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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舞刀爷弹琴 第五章 亲戚上门有古怪

晨钟暮鼓,禅意幽深,方外之地住上几日,果真让人洗涤心灵。

住得舒服,程玥宁都有些不想回去了。

跟着齐渊去听方丈讲经,虽然不是全懂,但听了心情很好。

方丈胡须全白,满脸皱纹,言谈之间总透着几许看透世情的睿智。

这一日,两人听完讲经,回去的时候被引路的小沙弥领着走了一条之前未曾走过的路,经过了一处偏殿。

“此处乃是本寺的姻缘祠,两位施主要不要进去求上一签?”领路的小沙弥习惯性问了一句。

程玥宁闻言就是一乐。

齐渊看她,“笑什么?”

程玥宁朝殿里指指,眼角眉梢的笑意毫不掩饰,“这相国寺竟然连月老的差使都抢了吗?”

小沙弥一本正经地解释,“姻缘祠供奉的本来就是月老。”

程玥宁故意逗他,“那月老庙岂不是少了驻殿的大神?”

小沙弥:“……”

齐渊难得见她露出俏皮的一面,也不由会心而笑。再是稳重,毕竟也只是年方十八的少女,还是有她活泼俏皮的一面,只是少有人见罢了。

想想安远伯府的那一堆破事,母弱子幼,兄长浑噩,也亏得她施以雷霆手段以最暴力的方式清除家中祸根。

她不想有个温良贤淑的好名声吗?恐怕这世上没有哪个女子不想有个好名声,可她不出头伯府已无人可出头,她便坦然担起一身恶名,快刀斩乱麻。

就像当初遇到马贼劫掠,她杀伐决断,当机立断,果断出手,动则雷霆之怒,收则静若处子。

“大姑娘、大姑娘……”

一道带着急促喘息的呼喊声从前面传来,引得站在偏殿外的一众人等纷纷循声望去。

“田管家,出什么事了?”看着跑得一头大汗的田满,程玥宁下意识眉心蹙起,如果不是府里出了大事,老管家不会亲自跑来找她。

田满用力咽了口唾沫,努力用最快的速度平息气息,“二姑娘出事了。”

“她在府里能出什么事?”程玥宁不解。

四嫂就算看她母女、姊弟不顺眼,顶多克扣下月例罢了,毕竟四嫂那包子性子,再狠的事她也做不出来。

田满苦笑,“大姑娘出府后,二姑娘就到老夫人那里闹着也要出门,老夫人拦不住,便同意了。”

程玥宁脸色一点点冷下来,“所以,她是出府后出事了?”

“是。”田满把头低了下去。

“你给她派了多少护卫?”程玥宁又问。

田满没敢抬头,声音微低,“二姑娘点了二十名护卫。”

大姑娘出门也不过才十名护卫相随,可二姑娘言之凿凿她与姨娘同行,护卫人数必须加倍,他也只能允了,如今面对大姑娘的询问,田满却觉得心虚。

即使如此,在护卫保护之下,二姑娘竟然还是出事了,他上哪儿说理去?

程玥宁朝齐渊看了一眼。

齐渊立刻识趣地道:“席姊姊先去处理家事,不用理我。”

程玥宁冲他点点头,然后带着田满回自己居住的禅院。

回到院子,护卫守在院外,不许其他人靠近。桃红柳绿则守在了房门外,屋子里只剩下了程玥宁和田满主仆二人。

看田满方才的神色,程玥宁就猜到席婵娟出的事十有八九月兑不开男女风月之事,根本没办法在人前讲出来。

田满一脸羞愧地垂手站在一边。

“说吧,把知道的全都说出来。”

“是,大姑娘。”田满整理了一下思绪,这才缓缓开口将发生的整件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京郊之地,离城不过十里,竟然有山贼模进住了贵客、有护卫把守的庵堂?这京城的治安也委实太过不堪,皇帝的脸面都要丢光了!

“而且堂堂伯府二十名战场上厮杀出来的亲卫,竟然打不过区区一股毛贼?这是说笑话给我听呢?

