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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娇客 第四章 送假腿狠坑钱

“瑢瑢,快出来。”田雨一面跳一面喊,中气十足。

田雨很行,不必拐杖,光用一条腿蹦蹦跳跳就能在平地里行走,且速度不输正常人。瑢瑢正在择菜,听见叫嚷,从厨房走往前院,在看见田风手中推的东西时愣住,那是……

她知道,那把椅子叫做轮椅,吴王府为行走不便的老王爷让人做出来的。

当年轮椅风行过一阵子,所有皇亲国戚,凡家里有行动不便的老人,都有这么一辆,有的老人即使行走自如,也想弄一辆来坐坐,好像有了它才能彰显身分,于老人家,它的存在就像金步摇之于贵女,和闇美玉之于富妇。

突然间她有强烈,想要冲回房间数钱,他们不会是偷……

念头刚起,她急忙掐灭,不会的,她应该相信大家,李大夫马上要来,他上次已经预告,这回要换新药材,而他脸上隐约的得意笑容让她感觉不妙。

她强忍住想问“钱从哪里来”的冲动,只是一张脸憋得有点变形。

田露再像男人,还是有女人的直觉,看见瑢瑢的憋忍,急忙表白,“瑢瑢别担心,耽误不了李大夫的事儿。”

田雨傻,没发现她表情有异,还得意洋洋的炫耀道:“瑢瑢,猜猜这轮椅要多少钱?”

她咬牙“用力”猜:“五百两?”

“楠木做的才要五百两,我本来也看中那一张,可惜钱不够,只好退而求其次。”

“所以……”

“只要三百两。”

三、百、两?啪地血管爆裂,往外流的不是鲜红液体,而是白花花的银子!

三百两?只要?

他知不知道,高门大户里的一等丫头,月银是让农民百姓眼红的一两银子,三百两代表不吃不喝、一路从丫头做到管事嬷嬷才能存得到,要是命不够长……

心痛、胃痛、肺痛,想起李大夫似笑非笑说过——“别问,我怕你知道以后太伤心,而你家小少爷过度绝望,索性不想医。”

天!指望这一窝主子存到足够的钱给小少爷治病,想都甭想,她头晕。

田雨发现瑢瑢的身体晃了晃,显然被这个数字吓到心慌,有这么严重吗?以前三百两不过是主子随手给的赏赐。

为安慰瑢瑢的震惊,田雨解释,“我们今儿个打到一只大老虎。”

“是我的功劳,我一箭射进牠眼珠子里,没有破坏毛皮,老板狠狠夸奖我一番,还给了个好价钱。”

就说吧就说吧,上回花十五两银子买弓箭,瑢瑢还一脸的心碎,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瞧,这会儿连本带利全给挣回来了。

这时田雷已经进屋,将季珩抱出来,带着讨好笑脸,把主子送到轮椅上。

眼睛一亮,季珩很满意,他试着转动轮子,前后左右挪移,比起被人挪来挪去,他更喜欢靠自己。

“阿珩,你喜欢吗?”这会儿已经没有人在乎瑢瑢爆裂的血管里面流出什么东东,大伙儿全凑到主子身边说话。

“下回等我打到更厉害的猎物,就去把那张楠木的买回来。”田风道。

一把轮椅不够,还要再一把楠木的?他们当轮椅是鞋子吗?还要搭配衣服换着坐?心痛的感觉在瑢瑢胸口蔓延开来。

“行。”季珩道。

行?这一屋子人都有病,分不清轻重缓急、优先级,难道他们真盼着小少爷一辈子都待在轮椅上。

“会不会太硬?让瑢瑢缝上几个垫子?”

“可以。”季珩像新手上路,转着轮子在院子里来来回回绕圈圈,几个月来,就数今天的心情最畅快。

“要不,我现在就推小主……呃,小堂弟到村子里逛逛。”

“对,趁天色未暗,我带你去看看后山,见我们经常从山上打猎物下来,村长说我们的本事比猎户更好,想让我们在农闲的时候带人上山呢。”田风乐滋滋道。

看见主子难得的笑脸,他们一整个心花怒放,多久了,主子没这般开心过,只要主子开心,他们便开心,大家都开心,再苦的日子都能撑下去。

“不必,在院里前后绕绕就行。”他们忘记他还有一张吓人的脸。

“行!”然后,一群开心的人围着开心的季珩在院子转圈。

看着众人欢欣鼓舞,瑢瑢叹气耸肩,“算了,心情好身子也会跟着好,这回别计较。”转到厨房,她准备做晚饭,心里算着,大家这么高兴,肯定能多吃上两碗饭,今晚饭菜得做多一点。

