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贵妾 第七章 赐婚危机
与甄平通信的那个人并没有署名,但由信件上看来,那人与皇宫应该关系匪浅,若不是出自宫里,就一定是能接触到极为高层的大官显贵。
但是那个笔迹宋知剑不认得,不过由信件的年分看起来,那人应该从十年前在皇宫里就是很有地位的人。
看信件来往的内容,大多是因先太子的遭遇而埋怨当今皇帝,比较像是失意政客的长吁短叹,并没有提到要行刺事,所以甄平似乎是真的没有涉入刺杀一事。
初时皇帝南巡会至甄平住处,只是见其精美随兴而为,乍看之下是不太可能遇刺,然而当天的情况显然是刺客早已埋伏在甄平住处等着,足见主谋者相当了解甄平住处的布置,还瞒过甄平这个主人。
这个主谋者,宋知剑有理由相信就是与甄王通信的那个人。
同时,主谋者还能不着痕迹地把皇帝引至甄平住处,知道皇帝会对那里产生兴趣,所以他必然是跟随在皇帝身边,非常了解皇帝的人物。当天跟在皇帝身边的官员不少,不过能做到这些的却不多,如此过滤起来,有嫌疑的人便大大减少。
如果那个主谋者知道只凭这几封信宋知剑就能推断这么多,那人应该会惊异于宋知剑思绪之缜密,也会后悔自己竟留了这么多破绽。
有了头绪,此次密赴江宁查案的宋知剑已算达成任务,择日即可回京。
在启程的前夕,宋知剑特地带甄妍来到甄平的墓前。
皇帝被刺不可宣扬,但甄平死去总要有个由头,宋知剑既纳了甄妍为妾,当初回京后便做主让人在江宁城南寻了块风水宝地,以甄妍的名义替他立了坟。
甄妍也是到了这里才知道原来父亲还有坟,而且可以入土为安还是宋知剑出了大力帮忙,对他除了恋慕之外又多了几分感激。
“……如今女儿有三郎照顾,望爹在九泉之下能够安息。”
甄妍喃喃地将这阵子发生的事向父亲叙述了一遍,包括对宋知剑的倾心,连宋知剑在场她都毫不介意地侃侃而谈,倒是令他有些意外。
就甄妍的立场而言,反正该不该听到的他全听到了,这世上再没有人比他知道她更多的秘密,她对他还有什么好隐瞒的?
甄妍献上三炷清香,看着袅袅青烟,此次来到江宁,告别的不只是父亲,还有以前那个单纯无愁的自己。
夫妻两人就要离开时,坟茔附近忽然来了一名身着靛色长衫的男子,做着文士打扮,书生之气甚浓。
那男子左顾右盼像在寻找什么,抬头看到宋知剑等人时忽然眼前一亮。
“甄姑娘!”男子快步地走过来,表情又惊又喜。
甄妍看了看来人,也有礼地福了福身,回道:“岑公子!”
竟是认识的?宋知剑不语。
那男子朝着甄妍颔首示意,像没有看到宋知剑一般,眼光在她娇美的脸上流连不去,虽然知道这样有些唐突,但这么久才有机会再遇见她,他真的控制不住。
宋知剑微微皱起了眉,不过仍是按兵不动,看看这个姓岑的究竟想搞什么鬼。
岑明书目光看到了她身旁的墓碑,忽然一脸哀感地叹道,“此次岑某赴京赶考,幸运中得状元。岑某父母早亡,只有老师是最牵挂的,前些日子同乡前来拜访,带来老师往生的噩耗,岑某便不顾留京等候分发官职,连夜赶来江宁,至少将高中的消息让老师知晓,以慰他在天之灵。”
甄妍客气地回道,“岑公子有心了,父亲泉下有知一定也为公子开心。”
“只是我方才先去了甄府,却见里头破败空无一人,不知甄姑娘如今所居何处?”岑明书语气相当诚恳,不带一丝亵渎地道,“岑某蒙恩师栽培,如今终有点成就,姑娘失去父亲,独身一人只怕生活不易。如果甄姑娘不弃,岑某希望……希望可以照顾甄姑娘,带甄姑娘上京。”
他话说得含蓄,但孤男寡女怎么可能莫名其妙同住一起?那叫无媒苟合,言下之意就是有意求娶了。
甄妍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奇怪,余光瞥了眼仍然面无表情的宋知剑,微微退后一步,朝岑明书敛衽道,“多谢岑公子照顾,不过甄妍已有去处,不便打扰岑公子。”
“你一个柔弱女子,能去哪里呢?”岑明书似乎有些急了。
甄妍还想说什么,但一旁宋知剑的声音却冷冷地传了过来。
“岑明书,去年南京府乡试解元,今年春闱中第,殿试一甲第一,此等之士该是出类拔萃之辈,怎地眼光如此短浅,竟连甄妍梳着妇人髻都看不出来吗?”