“事情才刚刚发生,京城就马上流言四起,哟,敢情咱们安远伯府全都是傻子,这种事不知道捂好了,非得嚷嚷得全天下都知道?背后没人设局?他们当大家都傻吗?”

听完老管家的讲述,程玥宁勃然大怒。

所有的话都是冲口而去,她没控制音量,也不怕被外面守着的丫鬟护卫听到,她已是气急。

前有张氏联合娘家嫡兄欲害她性命,后有不知名的人搅风搅雨,要将整个安远伯府拉下水、踩进泥里去。

没有男人撑腰的安远伯府在其他人眼里是不是就成了任人宰割的物件?打完右脸还会主动把左脸递过去?

面对大姑娘的勃然大怒,田满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总觉得要出大事。

果然,下一刻就听到程玥宁吐字清晰地吩咐道:“报官,京兆尹、五城兵马司、刑部、大理寺,能递状纸的地方全都给我递!老安远伯尸骨还没烂干净呢,开国元勋的孤儿寡母就要如此被人践踏折辱吗?这是要逼我去敲登闻鼓吗?”

“大姑娘……”田满犹豫。

“你只管去,有人要闹事,我们安远伯府就奉陪到底,我倒要看看他们受不受得住!”

“是,老奴遵命。”见自家姑娘主意已定,田满无奈,只能去做,领命返城。

程玥宁也不无法再继续留在相国寺,整顿车驾随后回城。

而京城已是硝烟四起,暗流汹涌。

程玥宁说到做到,一回城就召集安远伯全府人员着孝衣,当家主子一个不落的全部跟她前往午朝门外的登闻鼓处——敲鼓!

鼓声惊动朝堂,天子垂询,百官大惊,有人瑟瑟。

事儿闹得太大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不过是玷污了伯府的一名老姨娘,就算老姨娘其实并不老,风韵犹存,他们主要是想借此事抹黑伯府二姑娘,同去的姨娘受辱,她如何幸免?

抹黑了伯府的二姑娘,伯府大姑娘的名声自然也一同毁了,再想嫁高门大户那已经极难,更遑论皇家?

可这伯府的大姑娘也实在太不按牌理出牌,直接带着全家敲了登闻鼓,告御状,直指京兆尹治下失利,五城兵马司尸位素餐,京畿之地、首善之区,开国元勋之妾在离京城十里的地方,身边还有随着老安远伯南征北讨、尸山血海活下来的护卫相护,这样都被凶悍远超这些战场悍将亲兵实力的“毛贼”给玷污了?

就问皇帝你怕不怕?夜能安枕否?

这样凶焊战斗力过硬的“毛贼”就在卧榻之畔,谁的责任?

驻守京城的三十万大兴男儿是纸糊的吗?一点儿对贼人的威慑力都没有?

十里的路,快马不过一射之地,耻辱不?

这就是大家说的太平盛世?羞愧吗?

事发不久,受害人都还没回到京城,城内便流言四起,如此造势,骇人不?

如果有人以此手段谋朝篡位,心惊不?

需知流言犹如瘟疫,京师一乱,天下乱否?

一身孝衣的安远伯大姑娘当着满朝文武百官,掷地有声的声声诘问,字字直击人心。

害怕不?

站在文臣朝班中的左都御史暗搓搓揪胡子,师妹猛如虎,愧煞师兄。

定国公半眯着眼,冷眼旁观小姑娘面对朝堂重臣文武百官,丝毫不怯、气场全开大杀四方,简直是人挡杀人,神挡杀神。

这姑娘就是安远伯府的定海神针,有她在,安远伯府倒不了!

“皇上,不是民女危言以恫,实是此事细思极恐,先父追随陛下平定天下,无数将士抛头颅洒热血换来这海晏河清的太平之世,可有人就是如此包藏祸心,须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若不防微杜渐,贼人一旦势成,天下危矣!”

您别忘了天下尚有未平定的叛乱之辈,还不到马放南山的时候。

皇帝真心被小姑娘的大手笔惊到了,偏偏她字字句句直指要害,全天下的道理都在她那里,恐怕他的整个御史台言官加一块都未必有她一人这样的战斗力和孤勇之气。

这小姑娘平时话不是不多吗?隐藏太深了啊!

