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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气娇娘子 第一章 乔女自来熟

十年后——

时值天朝荣威十年。

若问这十年来,咱们这位十七岁登基、如今尚未达而立之年的荣威帝待底下哪位臣子最为大方,满朝皆知,那必然是镇北大将军萧陌无误。

提及萧陌此人的崛起,实是天朝的一段传奇。

与荣威帝年岁相仿的他本是景春萧氏的子弟,萧氏的根基位在江南景春大县,在天朝传承逾百年的世族谱中是排得上名号的。

萧家祖上曾有从龙之功,为开国元皇献计无数,天下初定后,萧家老祖宗入翰林、拜相封侯,深得圣心,至六十岁致仕时已官居一品,封国公爷。

元皇特许景春萧氏“两代公、三代侯”的荣宠。

按朝廷制度,萧家的国公爷老祖宗仙逝后,承袭爵位的萧氏子弟需降一级,由公爷变成侯爷,到下一代再降一级,以此类推,除非宗族中又出现了什么出类拔萃、功在社稷的子弟,能博得圣心再度眷顾,如若不然,这么一代不如一代,迟早要被挤出世族谱外。

但元皇赐予景春萧氏的圣恩,令萧家子弟得以安享两代国公以及三代侯爷的封爵承荫。

只是如今的萧氏侯爷已是“三代侯”的最后一代,族中子弟庸庸碌碌多纨裤,书读得好的没有,风花雪月、斗鸡走狗的事倒样样热中,眼看萧家下一代就要再降一级,侯爷爵位应是难保。

什么?不是说萧陌出身景春萧氏,身为镇北大将军的他既受圣宠,难道还重振不了家族荣光吗?

欸,这可说来话长。

萧陌确实是景春萧氏的子弟,身分却是嫡长房的庶长子,是现任的萧侯爷在尚未迎娶正室之前与一名美婢所诞下的孩子。

之后萧侯爷风光大婚,那位同样出身世族大家的侯爷夫人一进萧家大门就当了人家的“现成嫡母”,还是个庶长子呢,这既是庶又是长的,怎么瞧都扎眼,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又哪里能真心善待?

不过话说回来,当年小小年纪的萧陌到底一年年长大成人,没被太过阴私狠绝的手段扼断性命,看来身为“现成嫡母”的侯爷夫人好像也还可以,然……意外还是发生了。

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何事,至少那些清楚真相的人从未透露半句。

但天底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从萧侯府里一干奴仆所流传出来的闲言碎语中探究,仅知当时一十四岁的大公子萧陌似是干下有辱门楣,甚至疑是秽乱宗族之类不可饶恕的重罪。

景春萧氏既然是天朝世族谱里有名号的,那宗族族谱里的各代子孙必定记载得十分详细,讲究的就是血缘之亲。

所以不管男女,不论嫡系或旁支,亦不分是嫡子抑或是庶出子女,只要是具血缘的萧氏子弟,皆会清清楚楚被记进族谱内,同气连枝,荣辱共享。

岂知萧陌这莫名的一乱,竟乱到景春萧氏的长辈们直接开宗祠,将他当场从族谱中除名。

再有,这萧家也是过分,都把人剔出族谱,按理已不是他萧氏子弟了,竟还赏了十四岁大的少年一顿鞭刑,说是不能要求少年“剔肉还母、削骨还父”,那就以五十厉鞭代替。

啧啧,又不是脑子浸水,都要从此变成陌路人了,谁还愿乖乖挨打!

奇的是……真有这样倔驴般的笨蛋,萧大公子还真的毫无异议地趴在长条春凳上受了那一顿毒打。

据闻被逐出家门的当时,少年浑身浴血,后背几是体无完肤,且还神识不清,全赖有忠心老仆照看才得以从鬼门关前捡回一命。

之后人们渐渐淡忘此事,再也无谁提及那位曾是景春萧氏大公子的少年。

当萧陌这个名字再次被人谈论、受到注目,已是三年过后。

没人知晓他是何时入了行伍,还投军投到蒙剎蛮子频频扰边的北境前线。

俗话说富贵险中求,果然如此。

当时在军中,萧陌仅是一名小小总旗,管着底下三十名小兵,却因一次以寡击众的战役开启了他一路连升的大势。

关于那一场令萧陌崭露头角的战事其实不算大,是一支约莫百骑的蒙剎兵暗中从山部谷道潜入北境境内,敌人瞒过天朝长驻前线的大军以及屯堡内的军民,直接攻打位在后方的老百姓们的粮庄。

