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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夫人 第十二章 真相大白获幸福

这一天,入夜后,一名身形窈窕、容貌秀美的女子走了进来,她一如往常的往兽足镂花香炉中添加香料,同时从手绢包着的白色细粉捏了一小撮,洒在香料上头,引火熏香。

袅袅轻烟升起,一股儿浓香中伴着淡淡的清香飘散开来,一丝丝、一缕缕地钻进人的鼻腔里。

女子脚步轻缓的走出屋子,如厕后的顾云烟净过手便上床躺下,自从生下儿子柳乘风后,丈夫便不与她同床了,孤枕难眠的她常常睁眼到天明,因此才要燃香助眠。

这时候,她慢慢的睡着了,曼陀罗花的香气也由她一起一伏的呼吸中吸入体内,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面色潮红,胸口有股莫名的灼热让她感觉吞咽困难,喉间好像有什么被梗住一样,咽也咽不下去,吐也吐不出来。

院子里弥漫着晚香玉的气味,不论看门的婆子还是守夜的丫头,所有人都睡着了,越睡越沉,没人叫得醒。

彼云烟也睡着了,正作着被鬼追的恶梦,她在梦境中无处可逃,被追到伸手不见五指的悬崖边,无数无肉的枯骨从黑暗深处伸了出来,纷纷捉向她的手和脚……

不要、不要、不要……放过我……

蓦地,顾云烟被恶梦吓醒,又是一个恐怖的夜晚。

接连着半个月,她都重复同样的梦魇,一次又一次,夜夜不停歇,她变得双颊凹陷,肤色黯淡,两眼无神,眼眶下方形成一道很深的阴影,唇瓣也失去往日的光泽和丰润。

原本是艳色过人的美妇,如今却似年过半百的老嫗,脸上出现明显的皱褶,双颊的肉往下垂,发色由乌亮变得灰白,双手也像梦中追着她的枯手一样瘦得见骨,青筋浮动。

“良心不安了……”

黑暗中,浮起阴森森的女声。

“谁、谁在说话?”心中慌乱的顾云烟瞪大混浊的双眼,她已经分不清在作梦还是清醒。

曼陀罗花的毒性已深入她脑子,她连白日都能产生幻觉,看到好多被她害死的人回来讨命,她咆哮,他们狞笑,她退一步,他们飘到眼前,伸出长着长长乌黑指甲的手要掐她的颈子。

她吓得尖叫,跑回屋里关上门,门上贴着道士画的镇宅除邪符,她很安心,外面那些东西进不来。

可是她一转身,曾经服侍过她又被她活活打死的丁香出现,她一身是血的问她——夫人,你为什么不让奴婢活,奴婢不想死……

日日夜夜的折磨下顾云烟不仅憔悴不堪,还有些癔症的状态,像是和人对话般喃喃自语,把一院服侍的下人吓得不轻,奔相走告夫人疯了,她已经疯了,见人就骂,扯着发殴打一通。

大家都怕受到责罚,不敢往上报,最多偷偷地请大夫来瞧,看还能不能医治,减缓症状。

然而看过大夫吃过药,顾云烟的情形还是时好时坏,有时神色清明的说有人要害她,让杨嬷嬷请顾二老爷过府,要她亲爹帮她,有时又疯疯癫癫的大喊鬼来了,要下人们去捉鬼,谁敢不去就打板子。

柳老夫人不管事,柳向天接连数日在城外的军营中练兵,没人告诉他府中发生的事,即便他知情了也不会做任何处置,在他心里只有一个至死不渝的妻子顾云霞,顾云烟算什么,下作的东西。

其他人如左侧夫人、苏侧夫人是更加乐见她不能理事,一旦她不能蹦躂了,她们的日子便好过些了。

至于柳默风、柳乘风兄弟,一个被柳笑风送入柳家军,被老将们锤打磨练,一个让他送到江南大儒处学画,带上嫂子送的颜料和画具,正在江岸柳畔架起画架,画下无数画作。

也就是说府里主子只有柳笑风夫妻,于是他们一一蚕食鲸吞各方势力,把顾云烟的人收拾掉,换上自己的人,再断绝她的后源,令她孤立无援,逼也要逼出当年的实情。

杨嬷嬷便是柳笑风安插在顾云烟身边的眼线,只要有银子她连老娘都能卖,何况是旧主。

“妹妹何必装疯卖傻,我前两天才来过,你忘性不会那么大吧!”