这绝对是程沛教出来,仙去的老安远伯背不动这口祸,他老席家没这本事。

皇帝瞄瞄手里的奏章兼状纸,心中感慨万千,看看小姑娘这笔墨淋漓、杀伐凌厉的字,那真叫一个行云流水,力透纸背扑面而来的便是滚滚的气势,先声夺久。

事情都被程玥宁说得如此危言耸听、骇人听闻了,自然是要不遗余力查出事情真相,揪出背后之人。

小姑娘说得没错,此事细思极恐,前后铺垫应对,一环套一环,步步杀机。

背后的人出手的最终目标应该是她这个席大姑娘,但小姑娘给对方来了一个乱拳打死老师父。

来呀,互相伤害啊,怕了你算我怂!

程玥宁没怂,但有人怂了。背后设计这一切的人哭死的心都有了,他们怎么就碰上了这么一位不管不顾、浑不吝的主儿?

压根不怕把天捅个窟窿,洞太小她还要再捅两下,弄大些。

从这一点儿来看,席大姑娘真不亏是老安远伯那个大老粗的亲生女儿,浑!

以为之前代父休妻就已经够凶残了,事实教育他们,没有最凶残,只有更凶残。

现实教做人!

如今整个京城风声鹤唳,始作俑者却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领着全家人继续回家守孝去了。

劳心劳力抓叛逆的事,自然是朝上诸公的活儿,她一个父丧在身的小姑娘有心无力,帮不上忙,但会记得帮他们祈祷祝福的。

加油,看好你们哦!

被人玷污的江姨娘最终以一条白绫了结残生,席婵娟哭成了一个泪人儿,她的母亲因她的任性付出血的代价。

“怕有用吗?”

负手站在书房窗前的程玥宁听到侄子的话,不答反问。

没用!席泽林在心里给了自己答案。

“敌人已经举起了他手里的屠刀,不想死的话那就拼命让对方去死,除了拼命并没有第二条路。”

“侄儿明白了。”席泽林躬身表示受教。

这个时候,程玥宁却又慢吞吞地补了一句话,“非死不可的话,那就拉个人一同下地狱。记住,永远不要便宜了要害你的人,只有让他们怕了、痛了,他们才会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是。”

“安远伯府是你的责任,你得立起来,懂吗?”

迎着姑姑明澈的双眸,席泽林重重地点了点头。

程玥宁倏地一笑,伸手模模他的头,直起身,道:“好了,你继续练字,我回房了。”

“侄儿送姑姑。”

“别这么多礼,走了。”程玥宁朝后摆了摆手,头也没回地走出了书房。

不论府外有怎样的血雨腥风,闭门守孝的安远伯府都不为所动,日子依旧平淡地过着。干完一票大的,功成身退的伯府大姑娘再次神隐,彷佛那个领着一家人勇敲登闻鼓的人根本不是她一样。

她虽然神隐,但她的传说还在京城流传,“席五娘”三个字如今真可以说得上让人闻名色变。

惹不起啊……都说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这种蛮横不按套路出牌的人,轻易不能招惹,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对方会做出怎样惊天动地的反应。

“平南伯吗?”看着信笺上的字,程玥宁若有所思,然后平静地将剩下的内容看完。看完,将信搁下,她表情复杂。

自己什么时候搅和进皇子选妃的事情中了?为什么她自己都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平南伯的次女意图通过竞选皇子妃上位,带领平南伯府走出低谷,而她这个完全不明就里的绊脚石就成了对方针对的打击目标。

程玥宁都不知道她竟然还是热门皇子妃人选,皇子们审美如此平易近人的吗?

什么鬼?

扮“毛贼”的是平南伯府的人,这就解释得清为什么对方战斗力丝毫不弱于安远伯府的护卫。

派人的是平南伯府,参与策划的的人也有平南伯府,不管主谋还是帮凶吧,平南伯府这是打算跟她卯上,不死不休了?

