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恩是个坑 第二章 我现在不喜欢你了
梅家是在上一代的梅老太爷手上发家的,老太爷育有三子一女,梅英世是为长兄,梅贯世行二,梅展世行三,么女为梅芳世。
梅家大宅连园林、田圃占地近五十亩,主屋共五进,为门堂、大堂、主堂、中堂及后院,左右各有横屋,门堂两边各筑一条廊道,左廊通往梅家二房,右廊则是往梅家三房,各房有各自的侧门及后门出入口,但主开的大门只一处。
梅家大宅花木扶疏,绿草如茵,院后有一大片的菜园、禽舍及马房。
梅家物业由大房负责营运,其他几房协办。因着大房将家业操持得极好,其他两房向来以大房马首是瞻,少有争端。
唯近两年,因为安智熙嫁进梅家才稍稍有了一点龃龉,但也只是嘴上抱怨叨念,倒是不伤感情。
离开后院,梅意嗣沿着右横屋的廊道往前院走去,因他步伐大,体形瘦小的平安只得快步地跟在他身后。
出了大门,仆从已帮他套了马车,他正要上车,忽见有人急急赶来,定睛一看,竟是代他押货出航的永昌。
此时永昌不是该在船上,并在航向澎湖列屿的海路上吗?
永昌来到他跟前,灰头土脸,全身是伤,想是用尽了气力,一到便瘫在地上。
“永昌!”梅意嗣拉住了他,急问:“发生什么事?你怎么会……”
“走水了,爷。”永昌满脸歉疚,“咱们的船走水了,我没用,救、救不了……”
船走水?这比他原本所想的还安慰了些。他才想着如今有安家照会着,怎么可能遇上海上流寇呢!
“人都没事吧?”他问。
永昌摇摇头,“就是受了些伤,无碍,只不过船上的货毁了大半,船也搁在近海,我让人下了锚。”
听完永昌初步的报告,梅意嗣虽神情严肃,但语气却是和缓。
“人都没事就好。”行船走马三分险,未伤人命便是不幸中之大幸。他拍拍永昌的肩膀,“上车吧,咱们立刻回商行,备齐人手船只,即刻出海将船拉回。”
“是!”永昌眼底盈着歉疚自责的泪水,发自丹田的答应一声。
宁和号走水之事,很快地便传到梅家二房及三房那儿。
稍晚,梅贯世跟梅展世便带着几个儿子急匆匆地到中院来询问财损状况了。
对梅意嗣来说,人员平安为首要,可二房三房关心的是宁和号走水所造成的财损会影响到自家的分成及收益。
大堂上,除了倒茶送水的丫鬟,在座的全是男人。
“意嗣,这如今宁和号还在海上?”梅贯世急问。
“是的,二叔。”梅意嗣诚实相告,“我已着人备船,明日便可前去将宁和号拖回,但估计最快也得要三五天的时间。”
“财损呢?”梅展世也急着问。
“三叔,宁和号及货物毁损情形如何,怕是要等到将船拖回,才能慢慢清点计算。”他说:“待详细盘点之后,我会告知二房三房的。”
“意嗣呀,”三房的长子梅启嗣紧接着问道:“听说这些货是得依约如期送达的,这会儿要是咱们商行毁约,怕是要赔上一笔违约金吧?”
“什么?”梅展世一听,急了,“这怎么得了?咱们失了船跟货,还得赔钱?这、这不亏大了?”
“就是啊!”二房的次子梅朝嗣一脸懊恼不悦,“我说意嗣,你这是怎么派的人手,怎么把船烧了?这会儿咱们失了船跟货,看着是连现银都要丢失了。”
“老二,”二房长子梅玉嗣啧一声,“你莫急,意嗣自有打算的。”
“大哥,”梅朝嗣眉头一拧,“你倒说得轻松,咱家里分成,你向来都是多拿一份,自然不知道弟弟我要养那一大家子可是得花钱的。”
“朝堂哥,”这时,也在席上的梅承嗣见自己的兄长被连番炮火攻击,也是忍不住了,“你这话不对,船烧了难道是我大哥愿意的吗?”