怕吗?怕就快露出原形。

晓春装扮的女鬼飞进屋里,原本燃着的六盏宫灯为之熄灭,是战五施了内功一掌打灭的,她飘呀飘,飘到高处,立在半空中,垂头往下一瞧,血红的大嘴滴着长涎。

“你……你怎么又来了?阴魂不散,走开、走开,我不要看见你,走、走……走开……”

她挥着双手想驱赶,可是怎么也碰不到眼前的“人”,好像有一股阻力推着她,让她无法靠近。

她身边无人,这股非人为的力量让她心生畏惧,她真的相信世上有鬼,而且回来找她报仇了。

“怕什么,咱们是自家姊妹,你为什么不敢见我,难道是你对我做了什么?”晓春把特制的长舌头从口中吐出来,为求真实感,用的是煮过的牛舌头,嘴巴里一股肉味,让她嘴馋了,想好好吃一顿。

不过要先把戏演好了,小姐……少夫人才会赏她一顿好吃的,她要好好表现,当个称职的女鬼。

“没有、没有,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人……呃,殊途,你快回去你该去的地方,不要再来纠缠不清……”活着的时候她能把顾云霞吃得死死,为什么死后竟变得这么厉害,居然不怕她了。

彼云烟心中浮起两个字——厉鬼。

“你抢走我丈夫还说没对不起我,那什么才叫对不起?”她声音凄厉,像在痛斥妹妹的私心。

“是我先看上他的,你才是横刀夺爱,我拿回自己的男人有什么不对。”一说到狠心背弃她的男人,她话中有着恨意和不甘,却又盼着他回过头发现她的好。

“拿回?”她阴阴嘲笑。“感情这种事哪有什么先来后到,爱就爱了,不爱便是不爱,他真的心悦于你也不会向长房提亲了,你不是他要的,自做多情、自做多情……”

晓春说出的大部分话是于香檀教的,她教她如何回答应对,有些话一说出口她也是懵的,不解其意。

但她听不懂,有人听得懂,看到城主夫人又气又恨,却又吓得全身抖个不停,晓春非常有成就感,少夫人说只要她做得好,以后月俸加二两银子,她很快就会成为小盎婆了。

为了年年加棒,为了成了少夫人面前的第一丫头,她要更卖力,拼了!

“我不是自做多情,他最后还是娶了我、娶了我……哈哈……他不能不娶,他欠了我、欠了我呀!”顾云烟又哭又喊,眼泪鼻涕糊满脸。

“他什么也不欠你,你下套设计了他,你用阴险的手段逼他就范。”少夫人说这女人太坏了,别人不要她硬是缠上来,把女人的脸丢光了,少夫人叫她不要学,知足就好。

“那又如何,我达到我要的目的,谁也不能再抢走我的位置,我是最后的赢家。”她得意的仰头大笑,露出她丑陋、贪婪的嘴脸,发皱的面皮堆成一层,恍若恶鬼。

“所以我回来了,让你无法笑到最后……”呜呜的鬼声低低如泣,一阵阴风从窗外灌入。

“你……你想干什么?”她真的怕了,颤得连嘴唇都阖不上,乾裂发紫。

“你傻呀!让道士设坛压制我,还想打得我魂飞魄散,永不超生,我是柳氏宗族供奉的正室元配,享后代子孙香火,可不是孤魂野鬼,你请来的牛鼻子老道怎么奈何得了,不过是自取其辱……”

设了祭坛过后的次日顾云烟又见鬼了,那时她便知道银子白花了,道长根本不是仙家弟子,被骂傻的顾云烟不敢动弹,她全身都僵硬了,犹如一块石头。

“我去问过城隍爷了,前儿个他终于查清楚了,有很多人向他告了阴状,我的死和你有关……”

一见城主夫人流出黄尿,晓春向外打了个手势,惨淡白影往后飘了几尺。

“我……我没害你……”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假的,她做过的隐私事怎么査得出来?