“什么?”岑明书被这么一打岔,才正视起宋知剑的存在。“你是谁?”
“我是她夫君。”宋知剑语气没有什么起伏,但一股气势却是油然而生。
岑明书这才惊觉甄妍的变化,他方才乍见她太过兴奋,确实是没有注意她的妇人装束。
“这……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你只是她父亲教过两年策论的学生,与她或许有数面之缘,如何就觉得自己能管她的事了?”宋知剑虽然不凶,但话中的意思可是万分凌厉。
甄妍却听出宋知剑是真的不高兴了,芳心里居然有一点窃喜,但又有些不安。不知道他这难得的情绪表露,是不喜欢自己妻子被人觊觎,还是纯粹为了他身为人夫的尊严问题?
“我尊敬老师,对于甄姑娘自然……自然敬她如妹。”岑明书也知道自己立场单薄,但他有他文人的傲气,宋知剑如此不留余地的指控,令他不悦,也就本能顶回去。
“你既来祭悼你的老师,那么敬意就要用在对的人身上。”宋知剑可是一点面子也不给他,不过依两人目前的身分地位,他也不需要多忌惮就是了。
于是他带着甄妍,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要离去。
被轻视至此,岑明书真的动怒了,他对着宋知剑的背影大声问道,“敢问阁下是谁,凭与老师的情谊,我也该明白自己视为妹妹的姑娘所嫁何人?”
“京城宋知剑。”倒是没有一点隐瞒,宋知剑抛下了自己的名字,带着甄妍大摇大摆的离去。
宋知剑?好熟的名字……岑明书皱眉苦思,他虽是今科状元,毕竟仍在等待分发官位,尚未真正出仕,所以认不出在百姓面前十分低调的御史大夫也是情有可愿。
岑明书不得不承认宋知剑的气势不凡,仪表出众,而且那人方才还一口气就说出自己的背景,代表他对京城消息很是通晓,同时言语犀利,绝非什么平民百姓。
他很认真的去回想京城里姓宋的有几个大户人家,还得养得出那么杰出的后辈,突然想到某个一家彪悍的武将世家,似乎出了个才子,他的心顿时凉了一半……
另一头已经离开的宋知剑夫妻之间的气氛却是有些诡异。
宋知剑自从见过岑明书之后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虽然他平时就很沉默,但是甄妍很明显的感受到这次不一样,他的情绪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
她知道,是她该开口的时候了,而且她也有种预感,他在等她说些什么让他消气。
于是她停下了脚步,认真地解释道,“你不必在意岑明书的,我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甚至称不上熟识。”
“但他却很在意你,甚至有意求娶。”宋知剑也止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显然余怒未消,只是在他脸上却是化成一片冰冷。
“我也不知道他竟有那种想法啊。”甄妍也觉得自己很无辜。“若是有意求亲,当初他总该和我父亲提过,可是我从没听过父亲提到这方面的事。”
就算岑明书真的表示过什么,依甄妍可能的身分,甄平也不可能让她随便嫁出去,不让她知道也很正常的。宋知剑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你觉得很可惜?”
