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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夫人 第十章 敬茶送礼买人

迸话说,打草惊蛇。不打草,草丛里的蛇怎么会因惊慌失措而纷纷往外逃呢?它们也想逃命。

捕蛇人以逸待劳,蛇头一冒出先捉七寸,蛇想逃也逃不掉,一一受缚,等着被炖成一锅蛇羹。

于香檀的计划便是打草惊蛇,既然柳笑风身上的毒全解了,他们还有医术出神入化的林芷娘准备的各种药品,解毒丹、止血散、起死回生丸、九转金丹……每一样都千金难觅,有足够的后盾与人一搏。

不管刀里来、火里去,或是暗杀、下毒,以他二人的脑子还是能预做提防的。

因此新婚的小俩口像是掉入蜜罐里,以养病为由在自个院子看书、作画,还搭了个花棚架,在架子底下弄了秋千,秋千一动,缠着秋千的花蔓便会掉下一朵朵小花,秋千荡得越高,轻快的银铃笑声便传得越远,令过往之人都忍不住好奇驻足。

除了事务繁多的柳向天不在意还乐见其成外,其他人都坐不住了,心里发痒,想进去看看小俩口过得如何,明明是用药吊着的病秧子,怎么会过得这么欢乐,难道他真死不了?

原本过门的隔日要敬茶认亲,谁知硬生生拖了五天,等着如意院传出少城主能下床了的消息,恨到老了好几岁的顾云烟才开始张罗,把一府老小亲众喊到大厅。

不过人都到齐了,小夫妻还没到来,一连催了好几回才姗姗来迟,两人你侬我侬的相依偎。

一入内,尚未向各位长辈行礼,一脸困色的于香檀忍不住打了哈欠,堂内的众人见状,形色各异,纷纷露出鄙夷、讶异的神情,心里想着这新妇没规矩,太过失态。

只是人家的夫婿并未说什么,还一脸宠爱,别人也不好开这个口,只好默然地看两人走近。

毕竟没人愿意出头做坏人,柳笑风虽然身子弱,但脾气不小,他冷眸一扫还是十分吓人,上有长公主祖母宠着、城主护着,下为三兄弟之首,长房嫡子,实为城主府中一霸。

就连顾云烟也得让着,不敢正面招惹他,因为他一发怒六亲不认,谁一靠近谁遭殃,他曾活活打死一头熊,别小看将死之人,反扑之力能血流成河。

“还没睡醒吗?都日正当中了。”见不惯她那份慵懒姿态,忍不住的顾云烟率先出刀。

“是没睡够,我叫她再睡一会,可她说敬茶不能迟到,催着我起身。”柳笑风笑得无奈,好似拿妻子没辙,他想宠着她,她却惦记着敬茶,叫他难做人。

彼云烟嘴角一抽,将心底的不满藏好。“我问的是你媳妇,你一个大男人怎好替她开口。”