“敢不敢跟我到城隍爷面前对质?”阴声惨惨,冷风凄凄,半开的窗户啪啪作响。

怎么又是我?苦着脸的战七蹲在窗口下,不时用一根棍子拍打窗户,让它开开关关,多了阴森感。

不远处的于香檀依偎在丈夫怀中,小夫妻气定神闲的看戏,不时低声交谈哪里演得不到,有瑕疵,若事先排演一遍应该会更出色,晓春不当戏子实在太可惜了,她肯定是要角。

“不……我不要,你……你死了二十年还回来做什么……你一个死人不要再插手阳间……”呜……谁来救救她,爹、娘、乘风,他们为什么还不来……

“因为我死、不、瞑、目。”晓春的声音很软,在夜里显得寒气森森。

听到“死不瞑目”四个字,顾云烟眼珠子往后翻,晕了过去,但是随即一股冷意将她冻醒,她发现她身上满是鸽卵大的冰块,冻得她衣服,袖口全是冰,散落一地。

但是哪来的冰呀!大小一致成圆球状,把她冰得宛如一个冰人,眉毛都结霜了。

“不、不,别过来,你的死和我无关,你是生孩子伤了身子……”她咬紧牙根不松口,一旦认了,她真的永无翻身之日了。

“呵呵呵……你不承认也没关系,反正你就要死了,你一死还是得到城障爷那看你的生前功过,到时便可一目了然,无从狡辩。”少夫人,奴婢尽力了,她不说就是不说,嘴硬的很。

就在此时,屋子外传来拖地的铁链声,连装鬼的晓春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突然有一黑一白的两道身影出现,身形也是一高一低,一人手拿勾魂索,一人手持夺魄令,身上挂着手腕粗的铁錬和枷锁。

“阳世女顾氏云烟,时辰已到,快随吾行,你坏事做尽,罪无可恕,快随吾等入地府受审……”

白无常嘴未张开却发出声音,把顾云烟吓得瘫软在床,连连求饶。“我不想死,我不要死,我还没让我儿子坐上城主之位,我不死、不能死,你们不可以带我走……”

“像你这种犯错却不肯招认的人,留在阳世无益,下面有人等着要见你,你快快随吾等走……”黑无常铁链子一敲,叮叮当当的声响让人心里发寒。

“我招、我招,你别拘我,是我在姊姊的安胎药里下了药,我想要她一尸两命,再也没法跟我争……”看到地府鬼差到来,顾云烟的心防终于撑不住了,为之崩溃。

“你只做了这件错事吗?”白无常又问。

“被人捉奸在床那件事也是我设计的,我事先在屋里点了令人神智不清的催情香,再穿上姊姊常穿的衣服,一句话也不说的站在姊夫面前,他便错认我为姊姊,一把抱着我痛哭……”

他认错了,她顺理成章成为他的人,至今她还是认为那是她做得最对的一件事。

如果她没那么做,她不会得到心中所爱的男人,和他生了一个儿子,并当上一心所盼的城主夫人,拥有别人求之不得的权势和地位,对这件事她从不后悔。

“没人帮你吗?”

“怎么可能没人帮我,你以为我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子能弄到害人的药?那是我爹……”她和她爹商量好的,一个弄药、一个下手,父女俩联手将众人耍得团团转。

“住口——”

屋外忽然传来男子气急败坏的狂吼,屋内神情涣散、陷入癫狂的顾云烟忽地一怔,觉得这声音很耳熟。

“爹?”