“可惜什么?”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可惜自己错过了新科状元。”宋知剑努力让语气变得平静,可是他语里那种酸溜溜的意味却是清楚地传到了甄妍心里。
她抬起头来对上他的眼,突然领悟到这种内敛的男人别扭起来只会猛钻牛角尖,要是不好好开解,以后处理起来可能会麻烦十数倍。
她突然噗嗤一笑,态度变得撒娇,亲昵地拉着他的袖子。“我的夫君可是王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人称神童宋三爷,官拜三品御史大,还是皇帝面前的大宠臣,我会去在意今年状元是谁?在今日以前,我连岑明书在干什么都不知道呢。”
她这招拍马屁很显然地奏效了,宋知剑原本犀利的目光顿时变得柔和了一点,甚至还含着毫不掩饰的自得。
瞧着他得意的样子,她笑得更甜蜜了,甚至大胆地踮起脚尖,在他脸颊旁印下一吻,说出了她以前一定会羞死,现在却豁出去的告白,“你应该知道我的眼中只有你一个人,方才岑明书认出我之前,我还认不出他呢。”
不过大胆的行动之后,甄妍又有些后悔,她突然想起来他不太喜欢别人碰他,也不知道这样会不会弄巧成拙,反而把两人好不容易拉近一点的距离又推远了些。
但宋知剑只是静静地看看她,蓦地丢了一句让甄妍的心差点化了的话。
“你只能是我的。”说完他竟牵起了她的手,继续前行。
不管她的身分究竟是什么,他知道自己已经放不开她了,既然如此,那就紧紧抓住吧!
正当宋知剑与甄妍的感情在江宁发展得如火如荼的时候,远在京城的勇国公府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不好了不好了!”勇伯拿着一封信匆匆忙忙的来到正厅。
此时宋振邦正与徐氏在喝茶谈话,同时抱怨着少了甄妍的点心,这茶喝起来都少了点滋味。
幸好甄妍多多少少教了厨娘做一些简单的食物点心,让府里的膳食改善不少,否则她和宋知剑一去江宁就是好几个月,可不让勇国公府里尝过她手艺的人嗷嗷待哺等着她回来?
宋振邦很少看到勇伯如此慌张,记得上一次好像是十几年前征战北方的时候,有枝冷箭朝着他射过来,勇伯如今的表情跟那个时候也差不多了。
“什么事大呼小叫的?”宋振邦皱眉,心中却有种不祥的预感。
反正不是什么军国大事,也不忌讳徐氏在场,勇伯将信件交到了宋振邦手上,面色忿忿地道,“宫里传来的,说皇上他……唉,国公爷自己看吧!”
宋振邦看他气得说不下去的样子,连忙看起手上的信究竟说了些什么,可是当他看完,竟也气得满脸通红,直接手拍在了茶几上,茶杯倒了,几角都被他打裂了一块。“可恶!竟敢如此算计我宋家?”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气成那副样子。”徐氏摇了摇头,觉得宋振邦都位居勇国公了却那么沉不住气,还不如他们家三郎的稳重。
她从丈夫手上抽过那封信,仔细一瞧,想不到越看表情越狰狞,最后竟是咬牙切齿地站了起来,直接把眼前桌子给翻了。“混账东西!皇上凭什么这么做?咱们家三郎还在为他交办的事奔波,他回头就把咱们三爷给卖了。”
三个人义愤填膺地咒骂起皇帝,什么昏庸无能、忘恩负义全都冒出来了,要是被外头的人听到,只怕治他们一家叛国都有可能。
原来,密信里写得很简单,梁祥上书救灾、指挥安排有功,由于他已是位高权重,什么都不缺,皇帝索性直接问他想要什么封赏,想不到梁祥请求皇帝为女儿梁秋莲赐婚,对象便是御史大夫宋知剑。
皇帝也听过梁秋莲才貌双全的传闻,加上宋知剑都二十四岁了还是光棍,以为这是一桩好姻缘,便大方的许诺了”
如今只差一道圣旨这件事就成了定局,再也无法改变。
勇国公在皇宫也是有眼线的,陛下许诺梁祥的当天立刻就有消息悄悄的从宫中送到了勇国公府”
“这皇上也忒胡涂!他要赐婚,难道都不用问过我们?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他没听说过?”徐氏气急败坏。
“梁祥那张嘴,死的都能让他说成活的,尤其他还是挟功邀赏,皇上让他自己选,难道他选了,皇上还能反悔!”宋振邦太了解文臣那一套了,急得直叹气,“而且说实话,也只有我们知道那梁秋莲有多任性跋扈,她在京城的名声可好着,光听那些传言,加上她家门第,配我们家三郎也是匹配得过。”
“难道三郎真的要栽在那嚣张的丫头手上!”徐氏想到梁祥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模样就气得想吐血,那样的人要成为她的儿媳妇,进门后能对她这个有多尊敬?“和梁家那个装模作样的女儿比起来,咱们妍儿还更像个大家闺秀呢!”