这时,围在季珩身边的田雷突然跑过来,朝她挥挥手,“瑢瑢、瑢瑢。”

她停下脚步,转身,田雷的笑脸在黄昏的阳光下灿烂着,第一次瑢瑢觉得,老爷的模样长得真好。

他跑到她跟前,用完好的那只手,从怀里掏出花剩的二十两银子。“给。”

瑢瑢接下银子,也跟着笑开。

田雷转身,心道:阿露没说错,瑢瑢很好打发的,给一点点钱,就会笑出一朵花,不就是要银子吗?简单!

于是现在,季珩开心了,“主子们”开心了,小婢女也开心了,所有人都开开心心的。站在门边的鬼先生双手横在胸前,静静看着捧住二十两银子、满面笑靥的瑢瑢,轻声说道:“这孩子是阿珩命中福星。”

额头爆出井字,瑢瑢怒问:“你怎么不去抢?”

二十两耶,一口气诊金药费就暴涨四倍,他有没有想过病患家属的心情!

更可恨的是,满屋子的人、包括那个正在被施针的病人,居然一个个都认为这个价位很合理,丝毫没有讨价还价的意思。

他们不但没打算讨价还价,田雨还跳过来,一把捣住她的嘴,对李熙鞠躬哈腰,扬起满脸笑,“小孩子不会说话,李大夫千万别在意。”

田风也抢到前面,挡住瑢瑢,眼睛盯着李熙叉在腰间的大掌,深怕下一刻从他掌心间漏出些夺魂散、去命粉之类的。“李大夫别介意,瑢瑢没有恶意。”

田雷补话,“对对对,她只是心直口快。”

田露直接转移话题,“李大夫渴不渴,我们家瑢瑢煮的绿豆汤可好喝了,我给您盛一碗过来,好不?”

李熙想笑,就这么护着小丫头?看来是把她给疼进心里去了。

他看一眼床上的病人,季珩眉头皱得老高,像拱起的两座小山丘,侧过头一双眼睛紧紧盯住他,带着警告神情。

季珩也在担心?不简单哦,小小丫头好手段,才短短功夫就收拢了这一家子。

他可以手下留情,嘴巴却很难不犯贱,他就爱看她纠结,兴致一来,他道:“没关系啊,如果觉得贵,再用回上次的药。”

瑢瑢想抢到前面去,但几个人组成一道墙,就是不让她如愿,她只好“隔墙发功”,“上回李大夫说,用过泡脚的药,小少爷就能走路,可是……并没有。”

她睁眼说瞎话,目的是杀价。

李熙扬眉,觑季珩一眼,居然没让家人知道他的复原状况?

他没拆穿季珩,只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道理小姑娘不会不懂吧,瞧瞧你家小少爷,经过本大夫的巧手调养,整个人气色好转、身子变壮,要下地走路,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瑢瑢还想反驳,没想到却发现季珩脚趾间流出黑色的血,她惊呼一声,怎会这样,病情更严重了吗?

见状,李熙道:“还待着做什么,快去取两盆温水。”

顾不得还价,瑢瑢转身往外,但田露、田风比她更快一步,冲出屋子。

像在看世界奇观似的,剩下的人全挤在床边,眼珠子全盯着季珩的脚看。

季珩被看得不自在,轻斥,“闷,通通出去!”

主子一开口,他们迫不及待离开,只有缺乏自觉的瑢瑢还待在原处。

就见季珩两条腿扎了近百根银针,依胆经方向由上往下,现在黑色的血从指尖冒出,把垫在脚下的白色棉布染出几点墨黑。

李熙慢慢拔掉大腿上面的银针,只留下小腿部分,他扶季珩坐起,这时候田露、田风把水盆带进来。

季珩一只脚泡一个盆,李熙从怀里掏出瓷瓶,朝温水里滴上几滴,转眼水变成墨绿色。

他蹲说:“丫头,学我的手法,给你家主子按摩。”

瑢瑢想也不想蹲,跟着把手放在季珩另一条腿上。

“腿部常见的穴位有……”李熙尚未说完,瑢瑢已经接过话——

“三十六个,伏兔、阴市、梁丘、犊鼻、足三里……”

李熙讶异,她懂医?他静静听她把三十六个穴位都说上一遍后,才接道:“腿部共计六条经络,是哪六条?”这回是直接问了。

“胃经、胆经、膀胱经、脾经、肝经、肾经。”瑢瑢直觉道。

“不错嘛!小丫头读过医书。”

李熙这么一说,瑢瑢方才回神,“学过一点。”

“谁教你的?”