“承嗣。”梅意嗣低声唤了他一声,以眼神示意弟弟别再多说。
“不是呀,大哥。”梅承嗣不服气,“一直以来劳心劳力的都是你,怎么一出事,全成了你的错?平日里二房三房领着分成时,也没谢你一句。”
此话一出,二房三房全一脸尴尬。
“放肆!”此时,梅家大老爷梅英世开口了。他沉声一喝,看着梅承嗣,“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分?快跟你二叔三叔及诸位兄长们道歉。”
梅承嗣虽一脸“我何错之有”的表情,却还是不甘不愿地低头认错道歉,“承嗣错了,甘愿受罚。”
“知道错了,就到祠堂去跟祖宗磕头。”梅英世神情严肃。
“大伯父,算了。”所有堂兄弟中年纪最大,也即将要当祖父的梅玉嗣赶紧替他说情,“承嗣心直口快,大伙儿是一家人,不会计较的。”
梅英世眉梢一挑,斜眼瞪着梅承嗣,“这儿没你事,出去。”
梅承嗣起身,朝着堂内所有长辈及兄长鞠了个躬,转身便走出大堂。
梅玉嗣见着,立刻跟身边的长子梅学恒使了个眼色,梅学恒便立刻起身也跟了出去。
“大伯父,”梅玉嗣一揖,恭敬地说:“刚才三叔跟几位弟弟只是心急,一时口无遮拦,您跟意嗣可别往心里去。”
其实方才梅英世没在第一时间便打断梅承嗣的话,也是有其用意的。
他身为一族之长,意嗣又是大房掌家之人,面对这些指摘时,为免损及情面,实在不好开口。可眼见着十几年来于海上出生入死又在商行里焚膏继晷、日夜操持业务的儿子遭到围攻及质问,他也着实看不下去。
这会儿,承嗣为兄长仗义执言,可也打了他们响亮亮的耳光,消消他们的气焰。
“二叔、三叔及诸位兄长弟弟……”梅意嗣起身拱手一揖,语带歉意,“意嗣造成梅家损失,难辞其疚,在此向二叔、三叔及诸位兄弟们说声对不住。”
“唉呀,意嗣,你说的是什么话?行船走马三分险,这事哪能怪你?”梅玉嗣说着,跟父亲使了眼色,要他也说句话。
梅贯世微顿,先是若有所思,然后便开口说道:“玉嗣说得对,这事急不得,还是待意嗣把船拉回再说吧。”
“可是这……”梅展世似乎对这样的结果不甚满意,还想说些什么。
“老三。”梅贯世一个眼神抛了过来,啧了一声,“你就别再说了吧。”
梅展世眼见自己起不了作用、说不了话,一脸懊恼。站起身,他一脸悻悻然,“大哥、二哥,我先走了。”说完,他领着两个儿子拂袖而去。
稍晚,主堂里,梅家大房四口人在厅里说起了稍早前在大堂里发生的事。
听了丈夫约略的讲述,罗玉梅大抵知道了。她眼底透露着不舍,看着梅意嗣,“意儿,你真是委屈了。”
“母亲,他们也只是发发牢骚,无妨。”他淡然一笑。
“什么无妨?”梅承嗣还是愤愤不平,义愤填膺,“母亲就没看见叔叔跟几位堂兄是怎么欺着大哥的,要不是父亲不让我说,我可要好好替大哥出口气。”
罗玉梅蹙眉一笑,“你这孩子真是……他们可都是你的叔父兄长。”
“难道大哥就活该被他们糟蹋?”梅承嗣说。
梅意嗣看着与自己同心同德、通气连枝的弟弟,眼底满是感激及感动。
“承嗣,大哥知道你的心意便行了,日后可莫要冒犯尊长。”虽说十分欢喜弟弟为自己发声,但身为兄长,他还是得提醒这天真纯洁的弟弟。
“承嗣,你明日便要出海吗?”梅英世问道。
“是的,永昌已将人手跟船只备齐,明日便可出海将宁和号拖回。”他续道:“拖回后要一一盘清货物损耗,恐怕得花上十天半个月。”
“唔。”梅英世深深地看着他,眼底有着对他的期待及信赖,“辛苦你了。”
“不过……”罗玉梅忽而想起一事,疑惑地说:“宁和号是咱们梅家一等一的船,怎会突然走水?”