“她疯了,胡言乱语,说的全不是真的,我们虽是父女,但她的所做所为我全然不知情。”

这个孽障,居然竹筒倒豆子似的全说了,她就不能忍一忍吗?多忍一会他就能声讨城主府,让他们为这场闹剧付出相对的补偿。

偏偏他被女儿拖累了。

院子里忽然火光大亮,照出顾二老爷涨红脸的神色,他一脸怒色装出气愤样,眼中却闪燥不定,十分心虚。

“爹,你为什么现在才来,女儿快被害死了……”

见到亲爹,顾云烟神智稍微清醒一些,她以为得救了,朝爹飞奔而去,谁知快到跟前了,竟被他一脚踢开。

“孽女,你还敢喊我爹?”为了撇清关系,顾二老爷狠下心不认女儿,决定大义灭亲。

他还想靠着城主府过上富贵日子,处处受人吹捧,送金送银的奉承他,即使没有女儿还有外孙,人伦大义前,乖孙儿乘风不会不照顾他到终老,他还是有银子拿。

“爹……”错愕不已的顾云烟吐出一口血,她不敢相信亲生的爹居然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翻脸不认人。

“战五哥哥,快放我下来,我吊得快吐了。”飘在高处的白衣女鬼声音清亮,一反先前的森寒阴冷。

“好。”

一名高大挺拔的黑衣黑子从暗处走出,他手里拉着一根粗黑的绳索,他慢慢的松开,面容狰狞的女鬼也缓缓落地。

然后,黑白无常也拿下可笑的高帽,一黑一白的外袍一月兑,露出精兵所穿的劲装。

这才是真相——扮鬼。

“你们骗了我——”骗得她好惨。

彼云烟厉声的咆哮,捂着脸放声大哭。

“不骗你,我们怎么知道母亲的真正死因,然后让心存不良的杀人凶手逍遥法外。”

他们要的只是一个公道。

于香檀一走出来,她身后的一群人也露了脸,一共有两拨人,一边是面色羞愧的顾府耆老和族亲,一边是直摇头的柳氏宗亲和族长,他们都是柳笑风请来的,只是前者被点了穴,无法出声,而后者是出自自愿。

当顾云烟一认罪后,战一等人便为顾家人解开哑穴,因此才有顾二老爷的惊天一吼。

“我没有杀她,是她该死,样样不如我的人凭什么跟我争,她是什么货色,早该识相的退到角落,我要的男人谁敢抢!”

被逮个正着的顾云烟还敢狡辩,认为全是别人的错,她只是拨乱反正,做了她应该做的事。

“那我要挖下你的眼珠子你肯不肯给?”这人已经入魔了,执迷不悟,以为所有人都该绕着她转。

“你敢——”

她疯狗似的想冲上前咬人,却被护妻的柳笑风当胸一踹,连滚了好几圈才撞上花砖。

“她不敢,我敢,你以为弑母之仇我会就此揭过?你还多次试图谋害我,这笔帐还有得算。”想想该给她一个什么样死法,是直接了当一刀毙命,还是一刀一刀片肉,让她眼睁睁目睹自己的死亡?

“你不能杀我,我是你父亲的妻子,你动我便是弑母不孝,为人不耻,世间难容。”

满嘴血的顾云烟仍得意洋洋,看着面色阴沉的继子哈哈大笑。

她赢了,她还是笑到最后。

后娘也是娘,他再横也不能手刃她,即便两府宗亲都在,她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城主夫人,没人能撸下她。

“如果是弑妻呢!”

冷冷的声音一落,现出一道身穿戎服的身影,从军营赶回的柳向天正好听见顾云烟如何毒害他的妻儿。

“柳向天?”他怎么回来了。

彼云烟惊得直喊丈夫的名字,忘了叫他夫君。

“你杀了霞光儿,还想害我的儿子,柳城容不下你。”她该以死谢罪。

“你敢不要我——”顾云烟目红如血,厉声大喊。

“是呀!女婿,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能改便是大善,何况还有乘风,你不能不顾他的感受,夫妻床头吵床尾和,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人死不能复生,别为了一点小事伤和气……”为了自身利益,顾二老爷腆着脸跳出来说和,他以为女婿会看在丈人的面子上体谅。