“杜子戌杜伯伯。”她道。

居然是他?李熙微诧,抬眼相望。

十几年前,他确实收了一个女徒弟,当时不少人嘲笑他白费功夫,女人学医能做什么?难不成用来应付后院那些个肮脏事儿,会不会大材小用?

只是杜子戌的女徒弟……李熙摇头,年纪对不上,容貌更对不上。

李熙叹,这泡脚汤药方是跟杜子戌打赌赢来的,杜子戌是个人才,若是能留在太医院,肯定能够研究出更多助人药方。

“先从伏兔、阴市、梁丘、犊鼻……按到内庭、厉兑,由上往下按摩三次后,再从风市、中渍、膝阳关……足艰阴一路往下,也是三遍,然后再重复三次,接下来每次泡药时都这么做。”

她问:“是不是将腿脚的毒素全数往外引出,小少爷的病就好了?”

李熙轻笑一声,“哪有这么容易,腐肌蚀骨散最阴毒的地方在于此毒一旦进入人体,就会附着在五腑六脏里面,即使排除脸上和双脚的毒,脏腑内的毒依旧在。”

换言之,还是需要很厉害的大夫和很昂贵的药材?

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只不过短短数息后,她再度扬起笑脸,“不管如何,现在是渐入佳境,对吧?”

这么乐观?很好,这性子,他喜欢。

“那你还嫌药费贵?”他堵了瑢瑢的嘴。

擦干双脚,季珩觉得腿脚又更轻上几分,这感觉让他心情愉悦。

盘起腿,他有点累,但想修习内功,再试一回,即使明白那些毒如附骨之蛆无法依靠内功清除,但他不死心。

李熙看他两眼,也不出声阻止,有的人就是喜欢撞山,没撞个头破血流不会轻易相信旁人的话,那就……撞吧!

他把药方交给瑢瑢,交代说:“穴道按摩很重要,每日都要进行两次。”

“好。”

“这回的汤药比过去更苦,就算你家少爷闹情绪,都得想办法让他喝进去。”

“好。”

交代过数语后,李熙看一眼瑢瑢道:“先出去,别打扰你家少爷,半个时辰后再进来。”

瑢瑢点点头跟着李熙走出门外,她才要掏钱,没想到李大夫朝田雨勾勾手指,田雨乖乖跟着李熙走进前厅。

李熙打开一个长形包裹,将缠绕的布条一圈圈解下来,直到全解开了才看清楚,那是条用木头做的腿。

“李大夫,这……是要做什么?”

“坐下。”李熙不解释,直接把他按倒在椅子上,弯下腰,帮他把假腿装上,并细细解说:“凹槽内的棉絮包用久了就换个新的,这样走起来才不会疼痛,睡觉前把脚拆下来,让膝盖休息休息。”

“李大夫,以后是不是我……”田雨脸上有掩也掩不住的激动。

见状,瑢瑢笑了,田雷、田风、田露也笑了,往后他再不需要用一条腿到处蹦蹦跳跳,让人看得替他累,更不需要拄着拐杖。

假腿装上,田雨来来回回在厅里走个不停,好像没走过路似的,越走越高兴、越走越得意,嘴边的笑都快咧到后脑杓,整个人傻得厉害。

李熙失笑,他很少当好人,难得一次竟是奉献给这个傻大个,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傻。

看见瑢瑢,逗弄她的兴致又来了。“丫头,这条腿怎样?”

瑢瑢看看田雨,他笑得嘴都歪了。“很好。”

“那这条很好的腿,值多少银子?”

谈到钱……伤感情呐,想也知道不便宜,一辆代步轮椅需要三百两,一条代步假腿,再加上一个死没良心的抢钱大夫,她不敢想象它的价钱。

咬牙硬撑,她的表情像便秘数月,“李大夫说多少便是多少。”

“小丫头不讨价还价了?”

