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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食姑娘 第三章 珍馔点心坊

张平镇往南百里左右就是宣镇,南边京师只要有大官北行巡视,通常到宣镇就会停下,算是北方一个较为繁华的城镇,比张平镇富庶许多,两地中间有条笔直宽大的官道相连着,乘马车要四个时辰的时间,骑快马则只要两个时辰。

在这条官道边,一幢房舍不知不觉地冒了出来,白墙黛瓦,完全是江南风格,在黄土飞扬的官道上看起来独树一格,而屋子外头插了旗帜,上书“珍馔点心坊”。

官道平时人来人往,都好奇着这点心坊里卖的究竟是什么点心,卖了半个月的关子后,珍馔点心坊终于开张了,而且第一个走进去的客人,居然是张平镇的总兵左安阳。

见到这一幕的商人、旅客和百姓,全都好奇起来了,更有那平时就嗜吃甜食的老饕,随着左安阳的脚步也踏了进去。

入门先嗅到一股扑鼻的甜香,只见店里十分洁净,还有桌椅供客人在此享用吃食,而食橱里头摆着精致的甜点,上头盖了层薄纱,让这些点心看上去有些朦胧,却更添卖相,还防虫防尘,让人买起甜点又多了点安心。

仔细看了看点心的模样,差点让那老饕口水直接流了下来,有那白白一小块像云朵的糕点,有那黄澄澄发出果香的小杯子,有那一片一片各种形状的可爱饼子,还有好大一块朴实无华的糕点,却发散着浓浓厚实女乃香味,令人垂涎三尺。

另外一个区块,那人也过去瞧了一眼,卖的应该是制作吃食的东西,好几项他都说不出名字,其中只有女乃酪是他认识的,可是又与他熟知的女乃酪不同。

在张平、宣镇这一带,女乃酪不是没有人做,只是做出来都有股腥味,又存放不了多久,所以没有人会拿出来卖,可是这家店里的女乃酪,闻上去只有纯粹的乳香,更号称能放上一季半载的,岂不稀奇?

他逛了一圈,正犹豫着要不要品尝些吃食,几个穿得一模一样、如花似玉的姑娘向他招呼着,他馋得心痒难耐,终于忍不住了,花了几十文钱,买了一块那云朵似的糕点来品尝,听说名为女乃油蛋糕,无论名字与样式都相当新奇。

当他吃下第一口女乃油蛋糕时,只觉异常的柔软香甜,上头那白色叫女乃油的东西,滑腻顺口,下面的蛋糕还夹着水果,搭配起来口感丰富,是说不出的美味,令人产生一种满足的感觉,直像真上了云端。

于是那老饕疯狂了,居然直接在店里洒了十两银,将所有东西都买了一轮,连他纳闷不已的女乃酪也不例外。

他捧着这些东西走出店铺,立即被其他好奇观望的人围住问东问西,众人于是听到他说,像这样平生仅见的美食,必须让所有亲朋好友都品尝一番,否则枉费来这世间走一遭啊!

有着如此绝妙的评价,珍馔点心坊立刻火红了起来,有些在城里的百姓听说了,还特地跑了一趟城外,不管是从张平而来还是由宣镇而来,反正沿着官道总能走到。

开幕的第一日,才过了未时没多久,珍馔点心坊的所有点心便已告罄,让许多向隅的客人们都下定决心,明日一早就来等候,非得买到不可。

而点心坊的幕后主人白露,一回到总兵府便拿出了今日的所有营收,在左安阳面前像个小财奴般计算起来。

“今日收入总共五十两三百七十八文,扣掉制作点心的成本约二十多两,今日净收大概三十两啊!”三十两,在张平这个穷地方,可以买下好几栋宅子了,而且还是青砖房,白露面露喜色地朝着左安阳道:“这会儿要发财了!”

她笑得眉眼弯弯,上身是米白袄子,腰上系了一条浅绿色的留仙裙,更显腰肢纤细,秾纤合度,像那雪白的茉莉花,清新淡雅,却又娇丽婉媚。

左安阳看着她灿烂的笑颜,也忍不住勾起嘴角,为她的喜而喜。

“妳这离发财还远着。”瞧那一点银子就逗得她乐不可支。

“这只是一开始啊,如果我的珍馔点心坊越开越大呢?第一天就有三十两,等名气打出去,就会有商贾来跟我们合作了,赚得肯定更多。再者,我们并不只靠卖甜点赚钱,不管是牛乳或者是加工过的女乃酪,也是有销路的,如此一来,赚的钱只会比今天多,不会少。

“先前跟你说的作坊,可以雇用张平镇的百姓帮忙,制作女乃酪等材料,让百姓多了生财之道,且牛羊乳有了销路,百姓便会倾向愿意配合我们养牛羊取乳,这样一来,同时振兴了张平镇的畜牧业,你说这不是一举两得?”

“原来妳已经想得那么远了。”左安阳顿觉自己眼光真不错。“看来本官未来的媳妇儿可真是个财神爷呢!”

