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君 第八章
现场气氛变得极为凝重,一位除厄师突然说:“宗主,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他转身盯住开口的人,严寒的眸光让对方住了口。
“她已是我的妻子了,现在起,请你们尊重她,不准心怀他想,更不准有任何不敬的行为和举动。”他严正地要求,目光扫向刚才将长孙无缺推开的那名女除厄师。
女除厄师一惊,惶恐地低下头。
“还有,不准随便对外人提起她,也别去讨论她、打扰她。她住的别院,日后除了我和照看的女仆,谁也不准进入。”
众人沉默着,郁闷不服,却又不敢反抗。
“好了,仪式结束,酒宴还是得吃,大家入座吧!”他话锋一转,口气变得缓和。
这一刻,大家才想起婚礼后备好的宴席,只是,一想到薄家宗主夫人是个低能儿,这喜酒谁还唱得下去?
长孙夫妇尤其担忧,女儿嫁进这个薄家,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正当众人准备入席,倏地,一声尖叫从别院传来,才刚平缓的气氛再次被惊动。
几名除厄师正打算冲过去,薄敬言就轻喝:“都坐着,我去看看。”
说罢,他快步走向别院,才刚踏进拱门,就看见一名女仆惊慌地奔来,一脸惨白,颤声说:“宗宗宗……宗主……夫人她……她……”
他抬头一看,只见长孙无缺飘浮在半空中,长发飞散,面目狰狞,婚礼白袍上全是鲜血,而下方地面躺着另一个女仆,显然已惨遭杀害。
“嘻嘻……薄家宗主的新娘……这真是个好躯壳啊……又温暖……又舒服……”她对着他咧嘴大笑,发出诡异的沙哑嗓音。
他冷冷地盯着被附身的她,眼中闪着凛冽寒芒。
“你怎么进来的?”能侵入他设下的结界,这只妖鬼不寻常。
“嘿嘿嘿……从她身上进来的啊……”妖鬼大声狂笑。
“她身上?”他眉一挑。
“是啊……她身上有门……嘻嘻嘻……真好……”
门?
他脸色微变,先是惊,后是喜,接着嘴角往上勾起。
“真的,真好,太好了。”
“什么?”妖鬼愣住,不解地歪着头。
“谢谢你专程来告诉我这件事,现在,你可以消失了!”他冷笑,指尖一弹,一道无形气符直射而去。
妖鬼根本来不及闪避,就被那强大法气震出长孙无缺的身体,然后,在惊骇中破碎消散。浮在半空的长孙无缺顿时往下坠落,薄敬言一个箭步冲上前,将她稳稳横抱住。
随后跟来的戴天祈和大长老见到她身上沾血,惊急喝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没什么,只是有只鬼闯了进来。”他淡淡地说。
“我们薄家这两年来屏障如此坚固,妖鬼怎么进得来?”大长老愕然。
“或者,有个漏洞……”他说着低头盯住已晕厥的长孙无缺,若有所思。
如果她是一道鬼门,那就表示,她身上的某个东西就存在于那个交界……
那个空无之地。
“她是个漏洞吗?一个空壳,想必是妖鬼们的好宿主。”戴天祈严肃地问。
“果真如此,她对我们来说太危险了!”大长老凛声道。
“别担心,这事不会再发生了。”他轻声说。
“什么意思?”
“只要找到主魂,就能把『门』关紧了,而我已经知道要去哪里找她的主魂。”他抬起头,朝他们微微一笑。
在阴阳交界,在那无人无鬼的空间,是一片空无、冰冷,以及深邃的沉黑。
她就在这团黑暗之中,沉睡。
然后,有什么声音唤醒了她。
低沉的,遥远的,若有似无的,有人在说话。
“你是谁……你是谁……”
她睁开眼,迷蒙之中,隐约看见了一缕白烟。
那白烟如一条细丝游离着,忽近忽远,像是漫无目标,又像在找寻什么。
伸手想碰触那白烟,烟却飘然荡开,她困倦地放下手,只想继续入眠,但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一直吵扰着她。
“……说出……你的名字……”名字?
她疲惫地想着,她有名字吗?一个卑贱的鬼奴。
“说啊……你的名字……说出你的名……”那声音持续地嗡嗡催促着。
好烦人的声音,她佣懒地又闭上眼,意识将要封闭。
“名字……只属于你的名字……说……那个名字……”
她愣住。
属于她的?什么名字……
哪个名字?
倏地,一个沉冷的声音闪过她脑海。
她浑身一震,想起了曾有个人给过她一个名字。
是啊!那人在她游离卑微的生命中落了款,让千百年来蜷缩在黑暗深渊里苟延残喘的她,有了真实的意义。
虚维求生……现在起,这就是你的名字!
她颤抖着,想起了那一身白衣,了无生趣,比忘川还冰冷的男子。
他,给了她名字!
一个她盼了许久许久的名字……
“快说……那个名字……”
她颤抖着,张大嘴,喉咙却像被什么锁住,发不出声音,而且那重重黑暗似乎也在阻止她,迅速将她全然包覆。
“你的……名字……”幽远的声音渐渐变弱,同时,那道白烟也随之即将消散。
不,别走!