“国公爷,梁祥能够挟功邀赏,难道咱们三爷不行吗?”在旁着急的勇伯,突然插了一句话。“三爷还救过皇上的命呢!”
宋振邦先是眼睛一亮,但仔细一想,却是沉着脸摇头。“不成不成,三郎舍命救皇上这是个秘密,要拿来邀功是不成的。”
“那要怎么办才好?”徐氏真的慌得无计可施了。
“不能让皇上知道我们先得到了消息。”否则皇帝还不得猜到他在皇宫布了眼线?宋振邦急着起身要回房去换官服,“我先进宫找件事拖着陛下十日八日的,在三郎回来之前,务必让陛下无法下旨。”
他才走到门口,又急忙回头对着勇伯道,“你快去发信告诉三郎这件事,让他立刻回来!”
“知道了,你快去快去!”徐氏一掌将他劈出了门外,平常嫌他吃饭走路都太快,随时都像在急行军似的,但现在她又嫌他实在太慢了。
看着手上的飞鸽传书一脸沉思好半晌。宋知剑才将信一揉,放在烛火下烧了。
他们已在回京城的半路上,船停在宋州,他们便在县城里歇息一夜。
原本他还想忙里偷闲,明儿个白天带着她逛一逛县城,这里的绢布十分有名,色泽亮丽、柔滑细致,他原想让她挑个几匹回去做衣服,想不到因为这份传书要落空了。
甄妍原是在房里与他闲聊,直到方才被送信来的方楮打断,他看完信后便陷入了沉思,她并没有出声打扰,而是趁机欣赏着他俊美的五官。
他的睫毛比她想象得还要长,鼻子又高又挺,唇微抿起来,带出了脸颊上的两个不明显的酒涡,原来他这么个严肃的性子,竟有如此可爱的特征。
看着看着,甄妍都不舍得将目光收回了。
“怎么?为夫长得可还入得了娘子的眼?”宋知剑烧定了信,没有特别看向她,口中却冒出了这一句,显然一直在注意看她。
甄妍收回了目光,很是不好意思,可是被他捉到太多次,连她都有些麻木了。反正他早就知道她对他的爱慕,她多看两眼也是正常。
她只当没听到他的打趣,不过也不敢再看他就是了。
“已经过了亥时了,三郎可需要妾身协助你更衣就寝?如果不需要,妾身这就离去。”现在她叫三郎已经叫得很顺口,因为知道方楮那个大老粗根本不会服侍人,最近一些简单的服侍都是由她来做的。
毕竟太粗重的工作,他也不会让她做。
然而宋知剑反应却是若有所思地看向了她。“不,你今晚留下。”
甄妍没听出他的暗示,犹自傻傻地问道,“留下来做什么?现在都入冬了,应该不需要搧风,难道三郎要妾身替你抓蚊子?”
“我要你和我一起睡。”他说得气定神闲。
“一起睡?”她还是一脸懵懂。“要我替你守夜吗?睡在外间?我怕我翻身会吵到你……”
“我知道你会很吵。”他直视着她,眼瞳变得深遂。“因为,我不会让你安静下来。”
“为什么我……”终于,甄妍听懂他在说什么了,当下低呼一声,难以置信地望着他的眼。“我我我我我,你要和我……那个……睡觉?”