“她不是困吗?脑子浑浑噩噩的,我代她回答也一样,我们是夫妻。”他摆明着宠妻,要众人明白点,别刁难他的妻子,谁要让她受气,他让谁过不了冬。

“哪能一样,夫是天,妻为卑,对于丈夫当妻子的得敬着,不能爬到头上撒野。”她以婆母的身分教媳妇夫妻之道。

还没上茶,顾云烟已端起婆婆的谱给下马威,让新妇知晓府里是谁做主,她若懂事才有好果子吃,否则别怪她只认规矩不讲情面,错了她就教到没错为止。

而所谓的“懂事”指的是对婆婆要尊着、敬着,事事听从,婆婆说什么就做什么,不准顶嘴。

不过光是顶嘴这一项于香檀就做不到,因为她独立自主惯了,很有主见,不喜欢听命行事。

“不爬头上,那爬身上可行?我可爱死了她玲珑身躯所带来的香味。”柳笑风眼带笑意,说着令人面红耳臊的话。

那股得意劲,在场的男人都听出其中含意,不免露出“我知、我知”的暧昧微笑,意味深长的瞄了新媳妇一眼。

睡眠不足的于香檀原本有点迷迷糊糊,一听细细碎碎的低笑声,她不敢迷糊了,用力抬了自己一下保持清醒,同时也用眼角余光扫了一侧的丈夫,要他别说些把人往沟里带的歪话。

他的一句话,她的名声就毁了,还辩白不了,夫妻房里的事夫妻最清楚,他说什么别人就信什么,她百口莫辩。

“胡说什么,还不敬茶。”柳向天咳了两声,看到儿子神清气爽、红光满面,他不由得笑容满面。

“是她先说我媳妇的,我不过回个两句而已。”柳笑风笑不及眼,牵着妻子的手走向前。说好了护着就护着,大丈夫一言九鼎。

“嗯哼!我还说不得了。”到底谁是婆婆,她还得给媳妇端水、捧脚不成。

彼云烟面色不悦的一哼,在丈夫面前倒是不敢太拿乔,但是也表现出新媳妇不得她喜爱,可见日后婆媳的相处不会太和睦。

“少说两句,还敬不敬茶了?”一家之主不给情面的斥了一声,眼神连一眼都没看向顾云烟。

“……”今天你不给面子,明日看我如何“教”媳妇,这口气她咽不下。

柳笑风前两日已带着妻子拜见过祖母,也喝过孙媳妇的茶,柳老夫人给的那份见面礼着实贵重,把于香檀吓得差点不敢收,是柳笑风在旁边劝她收下,那是祖母对她的疼惜,她才惊吓不已的收着。

因此今日的敬茶柳老夫人就不来了,对外的说法是要虔诚礼佛,她九九八十一遍《金刚经》尚未念完,要诚心念经,旁人不要打扰,她让佛祖保佑一府老小平安,事事顺心。

只是她不出席,私底下就有人自行揣测了,认为新媳妇不得柳老夫人喜欢,所以她连一面也不肯见,倒让于香檀在府里的地位有些微妙。

“爹,喝口媳妇茶。”素手高举过头。

“好、好,以后小圆……”

“爹。”柳笑风抬头一瞪。

好好,爹知道你长大了,不喊你乳名,你这孩子还跟爹闹脾气。“呃,是笑风,以后他就交给你照顾了,他一向性子横、不讲理、有些脾气,你就多体谅,别与他计较。”

性子横、不讲理,有脾气……果然缺点一大堆。“是的,爹,媳妇会让他改改性子,变得谦和些。”

“让我改性子?”她还真敢说。

柳笑风小声的在妻子耳边说着,取笑她大话满天飞,他要能改,大风都能从平地起,雨能倒着下。

“别闹我。”她将他挠痒痒的手顶回两人的小动作在首位者看得一清二楚,柳向天是满脸欣慰,儿子终于有人管了,他对得起死去的亡妻,而面带冷色的顾云烟却是不言不语,觉得小户人家的女儿太不自重了,大庭广众之下也敢嘻笑胡闹。

可是她有脸说别人,却忘了自己是如何当上城主夫人的,人家新婚燕尔,感情好是理所当然的事,她在吃味什么,比起她当年见不得光的手段,小夫妻俩还光明些。

“笑风,敬茶,不要闹你媳妇。”

大家长说话了,底下就消停了,牛婆子把准备好的茶水端上来。

彼云烟看了一眼丈夫给的红封,顿时感觉就不好了,里面不是银票,而是一整叠的房契、地契,看得她怒火中烧,想把红封抢回来。

那是她儿子的,城主府的每一片瓦,每一块砖都属于她儿子,他怎么可以给一个没教养的外人。

好,没关系,等一下她用一根银簪子将人羞辱一番,再用婆婆的威势逼媳妇将公爹给的财物都交给她保管。

嗯,就这么办。

她想着要把媳妇拿捏得死死的,面上才少了一点冷意,心里盘算着该怎么扫人面子,让人在府里无立足之地。

但是她的希望落空了,因为——

“娘,喝口媳妇茶。”

于香檀高举的茶碗敬的不是顾灵,而是柳笑风从祠堂中请出的亲娘牌位,由柳老夫人身边的嬷嬷捧着,两夫妻双双下跪,给亡母(婆婆)敬茶。

一叩首,茶水往地上泼,礼成。

此时的顾云烟还有什么不了解,这两人就是来气她的,在元配面前她就是个妾,不能受他们的全礼,脸色铁青的她气到想杀人,除掉两人的念头油然而生。

不能再留着了,都该死,她不会再傻傻苦等,快二十年了,够了,该送那小子下去陪他娘亲了!