“越讨价越高吧。”

“聪明,有长进,那就算你便宜点,五十两就好。”

五十两?她又爆血管了。瑢瑢性子好,待人温和,但现在谁敢碰她的钱,她会立刻化身猛虎,“比起大夫,您更适合去当强盗,李大夫要不要考虑改行?”

李熙突然眼睛发亮,笑得满脸狐狸样,“改行?好建议,我第一桩买卖,抢你回去当药人。”

药人?她咬牙,“我很会吃的,千年灵芝、百年人参,我一天要吃好几根。”

“行,本大夫养得起。”说着,他就要对她动手。

没想到田风、田雷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再度围在她身前,一个个恭敬谨慎、卑躬屈膝,像软骨头似的。

“小孩不懂事,李大夫大人大量,五十两银子,一定随后奉上。”

“我改主意了,一百两!”

一百两?把她切了论斤卖还卖不到这个价,瑢瑢一听就要上前理论,田风立刻用四肢当绳索紧紧环抱住瑢瑢,让她动弹不得。

眼睛被压在田风胸口,瑢瑢只听得田露说——

“行行行,一百两就一百两,李大夫说什么都行。”

李熙这才满意,对田风微笑道:“你再箍下去,丫头就要没气了。”

田风这才发现自己动作太粗鲁,想松开她,却又怕松开她。

见状,田雷连忙把李熙送出门,深怕瑢瑢又跳出来同他理论,他们都知道,银子对瑢瑢来说不仅仅是钱,还是命呐!

李熙出门了,瑢瑢才被松开,她立刻往大门口追去,田风发觉不对,忙抱住她的腰,瑢瑢双腿腾空,手脚在半空中挥舞着。

“不带这样的呀!哪有一口气涨一倍,你师父没教过你吗!当大夫得要有医德,不能光顾着赚钱啊……”

田雨吓死了,忙一把捣住她的嘴。

“啊呜ㄟ喔……”她又急又气,不断啦哮,可声音全被阻在喉咙里。

“瑢瑢别气,我再去打两只老虎就行了。”田风道。

“呜呜嘿嘿啊……”她怒其不争,不就是个大夫吗?值得他们小心翼翼。

“瑢瑢息怒,没事没事,不就是银子?明儿个就给你挣回来。”田雨也道。

瑢瑢终于息怒,进到屋里时,只见季珩满头大汗,似是那是他无法随心所欲。

瑢瑢服侍他泡澡后,像往常那样,跪在床上为他擦干头发。

季珩问:“你是杜子戌的徒弟?”

方才没想太多,现在瑢瑢想起李大夫的反应,难道师父很有名?

她不答反问:“你认识杜子戌?”

他没回答,再问一遍,“你是杜子戌徒弟?”

她和他一样坚持,“你认识杜子戌?”

同样的话重复两次后,他说:“你先回答。”

“为什么不是你先答?”

“因为我是主子,你是奴。”

又来,又是一箭正中红心!

她撇嘴不爽,干脆说谎,“我不是,杜伯伯是我家邻居,给过我几本医书,我不过略通医理。”

季珩点点头,那就对了,光年纪就跟听说的对不上了。

“轮到小少爷回答我,你认识杜子戌吗?”

他问:“知道淑妃吗?”

“不知道。”

不知道才正常,一个小小的举人之女,没道理会知道宫闱之事。

“淑妃是当今皇帝最宠爱的妃子,那年梁国将公主进献大燕皇帝,梁国公主为得到皇帝专宠,曾将腐肌蚀骨散用在淑妃身上,皇帝命太医院想尽办法救治,但没人识得此药,最终淑妃中毒过深而亡。皇帝大怒,责罚太医院两名御医,杜子戌是当中的一个。”

师父曾是太医?她不知道,只晓得师父有很长一段时间意志消沉、足不出户,而她性子野,为了他家几株葡萄树爬墙。

一回生两回熟,两人相识相熟,他道她天资聪颖,收为徒弟。

后来师父决定云游四海,把家中钥匙交给她,让她有空就过去读读医书、拾摄药草,没想到师父离开没多久,就发生父亲枉死、母亲病亡之事。

“你怎会知道宫廷里的事?”瑢瑢反问。

季珩笑而不答,因为淑妃是母亲的姊姊,两人感情深厚。

母亲曾说:“姊姊是我见过最温柔的女子。姊姊是爹娘捧在手中的珍珠,他们从没打算在权贵中择婿,只想让她嫁给小门小户,一辈子过得顺利幸福。”