萧陌对于那一条天然形成的山部谷道实已留意许久,也数度向顶头将领禀报,请求设点为哨站,无奈上头的人一再拖延,迟迟未能成事。

所幸他当日多有留神,且见事甚快,一发现借道潜入的百骑蛮子兵所留下的痕迹后,立时带着底下三十名兵勇追击而去,这才有办法将战事完全止在那座粮庄内,更是阻断了敌人南下天朝、化整为零渗进各地的可能性。

因此那一役的场面尽管不大,却极其紧要。

萧陌于是高升了,他底下的三十名兄弟也跟着风光,而有人受封赏自然就有人倒大楣。

那位行事拖延的中阶将领当众领了五十军棍,降了军级,连带上头的参军、副将等人皆因督导不周,被当时身为行军大都统的老将军骂了个狗血淋头,年岁已届花甲的老将军还得赶紧上书请罪,跪乞圣裁责罚。

刚登基不久的少年新帝随即发了卷圣旨过来。

但,明明是六百里加急直送北境前线的圣旨,以为皇上发大火想来个血流漂杵,结果当中斥责之词不过两句,通篇几乎都绕着立下大功的萧陌打转。

老将军于是察觉到了,萧陌这小子,绝对是个简在帝心的大将军苗子。

所谓时势造英雄,这话完全在萧陌身上得到应证。

在行伍中想挣出头就得有军功,想有军功就需打仗,天朝与蒙剎国长年对立,北境最不缺的就是战事,差别仅在于规模大小罢了,此为天时与地利。

至于人和方面—— 萧氏小子完全是个当头头儿的料儿。

他将底下的兵丁视如手足,因此兵丁个个对他马首是瞻,将他的话奉为圭臬。

加上他当总旗时所带出的那三十名与他最为亲近的军中兄弟,即便是鸡鸣狗盗之辈亦个个身怀绝技,对他来说真真如虎添翼。

如此天时地利加人和,再加上萧陌自个儿争气,要身手有身手,有胆又有识,上马能打仗,下马能献计,得起军功来好比桌顶拈柑,六、七年下来已从没品没级的小小总旗干到二品骠骑将军,管着两万兵马,成为老将军麾下最为得力的一支精锐队伍。

后来老将军更老了,腰腿越发使不上劲儿,终于求获圣恩得以卸甲荣归。

这北境行军大都统之位便空将出来,荣威帝也不啰唆,直接拔擢萧陌上位。

只是远在北境各领兵马的几位将领们可没那么好说话。

皇上的圣旨归圣旨,反正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那一套,想用一份圣旨令几万大军认主,让大小将领们心服口服,事情没那么好办……但,事情一落到萧陌手中,还当真就那么好办!

当时蒙剎蛮子探得老将军荣归故里去了,以为天朝的北境军一时间群龙无首,是趁机突击的好机会,因此就在荣威帝令萧陌为行军大都统的圣旨送达北境的那一日,蒙剎大军压境,狼烟骤兴。

危机迫在眉睫,恰给了萧陌震慑各级将领、狂收几万军心的绝妙机会。

这一仗打得非常漂亮。

非常之干净又无比之利落。

一切的一切,端赖萧陌的异军突起和运筹帷幄。

短短二十日不到,北境军便令压境的大敌夹着尾巴狼狈退兵,还抢了人家好几车粮草和几百只牛羊,赢得十分嚣张。

如此一来北境告捷,加上荣威帝的圣旨加持,萧陌由二品骠骑将军晋升为一品镇北大将军,北境军民真真心服口服,彻底听其号令。

萧陌此人——

十四岁被逐出世族大家之门。

十五岁投军。

十七岁左右,以一个小小总旗的身分带着三十名战友兄弟一路挣着军功往上爬。

直至二十五岁这一年,他接掌行军大都统一职,成为北境军最高指挥。

而就在他统领北境军的第二年隆冬,蒙剎蛮子再度来犯。

这一次敌军的势力更为庞大,因蒙剎联合了位在更北边的几支部族,同时对天朝北境的几处要塞展开突袭,欲阻断北境各处屯堡的联系和相互支持,试图将北境军所建构的防线冲破一道口子。

只要一道入口就好。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只要先突破一个点,接着抢占几座大粮庄或是小城池,一向固若金汤的北境防线出现裂口,那战事就能在天朝土地上野火燎原般蔓延。

但想要切开这一道口子,还得问过萧陌手中杀敌无数的银枪和长刀答不答应。

萧陌对众位领兵的将领只撂了一句——

“即便死,也得给我守住!”