起了杀念的顾云烟暗暗思忖,是该买通杀手斩草除根,还是在饭菜中下毒?这次一定要做个了结,用最毒的剧毒,入口封喉,让他们死得不能再死,再无回天之力。

届时死无对证,丈夫能奈她何,就算有天大的怀疑也拿不下她,反正夫妻走到这地步,他也不可能一反常态对她怜爱有加,为了儿子的将来,她怎么也要冒险拼一回。

蛇动了,引蛇出洞。

“夫人,喝茶。”

看到送到面前的白瓷青花茶碗,顾云烟头一回想将茶碗往行半礼的女子砸去,但她忍住了,端茶一饮。

“嗯!好茶,茶甜,小夫妻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说着,她月兑下手腕的羊脂白玉手镯,这镯子是某官员孝敬的,价值不菲,她眉头不皱的给出去。

“左侧夫人喝茶。”

于香檀行的也是半礼,但对方不敢受,也回了礼,彼此有来有往。

有孩子的左侧夫人在府里地位较高,有子撑腰自是有底气,故而先敬茶,无子的苏侧夫人坐在下首,神情恬静。

一轮敬下来,柳氏宗亲的长辈算是敬完了,接下来是同辈,不敬茶而是认亲,依辈分各自见礼。

“这是二弟默风,只比我小两岁,生母左侧夫人。”柳笑风口气异常温柔,领着妻子见弟弟。

“二叔。”于香檀颔首致意。

“见过大嫂。”面目如画的柳默风有着一副好相貌,但眉眼间有股冷意,看似阴冷。

“你大哥说你好武,我也没什么好东西送你,就让人打了把匕首,你瞧瞧中不中意。”她特意让人打造的,耗时半个月,赶在她出阁前三日才完成,把她弟弟馋得也闹着要一把。

原本面无表情的柳默风一见镶着七色宝石,以北斗七星方式镶铸的匕首,平静无波的双眼忽然亮了起来,看着匕首的眼神多了狂热。“多谢大嫂。”

这话真诚多了,脸上也有少许亲近之意。

他是庶出,行事作风不敢太出挑,在顾云烟有意无意的刁难下,如非必要他尽量少出现在她面前,以免她一不顺心就找他麻烦,嫡母想拿捏庶子的手段非常多,她是不会放弃每一个挑刺的机会。

因此他学会隐忍,低调做人,也不与府里身处高位的人走得近,和兄弟间的相处也平淡可是身为城主柳向天的儿子,怎么可能没有一点野心,不管是嫡出还是庶子,凡是男子都有想出人头地的一天,站在高位上睥睨曾经凌辱过他的人,将其踩在脚下。

而他生母亦非简单人物,能抢在城主夫人前头生下庶子,左侧夫人也有她的本事在。

既是侧夫人,也有想扶正的心思,在她眼中顾云烟不过是跳梁小丑,表面风光,实则外强中干,把持着中馈却接触不到核心,府里吃穿用度的银两从外院帐房拨出,她手中并无太多钱财,是个空壳子。

虽然有底下人的孝敬,那也是杯水车薪,因为她的娘家就是填不满的无底洞,顾二老爷仗着城主府这点姻亲关系,在外开销极大,眠花宿柳,大包花娘还养外室,常常入不敷出的他便上城主府打秋风,跟女儿要钱。