当时家里为姨母择定的对象就是杜子戌。谁知她会邂逅微服出巡的皇上,与他一见钟情,之后的事便月兑序了,谁也阻止不了。姨母入宫,得到皇帝的专宠,福泽了娘家,淑妃在的时候,是母亲家族最荣耀之时,当时家中只有舅舅在朝为官,因为姨母的关系,曾经一度官拜二品,然而她一死,舅舅屡屡受到打压,最终被眨至南方当个六品小官。

舅舅离京那天,他与母亲送至城郊,临行依依不舍。

他还记得,娘抱着年幼的他说:“往后,再无娘家为我撑腰。”

那时他年纪小,却记忆深刻,只因坚强勇敢的母亲哭了,抱住他的手臂颤抖着,他镶住娘的脖子,认真说:“娘不怕,有珩儿在,珩儿为您撑腰。”

思及此,季珩越发沉默。

他没回答,瑢瑢也不坚持,转开话题道:“对了,这次无论如何小少爷都得让我进城一趟了。”

“为什么?”他收回心神问。

“咱们欠李大夫百两银子,我得卖掉手里的衣服,再接下一、两幅双面绣,才能把钱给还上。”想到一百两,她的心又纠结了。

“为什么会欠这么多?”

“李大夫给二少爷做了一条腿。”

眉头郁结松开,那人还算有良心。“知道了,明天我陪你进城。”

嗄?她有听错吗?小少爷终于愿意出门?瑢瑢讶异望他。

“什么眼神,很奇怪吗?”

“不不不,出门好,多接触人群心胸才会宽阔。”

“意思是爷心胸狭窄了?”他斜眼觑她。

她好脾气地笑着讨好,“没有没有,小少爷怎么会心胸狭窄?分明就是宽厚仁慈、有容乃大,谁敢说小少爷心胸狭窄,站出来,我帮小少爷去踹两脚平平气。”

“哼!”他又犯鼻窦炎了,不过他就是喜欢她讨好巴结的小模样。“以后少挑衅李大夫,对他尊重一点,但也离他远一点。”

挑衅?她有吗?好吧,如果责备他贪财是一种挑衅的话。不过,“为什么?”

“他不是普通大夫。”

“不然呢?是神仙级大夫?”他要那么厉害,怎不把小少爷的病给治好?

“他是毒医,使毒比医人更厉害,得罪他……没听过有好下场的。”

瑢瑢恍然大悟,难怪每每她说李熙一句话,身前就会迅速结起一座人墙,原来她的小命在风雨飘摇中摆荡过?

“他是睚眢必报的人吗?”

“是。以后惹人,得挑对象。”季珩哼一声,不是每个人都像他那么宽厚仁慈、有容乃大的。

“嗯,我懂,惹小少爷没事,往后我心情不好,光惹小少爷,不招惹旁人。”她笑咪咪道。

季珩觑她一眼,胆子养肥了啊,不过……没错,除了他,旁人都不能招惹。

瑢瑢微笑躬身道:“买卖不成仁义在,这回就当交个朋友。”

走出张记布庄,不是她自视甚高,实在是对方给的价钱让她无法点头。

她分明看见对方眼底的惊喜,分明知道她的衣服大有赚头,可还是想要极力压价,这是剥削、是欺负!出门时小少交代了,欺负她道种事,除了小少爷,旁人都不能做。

田露、田雷留在家里,由田风、田雨和季珩陪瑢瑢上街。

进京城的路上,她满心盘算着,家里还有二十几两,卖掉两件衣服再加上双面绣的订金,应该可以还掉李大夫的债,她还打算挪出一部分银子买药材,制作胭脂粉霜来卖,她看好这门生意。

但张记布庄的老板着实不上道,算了,买卖不成仁义在,她还能选择别家布庄。

她打定主意,要发家致富,今儿个给田雨装义肢,下回给田雷装假手,再下回她要存足银子,把小少爷的病给医治好,让他再度玉树临风、再次风度翩翩立于人前。

离开布庄,她走往对面食肆。

戴上人皮面具的季珩和田风、田雨围坐在小桌前,品尝京城有名的馄饨面。

人皮面具是人性不多的李熙让药僮送药材时顺道送上的,他让药僮传话,“既然买了轮椅就出门逛逛,别老是待在家里,待越久会越蠢。”