“母亲,永昌跟所有船员仓皇救火及逃生,走水原因现今还不明。”梅意嗣说道:“宁和号或许还能修复,之后我会同协记造船上船详细检视。”
罗玉梅不知想起什么,幽幽一叹,“这事儿……还真多。”
“母亲,无人伤亡已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也是。”罗玉梅抬起眼来望着他,“我想着,若不是智熙急产,你早登船出海了,或许……那孩子是给你挡灾渡劫了。”说着,她按了按湿润的眼角。
提及梅家日盼夜盼的那个孩子,就连在堂上伺候着的仆婢也都露出忧伤的神情。
“这事就别提了……”梅英世叹了一声,“日子还长。”
“是呀,智熙还那么年轻,还能怀上孩子的。”她收拾一下低落的情绪,温柔笑道:“想当初我怀承儿的时候都三十好几了,是不?”
她这话才说,梅英世眼底闪过一抹忧思伤怀,讷讷地点头,“是,没错。”
罗玉梅转头望向梅意嗣,语重心长地开口,“意儿,智熙她为了生下咱梅家大房的子嗣,差点儿连命都没了,而今她失去胎中孩儿必是心如刀割,这些时日你可得好好照看着她,好好安慰她,知道吗?”
梅意嗣微微颔首,“儿子记住了。”
梅意嗣回到院子时,见宝儿正小心翼翼捧着药盅往屋里去。
“爷……”宝儿见了他,赶紧停下脚步。
“太太的药?”他问。
“是的。”宝儿说:“刚熬好,现下房嬷嬷跟春月正在给太太擦身子,待会儿就能喝了。”
“唔。”他微微沉默了一下,想起方才母亲的叮嘱,也想起先前安智熙跟梅承嗣说的话。连承嗣都看不过他的冷淡,他是真的太冷淡了吧?虽说一开始是为了互惠互利而结的姻缘,但终究是要跟自己过上一辈子的人,或许他是亏待了她。
“给我吧。”他说。
宝儿愣了一下,不解地望着他。
“把药给我。”
“是。”宝儿这才反应过来,赶忙将药盅交给他,可脸上还是困惑。
拿过药盅,他走进屋里,内室传来三个女人说话的声音,似乎是房嬷嬷在跟安智熙说着宁和号走水的事情。
他穿过一面帘,再绕过绣屏,只见房嬷嬷跟春月已帮安智熙擦好身子并更衣,此时春月正在给她梳理头发。
“爷……”房嬷嬷见他进来,先退到一旁,大概是看见他手上端着药盅,立刻以眼神示意春月,要她赶紧完事起身。
春月再大略地梳了几下,便起身往房嬷嬷身边一站。
他驱前,自若地往床沿一坐,两只眼睛看着手上的药盅,淡淡地说道:“妳们去忙吧,这儿暂时不需要妳们。”
“是。”房嬷嬷跟春月答应一声,一前一后地走了出去。
看着这一切,安智熙有点愣住。她没说也没问,只是两颗眼珠子定定地看着他,直到他用调羹舀起一匙药汤。
“你……”她微微地皱起眉头,“这是做什么?”
“看不出来吗?”他说着的时候,已经把调羹凑到她嘴边。
她本能地往后缩了一下,皱了皱眉头。“你突然这样,我惶恐。”她说。
“什……”他想对她好,她惶什么恐?
“为什么突然对我好?”她问。“你以前不是这样。”
“不好吗?”他浓眉一皱,“妳我夫妻一场,难道不希望我待妳好?”
他这么说也没错,要是安智熙还活着,一定会被他突如其来的关怀体贴感动到痛哭流涕,可对她来说,这种关怀体贴的举动是种压力。
她来到这儿是有任务在身,并没想过会过上另一种人生。再说,若她还是个待字闺中的闺女那还好办,可偏偏安智熙已是人妇,她才穿越而来就得照单全收,还得负起传宗接代的重责大任……喔不,她真的办不到。
不管他是什么潘安在世,她都没办法跟一个如此生分的男人过上夫妻生活。更何况,他先前明明因着安智熙的娘家跟她的出身对她十分防备及淡漠,就算在安智熙怀上孩子时,他也只比往日多关心几句,压根儿不上心,为何现在会……是谁跟他说了什么?还是他良心发现?
对了,宁和号走水该不是跟海上流寇有什么关联吧?那么他突然关心她,是因为有求于安家吗?
不知怎地,她忽地为安智熙抱起不平。
“我嫁来两年,你现在才想着待我好?”她直视着他,神情冷肃。
瞧着她那副“我不稀罕”的表情,梅意嗣心头一震。看来,她是不领情。可她不是跟承嗣说看着看着,也就喜欢了他?若她心里是喜欢他的,那么应该乐见他如今想待她好的改变呀!莫非,她那句话是诓承嗣的?