大将军这话有些小瑕疵,人死了不可能再守,能守的当然不会是死人,所以说……就是说……无论如何都不能被攻破啊!

萧陌撂了话,随即带兵出征。

北境大军分别布署在几个至关紧要之地,随他出兵的却仅仅两千铁骑。

他带着这一支两千人的精兵,以不可思议的行军速度如鬼魅般绕到敌方主力后头,干了他最拿手也最能令他血脉贲张的事——

奇袭。

打了就跑,砍了就撤,点燃几把火将人家大营烧个烈火通天。

你以为他乱过一通、人跑了、自个儿暂时没事了……大错特错啊!

不到一个时辰,他又来第二回偷袭,可恨的是你一队又一队人马追击出去,真如泥牛入海,也不知途中落入对方什么陷阱里,就没见到一个活口回来。

直到后来的正面迎击,两边大军短兵相接正式交上手时,北蛮子联军不自觉间都已去了十之三、四,毛骨悚然得非常后知后觉。

两军对上,萧陌领精锐铁骑回防,与听令出战的天朝大军合流。

实打实的对战加上北境军阵形运用灵活,这一战持续整整一日夜,前后砍下敌军五名大将的脑袋瓜,打得北蛮子鸣金收兵先撤再说。

但人终其一生,不可能永远顺风顺水,即使是机智剽悍、果敢坚毅的大将军也有重重摔落马背的一日。

萧陌在这场大战中就很惨地落了马。

嗯……当真是从马背上狠摔下来,还得庆幸他的座骑甚有灵性,没高举铁蹄往他头上、身上趵落。

于是传言纷飞四起,北蛮子那边传得更是五花八门、绘声绘影的——

有人说萧陌是中箭落马。

还说那根利箭正巧射入萧陌无铁甲保护的腋下,横刺入肺。

接着还说,那根箭属暗器用的袖箭,射出的力道强大,瞬间整根没入萧陌的肺腑中,外表看不出受伤,实已重伤难治。

但说归说、传言归传言,究竟有谁能斩钉截铁证实这一切,答案是—— 没有。

大将军一落马就被几名亲兵一拥而上救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送回后方安全之所,除特别亲近、以命相托的几个军中兄弟,没谁真正清楚萧陌此际的情况……唔……嗯,咳咳,也许这当中有一位是例外吧。

然后说实在话,怕是就连萧陌自己,也还没搞懂自身到底陷进何种情况。

他,吃苦当成吃补、流血不流泪的堂堂北境行军大都统镇北大将军萧陌,在战场上摔落马背持续昏迷了大半个月后醒来,竟发现自个儿被远在帝京的荣威帝给“卖了”!

早膳刚用过,是朴实却很合胃口的一顿清粥小菜。

事实上是太对他的口味,让他配着几样小菜直直喝掉五大碗绵软白粥才晓得要回神过来。

可是回过神不久,他很快又陷进无边迷茫中。

“欸,妾身这一手厨艺算不上多好,将军如此捧场实是给足了脸面,可这会儿还有一大盅药得趁热喝下,将军还是缓些来,别把胃撑难受了。”

女子温言劝着,确认他实已吃饱,一名贴身服侍的仆妇立时上前收拾,女子则将一只白玉药盅推了过来,揭盖后舀出一小碗冒着热气的汤药,搁在他面前桌上。

此处是位在大军屯堡的行军大都统府。

天朝令军屯田、戍守边疆,虽说是一座都统府,占地亦广,有厅有堂有院有房,然举目环顾尽是灰扑扑的颜色,以青砖石块、原木黑土建造而成的宅子没有多余的装饰,很直接地展现它最基底的样貌,与那些位高权重的京官们所居的宅子是如此不同。

萧陌喜欢边疆屯堡这种素到没颜色的朴拙,嗯……与其说“喜欢”,不如说是看惯了,而“习惯”是一件可怕的事,可怕到让萧陌从昏迷中醒来,见到自己寝房中布置着一挂又一挂的红绸、一幕又一幕的红垂纱时,险些再次昏迷。

他的房里不该出现那种艳俗到刺目的红色。

他的房里也不该任女子擅自闯进。

不……不仅仅是女子,是没有他的允准,任谁也不能这般堂而皇之进到这里!