如果嘴贱可以拿来比赛,李熙和季珩可以争第一名。

“不好吃,咱们家瑢瑢做的更好。”田风说。

田雨接话,“我觉得是汤头的问题,我们家瑢瑢熬的汤是女乃白色的,还没喝呢,一股香味就扑鼻而来,再加上切碎的芹菜,那真叫人间美味。”

咱们家、我们家,季珩不爽,干么叫得那么亲热?

听着他们三句话不离瑢瑢,没弄懂的,还以为瑢瑢是他们媳妇,季珩胸口憋着一堵气,可惜他戴着人皮面具,否则田风田雨就会知道该闭嘴了。

他绷着脸,对桌上的馄饨汤提不起兴致,虽然田风、田雨惹人生厌,但有句话说对了,瑢瑢确实做得更好。

这桌三句话不离瑢瑢,另一桌两个男人谈起另外的话题——

青衫男说:“棋高八斗的斗棋大赛开始了,吃饱后我带你过去开开眼界。”

“斗棋大赛?那是什么?我听都没听过。”黑衣男道。

“你难得进京一趟,自然不晓得,棋高八斗是贤王开的棋庄,你听过贤王吗?”

“知道啊,贤王是个闲王,对朝政不感兴趣,他是当今皇帝的同胞弟弟,皇帝对他颇为看顾。”

“皇帝对这个弟弟可宠得咧,他啥事都不爱,就喜欢下棋,要不是关起门来下棋,就是云游四海到处玩,即使长住京城的人,也很少见到这位贤王。”

“所以咧?”

“别小看贤王的棋社,棋高八斗不是普通人能进去的,听说想要进去,得先缴三千两年费,每次进门,还得交入场费一百两。”

“这么贵?”

“对啊,但不只入场费贵,能进出那里的人也尊贵,平日想遇见贵人难,但在那里,随手一指全是贵人。”

“看来,那里笼络人脉的意义高过于下棋。”

“确实有人这么说,因此每年这场斗棋大赛就难能可贵了。”

“怎么说?”

“这一天,不管有没有缴年费的人都可以进去,只要花一两银子买一面木牌,就能找人挑战,如果赢了棋局,对方摆在棋桌上的木牌通通归你,累积五面木牌,可换一面银牌,当然如果你钱多,也可以直接花十两银子去买银牌。”

“比起木牌,银牌有什么好处?”

“手执银牌,才可以挑战手中有银牌的人,和木牌一样,赢得棋局,就可以将对方的银牌纳入自己手中。如果不想挑战,可以直接拿着银牌到掌柜那边换回银子。再者,累积五十面银牌,就有资格解贤王布下的棋局。”

“解了棋局又如何?”

“那就可与手持玉牌之人手谈一局,若最终能赢得棋局,方能得到一面玉牌,目前京城内拥有玉牌的仅有五人。”

“玉牌不能用买的吗?”

“不行。”

“拿到玉牌有什么好处?”

“拥有玉牌的人,可以不必缴年费,随时可以到棋高八斗找人下棋。”

“大树下棋桌一摆就可以下棋,何必非要进棋高八斗。”

“其一,每年举办的斗棋大赛,让所有对棋艺有钻研的人在此聚集,因此可以碰上真正的高手。其二,经常有人捧着白花花的银子到棋高八斗求手执玉牌之人赐教,下一回棋赚上几百两,这事儿你干不干?其三,想要专精下棋这门学问,一要有钱、二要有闲,这种人通常身分显吓,因此富有的布衣想要偶遇贵人,棋高八斗是最好的选择。”

青衫男和黑衣男聊得起劲,季珩听进耳里,而角落小桌旁的美髯男则听得微眯双眼。他笑得隐约,耳里听着斗棋,目光却落在季珩身上,想将他看出一个洞似的。

两道目光过度灼烈,季珩眼角余光扫去,美髯男若无其事地把视线转开,他认得自己?不可能,自己戴着人皮面具,既然如此……为何?季珩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时瑢瑢走进食肆,恰恰听见田风、田雨一面吃一面批评,忍不住好笑,轻声道:“大少爷、二少爷,你们再讲下去,老板要赶人了。”