她惊慌地伸手,使劲全部力气,喊出双员名字,只属于她的名字——
“渺……渺生……我是……缈生——”
就在这一瞬,那白烟陡地幻化成一条清晰的银绳,笔直向她飞来,穿透了紧紧包覆她的黑暗,缠上了她,将她往外拉。
她万分愕然,不知要被拉向哪里,只见远远的彼端有个小小光点,而她正被拉向那个光源之处。
速度好快,似乎想摆月兑她身后那不停追赶而来的巨大狂浪,那彷佛要将她吞回去的黑暗波涛。她恐惧地闭上眼睛,不敢往后看,就在她感到那寒气逼人的黑浪已卷缚上她的脚踝时,一个更强的力道猛然一扯,使她迅速坠跌,接着就跌进了某个空间。
周遭顿时变得温暖,而且,她还闻到一股奇特的香味,某种……淡淡的焚香。
“你醒了吗?”有人在问话,声音低沉而温柔。
她慢慢地睁开眼,明亮的烛火中,一个陌生的、年轻的男人脸孔直接映入她眼中。
她怔了怔,盯着他。
这人……是谁?
“你终于真的醒了,『缈生』。”他喊着她的名字,对她微微一笑。
她浑身大震,动弹不得。
千百年来,她第一次有了名字,也第一次,有人叫了她名字!
缈生。
原来,大师帮她取的这个名字,叫起来这么好听。
看她瞪眼发怔,他蹙眉,伸手模了一下她的脸,沉吟道:“怎么了?难道还没完全清醒?”
她一惊,急忙闪开,不安地问:“你……是谁?”
他扬了扬眉,自嘲地轻笑。“看来你不认得我了。也是,我这身躯壳,对你而言是陌生人。”
她拧着小脸,不懂他话中意思。
“我先自我介绍,我是你的丈夫,薄敬言。”他正色说。
“我的……丈夫?”她错愕。怎么?她几时成婚了?
“是啊,你的丈夫。”他再说一次。
“可是我……明明还在……”她下意识回头,却发现自己身处在一间古朴典雅的中式厢房内,后面是一个四柱大床,床前的宽敞地面上,四周围着银色丝线,还有无数个烛火,而她,就被圈在正中央,坐在一个画着某种符咒的图腾上。
自称她丈夫的男人,就坐在她对面。
“这是什么地方?”她惊问。
“这是你投胎的阳世,是你这只鬼奴千年来切切渴望,不惜付出所有代价,不惜冒着魂飞魄#的危险偷走生死簿,千辛万苦求来的一世。”
他的回答令她骤然变色。
他知道她是鬼奴?知道她唯一的心愿就是成为人?知道她偷了生死簿……
“你……究竟是谁?”她颤抖地问。
“虚缈求生,缈生,你喜欢这个名字吗?”他笑问。
她瞠目结舌,久久发不出声音。
这个人是……这个人竟然是……
“我得谢谢你帮我划掉生死簿上的名字。”他由衷感谢。
“大师……?!”她掩嘴惊呼。他竟是薄少君!
“好久不见。”
“你……你……还是投胎转生了?”她瞪大双眼看着他。
“是的。”
“可你要投胎的躯壳……”她记得,他将投的胎,是个痴呆女。
“多亏了你,是你救了我,你在生死簿的那一划,改变了我的命运。”他盯着她,缓缓地说:“反而是你,代我受苦了。”
她呆了呆,倏地想起了地府那一幕,想起了那本生死簿,以及……阎王的暴怒狂吼——
你就代替薄少君去投这个蠢胎吧!
一阵阵惊悚的战栗窜遍她全身,难道她……
“你转生为长孙家的千金,丰衣足食,什么都不缺,但你三魂少了一魂,已毫无智能、痴傻地活了二十五年。”薄敬言直言。
痴呆?
所以,她真的代替了薄少君,转生成了一个痴呆?
她模着自己的脸,再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全身僵冷。
殷殷切切期盼,唯一一次成人的机会,却只能当个傻子。
酸楚凄苦的泪水瞬间从她眼眶迸出,滑落在她惊恐的小脸上。
如果她当时没划掉生死簿里他的名字……
如果她当时别去理会那该死的同情心,而写下自己的名字……
一念之间,竟是害苦了她自己。
“所以……我这一世就只能是个……是个……”她哽咽地说。
“别担心,有我在。我这不是帮你把遗落的一魂找回来了吗?”他说着,伸手轻轻捧住她的脸,以指尖拭去她的泪水。
她愕然愣住。
这个人……这个温柔俊雅又亲切和善的人……是那个她在地府遇儿的,阴沉冷淡、浑身不带有一丝人气的薄少君吗?
“看,这是你二十五年来第一次清醒。”他对着她露出迷人的微笑。
清醒的她看起来顺眼多了,失智时的她,相比之下简直是个噩梦。
她怔怔地盯着他,不由自主地轻颤了一下。
男人不应该这样笑,因为,那是一种会让女人心碎的微笑啊!
“你救了我,所以,你的这一世,我会负责的。”他安抚地说。
“你会负责将我变得正常吗?”她急切地问。
“我试试,或者用符咒封住你的主魂,可以帮你定魂。”他沉吟着,起身跨出那道银绳圈,踱向窗边的平桌。
她起身,也想跟过去,但他突然回头轻喝:“别动,留在圈子里,别出来!”
“怎么了?”
“那是暂时镇住你主魂的符圈,一出来,你就会被拉回去。”他警告。
“回去哪里?”她愕然。
“阴阳交界。”
“你是指……那个又黑又冷又空无的……地方?”她睁大了双眼。
“嗯,主导你意识智能的主魂被困在那里了,我现在只是施法把你拉了出来,所以,乖乖留在符圈里。”他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