“我知道将军是怎么想的,是瞧着满屋子的大红颜色不顺眼,眼角才会动不动直抽。”女子浅浅漾笑。“但既然是皇上赐婚,而且还是为了替将军『冲喜』,什么都不布置可说不过去,何况这儿还拿来当喜房呢,自是要这样红彤彤的才显喜气,所谓大俗便是大雅,将军且再忍耐几日吧?”

萧陌不仅眼角抽颤,连额角、心脉都跟着隐隐抽搐。

赐婚—— 听说起因出在北方豪商乔家。

乔家产业遍布大江南北,发家之地却是位在北境的一座粮庄,离边陲甚近。

据闻这座粮庄便如乔氏一族的本命,断不可搬迁,断不可出让,更别提遭蛮族侵夺了,也许正因如此,自乔家大小姐掌事以来,这些年乔家主动捐给北境军的粮食、袄衣、药材等等军用物资,数量多到惊人,着实替朝廷省下极为可观的一笔。

乔家这般的义举屡屡上传天听,荣威帝八成“拿人好处”拿到有些心虚手软,本打算封个“县主”给乔大小姐,顺便御赐个匾额了事,未料人家乔老夫人要的恩赏是赐婚,求皇上替大龄已二十有二的自家孙女指个好儿郎。

接着,事情就那么巧,北境这边战事告捷,却同时传出大将军萧陌中箭落马、命悬一线的流言,朝野议论纷纷,尤其是边陲一带,乱到都沁出人心惶惶的气味儿。

而感心的是,北方乔氏竟又再一次行义举,求荣威帝将乔大小姐指给“极可能在生死边缘徘徊”的大将军萧陌。

按民间风俗,所谓一喜破九灾,大将军若是无碍自然最好,如若伤重命危,成亲冲喜说不定能度过此劫。

当然,最糟的结果众人也不是没偷偷想过,倘使大将军真真重伤,伤到回天乏术的地步,那冲喜无果的乔大小姐自是成了寡妇。刚过门就守寡,连象样的婚礼都没办呢,更别说什么洞房花烛夜,这也实在太……太高义了啊!

但萧陌内心只想咬牙切齿……他娘的高义个鬼!

这一切定是荣威帝的阴谋!

年岁轻轻便即位掌权的帝王,心术之深不可思量,萧陌就不信,那些散在天朝各地、独听命于帝王的“隐卫”们,会不知他当日在战场上之所以落马的真正原因。

帝王心知肚明,却还是应了豪商乔家所求,把人家的大龄姑娘指婚给他,把他非常顺势地“卖”了出去,还能成全乔家所谓的“高义之举”。

只是落进他眼里,什么“高义”不“高义”的全是屁!

乔家老长辈不顾家里姑娘一生幸福,把孙女儿直接推进他这座“火坑”里,连“可能一过门就得守寡”都不怕,仅想成全义举来获圣恩、逐名利,试问要他如何高看这乔氏一族?

乔大小姐要嫁什么样的夫婿不成,偏来嫁他,由着家中老长辈安排,她就没半点不甘吗?

而说是“嫁人”,他醒来后全都弄清楚了,与她拜堂成亲的,是荣威帝御赐给他这个昏迷中的新郎官的一套大红喜袍,就在成亲当日,由她身边一位贴身服侍的仆妇捧着御赐大红袍同她一起拜堂叩首。

这都成什么事了?

这样的成亲能算数吗?

“趁热快把药喝了吧。将军一再拖延,莫非是觉得汤药太苦?”

他望着朝自己轻声笑问的女子,从这位乔大小姐娇女敕秀气的鹅蛋脸上实在看不出丝毫大龄之感,细细黑黑的两道柳眉显得温驯,凤眸琼鼻,菱唇淡勾,亦瞧不出半分不甘的神气。

赐婚圣旨一下,命双方即刻奉旨成亲,听说乔大小姐十分干脆地就把窝挪进这座行军大都统府,很理所当然地住进主院落里,不过幸好是分房睡,要不萧陌头都大了。

他是在两日前醒来的,花了整整一上午才弄清楚自己陷入何种境地,而当时乔大小姐带着一干仆婢搬入府里已有三日,一来就强势接掌府里大小事务,没在跟谁客气,说实话也无须跟谁客气。

于是连带昏迷中的他也一并被她接掌,也就管着他的病况三天,还真让他张开眼清醒过来。

此时对于她打趣般笑问,表情冷峻的他没有答话,端起瓷碗将药汁大口饮尽,乔大小姐又舀来第二碗,他也不怕烫,咕噜咕噜就往肚里送,喝完苦药后只见他面上一凛,眉峰微乎其微皱了皱。

看来确实怕苦,但为了不让五官皱成小笼包样儿只好死死绷着脸皮呢。乔倚嫣这几日伺候大将军汤药,多少是瞧出点端倪。

她内心在笑,面上不显,端庄道:“请将军张口。”

萧陌以为她是要望闻问切一番,毕竟醒来这两日,她对他根本是按三餐在把脉,于是大将军听话张口,下一瞬就发现口中被投进一丸小东西。

……甜的?