所以顾云烟十分妒恨柳笑风,她没钱,可他手边银子如流水不断地涌进,他宁对几百两甚至上千两地打赏身边人,却一两银子也不肯给她,让她看得眼红又气愤。

而左侧夫人在等时机,她也是盼着嫡长子死的人,只要柳笑风一死,她的儿子就不用隐藏实力,能在兄弟间冒出头来,和柳乘风那个脓包一比,武艺过人的柳默风显得出色多了。

只要一在武将前露脸,她不信城主大人会无动于衷,将一根好苗子生生掐断,有了好的表现必定会受到重用。

他们母子若能拢住柳城五万兵马,顾云烟又有何惧,秋后蚂蚱而已,她随时都能捏死她,上位为城主夫人。

一旦她成为主母,她生的儿子也将由庶转嫡,顺理成章地接下少城主之位,日后便是一城之主。

“喜欢就好,不枉我一番费心。”送礼要送到人的心坎里,否则便失去送礼的意义。

看来这个少年也不难对付,投其所好即可,他能拥有的东西太少了,公爹对底下两个儿子的关心显然不够。

柳向天最关注的是长子柳笑风,为了能让他多活一天他无暇分心其他人,夙夜匪懈地想办法为儿子延长寿命。

“嗯!”柳默风感激地一点头,对这位大嫂多了敬意。

“哇!好漂亮的匕首,真好看,还镶着宝石,一、二、三、四、五、六、七,七颗不同颜色的宝石,能不能借我玩一下?”孩子心性的柳乘风两眼发亮,一脸羡慕。

柳默风握着匕首的手一紧,很明显不想给三弟,他知道一借出去就再也拿不回来了,一时兴起的三弟真的就只是玩一下,只是他玩后随手一扔,不会放在心上,连自己都不知赏给谁了。

可是他又不能不给,在嫡母淬毒的眼刀下,举凡三弟要的东西他都留不住,但他真的很喜欢这柄匕首,头一次生起反抗的叛逆心,他想要它,谁都不能抢,这是他的。

就在他打算拒绝时,他的好大嫂出言解围了。

“也有你的,别眼馋你二哥,你大哥提点我了,说你性子浮、爱玩、心性不定,所以我送你的是文房四宝,让你练练字,把心定下来,不要老往外头跑。”偌大的柳城并非一个人管得了,还得要有人帮衬,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听到这话,坐在上位的柳向天赞许的点头,他这儿子生性太跳月兑了,让他上书房多磨。

一听是文房四宝,端着一张笑脸的柳乘风顿时垮成哭脸。“大嫂,我不要练字,坐不住,那会杀了我的。”

“所以我还送你绝对会满意的物件。”于香檀故作神秘的笑笑,吊一吊他的胄口。

“什么东西?”他非常好奇。

暮夏捧着一物上前,上面盖着一块红布。

“你喜欢作画,我娘家开的是胭脂铺子,因此我将嫣红、绦紫、浅绿、鹅黄、天蓝等多种颜色捣鼓成颜料,你可沾着这些画出你心中想要的色彩。”她做的是仿水彩,加点水便能调出彩。

胭脂有颜色,作画的颜料也有颜色,为何不能将两者调和在一块,形成更丰富的颜色。

“真的吗?”他欣喜地掀开红布,看到一瓶瓶用琉璃瓶子装着的颜料,他高兴得都想往上蹦。

“一共二十三色,足够你发挥你的才能了。”现今的图画颜料只有七种,花青蓝、玫红、石绿、藤黄、赭石、白粉,以及最基本的黑墨,依深浅渲染出画作。

“哇!大嫂,你对我太好了,真是我的知音……”他兴奋地失了分寸,冲上前想捉住嫂子的手道谢。

“柳乘风——”一道冷飕飕的声音响起。

看到大哥冷着脸站在大嫂身前,面上一讪的柳乘风连忙止步,露出难为情的傻笑,一手挠耳。

“还有画架,让你走到哪就能画到哪。”背在背后便能四下写生,不用带着厚重的案桌四处走。

“画架?”那是什么东西?

一见到清秋手中的现代化画架,柳乘风根本是老虎见到肉,两眼亮得不能再亮,一下子就往前冲,开始摆弄。

“玩物丧志、玩物丧志,给二哥儿的是匕首,到了三哥儿就是不中用的玩物,老大家的,你的心也太偏了,想让三哥儿变成不成器的纨裤吗?”见到儿子对绘画的着迷,来气的顾云烟迁怒到新妇头上,话说得有点重,认为她想让她的儿子成不了大器,养成废物。

“娘,我喜欢,和二哥的匕首比起来,我更中意大嫂送的颜料和画架,我可以画很多的画。”没人知道他爱画画胜过一切,他娘只会逼他读书、习武,处处和大哥争锋。

“没出息,画画能当饭吃吗?你爹是柳城城主,日后你也会是城中要员,整个柳城都是你柳家的,你不务正业画什么画。”就不能长进点,给她争点颜面吗?