程玥宁手指在桌上轻扣,若有所思。

夺兵权、削俸禄,念在老平南伯是开国元勋的分上,保留伯府爵位,这是今上对平南伯府的处置。

明处的敌人总比暗处的敌人要好对付得多,程玥宁发出一声轻嗤,拿起桌上的信笺,掀开香炉盖子将信笺扔了进去,看着它一点点化为灰烬。

立在一旁的柳绿开口问道:“姑娘可要给齐世子回信?”

程玥宁摇头,“这种信没什么好回的,替我转达一下谢意。”

“婢子明白了。”柳绿应声,转身出去传话。

帮齐世子送信的是少砚,他这次也不是单纯的送信,还顺道捎了一筐西边来的哈密瓜,又配了一些国公府庄子上出产的水果,满满当当地拉了一马车。

托齐世子的福,他们安远伯府这一季水果可真是没少吃。

见到柳绿,听到她要自己转达的谢意,少砚心中却是失望的。

自家世子送了多少东西过来,他自己都记不清了,可伯府这位大姑娘从来没有回过礼,

顶天也就让身边的大丫鬟过来转达一下谢意,也不知道世子到底中了什么邪,偏偏就吃别人这一套。

少砚觉得有时真是没眼看自家主子,上赶着不是买卖,世子显然不明白这个道理。

他倒能理解世子对席大姑娘的崇拜仰慕,说心里话,至今想到那晚遭遇马贼的事,他对席大姑娘也是满满的崇拜,简直帅翻了。

但世子这种因崇拜想要结交、拼命示好拍马的行为多少显得有点儿不合时宜,对方毕竟是伯府的大姑娘,虽说比世子大两岁,但男女有别,人言可畏。

只是世子一意孤行,夫人也不过问,他一个下人也没啥立场劝,只能一趟又一趟地送东西过来。

回去看到世子听到转达的谢意时,脸上那掩饰不住的失望,少砚忍不住开口道:“世子若是想要席大姑娘的回信,只消说一声,大姑娘总不会吝啬她那点儿笔墨的。”

孰料齐渊直接瞪了他一眼,伸手往他脑门就拍了一下,口中呵斥一声,“混账,这大家闺秀的笔墨是轻易能外传的吗?”

“可世子您这不是想要吗?”少砚小声咕哝。

齐渊冲他翻了个白眼,“我是想要回信吗?”

“那您想要什么?”少砚不懂了。

齐渊嫌弃地看他一眼,挥手赶苍蝇似地让他赶紧滚,“去去去,别在这儿碍爷的眼。”

少砚莫名其妙地被人撵出去,倒是也挺习惯了,最近世子的脾气挺莫名其妙的。

他想要什么?

齐渊一个人坐在书房里望着屋顶发愁,他想要她亲手做的东西,可关系不到那儿,姑娘们的笔墨出不了大门,私人物件那就更是禁忌了,多少阴私便都是从姑娘们的贴身之物上下的手,阴狠毒辣后果严重,轻者婚姻不幸,重者香消玉须。

她如正在风口浪尖上,他断不会在此时给她找麻烦。

他就是想通过不断给她送些新鲜玩意儿,要是能勾得她想出门走动走动,那他就有机会凑上去。十天半个月见不着那都算好的,搁他这儿几个月都算平常,之前那一整年,他连一面都没能见上。

好不容易她出趟门,他想方设法将她拐去相国寺住了几天,结果安远伯府又出了事。她回城大闹了一场,又安静地宅在了府里,大有天塌地隐再不动地儿的意思。

齐渊愁啊,照这架式,她怕不是要一直宅到伯府出孝,然后就直接回宣城?

越想齐渊就越愁。

“世子,国公爷让您去书房见他。”外面响起少砚的声音。

“知道了。”齐渊隔窗应了一声,收拾起心情,整整衣冠,老实去见父亲。

年过不惑之年的定国公一身居家常服坐在书案后,看着儿子从外面走进来。

“见过父亲。”齐渊规规矩矩地给父亲行礼请安。

定国公齐盛挥了下手,“坐吧。”

齐渊便走到一边坐下,坐姿端正,背脊挺直。

齐盛又将儿子上下打量了一遍,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说道:“我替你找人问过了。”

齐渊一脸莫名,什么情况?