“很奇怪吗?”他的声音似乎更加低沉了。“我以为迟早会发生的。”
“可是……可是……”甄妍开始坐立不安了,红霞蒙上了脸。“怎么这么突然?我以为你不想……”
“所以就是你想了。”他坏心地低笑一声,突然站了起来,将她打横抱起。“那咱们也不需要浪费时间了。”
他轻轻地将她放到了床榻上,看着她羞涩地滚到了里边,却也不敢真的拒他于千里之外,那股欲语还羞的风情,足以让任何男人疯狂。
他方才说这件事迟早会发生是认真的,原本还想给彼此多一点时间慢慢适应,徐徐图之,总会水到渠成,可是在他方才看过那封传信之后,他改变主意了。
他要让这件事今晚就发生!
横竖他已经认定了她是他的人,而且只会是他的人,不管她会是什么身分,也不管拦在两人前面的会是多大的阻碍,他宋知剑还没有怕过什么。
然而看了她如此撩人的一面,挠得他心头火热,他才发现这件事其实该发生了,原来什么徐徐图之的打算,都是道貌岸然的错,那把火一日燃起来就再也无法压抑。
甄妍妍觉得自己快疯了,她没有任何推开他的理由,可是他的触碰令她几乎要尖叫起来,他碰过的地方一片烁热,还有种蚂蚁爬过似的痒,让她整个人都瘫软了。
“其实,我第一次看到时就想模了,如今算不算如愿以偿?”
甄妍没想到他说话这么直接,跟市井流氓没什么两样,又惊讶地转过脸来看着他,但一望着他的眼,她就迷失了,只能看着他的俊脸越来越靠近。
第一个吻,落在她的眼睫上。
“你的眼神虽然温柔,却带着一种坚强,会让人很想欺负你,看你的眼中会不会变得湿漉漉的,像一头无辜的小鹿那样……”
第二个吻,落在她的唇上。
“你的声音总有种天然的娇媚,我一直很喜欢……”他几乎将她困在怀中了,也感觉到她的动情。“……我想等一下我会更喜欢。”
甄妍已经完全放弃抵抗了,她也没想要抵抗,他带给她的不仅仅是紧张,令她沉浸在他的气息之中,不可自拔。
简直快崩溃她所有的矜持,她抓住最后一丝理智,艰难地说道,“你……你这坏男人,说这些浑话,一点文人的涵养都没有……”
“我姓宋啊……”姓宋的,骨子里流的是彪悍与武勇的血啊!
他低笑起来,深吻住她。
甄妍完全迷糊了起来,接着她只觉得自己被卷入了浪涛之中,一回又一回起伏荡漾,载浮载沉。
良宵苦短,到最后她突然也觉得,这件迟早该发生的事,早该发生了。
接下来两人的行程匆匆,半个月的时间,宋知剑已带着甄妍顺利地回到京城。
不过这一整路的恩爱缠绵,夜夜春宵,倒是让下人都有些惊讶,尤其是方楮,他何曾有过他家三爷如此温柔的时候?一度都怀疑自己若非脑子坏了就是眼睛坏了。
即便两情缱绻,又岂能朝朝暮暮,一回到府里,宋知剑连勇国公府都没有进,半路便换马直接入了宫,而马车则是带着甄妍主婢两人回到深深后院之中。
宋知剑一回京,相府马上得到消息,梁秋莲上回在甄妍面前丢了面子,早恨得牙痒痒的,后来宋知剑奉旨南下,居然还带着妾室去,气得她三日都食不下咽。
于是她在相府里哭着闹关,几乎把府里值钱的古玩珍品砸个稀烂,刘氏见女儿憔悴心伤,心生不舍,便压着梁祥想办法。
梁祥被闹得没办法了,再加上他也不是对与勇国公府联姻一点想法也没有,再者又真的疼惜女儿,于是便有了接功向皇帝要求赐婚一事。
现在听闻甄妍回来了,梁秋莲隔日便急忙前往勇国公府。
这次她连刘氏都没有惊动,就是想以未来三女乃女乃的身分到这粗俗的勇国公府好好展现威风,务必压得甄妍抬不起头,也让徐氏那帮人知道,她嫁给宋知剑,还是他们这个武将家族高攀了她。
此时徐氏与南平公主正在后院凉亭喝茶,享用着甄妍做的点心。原本这么悠闲美好的午后,却听到门房禀报梁秋莲前来拜访,还指名要甄妍作陪一事。
“她来做什么?”徐氏先皱起了眉头。
南平公主虽然也是直率之辈,但毕竟是宫里出来的,心思仍是比徐氏细腻了些。她看了一旁添茶不语的甄妍,直言道,“应该是觉得陛下要替她与三弟赐婚,特地来向甄妍耍威风的。”
徐氏不悦地道,“那怎么行?我们出去看看!”
