆虐波及,于是暴民趁乱而起,将紧守着善良的人们,那心中残存的希望彻底打碎。
于是,真正深不见底的绝望,降临在神州大地上,无形无色,如瘟疫般传染开来。
面对开天辟地的创世众神,面对那在神州大地上受尽凡人敬畏的神裔,这场与凡人无关的战役,他们虽无辜却也无力抵抗,只能在绝望中挣扎。
然而眼前的人们,个个脸上挂着和善笑容,各司其职,轻声交谈,笑语絮絮,彷佛从未遭受过任何天灾人祸,更遑论是目睹这一场天神与神裔的战役。
余缈缈震惊极了,她望向延维问道:“这村子里的人难道不晓得,神州已经将灭,烛阴与凤洵之战仍未结束?”
延维环视周遭面上洋溢笑容的人们,了然道:“看来狡在这儿下了咒术,让村里的人出不去,外边的人亦进不来,村民自然不晓得外边出了什么事。”
“诸位请往这边走。”
见他们停在原地,张望着不大的村庄,前方的狡转过身指引他们。
于是他们一行人继续尾随在后,穿过井然有序的田地,叫卖热闹的集市商锸,最终来到一处有着石砌围墙,前院遍植杏花的宅院。
宗扬已在前院的石板道上候着,院子花坛里,一抹几与杏花融为一体的纤细人影,雪白柔荑握着一把剪子,细心地修剪杂枝。
一看见那抹杏色人影,狡的面色瞬沉,不悦地睐向宗扬。
“她昨夜没睡好,不是让你转告她,莫要等我回来。”
宗扬脸愧疚回道:“姑娘说她不困,听说你会带客人回来,她便闲不住,说要出来整理前院,顺道等你回来。”
余缈缈好奇地紧盯着花坛里,那抹被一团团雪白杏花族拥的纤细人影。
随后,她看见狡步入花坛,将女子手里的剪子抢过来,轻声斥道:“我说过了,我不在,不许动剪子,万一伤着你自己,可不是闹着玩儿。”
身穿一袭杏色纱绸裙的女子,缓缓转过身,她模样生得极好,秀雅剔透,一双水灵大眼却空空洞洞的,毫无一丝生气。
她探岀手,在空中模索了一阵,狡一把握住那只小手,顺势攥住。
“狡,你回来了。”她扬起一弯甜笑。
“我带你回房歇息。”狡的态度强硬,不容拒绝。
女子却别过脸,侧耳聆听,朝着余缈缈他们一行人所立之处,提嗓道:“家里是不是来客人了?”
“她就是你留在神州的原因?”延维挑问了问
狡没否认,只是淡淡睐去一眼,遂又将心神摆在身旁娇弱的女子上。
“他们只是来这儿借住一宿,明日一早便会离开。”
“快快进来坐。”女子欢喜地挥手招呼。
见女子心急前行,狡连忙扶着她,牵引她来到延维等人面前。
“这是第一次有狡的朋友来这儿,你们千万别客气。”尽管双眼看不见,女子靠着听声辨位,面朝着余缈缈笑盈盈地道。
“打扰了。”余缈缈打从心底喜欢眼前这个女子,她虽看不见,可笑容却是那样澄澈干净
听见余缈缈娇柔的声嗓,女子越发欢喜了,她轻轻推开狡搀扶的大手,兀自模索着往前走,纤手一碰着余缈缈的衣袂,随即一把拉住。
“好开心,总算有人能跟我说说话了。”女子笑容灿烂地道。
“你是……”
“我是芷茵,你喊我茵茵便行。”
“我名唤缈缈,余缈缈。这位是我姥姥。”
余缈缈拉过芷茵的手,让她改而捏住余姥姥的衣袂,岂料,芷茵忽尔笑容一僵,彷佛被烫着一般缩回手。
见状,狡立即上前扶住芷茵,低声责备,“让你老实待在我身旁,是件很困难的事吗?”
芷茵低喘着气,原就苍白的小脸,看上去越发没有血色。
她犹然面朝着余姥姥,一双空洞大眼好似看见了什么,静静的凝视着。
余缈缈被那样一双干净却又极具穿透力的大眼,盯得背脊直发寒,亦不明白,为何方才她一碰着姥姥便神色有异。
余缈缈心底渐感不安,连忙挽紧了余姥姥衣袂下细瘦的手。
瞥见那张秀颜满布惶恐,延维安抚道:“她是先知,能感到你们凡人无法看见的东西。”
“先知?”余缈缈闻言惊诧不已。
过去她曾听村中耆老提过,凡人之中,偶会出现一名先知。据说,这些先知是过去曾受过天神恩泽的凡人,由于颇具灵性,因而能预见凡人所不能见的事。
然而,先知并非天神,亦非神裔,拥有预见未来的能力,同时也必须承受着凡人所不能受的苦痛。
只是,这些先知得受这样的苦痛,终穷只是传说,少有人见过或听过。
“你想不想知道,众神为何要在凡人之中挑选出先知,让这些人能看见肉眼所不能见的事?”