齐盛完全无视儿子的一脸懵逼,继续说道:“严大人说,程山长的要求之一就是,女婿得扛揍。”

齐渊一下从座位上跳起来,激动地喊了声,“爹——”

齐盛嫌弃地看着儿子,“这个要求不能说过分,程大姑娘的脾气是挺大的,你要扛不了揍,很容易发生点安全意外,不利于家庭和睦,对姻亲关系也大有损伤。”

齐渊下意识地挺直腰背,申辩道:“我已经在军中开始历练了,身手现在好多了。”

“跟程大姑娘比呢?”齐盛轻飘飘地扔了一句过去。

齐渊没趣地模鼻子,席姊姊那战斗力他目前确实比不了。

受马贼事件的剌激,去年一回京,他就找到父亲要求习武,到军中历练。

机会父亲给他了,而他也抓住机会了,这一年武艺大有长进,再不是一年前的弱鸡。

“程山长说,比起皇家,他更中意我们家。不过,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他女儿得先中意你。”齐盛说到后面已经忍不住带了几分调侃,“她中意你了吗?”

齐渊瞬间觉得被亲生父亲给捅了一刀,扎心了!

“爹——”是亲生的吗?

面对儿子控诉的目光,齐盛笑了,“这一时半会儿的她走不了,你自己得抓紧,别大意。听说有几家家有劣子的,正想寻个厉害媳妇儿替他们管教不成材的儿子呢。”

焊妇那也是有市场的!尤其是一个有背景的悍妇。

“还有抢的?”齐渊惨叫,席姊姊都把她自己名声搞成这样了,还有人抢?就不能给他点活路吗?

齐盛老神在在地欣赏儿子被踩到痛脚的模样,然后才不咸不淡地道:“有眼光的人到底还是有的。”能被皇帝看中的儿媳妇人选,肯定有其过人之处。

只可惜现在大多数的人都被表象蒙蔽了,以为席五娘就是粗鲁野蛮、不识大体的粗鄙妇人,却忽略了她的大局观及处事魄力。

大家族的当家主母如果没有那种大魄力、大决断,那这个家族是走不长远的。

如果儿子真的能将人娶回来,三代之内定国公府都可无虞。

现在就看儿子到底能不能把人拿下了。

目前看来,他儿子还是占据着极大优势,至少在这位伯府大姑娘跟前挂了号,脸熟,还有一定交情。

但这也只是目前的优势,一旦有什么意外,诸如程大姑娘突然对谁一见钟情了,那情势立时就会翻转。

可以说,所有的主动权都在程玥宁手上,输赢只看她到底属意谁。

而被人惦记的程玥宁不知道有人在惦记她,正在自己的院子里指挥着丫鬟婆子动手做果酒。

拜某世子所赐,今年夏天她水果吃到吐,瓜果类又大多不耐久放,程玥宁秉着不能浪费的原则,决定开发水果的其他用途。

她这做果子酒的手艺也不是什么高大上的独家秘方,不过是乡野市井里主妇间流传的普通版本,工艺粗糙得很,酿出来的果子酒也就乡下人家喝个新鲜,但至少这给了她处理多余瓜果的办法。

“姑娘,这果子酒做好了,是不是要给齐世子送几坛去?”

程玥宁本来想说这种乡下土方子酿出来的酒给国公府的世子当礼物,没得寒碜人家,但转而一想,毕竟果子是他送来的,送几坛也算回馈主家,便点了点头,“嗯,酿好了给他送两坛吧。”

于是齐渊的两坛果子酒便在程玥宁心念转动间险险地保住了。

晚秋的风有些凉,枝头原本的葱绿已经逐渐枯黄掉落,守孝的安远伯府却在这个时候迎来了客人。

来客是现在的老安远伯夫人柳双凤的娘家舅母,柳双凤出身原是地方大族,父亲如今时任甘州剌史,母亲早逝,如今随父亲上任的乃是她的继母。

而这次来的娘家舅母,夫家是一方知府,此番进京为的乃是儿子参加来年科举。

舅母方菱是个身材微胖的中年妇人,一头的珠翠,宛若一个暴发户一般,跟在她身边的一对子女却是让人眼前一亮。

男子面若冠玉,身材挺拔,少女文弱秀气,纤瘦窈窕。

因为来的是伯府当家主母的娘家人,所以安远伯府所有的主子都出现在柳双凤现居的“荣喜堂”会客。

大约美人对美人总是会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席婵娟和吕玉婵这两位年岁相仿,名字又都含着一个“婵”字的少女彼此表现得很是热络。