“娘……”他眼露不满的抱起画架和颜料,寻求认同和保护的站到柳笑风身侧。

在城主府内唯一能压住他娘的不是他爹,而是大哥,长兄脸一沉,周遭的人都噤若寒禅。

“谁说作画不能当饭吃,青山先生一幅田园山水画价值万金,有人出价他还不肯卖,嫌俗气。”甘居草芦,与青山、溪流为邻,怡然自得,粗菜淡饭,画出一方天地。

闻言的柳乘风直点头,大哥说得真好,他要效法青山先生,不为五斗米折腰,倘样山水间。

“孩子喜欢,你罗嗦什么,老三文不成、武不就的,就让他朝绘画走,就算成不了一代大师我也养得起。”他的儿子不需要为生计奔波,他自会给他们一个稳妥的将来。

“夫君……”顾云烟气得唇色发白,直想砸碗。

一个小插曲没阻止于香檀接下来的认亲,嫡系完了便是旁支,见过几位族老后接着是同辈弟妹。

柳笑风是他这一辈中最大的,所以她只有送出去的礼,而无收回来的礼,一个个小辈依长幼排着等收礼。

她也不偏心,依个人兴趣,男的送刀剑、长戟、马鞭或文房四宝,姑娘家是依生肖打出五两重的金猪、金鸡、金牛……人人有分,没有遗漏。

她这一出手,所有在场的明眼人都惊呆了,暗道这媳妇不简单,顾云烟不是对手,于香檀并非收买人心,可是送的礼却拉住所有小辈的心,让他们不自觉倾向她,对她产生尊敬和喜爱,更乐于接近她这位大嫂。

因为众人看到的是“用心”,有心才能换得真心。

“对了,最后有一件事我们夫妻要在这里告知各位,前两日我们收到神医的来信,相公的身子有救了,神医无意间找到一个钟乳石洞,里面收集到三滴万年石乳,石乳能延年益寿、月兑胎换骨,把他体内的病气排出去。”

于香檀说得含蓄,但知情的人都晓得她口中的“病气”指的是毒,她不想让人产生惊恐,多了变故。

“什么?”柳向天惊喜得红了眼眶,但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他转过身将眼泪拭去,他终于可以不用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真的很害怕儿子比他早死,无法向死去的妻子交代。

“怎么可能?”一脸惨白的顾云烟惊掉了手中的茶碗,震惊地不愿相信这件事,不是说是解不了的毒吗?

“……恭喜。”左侧夫人语气涩然,不见喜色,只有淡淡的失落,但她抓着手绢的手却用力地泛白。

在场众人神色各异,但以欣喜居多。

苏侧夫人一如往昔的平静,只是脸上多了抹笑意,看不出她是否真心希望柳笑风好起来,不过至少心意到了。

而柳默风则神色平平,他抬头看了大嫂一眼,接着垂目细思,他的目光落在精致的匕首上,指月复抚着七颗光采夺目的宝石,若有所思的眼中浮现依恋。

他很喜欢这把匕首,也不讨厌待人和善的大嫂,至于大哥,只有尊敬,在大哥活着的时候,他不会有任何心思。

至于柳乘风是个人来疯,没什么心机,他一听大哥不用再病恹恹了,高兴得往上一蹦,有人能陪他打马溜圈儿了。

“饵已丢下,就看收获了。”

一认完亲,互相说了一会儿话,连系连系一下亲族的感情,柳笑风便带着妻子回到他俩的居所如意院。

一入屋,他便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小伙子,一把抱住他的好娘子,就对着红艳香唇吻下去。

而后将她抱坐在大腿上,又笑又亲昵地喊着“卿卿”,毫无保留地将他内在的感情展露出来。

“你够了,别在我脸上舌忝来舌忝去,都是你的口涎。”她想到她以前养的一条大丹狗,它每回一见到她便十分兴奋,用它的长舌头替她洗脸。

“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这是在宠爱你,让你感觉到身为女人的无上光荣。”柳笑风说得脸不红、气不喘,他觉得是实在到不能更实在的实话,谁能料到一年前还剑拔弩张的两人会变成夫妻,而他居然会对她情根深种,成亲五日尚未圆房也纵着她。