甫尝到滋味,萧陌双目细瞇,眉头陡蹙。“我喝药不需要糖丸甜嘴。”拿他当三岁孩童哄吗?

乔倚嫣好脾气地摇摇头。“不是糖丸,是消除药味、清凉气息的甘草薄荷蜜,含在嘴里待它慢慢化开,唇齿间以及喉底便会舒爽许多的。”

闻言,萧陌口中果然漫开薄荷叶的凉气,带着淡淡甘草蜜味,连鼻间都泛开一股清新,本要被吐出来的小东西最后成功留在男人嘴里。

真乖呢。乔倚嫣暗暗赞了声,都想探手去拍拍他的脑袋瓜了,但得忍住,她可不想一来就吓着他,如此胆大妄为的话极可能被他抓下爪子直接废掉,那对他俩长长久久的将来肯定不太好。

甘草薄荷蜜令口中生津,萧陌缓缓咽下,目光透着打量。“所以乔小姐……是医者?”虽说皇上赐婚,她也住进来了,但什么“娘子”、“夫人”之类的称谓,他可喊不出口。

乔倚嫣摇摇头。“不算是吧。”

他双眉微拢。“我底下亲兵却说是因乔小姐出手,用了独特手法医治才令我转醒。”

“将军昏迷大半个月,汤药难进,只得用针灸、药洗之法,倒也不算独特。”她唇角轻翘。“妾身说自己不算是医者,是因太寻常的病我可不会治。”

萧陌险些喷出化掉剩半颗的甘草薄荷蜜。

……太寻常的不会治?是不屑出手吧?当真好大口气!

在男人利目瞪视下,她仍浅浅勾唇,接着道:“将军此次是病到快没命,风寒袭肺,高热不退,导致肺腑发炎,如此不寻常的重症,妾身恰好能治。”

萧陌眼角不禁又抽搐了。

乔家豪商的名号他自是听闻过,北境一带有不少乔家的产业,几座屯堡的百姓们亦有不少是在乔氏底下讨生活,又或者与之有生意上的往来。

乔家上一任掌事是他们家老夫人,老人家掠过性情偏软和的亲生独子,几年前便把大权直接交到嫡出的孙女乔大小姐手中。

他领军长驻北境,关于乔家的事即便没兴趣知道也会听得一二,没料到有朝一日需得跟对方“短兵相接”。

而眼前这位据说甫及笄便接下庞大家业的年轻女子,与他脑中所以为的商家女是那样不同……似精明,却不太外显,说她狡狯,眉眸间又像十分真诚,说起话来语调温柔,但话中透出一丝傲气,有点娇,有点蛮,翘着唇角浅笑的模样像一直想来亲近,亲近他……

为什么?

他与她根本是完全陌生的两人,寻常姑娘家不是该脸红害羞吗?

但她没有,一丁半点儿也没有,冲着他笑咪咪的,眸底发亮,好像早已和他混熟。

他看人一向颇有自信,这一回竟有些琢磨不透这位乔大小姐。

但无论如何,确实是她凭着赐婚圣旨强势“进驻”行军大都统府、照看了他的病,终才让他清醒张眼。

“乔小姐出手,萧某很承这个情。”他抬手抱拳对女子拱了拱。

原是立在桌边收拾药盅、药碗的乔倚嫣动作微顿,忽地敛裙在他身侧的一张靠背椅上落坐,两肘靠桌,双手的十指交迭支在颚下。

“将军既然承情,那欠的这份情眼下就还了吧,如何?”