江姨娘之子席烨和吕华阳也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

原本席泽林与表舅吕华阳的身分应该更亲近一些,但是一则他如今身分不同,二则他年纪太小,两人没什么共同语言,反倒是已经入书院读书的席烨跟对方有话可聊。

席二郎一家不过是来凑个数,全程也只简单的应酬几句。

至于程玥宁,她也只是来应酬一下,现在正略显冷清地孤单坐一旁。

席二郎的夫人吴秋荷见小姑子一个人孤寂地独坐一旁,如他们一般被人冷落,便对身边的大女儿说了一句话,六岁大的小姑娘便走到自家姑姑身边去。

“姑姑。”

听到侄女软糯的声音,程玥宁不由笑着伸手模模她的小脸,问道:“怎么了?”

“我能跟你说说话吗?”席玉佳微扬着下脸,一脸诚挚地问。

程玥宁伸手将她抱上自己的膝头,搂着她笑着说道:“当然可以啊。”

因为年龄渐大,已经很久不曾被人抱在怀中的席玉佳突然被姑姑抱在膝头,一时绯红了小脸,娇羞得不行。

程玥宁不禁失笑,忍不住又模了模她的小脸。

小姑娘的脸皮真是滑女敕,如同刚剥了壳的鸡蛋般光滑细女敕。

正跟舅母说话的柳双凤眼角余光瞟到那一幕,心里陡的一慌,她们似乎冷落小姑子了。

“母亲,您与舅太太说话,我跟姑姑有些事先去书房了。”席泽林此时突然开口打破了此时貌似其乐融融的场面。

柳双凤心中慌乱之意更大,知道这是儿子对她也有所不满了,但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笑着说道:“哦,那你们去吧。”说着,又冲小姑子点了下头,“麻烦妹妹了。”

“那我先告辞了。”程玥宁正好也待着无聊,借机月兑身。

“佳佳要不要跟姑姑一起去书房啊?”

席玉佳看了眼母亲,然后点头,“要。”

程玥宁一笑,一手牵了一个,便带着侄子侄女往荣喜堂外走。

安远伯的书房那不是谁都能随便进的,就是如今的老夫人柳双凤也不被允许随意进出,但整个府里只有大姑娘是例外。

姑侄三人去的是外书房,内宅那地方三个人都不是很喜欢。

进了自己的书房,席泽林就非常正式地朝着姑姑施了一礼,一脸歉然道:“是母亲失礼了。”

程玥宁不在意地笑道:“没事,亲家舅太太刚来,自然是要以她为主,断没有喧宾夺主的道理。”

席泽林眉头微蹙,“她们刻意了些。”他虽然年幼,却不傻,也不瞎。

程玥宁伸手在他头上抚了抚,道:“阿林,这世上没有人能做到让所有人都满意的,不愧己心就好。”

席泽林点头。

程玥宁又转而对席玉佳俯身问道:“如今可入学了?”

席玉佳摇头,“父亲说——”

程玥宁直接打断,“别听他的,自己大字不识一箩筐,却还要耽误你,到时我找他说去。”略顿了顿,又说:“想识字吗?”