“看来,妳是不乐意我待妳好?”他将调羹搁回药盅里,眼神如冰似的冷冽。
“两年来,我们顶多算是相安无事的夫妻,却不是相亲相爱的眷侣。”她不像原主或是这时代的女子,碍着礼教传统便将满副心事及委屈全塞在心里,她有什么就要说什么,免得憋出一身的病。
“我们两家是因着什么而成的姻亲,不用我说,你心里也明白。”她直视着他的眼睛,尽管他的脸色已十分难看。
“很多事很多话,我不想再搁在心里,今天就一次把它说分明吧。”她续道:“你对我安家多所提防警戒,从来都不交心,你我虽有夫妻名实,却也是为了维持表面上的和平,就跟你的名字一样—— 没、意、思。”
她真佩服自己,居然信手捻来随口就说出这相关语。
听见她这番话,梅意嗣登时瞪大了眼睛,惊疑、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虽然她是个性情纵放不羁的江湖女子,可过往两年双方都有着不道破的默契,谁也没把心里话说出口。
可今天她却……他该感到懊恼,甚至该有点生气,但不知怎地,他竟没有。
梅意嗣直视着她也正直视着自己的双眼,她那一双过往看起来机灵狡黠的黑眸,如今竟澄净通透。
“方才母亲对我说,妳这一劫伤的不只是身子,还有心。”他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但现在看来,妳还伤脑了。”
他这意思是说她疯了?对,她突然跟他说这些话,是够让他惊吓得掉下巴。
“经历此劫,我只是突然想通了、明白了很多事。”她直视着他的眼睛,率真无畏,“人生苦短,生命无常,我这次难产险些连命都没了……躺着这几天,我思前想后,觉得自己不想再隐忍委屈。”
听着,他竟忍俊不住地嗤笑一记,“隐忍?委屈?”他从鼻子里哼出气息,不以为然,“梅家纵妳由妳,妳何时隐忍?何时委屈了?”
“想说不能说,便是隐忍。想说不敢说,便是委屈。”她理直气壮地回答,“我出嫁前可也是阿爹兄长捧在掌心上的一颗明珠,原也想着能被宠爱怜惜,可你对我只有相敬如宾,从没半点真心实意,试问,我不委屈吗?”
他不温不火,两只如炽的眸子直射向她,“那妳对我可有半点真心实意?”
“有。”她毫不犹豫的回答了他的问题。
他陡地一震,惊疑地望着她。
她清楚地知道原主对他的感情,原主对他是有情意的,如今,她得帮原主说出那不被知晓怜惜的一片真心。
“虽是奉阿爹兄长之命嫁进梅家,可见着你的时候,我也曾期待着你我能夫妻和美,举案齐眉,可你敬着我也冷着我,我这心火再如何的热,也终于是灭了。”
听见她这番话,他顿时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儿,他缓了缓神,轻吐一口气,“妳这话的意思是……妳曾经喜欢我,但现在不了?”
“是。”她回答得爽快干脆。
以她这二十一世纪女人的思维来看,他其实就是个混蛋呀!既然不爱,为何娶她?既然娶了?为何不好好去爱?
一个十七岁姑娘嫁了她,往后的人生就要这么耗在他梅家吗?虽说一开始也都是各有盘算,但夫妻一场,总也不至于寡情薄幸。
可自她重生在安智熙身上后,她在他眼里看不见一丝的怜惜,反观原主可是为了生下他的孩子,把命都摊上了呀。
“妳说我冷淡,妳呢?嫁进梅家后,妳依然故我,压根儿没点大户人家太太的作派,若妳喜欢我,想要婚姻美满,难道不该做出改变吗?”
“你哪里知道我没改?”
“妳在家坐不住,经常外出,甚至出入酒肆惹来非议,这叫改?”
“我出去怎么了?我做了什么鸡鸣狗盗的坏事吗?我出入酒肆也是跟着兄长,又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的外男。”
“妳!”
“再说,为了不让二房三房隔三差五就来念经,我还换了男装。”
“什……”她还越说越有理了?
“还有,怀上孩子后,我以水代酒,也不吃辣了,我哪里不是改了?”