“夫人,梁小姐怎么说都是晚辈,岂有让夫人与公主出去迎接的理?让妾身去看看就行了。”甄妍突然开口,虽然知道梁秋莲是冲着她来的,她的笑容仍是那么温和,彷佛一点也不忌惮。
皇帝想给宋知剑与梁秋莲赐婚,宋知剑在回府前告诉她了,也要她小心梁秋莲,甄妍并不是完全不介意,但她更相信宋知剑,他说不会让那件事发生那就不会发生。
“可是你……”徐氏瞧她一副柔弱的样子,就怕她被欺负了。
“妾身不怕的,梁小姐再怎么样也只是个女儿家,总不能动手动脚,这里是勇国公府,妾身又有何惧?倒是梁小姐说话不怎么好听,夫人与公主没必要去受那个气。”甄妍婉言道。
南平公主也觉得不妥,不过见甄妍似乎真的不以为意,她与徐氏商量了,便应了下来,反正有她们婆媳在后头看着,万一梁秋莲真想做什么,她们再出面就好了。
于是甄妍暂时离开了凉亭,而前头梁秋莲正由管事领了进门,才刚刚走到后院。
勇国公府花园的植栽偏刚硬,其实甄妍也是不习惯的,所以她把自己住的小院改造得美轮美奂,但仅限于自己居住的那一小块地方,甚至在做这些动作之前也先询问过管事。国公府的其余地方,她仍尊重着众人的习惯,未曾随意插手,因为她知道院子会弄成这个样子,必然有其原因。
然而梁秋莲可不管那么多,以前她来勇国公做客时,一眼望去都是些硬邦邦的树木,她已经觉得很不顺眼了,今天她抱着自己是女主人的心情来,自然越看越觉得心里不舒坦。
“这府里如此辽阔,光种一些僵硬无趣的松柏铁木,光看就令人心生压抑。”即使管事在身边,她亦直言不讳,“如果说不着边际地种些万紫千红那叫低下俗艳的话,国公府里这千篇一律的树木就叫槁木死灰。”
管事自然不会动气,也不可能与相府小姐计较,他只是垂手客气道,“梁小姐言重了,国公爷以武起家,府里人多会武,种的花草太娇女敕,很容易就碰坏了,所以才会种些坚硬的树木。”
还有他没说的是,这府中下人会打架的很多,但擅长园艺一个也没有,所以最后只好种这些松柏铢树等植物,不用怎么侍弄自己就会长得很好。
管事的说明梁秋莲可不怎么满意。
“这里以后可是我当家,岂可如此不堪入目?”她折了一枝松枝,不屑地扔在了地上。
“这些松树和铁木尤其刺眼,以后都给我砍了,还有那栏杆怎么会漆成朱色?多俗气啊!黑色才显得大气,也要全部重漆……”
她不知道,她所说的话,可是让隔着一道树丛、还坐在凉亭里的徐氏与南平公主听得一清二楚。
那死丫头还没嫁过来就把自己当女主人了?还当家呢!她可还没死呢!徐氏气得牙痒痒的,差点没过树丛给梁秋莲一掌,幸好南平公主拉住了她。
“娘息怒,这婚事还不一定能成,咱们让她作作白日梦就算了。”南平公主也很不悦,这梁秋莲如此跋扈无礼,她在京里流传的美名究竟是相府花了多少钱买的?