席玉佳用力点头。

“阿林,把你的启蒙读物拿一本给佳佳。”

“好。”席泽林完全没有异议,很快便从书架上拿了本启蒙书递给堂妹。

“左右无事,我和佳佳在这里陪你练会字吧。”

席泽林点头答应。

于是姑侄三人一人独自在练字,另两人则一个手把手地教,一个认真地学着握笔和运笔,书房内气氛十分融洽。

过了不知道多久,席泽林一篇大字就要练完的时候,门外有人回禀,“伯爷,定国公府有帖子来。”

“拿进来。”席泽林放下手里的笔,在书案后正襟危坐,虽然年纪尚幼,但一府伯爷该有的仪态他是不会允许自己出错的。

进来的是先世子的心月复管事,如今的外院管事李路,程玥宁回伯府的第一夜就曾在四哥处见过他。

席泽林将帖子看了看,抬头看向姑姑,“定国公夫人请府里的女眷去赏兰花。”他心里很清楚,定国公府之所以跟安远伯府扯上关系,那是因为大姑姑的原因,凡有关定国公府的事他都要求先禀到他这里来。

程玥宁沉吟片刻,发出一声轻叹,道:“让你母亲准备准备吧,你二姑姑的年纪也到了,等出了孝刚好及笄,现在是应该跟各府走动相看起来了。”

席泽林没有问为什么大姑姑不操心自己,因为他知道大姑姑还有生母和继父在,她的婚事自有父母高堂作主。

而且他也看出来了,大姑姑并没有留在京城的心思,若不是考虑到二姑姑的婚事,只怕定国公府这样的帖子,大姑姑根本就不会想让他答应下来。其他府的帖子,母亲应了大姑姑不去便不去了,但这定国公府的帖子,大姑姑即使不想去也得去的。

毕竟人家本来冲的就是大姑姑的面子,府里答应了大姑姑却不去,那就是安远伯府落定国公府的面子,这是万万不行的。

如今的安远伯府风雨飘摇,他这个当家伯爷太过弱小,根本禁不起任何的风吹雨打,能跟定国公府拉上关系,这对伯府是有极大好处的。

为了伯府,为了他,大姑姑委屈自己做了许多的让步,可这一切府里的某些人却不知道,也看不明白,想想很是让人心寒。

“把帖子送进内院给母亲,让她派人回国公府信儿。”席泽林将帖子递给李路。

李路躬身接过,回了声是,“老奴告退。”向着屋里的三个主子施了一礼,他慢慢退了出去。

“阿林。”

“姑姑?”

程玥宁一边纠正席玉佳运笔的姿势,一边道:“你那个表舅,眼神带着轻浮,提醒你二姑姑离他远着些。看他年纪至少弱冠,便是没有成亲,屋里也必定有侍妾在,咱们伯府的姑娘就算是庶出,也不是他这样的能攀得上的。”

席泽林点头,刚才荣喜堂上的一切他也看在了眼中,对于表舅那种觊觎的目光他也甚为厌恶,更为厌恶的是表舅看到大姑姑时那轻视的神情。

轻视?他凭什么轻视大姑姑,就因为大姑姑不出众的相貌吗?

“对了,阿林。”程玥宁突然想起件事,抬头去看侄子。

席泽林疑惑地看过去。

“咱们伯府在城外是有庄子的吧。”

席泽林觉得自己有些心累,大姑姑果然什么都没放在心上,他只好说道:“之前分家时,大姑姑在城外还分了一座小庄子呢。”

“哦,这样啊。”程玥宁不好意思地笑笑,因为一直没把自己当成这府里的人,所以当时分家的单子她根本就没看。

如今的安远伯府虽然大家还都住在一起,但是实际上已经分家了,只等一出孝期就各自过活。只不过守孝期间的所有开支还是走伯府的公中,这也才有了之前席婵娟因为月例而吵闹的事。

“姑姑想去庄子上住?”

“嗯,府里来了客人,我不习惯,去庄子上住些日子。”

“哦。”

“既然我自己现在有庄子,就不问你了,我回去问桃红她们去,到时候就去那里待着。”

“姑姑,我能跟你一起去吗?”正在练握笔、运笔的席玉佳带了点怯怯地问。

程玥宁伸手模模她的包包头,道:“好啊,正好跟我做伴儿。”