萧陌被她发亮的眸光瞧得头皮隐隐泛麻,还好他惯然绷着面容,仅淡淡问:“乔小姐要萧某拿什么来还,直说便是,只要不犯天朝律法,某定当竭尽全力。”

她笑出声,笑音琳琅,随即抓袖掩嘴正了正神色,道——

“妾身是想,将军能不能改个口,别总是唤我『乔小姐』,听着就觉生分……妾身要将军做的事很简单,往后还请将军唤我的小名『嫣儿』吧,家里人都是这么唤我的,我想这应该不犯法。”

是没犯法,但萧陌头皮当真泛麻了。

她说家里人都唤她小名,要他也跟着唤,既要还恩情,他没理由不照办,只是她的要求那么理所当然,真把他视为亲人一般。

他没有所谓的亲人、家人。

早在十四岁那年被逐出家门,便孑然一身。

眼前这个自来熟的姑娘却一把将他画分到“家里人”里?

以她身为乔家掌事者的身分和该具备的能耐,他不信乔倚嫣不知他的身家底细,毕竟这些年备受朝廷重用,加上荣威帝有意关注,他出身景春萧氏、后被长辈们从族谱中除名的事,早已让言官们刨出来。

那些言官们年年上折子参他,说他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洋洋洒洒的罪状没凑足一百也有五十条,而当年宗族对他的驱逐,事情真正的面貌,又有谁能洞察?

“将军沉吟了这么久,是悔了?不肯还这个情吗?”女嗓清清润润。

萧陌回神,见乔大小姐微挑柳眉犹然浅笑,正偏着螓首等他答话。

“不是。”有种被逼着往陷阱里跳的错觉,他硬着头皮道:“萧某未悔。”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乔倚嫣点点头,一下子笑出了柳眼梅腮。“一开始肯定不习惯,但唤着、唤着自然就会唤熟,所谓一回生、二回熟啊,不如将军现下就唤一声试试?”

才刚回过神的大将军又呈现一脸怔然。“……试、试什么?”

“试着唤我小名啊。”不依不饶,一脸期待。

这不是被逼,是彻底被拐了,刀山火海都得顶着干。萧陌气息有些不稳,仍磨着两片嘴皮唤出声——

“乔……嫣……嫣儿……”他跟她真的很不熟啊!

如此艰涩难闻的嗄唤,却为他换来了一朵似盛夏玉荷初绽般的笑靥,那力道骤然扑面,震得他神识泛茫,有点晕又有点热。

定然是……是他昏迷多日,人如今虽转醒,脑子却还不够清醒,才会动不动就发昏。

这一次他确实太托大,一开始带着两千铁骑对敌军主力进行奇袭时,他身体已出现病征,以为仅是小小风寒罢了,他马照骑、仗照打,还连着几日未交睫睡下,后来浑身开始忽冷忽热,他照样上马杀敌,领着兵冲锋陷阵。

敌军回马枪似朝他射来的那一只暗箭,其实不及近身就被他手中长枪挡掉。

他之所以从马背上摔落,是当时他持续发着高烧。

也不知发烧多久,反正没什么好记的,总之他才把暗箭挡开,眼前便糊成一片,随即就没了意识。

等他脑子再清醒些吧,他想,还得再想想,该怎么“处理”这位乔大小姐。

这一边,搞得大将军头晕脑热的始作俑者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后,颇满足地含笑点头。

好乖……她内心赞着,一只纤白爪子到底没能忍住,真探了过去,目标是模上男人的脑袋瓜。

可惜没能得逞,因萧陌已一把扣住她手腕,峻目烁光。“乔小……妳干什么?”

乔倚嫣一脸无辜地眨眨眸。“妾身这是想……嗯,不就是想探探将军的额温嘛,这烧应该是退了,怎么瞧着又像起了反复?”说着,她另一手倏地伸来,迅雷不及掩耳地贴在男人宽宽额面上。

女儿家的掌心很软,温凉温凉的,像上等玉质才能透出的触感,与他粗糙生满硬茧子的手完全是天壤之别。萧陌被她这一出又一出弄得心音乱鼓也莫名地心浮气躁,正要挥臂将她格开,她倒是先撤手了。

她道:“将军好乖,没再发烧了呢,但针灸的疗程还得再持续几日才致周全,妾身这就去准备。”她起身福了福,退出门外。

萧陌死死瞪着那道离去的身影,越瞪两道剑眉越纠结。

一定不是错觉,绝对不是!

他察觉到了,姑娘家那只手从他额面上撤开时,迅速挪到他头上轻拍了两下,还边说着话试图转移他的注意,以为他不知情!

说他乖,拍他的头……乔大小姐把他萧陌堂堂男儿当成什么了?

其心可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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