梁秋莲继续前行,旁边有一道月洞门,这门大刺刺地开在了围墙的中央,两边的庭院景色很是不同,显得相当突兀,于是她又问了,“这扇门是通往哪里的?”
“这是连接公主府的。”管事老实地道。
“这扇门开得丑死了,一点美感也没有。”梁秋莲完全无法苟同,更重要的,她并不希望自己未来的夫家和公主府连在一块儿。
毕竟她看到公主必须行礼,但南平公主那粗鲁的女人,如何担得起她的礼?“哼!公主有什么了不起,要是我来当家,可不想还有个人在我头上指手画脚的,以后这扇门就给我封起来。”
封起来?公主怎么了?是碍着她了还是杀她全家了?都还没想着找弟媳麻烦,这未来还不一定是弟媳的女人居然器张到她头上来了?这回换成南平公主气得拳头都举起来了,几乎就要奔过去给那不知好歹的梁秋莲一拳,幸好徐氏拉住她。
“二郎媳妇别气!这婚事还不一定能成呢,让她作作白日楚就算了。”徐氏只能将公主劝她的话再奉还回去。
婆媳两人干瞪着眼,不由隐隐开始担心,这梁秋莲如此霸道无礼,她们家柔柔弱弱的甄妍,真的应付得来吗?
此时,甄妍已来到了梁秋莲面前。
今日甄妍穿着深红色留仙裙,外头搭着滚白毛的粉色短袄,衬得她唇红齿白,行进间裙摆迤逦多姿,仍是那副仙气飘飘、不落凡尘的绝美姿态。
梁秋莲一看就恼了,虽然她早知自己的姿色比甄妍远远不如,但人总喜欢骗自己,觉得自己精心打扮而来,怎么也不会输太多,结果今日一看,依旧比不上这个在家只是薄施脂粉的女人。
“见过梁小姐。”甄妍微微一福。
“你就是这样行礼的?”好像抓到了她什么小辫子,梁秋莲讥诮着说道,“长史夫人还曾说过你礼仪周到,俨然大家呢!我看也不过是虚有其表罢了。”
甄妍却是不慌不忙道,“不知梁小姐认为妾身何处礼仪不周了?”
“你知不知道,不多时,陛下就会替我和宋御史赐婚了?”梁秋莲一点也没有隐瞒来意,反而认为自己说清楚了,在这个妾室面前更能趾高气扬,“届时我便是宋御史的正妻,我要你跪拜,你就得跪拜!像你现在朝我行的福礼,可真是失礼了。”
树丛后的徐氏与南平公主都听得义愤填膺,下定决心那梁秋莲若真敢叫甄妍跪,她们一定出去骂人。
甄妍只是静静地看着梁秋莲,那股子沉着,让梁秋莲不知为何烦躁了起来。
“那么,请问赐婚的圣旨下了吗?”甄妍缓缓问道。
“你什么意思?”梁秋莲不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甄妍淡然一笑,一针见血地道,“就算陛下有意替三郎与梁小姐赐婚,圣旨也下了,可只要你们一日没有成亲,那么梁小姐就还是梁小姐。如果我向梁小姐行大礼,反而会让外人觉得梁小姐不懂礼节,未成亲就以御史夫人自居,那么梁小姐,甚至相府的颜面何存?”
“你……”梁秋莲一时竟不知怎么反驳,毕竟她虽嚣张,但口才想不是很好。
“所以,我们两人现在是平等的。”就算对方无礼,甄妍的语气却仍然有礼客气,“至少妾身还向梁小姐行了礼,但梁小姐似乎并未还礼,那么我们两人到底是谁礼仪不周呢?”
梁秋莲被她气坏了,“好一副牙俐齿,你觉得这样就想压倒本小姐?”