看见瑢瑢,田风道:“待会儿回去,割几斤肉、买两根大骨,瑢瑢给咱们包馄饨。”

瑢瑢?传言中能把汤熬成女乃白色的小丫头?美髯男再度抬眼朝她望去,意外的……美丽?他审视落落大方的小丫头,不自觉地扬起笑眉。

“恐怕不行。”她把背上的包袱往桌面一摆,说:“东西没卖出去。”

“老板没看上?他眼睛有病吧,得治!”田风道。

“许是我把事情想得太容易。”她有点小失望。

“老板没眼光,我们陪你到另一家布庄试试。”田雨也替她不满。

她的失望让季珩不爽,张记老板可以没眼光,但不能让瑢瑢失望,冷了眼,朝外头瞄去,却发现……哼!他朝她耳边轻轻丢下话,“把你要的价钱提高两倍,半点别让。”

嗄?什么意思?瑢瑢没听懂,但下一瞬就明白了,张记布庄的老板正迈起肥腿往这边快走,季珩话刚落下,张老板的脚就进了馄饨铺子。

他看看瑢瑢身边的男人,气势……很强呐,心下一抖,忙挂起笑意,“姑娘走得这么快,我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他哪里是反应不过来,分明是想试瑢瑢的底,看她是真心“买卖不成仁义在”,或只是欲擒故纵,没想她一出门,真的头也不回。

估计错误,见她那身穿着,还以为是个无依无靠、可欺负的小孤女,得依附自己才得生存,碰到这样的人,不剥削压榨对不起自己,没想到……

“瑢瑢姑娘,这三位是?”

瑢瑢来不及开口,田风抢道:“我们是她哥哥。”

田雨接话,“我们家妹子有一手好女红,虽说家里不缺她这口饭,可她偏要试试自己本事。若妹子的东西不好,我们绝不勉强张老板,可你也别存心压价,伤我家妹子的心。”

话到后来,口气里有威胁,田雨有双大眼,目一瞠、嘴一撇,令人望之生畏,张老板突然觉得性命受到威胁。

“瑢瑢姑娘,要不,咱们回铺子里谈谈?”

当然好,张记是京城里最大的布庄,卖的对象从最昂贵的精品到平头百姓也买得起的中价衣饰都有。

瑢瑢做的衣服,布料普通,但精贵在样式,所以今天她真正卖的不是衣服而是款式,张老板买下一件拆解拆解,就能用精贵的布料做出上百件,赚个钵满盆溢,她怎么肯降价?

她看季珩一眼。

季珩淡声说:“哥哥和玉霞坊的陈老板有几分交情,直接把衣服给了便是,何必证明什么能力,有意思吗?”

张老板倒抽口气。

玉霞坊?那可是太子妃的铺子,里头的商品都是最上乘的,假使这样的人才落到玉霞坊,下半年的生意……还有自己什么事?

人家是骄傲啊,是不想走后门呐,这才把肥肉送到嘴边,哪是什么可欺孤女?错了、错了,他错得太离谱。

“姑娘请!”张老板低头弯腰,把人请回铺子里。

季珩把馄饨往前一推,不吃了,田风、田雨连忙付钱,将轮椅往外推。

回到街边,田风问:“主子,咱们先去逛逛,待会儿再回来接瑢瑢?”

“不必。”

不必?意思是主子要在张记门口等瑢瑢?不会吧,从来只有旁人等主子的分,哪有主子等人的理?

可是主子……

季珩没等人帮忙,直接把轮椅推到张记门口杵着。

三个大男人、三尊门神一杵,想进门的客人不敢进、想出去的客人从边边角角闪出,威胁感太大,张老板不得不速战速决,瑢瑢说啥应啥,短短两刻钟她就提笔签下契书。

此时,一辆马车停在宝珍楼,季珩一眼认出马车上的徽记,那是靖国公府的马车。

刘氏从马车里下来,身后跟着数名仆婢,她的笑容一如往昔,亲切、和蔼,敎人如沐春风。

看见她,田风、田雨浓眉紧蹙,眼底几乎要冒出火光,只不过……看一眼主子,两人同时忿忿地把头转开,他们咬牙,来日方长,报仇不必急。

他们用力深吸几口气,硬把胸膛的愤怒强压下去。

相较田风、田雨的忿忿不平,季珩显得平静多了。

那个人养育他数年,什么最好的通通送到他跟前,失去母亲的他,一度认她为亲母,曾发誓用一辈子还报她的恩惠,岂知……自己竟是被捧杀了一辈子。

他不是心胸宽阔之人,早晚他会回报对方的“恩情”。

瑢瑢笑眼眯眯地走出来,拍拍荷包说:“成了。”