席玉佳甜甜地笑起来。

席泽林也想跟着去,可他知道这不合适,他就算只是根桩子,现在也得把这桩子竖在安远伯府里稳住众人。

程玥宁带着侄女陪侄子在书房又待了一会儿,然后就抱着小姑娘离开了。

被姑姑抱在怀里的席玉佳脸上是满满的笑意,姑侄两人走到垂花门前时,就看到了桃红柳绿两个大丫鬟,还有席玉佳的乳娘和两个小丫鬟等在那里。

内眷一般是不到外院去的,尤其是伯爷书房那样的地方,所以伺候的人只能等在垂花门前。

程玥宁一路将侄女抱回了自己的揽芳院,直把跟着的乳娘看得暗暗咋舌。

大姑娘的力气真大,竟然一路将姐儿抱回来还脸不红气不喘,没事人一样。

“桃红柳绿,把我的东西收拾收拾,过几天咱们去庄子上住去,哦,去分给我的那个庄子。”最后她补了一句。

“是,婢子这就去收拾。”

两姊妹从彼此的眼神中读到了了然,姑娘这是避嫌,也是懒得跟无关紧要的人应酬,直接想避开。

对姑娘的决定,她们姊妹也是赞同的,这位亲家舅母此时不合时宜的来访,总是透着一些怪异,就算为了明年的考期,但都到年底了,这是要在亲戚家过年的打算?他们完全可以过了年再来的。

而且那是老夫人的娘家人,姑娘又跟府里的人其实没有那么亲近,姑娘打算置身事外没什么不对。

丫鬟们收拾东西,程玥宁就领着小侄女在院子里翻花绳、跳格子,把小侄女累得满头是汗,但脸上却都是笑容。

等到小姑娘玩累了,程玥宁让她擦了擦汗,然后又喂她喝了些温水,这才让乳娘把她带回去。

送走了小侄女,程玥宁对丫鬟道:“我往日写的字都拿出来烧了吧。”

听到她这样的话,桃红柳绿都怔了下,但还是听话照做,先去将放着那些字稿的箱子找了出来。

然后主仆三人抱了字稿围在院中,一张一张地投向铜盆,袅袅的轻烟缓缓升上空中飘散开来,不留丝毫痕迹。

烧完了那些字稿,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婆子们过来收拾残局,那主仆三人却已经转身回了屋子。

对于姑娘好端端地在院子里烧字稿,院子里服侍的仆妇们心里也犯嘀咕,但只是狐疑一下并不会深究,反正她们姑娘总有她自己的道理。

晚饭是大厨房按时送来的,菜色很普通,在吃食上程玥宁不挑剔,也从不要求大厨房给自己开小灶,所以大蔚房一贯是采用这样不过不失的做法。

伯府里有小厨房的只有老安远伯的院子和席婵娟的院子,程玥宁这里是没有的,她进京后柳双凤也提议过给她的院子弄个小蔚房,但是被拒绝了。

桃红柳绿服侍着程玥宁吃过晚饭,饭后,程玥宁依旧拿了本诗集坐在灯烛下慢慢翻看。

翻了两页,她突然想起一件事,便转而问边上的人,“把分家时的清单给我找出来,我看看。”

“好的,姑娘。”桃红应了一声。

很快,清单便被找了出来,程玥宁拿在手上仔细看了一遍,末了,忍不住感叹了一句,“原来,我现在也算是个富人了。”有田庄,有店铺,有金银,还有一迭下人的卖身契。

四嫂他们为她的考虑还是很充足的,直接将相应田庄和店铺仆役的身契都交到她手里,也算是保证了她的话语权。

孤身一人上京,突然之间身上背上了这多么人的生计,她一时还有些不习惯。

目前田庄店铺的出产和收益还是归于公中,要等到出孝期才会真正属于她。

看着自家姑娘这副满足唏嘘的模样,桃红柳绿心里却是替姑娘不平,仙去的老伯爷心都偏到了姥姥家,临终前只惦记着江姨娘生的那一对子女,给了不少的体己私房,后来分家的时候老夫人还是按例分了些给那对姊弟,而她们姑娘只不过有这么一份体己罢了。

姑娘真是太佛心、太容易满足了!

看完了自己现在的资产,程玥宁让桃红将东西收好,又继续翻自己的诗集,让书香冲淡一下自己的铜臭味,之后洗漱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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