“……”怀孕后,她不吃辣不喝酒?这事……他不知道。
“总而言之,既然你我无爱又不能分开,那么从今以后便各过各的生活,图个清静自在。”
他心头微撼。各过各的生活?她这话是指……
“我没了孩子、伤了身子,可说是身心受创,之后,我们分房吧。”她说。
“太太!”这时,一直在门外听着的房嬷嬷突然大叫一声——
主子的事,房嬷嬷这样的身分本是没有资格说话的,可她是安智熙的女乃娘,是看着她长大的,眼见着她越说越不象话,房嬷嬷真是忍不住了。
她冲到绣屏后,急道:“爷,太太她刚历死劫,这脑袋还混沌得很,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呀!”
“房嬷嬷,我的脑袋从没像今天这么清醒过。”安智熙气定神闲,一点都没后悔自己说出这些话。
她现在说的这些话,不仅仅是为死去的原主出气,也是为了自己。
她才不做这憋屈的梅家太太呢!这么活着,她还没能找到李慧娘的儿子,自己就得先病了。
在梅家所有人眼里,她这回是鬼门关前走了一圈,想必也没人能因为这事为难她。为了往后的日子能清静无扰,此时不说,更待何时?
梅意嗣面上觑不见任何的情绪,只是瞪着两只黑眸直勾勾地看着她。
“爷,别、别跟太太置气,她许是伤心过度,说疯话了。”
“房嬷嬷,我没疯,但再继续过着这种虚伪的生活,我就真要疯了。”她说。
“哼哼。”突然,梅意嗣低低哼笑两声,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由妳,日后就分房吧。”说完,他将药盅往桌上一放,发出教房嬷嬷心紧了一下的声响。
“爷……”房嬷嬷还想把场面缓回来,可梅意嗣寒着脸,头也不回地离去。
步出屋外,梅意嗣快步地走出他跟安智熙的院子—— 馨安居。
一出馨安居,他停下脚步,望着满园花草扶疏。怪了,他居然一点都不愤怒,反倒有一种……解月兑了、开阔了、豁朗了的感觉。
往日里,他同她互相猜忌着对方的心思,谁都不戳破,当然也谈不上真心。可如今,她将那厚厚的一层浮油刮除,剩下的是那清新澄透的鸡汤了。
他不自觉地勾起唇角,漾起一抹轻松写意的微笑。
没了油的鸡汤,顺口多了。
翌日,梅意嗣带人前往海上拉回宁和号,一去五六日。
这五六日里,罗玉梅天天来,日日来,不只是关心安智熙的身体,也是为着她要同梅意嗣分房之事。
这宅子里大大小小的事都瞒不过这当家主母,院子里来来去去那么多仆婢,没一会儿功夫,话就传到她耳里去了。
“智熙,听说你们夫妻俩要分房?”罗玉梅支开不相干的人,只留下了身边的石嬷嬷跟安智熙的女乃娘房嬷嬷。
“是的,母亲。”她一五一十地回答,“是我提的,他也答应了。”
罗玉梅微微蹙起眉头,“这是怎么了?”
“母亲,我刚失去孩子,只想清清静静地过上一阵子……”她不想跟婆母解释太多,免得婆母抓着她苦劝不放。
她看着,那梅意嗣应也不是妈宝,不会事事都往他母亲那里去报。因此他们在房里说的那些话,应该不至于传进婆母耳中。
罗玉梅忖了一下,结巴地说:“妳是说,妳只是暂时不想……”
罗玉梅是书香门第、清流官家出身的小姐,尽管都已是人妻人母,有些事还是羞于开口。
见她支支吾吾说不出口,安智熙忍不住想笑。这古代人真的是很憋,明明也不是什么事却羞于启齿。
安智熙唇角一勾,“是的,母亲,我胎大难产,伤了身子,短时间里是无法应付夫君的。”
罗玉梅一听,先是有点臊,旋即又安心的一笑,“若只是如此,那便好。”她轻轻握着安智熙的手,“那妳就先安心的养好身子,一切都待日后再说吧。”
“谢谢母亲。”安智熙面带微笑,感激地看着她。
她真是好狗运,遇到如此宽容温柔的好婆母。以原主这性子,只要遇到稍严厉一点的婆母,那恐怕都是要鸡飞狗跳、鸡犬不宁的。
别说谁,就说婆母身边的体己老婢石嬷嬷吧,石嬷嬷每次看着她都是一脸的冷厉,那眼底有着满满的不满意及愠意,想必是看她非常不顺眼。
瞧,此刻那石嬷嬷还是寒着一张脸,斜着眼看她呢!