她卖掉两件衣服、接下一幅双面绣品,张老板想送她两疋布,希望她再做几款新衣,她没应,却一口气买下三疋布,打算给老爷夫人和少爷们做一身衣服。

“赚多少钱?”田雨问。

瑢瑢太高兴,终于有主子会在乎多少钱这回事,要是他们死性不改,那么她赚再多钱,也会像指缝间的河水,留不住半滴。

“放心,够还李大夫的。”

“其实我以后也可以上山打猎。”田雨道,他对义肢适应良好。

“不要不要,打猎太危险,以后再不许你们上山。”她把头摇得像波浪鼓,上回打老虎,一个个形容得轻而易举,嘴巴全说没事,但衣服一月兑,身上的伤口多吓人,瑢瑢被吓着了,连着好几天阻止他们出门。

“不打猎,怎么挣钱?”

“以后挣钱的事儿交给我,你们只要给我打下手就行。”

“我们可不会绣花做衣服。”田风连连摇手。

“谁说我要你们绣花做衣服?”瑢瑢笑着拍拍腰间荷包,道:“走吧!”

“去哪里?”

“百草堂。”

百草堂?季珩拢眉,她病了?

|行人转身离开,刘氏身边的徐嬷嬷目光恰恰转向他们,突地看见瑢瑢的侧影,心口一紧,她揉揉眼睛,再看一眼,是看错了吗?

“白丁香、白蒺藜、白礓蚕、白芨、白丑、白芷,白附子、白茯苓……你买这些做什么?”季珩看着药单上的药材问。

他们已经跑过三家医馆,分批买下当归、杏仁、桃仁、丹参等不同药材。

没多久,田风、田雨身上已经扛上两大包。

“我要做芙蓉散。”

“芙蓉散?做什么用的?”

“天下女子都喜白,以芙蓉散和水敷面,可以让皮肤润泽、洁白无瑕,还可以防止小痘疹、雀斑、皮肤搔痒等症。”

“你不需要。”季珩道,她的皮肤已经够白够好,不需要这些劳什子。

“不是我要用的。”她弯下腰在他耳边轻道。

那暖暖的气息扑在耳际,惹得他一阵脸红心跳。“送人?”

送人?她轻呵一声,“小少爷觉得我有这么慷慨?”

“你没有。”他毫不考虑迅速回答,速度快到很伤人,虽然他说的是大实话。

但人是铁、钱是钢,没有钱撑腰,腰杆儿直不了。她撇撇嘴道:“我打算用来赚钱。”

“家里钱还不够你用?”若钱真不够,他也可以考虑抄书。

“眼前够,不过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旱未至、先储水,冬未到、先备粮,这是人人都懂的道理啊。”她说得一口好道理。

季珩却大翻白眼,呋,她是有多忧多虑多不安呐?是见钱眼开吧!

“那个芙蓉散真能卖银子?”田风问。

“当然,还能卖不少。”对于这点,她信心满满。

“你怎么会做那个?”

“是杜伯伯教的呀!”她想也不想的接话。

又是杜子戌?传言他性情古怪,不喜与旁人往来,怎地这丫头就入了他的眼?“他怎肯教你?”

她得意洋洋地比出一根手指头。“一坛老酒。”

“老酒?”

“我出生时,爹娘在树底下埋下十五坛女儿红,杜伯伯与我交换,他教我一个月医术,我许他一坛酒。”后来酒喝完,他认定她的资质,她才正式拜师。

这就说得通了,没治好淑妃,杜子戌受皇帝怒斥、离开太医院,从此嗜酒成痴,成天昏昏沉沉的,传说他变成酒鬼,浪费了一身医术。

买足药材,走出药铺,季珩对田风、田雨道:“你们先把药材送回去,再进城接我们。”

田风问:“堂弟要去哪里?”

“棋高八斗。”季珩莞尔一笑。

田风、田雨互看一眼,主子这是……要动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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