若是以前的他早就拔剑相向,怒斥她不知好歹,然后两人再次彼此憎厌,口出恶言。

闻言,于香檀幽然一叹。“你的脸皮越来越厚了,你要不要量一量有几寸,与城墙比。”

“肯定没你薄,我家娘子皮薄肉女敕,吹弹可破,水一般柔软,叫人爱不释手。”他一说,手也来了,手指微凉地抚上柔细脸庞。

“你调戏我。”他越来越没原则,什么腻死人的话都说得出口,昔日的高、冷、傲哪去了?要坚持住,别走调了。

“我调戏我的妻子就大逆不道不成,哪条律法不允了?在闺房内这叫情趣,你要学着点,讨好你夫婿我。”柳笑风大言不惭地关门教妻,把自个当成坐享其成的大老爷。

“德性。”她一啐。

不看妻子的满脸嫌弃,他不怒反笑。“还不是高兴嘛!你没瞧见顾氏那脸色,黑得都能滴出墨汁了。”

“大概是没人给她软刀子戳吧!这些年过得太顺风顺水。”人一顺心就容易得意忘形,以为一切掌握在手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没人能和她逆着来。

他点头。“说的没错,她还摆出架子要让你没脸,谁知咱们反将她一军,让她灰头土脸。”大快人心。

“她作威作福惯了,先入为主认为我是上不了台面的小户人家,她只需摆个脸色就能将我威慑住,往后的日子任她摆布。”谁晓得自己是油盐不入的硬茬子,不会和她正面对上,而是迂回绕道,掏心窝的攻其不备。

于香檀想着柳笑风的亲娘有可能遭到顾氏云烟毒手,她新婚后又要以婆婆之礼给杀母凶手上茶,心里难免有些不舒服,也觉得对不起亡故的婆婆,顾云霞若死于顾云烟手里,他们敬了茶也算认贼作母,让先婆婆九泉之下难以安息。

于是她提了一句,以牌位代之,不让顾云烟占了这杯媳妇茶,柳笑风一听拍案叫绝,直说就该这么干。

他们两个狼狈为奸的夫妻,不想着好,尽使着坏,把人搞得柳目直竖,怒发冲冠,真是罪过。

“把老虎看成耗子,也该是她吃亏,这些年来她想尽一切办法要压制我,让我在一亩三分地打转,若非祖母护着我,不用等定一大师为我续命,早就活不过七岁。”一想到他是被人直接抱起往护城河一扔,他心中仍有恨意。

那一年他们举家回京为皇上祝寿,祖母喝多了便在京里的长公主府休息,他的继母假意说他从未进过京,要带他去见见京中的繁华,看一看世族勋贵如何过日子。

走到一半,他的身子就飞起来了,一个蒙面黑衣人揽着他跳上屋檐,快速踏瓦而行,他回头要喊人救他,却见继母立于檐下,面露微笑地看人将他掳走,不曾高声喊人。那时他便知是她所指使,即使他还年幼。

幸好他命不该绝,那年定一大师正好进京为皇上祈福,见到有孩子在河中载浮载沉,便命身边的武僧下河救人。

而后定一大师看了他的面相便言,此子有大福,但也有三波四劫,四年后再到清凉寺找他。

那件事后,祖母便把他拘在她的院子里,让人教他习武,给他请当代大儒传道授业,启蒙增智。

“又说我是老虎,我到底有多凶猛呀!让你三句不离嘴。”略有不满的于香檀揽住他肩上一捶。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笑着把人拉进怀里。“苛政猛于虎,可见你还不够瞧,再接再厉吧!”