但是……

“弑妻灭子这叫小事?那什么是大事,要不是看在老三的分上,我早一刀砍下她的脑袋,让她身首分家。”柳向天看着顾云烟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人,在他眼中她已经死了。

“呃!这……呵……哪那么严重……”他惊骇地往后退了一步,感觉女婿身上传来冲天杀气。

“还有你,我妻子的死也有你的推波助澜,从今日起,除了顾大老爷一房,其余的顾府众人我一概不认,就此断亲。”情断亲断无往来。

“不行呀!女婿,断不得,我家乘风不能没有外祖父……”他还想藉着从不放在心上的外孙挽回两家关系。

其他顾家人则面色如土,没脸求情。“我心意已决,各位请回。”柳向天冷着脸,做出送客的姿态。

众人鱼贯而出,不肯离开的顾二老爷是被战三、战四给架出去的,毫不留情地往门口一扔,接着关上大门。

“至于你,顾氏,先关到地牢,为了乘风,我不会休了你,不过……”他冷笑,未说出下文。

一年后。

“爹,你真的要这么做?”一脸不舍的柳笑风极力挽留,但仍留不住意志坚决的父亲。

“你长大了,不用爹再为你操心,我很放心的放下了,看到你的成长,爹很欣慰。”

看着和妻子相似的眉眼,柳向天心里酸涩,他一心护着的儿子也有娶妻生子的一日,可惜妻子却看不见。

“爹,我还有很多地方欠缺经验,需要你来带领,你放手了,我可接不了,要是柳城在我的治理下变成盗匪横行的三不管地带,你便是最大的罪人。”他还想多放纵几年,不想太早接下足以压死人的重担。

闻言,柳向天哈哈大笑,一拳往儿子的胸捶去。“你这小滑头还想跟爹耍心眼,儿子威胁起老爹了,真把你爹当成那些嘴上说放权,实则恋栈把持不放,盯着子孙看他们出错了没的老家伙?”

这些年他也累了,为柳城百姓、为三个儿子,他可说是用了心,没半点对不住,到了功成身退的时候。

他的儿子就像天上的雄鹰,该看得远、飞得高,翱翔天际,他这颗垂垂老矣的心已没往日的雄心壮志,再也激不起一点波澜,他心如止水、风平浪静。

从一出生他都是为了别人而活,没有想过自己,除了娶顾云霞外,他始终走在别人安排好的路上。

这一次就让他自私一回吧!他想去修和妻子的来生,这一世是他负了她,他用剩下的日子偿还她的情债。

定一大师说:“放下了,心就宽了。”

不愧是定一大师,一句话便让人大彻大悟,他的心,宽了,人也像放下心中一块巨石,顿时轻松不少。

“那你也不用想不开,这里哪是你能来的地方,若是你对修佛感兴趣,儿子在柳城外给你修一座寺庙,让你在里面虔心修行,不问世事。”他以为爹想开了,没想到还是想不开,让人伤透脑筋。

因为柳乘风的因素,顾云烟逃过一死,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在众人的同意下送往日子过得清苦的家庙。

一旦送入柳氏家庙的女子是许进不许出的,一直到死才能抬回去,看罪行的轻重决定葬入祖坟或另行安葬,有的一口薄弊由义庄安排,有的连墓碑也不立,草草下葬。

平时她们没有肉食吃,家庙里有一块十亩大的菜田,由里面的女子自食其力栽种,她们种多少就吃多少,不种的人就没得吃,谁敢偷懒就饿肚子,一视同仁。

彼云烟一进去还以为丈夫气消了就会接她回府,十几年的夫妻还能老死不相见吗?因此她大摆城主夫人的架子,对人吆喝,指使人服侍她,颐指气使的嫌饭菜难吃。

家庙内都是犯错的女子,谁理她的作派,才第一天她就被人打得满脸是血,身上的衣物遭剥光只剩下单衣。

挨过打后她有稍微的收敛,但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大言不惭的向所有人说只要顺服她,奉她为主,她很快就会带大家出去,她入家庙不过做做样子,堵住某些人的嘴。