望着延维面上那抹浮现嘲讽的笑,余缈缈只能迷惘地摇动螓首。
延维笑而不答,转睐向紧护着怀中人儿的狡,“你最清楚,你来告诉她。”
狡神情一沉,搂紧脸色越发苍白的芷茵,道:“进屋再谈。”
延维没为难他,从善如流地领着余缈缈与余姥姥一起入屋。
入屋前,余缈缈悄悄扯住了延维的衣袂,压低嗓问道:“方才她一碰着姥姥,整个人便好似变了,莫非她看见姥姥会出什么事?”
闻言,延维竟露岀啼笑皆非的神情,黑眸懒懒地瞟了她身后的余姥姥一眼。
那张老脸只是木然,目光亦呆滞无神,看上去甚是衰颓。
延维只是笑回,“你姥姥能出什么事,都这么大岁数了,行将就木,她肯定是有见了姥姥的死,方会如此害怕。”
“你别胡说!”余缈缈心慌地反驳。“姥姥身体还很硬朋,会长命百岁的!”
延维目光沉沉的望着她,心想,她若知道了实情,不知会受到怎生的打击?
在抵达寒荒国之前,他尚不愿让她知道太多真相。
“姥姥饿了吧?”延维笑笑地望着老人家。“您放心,这儿有凡人吃喝的玩意儿,你们在这里能好好歇息。”
余姥姥笑了笑,道:“有劳了。”
余缈缈不疑有他,搀扶着余姥姥尾随延维进屋,始终没能察觉一旁的宗扬,用着古怪的目光瞅着余姥姥。
屋里甚是暖和,彷佛身处于春日时分,丝毫感觉不到寒准予。
那便如此,明间的地上仍是搁着一只火盆,里头奢侈地烧着沉香木炭,淡雅香味熏染一室。
宗扬将火盆移到狡与芷茵落坐的罗汉榻前,又命人送上丰盛的饭菜,好让余缈缈与余姥姥填饱肚皮。
延维慵懒地靠坐在太师椅里,望着吃得正欢快的一老一少,嘴角不禁缓缓上扬。
“困了?”狡问着怀里的芷茵,她缩着身子,瑟瑟发抖,彷佛受了风寒。
芷茵咬了咬唇,没有答复,单薄的身子不停打着寒颤。
“回房里歇着可好?”狡放柔了嗓又问。
芷茵轻轻摇首,喃道:“难得家里来了客人,我得好好招呼……而且,他们是你的朋友啊。”
闻言,狡不忍拒绝她,只好随她。只是,她浑身发冷的缩在他怀里,要不了一会儿便闭上眼沉沉睡去。
“她是先知,永远都活在恐惧之中,纵然你用咒术护住整座村庄,她依然能看见神州正在遭遇的灾难。”
听见延维这番挖苦,狡一边接过宗扬递来的狐裘,将躺在腿上的人儿盖得严严实实,不让一丝冷风有机会侵她,一边抬眼对上延维嘲讽的笑颜。
“她担忧村民受苦,我便施咒守住这个村子,这样一来,她所受的苦便能少上许多。”
“可你为何要让那些神裔来此躲藏?你明知这么做,迟早烛阴会找来这儿,破你的咒术,把那些神裔赶尽杀绝,届时这座村子必受池鱼之殃。”
“我若不这么做,她会更痛苦。”狡低垂眼眸,凝视着腿上熟睡的人儿。
“她预知了那些神裔的下场?”
“她在夜里哭着醒来,告诉我,神州上的神裔全死绝,求我帮帮那些无辜的神裔。”
余缈缈闻言停下了进食,怔然望着罗汉榻上的狡。狡是那样的疼爱着芷茵,甚至能为了她,不惜施咒保护整座村子,以及那些不相干的神裔。
这一刻,余缈缈忽尔好生羡慕起芷茵。
在这样的乱世之中,有个人,或者有个天神,不留余地的守护自己……
余缈缈底蓦然涌上一阵酸楚,她不由自主地望向延维,想着,什么样的人能让他如狡一样,舍尽所有去守护。
彷佛对她的凝睐有所感,延维转眸与她对视,却在触及她眼中那抹忧愁时,终是选择冷漠地别开脸。
余缈缈失落地收回目光,颊上浮现困窘的红晕。
她真好笑,延维不过出于一时的善心,方会帮肋她与姥姥,她竟然胡思乱想起来……延维根本没把她这个凡人放在心上。
“你以为单凭你一个人的咒术,能挡多久?”延维嘲讽起狡。“众神既然会做下除尽神裔的决定,便代表势在必得,烛阴若来,你一人也挡不了。”
“我只在乎她,若不是为了她,我不会庇护那些神裔……若烛阴真的来此,我也管不上其他人。”狡的目光始终凝视着腿上的人儿。
看透狡眼底的深情,延维彷佛在狡身上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回忆太痛,几乎椎心,延维别开了脸,优美的下颚微微抽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