幸好她的婆母不是石嬷嬷,不然恐怕有得闹了。
“夫人放心。”房嬷嬷身为安智熙的女乃娘,自是护着她的。担心她得不到婆家的谅解及接纳,随嫁两年来总是跟在安智熙身后补破网。“老奴一定好好照料着太太的身体,让她跟大少爷能快快给梅家绵延子嗣。”
罗玉梅听着,满意地笑了笑,“那可有劳房嬷嬷了。”
“不,这是老奴该做的。”房嬷嬷态度卑微恭谨。
罗玉梅转头又看着安智熙,眼底有着温柔,“妳好生歇息着,我就不碍着妳休息了。”
“谢谢母亲。”安智熙说着,吩咐房嬷嬷,“嬷嬷,帮我送送母亲。”
罗玉梅摇头阻止了正要挪动脚步的房嬷嬷,“不必了,妳好好看着智熙便可。”
“是。”房嬷嬷点头答应一声。
罗玉梅在石嬷嬷轻扶一把下起身,主婢两人旋身便走了出去。
步出馨安居,石嬷嬷总是冷冷的、瞧不出一丝情绪的脸上有了忧思不解。她驱前,低声地说:“夫人何必管这事?”
“何意?”罗玉梅问。
“意爷跟太太分房之事。”石嬷嬷说。
“他们还年轻,分什么房?”罗玉梅神情平静,“身为梅家主母,提醒他们要为梅家延香续火,是我的责任。”
石嬷嬷眉心一皱,一脸有话不吐不快的郁闷表情。
“妳想说什么?”罗玉梅撇过眼问。
“夫人,有些话老奴不吐不快……”石嬷嬷有点激动地说:“不说别的,太太那出身,咱们都是知道的,没让她生下梅家子孙兴许也不是什么坏事。”
“妳在胡说什么?”罗玉梅眉头一拧,语带训斥,“她可是梅家三书六聘迎娶进门的。”
“老奴的意思是……”石嬷嬷更加刻意地压低了声音,“如今承爷已到了议亲的年纪,若是顺利的话,两三年内或许便能给梅家大房生下一儿半女,实在不必特意寄望着意爷,说到底承爷是……”
罗玉梅两道视线射了过来,打断石嬷嬷的话。
石嬷嬷缩缩脖子,低下了头,“老奴这是为夫人……”
“妳跟着我几十年了,理当比任何人都明白些。”她说:“妳说的那些话要是让别人听去了,我这二十几年的活儿都白干了。”
“老奴知道。”石嬷嬷头压得更低了,“老奴只是担心承爷在意爷底下,出不了头。”
罗玉梅听着,沉默了一会儿,没说什么便往前走去。
见状,石嬷嬷赶紧跟上。
梅意嗣出门后的第六日,宁和号终于拉回泉州近海。
他立刻着人清点财物货物损失的总数,并请来协记造船的李老板登船查看并商议宁和号修复的可能。
他与李老板在宁和号上上下下、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巡检一番后,来到了底舱的起火处。
“这里便是起火点?”李老板问当时代梅意嗣押船的永昌。
“是的。”永昌回答。
“唔……”李老板沉吟着,蹲去细细检视,若有所思又欲言又止。
发现他似有难言之处,梅意嗣主动问道:“是否事有蹊跷?”
李老板起身,神情凝肃,“意爷,这火恐怕不是意外,而是纵火。”
“李老板是说……”
“瞧。”李老板领着他及永昌一一检视着蹊跷之处,“这是灯油的痕迹,它们并不是打翻在一处,而是被均匀地沿着这船壳边洒落。”
闻言,永昌一惊,问着梅意嗣,“船烧了,这人也逃不掉,他为何……”
“第一个发现的人是谁?”他问永昌。
永昌顿了一下,“是个新来的船工,名叫黄老六。”
“新来的?查过他的底吗?”
“他是东叔介绍来的,东叔也上了船,所以……”永昌有点疑畏地接话,“爷是怀疑……”
“我还没怀疑什么。”他面上平静,“船上全员平安,东叔跟黄老六应该都回家了吧?能找到这个人吗?”
永昌点头,“当然。”
“上岸后,你立刻着人去找黄老六,将他带来。”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