结果她又被打了。

家庙的管事是个壮实的妇人,她手底下也有几个粗壮的婆子,她这番煽动的话犯了戒律,因此被打,杀鸡儆猴,叫其他人不要有蠢蠢欲动的念头。

“你呀!看人、看事的眼光还是狭隘了些,我就是悟了,才想放下执念,重新做一个新的自己。”幸好他还来得及,不致于带着遗憾埋入土里,他想再见妻子一面。

柳向天是个痴情种,即使他又娶妻纳妾,可心里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女人,她们进府了也是摆设,他很少碰府中的女子,这也是顾云烟最在意的事,因为她怎么争也争不过死人。

她是墙上的蚊子血,顾云霞是柳向天的明月光,胸口的朱砂痣,是无法抹去的。

柳笑风还是不能理解。“做一个新的自己就要剃度当和尚,光着脑门念阿弥陀佛?”

“笑风,不得无礼。”佛门之中不得放肆。

暮鼓晨钟,香烟缭绕,弥佗山的清凉寺,每到清晨时分便涌起白雾,雾气薄透,如水流般流动,日头一出便消散,迎来上山的香客。

“定一大师,我爹尘缘未了,不能剃度,你叫他死心,吃素没有吃肉好,他不用十天就瘦如竹竿了。”柳笑风这话有点赌气,他恼和尚拐人看破尘世,让他没了爹。

“施主,你浮躁了。”面容光滑的定一大师看来比实际年龄年轻,年近六十却犹如三十出头,眉目如画,长相清俊,有着得道仙人的安然惬意,他此时双手合掌,口念佛号。

“我不是浮躁,而是想拆庙,过去二十年我有一半时日躺在床上,想和父亲共享天伦之乐难上加难,如今能打能跳,能为他分忧解劳,他却把手一放一走了之,叫我当儿子的心里有多难受。”他就是无理取闹,想让爹陪在身边,多感受感受父子情。

“笑风……”柳向天苦笑。

“你不是个好父亲,抛家弃子,连年迈的母亲也不顾,放她一人孤苦无依,她就你一个独子,你忍心让她老而无靠?”他越说越激愤,把不问世事的柳老夫人形容得非常无助。

“相公,够了。”要是祖母听到他这番话,肯定用木鱼敲他,他那脑袋跟石头一样硬。

一听到妻子的声音,柳笑风脸色阴沉的走向她。“你应该向着我说话,帮我劝劝脑门被佛祖砸到的爹。”

“人各有志,每个人都有个人想走的路,我们可以舍不得,但是不能代替他活一辈子。”如果遁入空门是个解月兑,那么又何必阻拦,退一步海阔天空。

人生有四苦:看不透、舍不得、输不起、放不下。

人生有三难:做人难、人难做、难做人。

“女施主大善。”言之有理。

“大师,我也是想过简单生活的人,不愁吃、不愁穿就好,可是老天爷不允许,让我遇见他,我只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随他当个操劳人。”公爹一放手,她就成了城主夫人,里里外外的事根本打理不过来,她快要一个人当两个人用。

柳向天将城主之位交给长子继承,一个人默不吭声的出了城,准备到清凉寺刹度为僧。

谁知这事被儿子知晓了,他立刻派出百名精兵将人拦下,再带着妻子随后赶上,可柳向天的脚程很快,等众人终于遇上了,人已经在清凉寺里,一把剌刀都摆在盘子上了。

知道妻子在调侃他,柳笑风鼻子一模,轻扶她后腰。

“我答应你的事要往后延几年了,都怪爹不负责任。”