她毕竟还是年轻,只觉得自己要来压人一头,却反过来被人三言两语就压倒了,失了颜面便恼羞成怒。
讵料甄妍不把她的下马威放在心里,而是存心想给这个千金小姐一个教训。
“妾身非伶牙俐齿,也没有想压倒谁,纯粹就事论事罢了。”甄妍刚才可是在院子里看了好一阵子梁秋莲的作派,对她辱及国公府的言论很是反感。“就像妾身知道『将入户,视必下,入户奉,视瞻毋回』,到了他人的府邸,不会随便乱看,嘲笑他人府邸庸俗或单调才真是无礼,妾身更不会随便触碰主人家的东西,比如攀折花木等等,那更是大大的不敬。”
她不让梁秋莲有机会辩解,一句一句说得条理分明,却字字诛心,“今日梁小姐特地前来寻妾身,似是讨教礼仪来的,妾身便以自身所学相告,今日是勇国公府家风宽宥,相信夫人与公主都会原谅小姐的失言先礼,若换了他人府邸,染小姐于礼仪一事上可不能投机取巧,趁主人不在时言出不逾、动手动脚,那可是会被人嘲笑的。”
说得好啊!徐氏与南平公主听到这里,简直想替甄妍欢呼,顺便放个烟花庆祝,三郎果然好眼光,挑的妾室不仅漂亮得像仙女一样,训起人来也是一套一套的,要是换成她们来面对梁秋莲,这些肯定是说不出的,弄不好最后还是得靠式力解决。
“你你你……”梁秋莲举起手来指着甄妍,整个人愤怒得发抖,“你很好!区区一个妾室,真以为本小姐治不了你?居然敢这么和本小姐说话?”
甄妍却是笑了,面对对方的怒气完全不以为忤,“梁小姐言重了,这里是勇国公府,妾身在这片土地上,敢与梁小姐如此说话,本着的也不过就是一句话已,妾身……”她定定地看着梁秋莲,神情转为端正严肃。“名正言顺!”
“好一个名正言顺!
这下徐氏与南平公主都坐不住了,边拍着手边从树丛那头走了出来,看着梁秋莲那副忽青忽白的脸蛋,还有掩饰不住的怒气,她们乐在心里,不介意再在火上添把油。
“梁小姐,你要和妍儿说的话也说完了吧?”徐氏清了清喉咙,这是很明显的逐客了,但她假意摆出来的正经表情却更令梁秋莲怒不可遏。“麻烦下次要折我们国公府里的花木时,请名正言顺再来折。”
“还有,想封我公主府的门,本公主等你名正言顺地来封!”南平公主更加了一句,让梁秋莲完全下不了台。
“哼!”梁秋莲此次前来,什么目的都没达到,还被奚落成这样,气得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待梁秋莲离去,徐氏与南平公主才由假笑转为真心的笑容。
徐氏还先大笑三声之后朝着甄妍说道,“妍儿,想不到你真敢当面教训她,梁秋莲是相爷之女,我们还怕你吃亏了呢!”
“夫人与公主说笑了,妾身还怕得罪了梁小姐,会替国公府带来麻烦。”甄妍敛衽道。
“咱们国公府还怕他相府?何况她自己送上脸来给人打,不打说不过去啊!你说的那几句话,实在太大快人心了!”南平公主笑道。
“妾身入了国公府后,并没有什么贡献,只记得相公曾经与妾身说过的……”甄妍正了正脸色。“咱们国公府的家风就在那个『勇』字上,所以妾身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能退缩。”
“说得好说得好,怎么你长得这么漂亮,也这么会说话呢!”
“你放心,冲你这句话,国公府怎么也不能让梁秋莲那泼妇进门来。”
婆媳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带着甄妍又回到后院凉亭里喝茶散心,很快地,梁秋莲的事就被她们抛在了脑后。
可甄妍却是对她们的好意感怀在心,她知道她们不是口头上说说而已,是真心的对她好。
在这府里,宋知剑、宋知弩与国公爷为了阻挡陛下赐婚,正在皇宫里忙碌着,几天都没有回府,而面对梁秋莲的威胁,也有徐氏与南平公主替她撑腰。
甄妍笑得很真诚,一股酸意却由胸腑涌上,让她眼眶都湿了。
这,就是家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