闻言,她噗哧一笑。“我还没那么大脸面和朝政扯在一块。”

“朝廷又要征兵了,怕要乱上一阵子。”皇子们为了那个位置争得你死我活,居然还有人来求他祖母支持。

真是病急乱投医,祖母手上无兵,也就长公主府有一千名精兵,在夺嫡中根本派不上用处,不过是澹海一粟。

不过项庄舞剑,意在沛公,那位皇亲国戚看中的其实是柳城五万兵马,若是柳老夫人肯选边站,那便是如虎添翼,为其千秋大业添一分助力。

“天高皇帝远,再乱也不会乱到我们这边来,当务之急是防着你继母狗急跳墙,看得出她十分痛恨你和我。”他们两人是她的头号大敌,不死不休。

“是我们后娘。”他俩是一体的。

于香檀没好气的横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挑语病,人一逼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放心,我都安排好了,她黔驴技穷,玩不出老把戏,我把她的路都堵上了。”眸色一深的柳笑风泛出冷意。

“喔?”她目有疑虑。

“原则上我们是足不出户的人,你是惫懒,我身子弱,既然不出府,她雇的杀手就动不了我们,你想得有多儍才会越过高墙,进入府兵最少五百名的城主府杀人,那不叫艺高人胆大,而是找死。”

嗯!说的有道理,如意院还有战字辈侍卫,一人可抵十,身手不在话下。

于香檀心底略微一安。

不出府还有不出府的好处,她就是有人群恐惧症,一见人多的地方便烦躁,想躲开避如意院也因为她喜静的关系少了不少人,除了暮夏、清秋和她买的四个小丫头外,其他一人不得入内服侍。

小丫头们也就是打打杂而已,很少让她们近身,一次最多两个轮着来,帮着暮夏、清秋一做些不重要的琐事。

“我让人在院子东边的空地上搭了间小厨房,找来善厨艺的厨娘和帮厨的丫头,米粮、杂食、肉菜一类让战一他们从外面买进来,咱们不用大厨房的饭菜,连茶水也不沾。”要防就防得彻底点,让顾云烟急得跳脚。

“你的意思是说防人下毒?”他想得倒周全。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娘就是从不防人才遭受毒害,咱们宁可多点心也不要事后后悔。”虽然他们有许多保命药丸,但人若有心害人,总有来不及的时候,一刀毙命神仙难救。

“好,听你的。”说的有道理。

“真听我的?”他笑得一脸狐狸相,头顶着她珍珠白的耳肉,在她雪颈处嗅呀嗅,面色陶然。

“别动歪脑筋。”她心口一跳。

“你是我的妻子,我想对你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他当不成柳下惠,夜夜身处温柔乡仍心如止水。

“你不是‘力不从心’嘛!要多加保重。”对于那回事,她还是多有犹豫,以她的身子骨来看还是太小了,一旦有孕,怕是难生产。

“要不要试试我是不是力不从心?”嘴角一勾的柳笑风眉目传情,一笑之间如沐春风。

“不,我困了,要补眠。”她打了个哈欠,眼皮子慢慢往下垂,因为太困了,几乎整个人挂在他身上。

“再下一夜的棋?”他取笑。

“不要,臭棋篓子。”棋品差、输不起,一盘下完再下一盘,下到公鸡啼晨还不罢休,所以起晚了,差点赶不上敬茶。

来到这个朝代,她占了于香檀的身体活了好几年,居然不晓得本朝没有象棋,原本是做着自娱,不知被哪个丫头放进来,她无意间从箱笼翻出,乍然看见十分怀念。

谁知被这厮瞧见了,觉得稀奇让她教他玩,这一玩就上瘾了,楚河汉界、两军交战,将士象车马炮卒,帅仕相俥局炮兵,下兵攻上将,黑卒吃红帅。

玩着玩着天昏地暗,有如电玩上瘾症,他对她唯一会的“棋”大感兴趣,玩到她大呼受不了。

“谁臭棋篓子,明明我快臝了,你耍赖。”眼看她的帅被卒包围了,她却说她困了,不下了。

“空口说白话,你还差我一大截。”她不认。

见她频频打盹,柳笑风抱起她往床榻走去。“记得你欠我一回,睡饱了就得补偿我。”

“嗯……”昏昏欲睡,她以为他说的是象棋。

而于香檀这一睡睡掉整个白日,天擦黑才清醒,她用过晚膳后想继续再睡却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的煎烙饼。

“既然你不想睡,就来做耗体力的事,保管你一夜到天明……”

欲火难耐的柳笑风一翻身,迟来数日的洞房花烛终于来了,没有红烛垂泪,于香檀在这一夜成了名符其实的少城主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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