他瞪了父亲一眼,怪他害自己对妻子失信,原本他们说好要去江南走一走,吃肥蟹、煮活鱼,看江水奔腾入海流,在画舫上听吟诗唱曲,再去找跟大儒学画的柳乘风。

原本计划好的行程全都泡汤了,只因父亲的一时任性,让他食言而肥,无法做个信守承诺的好丈夫。

“你媳妇那样子也哪里都去不了吧!”柳向天忍不住回了一句,这小子真把老子当儿子教了,不孝。

闻言的于香檀噗哧一笑,素手轻抚微隆的小肮。

“去不了和不能去是两码子事,一种是不得已,一个是遭人陷害,你就是个坏爹,见不得儿子夫妻和乐。”他横起来和父亲闹,没有一城之主的风范,倒像个小霸王。

被儿子指责,柳向天好笑的望天。

“夫人,以后咱们孩子生了不带来给他看,让他当不成祖父,馋死他。”反正和尚四大皆空,六根清净,六亲不认。

他可以再幼稚一点,她在心里一叹。“不用等孩子出生爹已经是祖父了,看不看都是。”血缘天性,断也断不了。

“夫人,你胳膊肘往外拐。”偏心。

于香檀往他手指一拍。“不要在孩子面前说胡话,他能听见,以后他有样学样,你就头疼了。”胎教很重要。

“耳朵捂住、耳朵捂住,儿子女儿呀!好好睡觉,该出生的时候出生,爹娘说的话当没听到,要乖。”傻父亲的柳笑风连忙对着月复中胎儿说话,因不知是男是女,索性儿子女儿都喊,若是一对双生子更好。

自从得知妻子有孕后,原本行事沉稳的他有些孩子气,有时会跟孩子争风吃醋,有时又把他当宝,能自言自语说上老半天,他的心思都绕着妻儿转,离高、冷、傲越来越远了。

于香檀常笑称她多了一个儿子。

“施主,你的拖延术不管用,柳施主的剃度不用看时辰,他觉得准备好便可以开始。”与佛有缘之人,他再阻止也无济于事。

真正为其剌度的不是定一大师,而是清凉寺的住持了然大师,他对着柳笑风一行礼,让他别做无谓的挣扎。

“看破不说破,这是做人的原则。”被人一点破,柳笑风收起蛮横无礼,深深地看了父亲一眼。

“施主说的对,老纳受教了。”他双手一合掌,念着阿弥陀佛,目光看向柳向天,意思是该落发了。

柳笑风虽然不舍,却也缓缓走上前,替僧人接下装剃刀的木盘,走到父亲身边,看他慢慢双腿盘膝坐下。

“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如今老纳为你断尘缘,第一刀,还你父母恩,第二刀,舍弃骨肉情,第三刀,朋友再无义,第四刀……”

随着地上落下的头发越多,柳笑风的心思越复杂,他鼻头一酸,不自觉流下两道男儿泪。

看得鼻酸的于香檀往后一退,正好与定一大师并立。

“前世因、今世果,另一世的你因肯拖舍,捐赠所有财产助人,因你善举而受益者无数,故而老天再给你一次重生的机会,要好好把握。”多行善事积功德,儿女成双福满门。

“大师你……”她讶然的一转头。

“种善因、结善果,心存良善者必有善缘,柳施主是你的归宿。”因为她,另一个人的命盘也变了,让这尘世间多了美好。

她一点头。“多谢大师开释,我会多行善事。”

定一大师垂目,轻捻佛珠,嘴角扬起一抹笑。

须臾。

“……今入佛门,皈依三宝,赐法号,忘尘。”

“是。”今日起再无柳向天,只有忘尘师父。

“爹……”看着光溜溜的脑袋瓜子,柳笑风真不习惯。

“贫僧忘尘。”他左手托着右手一行礼。

柳笑风眼中泪光闪动。“忘尘师父,保重。”

“施主保重。”他的儿子呀!比他爹有出息。

剌度之后,尘缘已尽,柳笑风扶着妻子走出大殿,一手放在她月复上轻模,这是他的孩,他生命的延续。

“放晴了。”不知谁喊了一句。

此时天际横过一道彩虹,七彩夺目,带来一丝希望。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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