媳妇儿这个词刺了白露的心一下,让她忍不住嘲讽道:“总兵大人未来的媳妇儿不是严尚书的女儿吗?倒不知道原来严姑娘还是个财神爷?”

“能不提她吗?”左安阳一想到严玉娇,心情便郁闷起来。

“明明是你先提的。”不过两句话的时间,白露竟觉得自己赚得银两的欢欣消散得差不多了,取而代之的却是渐渐升起的不甘与失落,当然还有些愠怒。

“我说的是妳!”左安阳瞪着她,她明明知道他的心意,为何偏要这样歪曲他的意思?

问题又回到原点,虽然他们还有情愫,也还为彼此着想,愿意帮助对方解决困扰,两人之间最大的问题却始终没有解决,这些日子不谈,只是因为在逃避。

白露有些挫败地反问道:“你真敢看着我的眼睛,说你未来的媳妇不是严玉娇?”

“我……”左安阳皱起眉,脸色有些难看了,实在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那就是了。”白露自嘲地一笑。“我在大人身边,顶多是个过客,待我替你解决张平镇的问题,那五百两应该也还得差不多了吧……”

“我不许!”他永远不会放她走!

左安阳气得拍案而起,霸道地将她扯到怀里,低头就是一记粗鲁的亲吻。

白露挣扎着,左安阳却是不放,大手甚至放肆地开始在她身上模索,竟撕开了她的衣襟,露出象牙色的抹胸,这让她急了,内心真怕他将错就错,让不该发生的事发生了,心一横便轻启朱唇,用力一咬。

“该死的!”左安阳吃痛,力道终于放松。

白露连忙伸手一推,退得远远的。

“左安阳!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白露真是委屈了,泪水聚在眼角,原本就是我见犹怜的美人,在这瞬间看来更是脆弱无比,犹如狂风呼啸中的一朵小娇花,只要是男人见到了,都能为她豁出命来。

左安阳同样后悔了,再怎么样他都不该用强,但他想到白露的话就低不了头道歉,强撑着道:“谁让妳将我们的关系撇得那么清!”

“因为那就是事实。”白露忍住心酸,跟他挑明血淋淋的事实,只要那个无解的难题在,他们永远不会有真正相守的一天,“你与严府有着婚约,你的妻子永远不会是我。而我只要还清五百两,就能离开你,这是你亲口答应我的。”

她狠下心说出当时的约定,她知道左安阳是想用这种方式把她留在身边,可是问题解决不了,这么做也没有意义。

她宁可把话说得像是一场交易,宁可伤了他,也伤自己,因为必须让心够痛,才能清楚的拉开距离。

左安阳再也听不下去,亦是怕自己盛怒之下真的做错了事,两人之间便再无转圜余地,遂愤而转身离去。

又过了两个月的时间,张平镇的天气转热,太阳正烈的时候,大家都不喜欢走在毫无遮蔽的官道上,加上这里风大,大风一刮来能将沙土吹得人满头满脸,连说话都会先吃满口沙尘,声音都不清楚。

屹立在官道上的珍馔点心坊却占足了天热的便宜,有不少客人原只为避暑歇脚而去,却爱上了里头的点心。

渐渐的,每日闻名而来的客人如织,其中不乏回头客,尤其官道上多是商人,亦有几个商贾向珍馔点心坊询问了合作的意愿,但都以暂时考虑被挡了回去。

毕竟白露是个弱女子,不方便出头,左安阳便拨了一个人替她管事,是个因伤退下的百户,名叫李三郎。他原籍山西,家中行商,为人精明却不偷奸耍滑,原本伤后无处可去,留在军中办些采买的小事,左安阳将他派到白露手下后才真正发挥他的功能。

他将珍馔点心坊管理得井井有条,白露嘱咐他要注意洁净,那橱柜上的纱布就是他的建议;最近因为生意太好,许多客人埋怨来了几次都买不到,他便大胆的提出限制购买数量的规定,虽说得罪了一小票人,却满足了更多人,这一切让白露对他更加放心,自己也能放手去做更多的事情。

第一件事是总兵府那几头黄牛产乳量有限,要做那么多点心是不可能的,目前虽有和少数百姓购买,但看这个趋势,牛乳需求日增,再没有更多牛乳来源,只怕来不及供应。

第二件事则是要将牛乳加工成女乃酪和女乃油等原料,也需要不少人手。

于是白露很快地将作坊办了起来,透过官兵的力量,通告张平镇的百姓作坊要收牛乳,还要招工,忙得不亦乐乎。

透过这种忙碌,她也总算能逃离这阵子与左安阳僵硬古怪的情况。

从那日两人再次不欢而散后,他一次都没来过珍馔点心坊,甚至搬出了总兵府,住到军营里,美其名方便操练,事实上她知道他是不想见她。

这回,她真的让他气炸了。

但是她不后悔,因为这才是对两人最好的结果,就算她再爱他,也无法忍受与他人共事一夫,就算她忍耐一时,也将一辈子不快乐,而她的不快乐也会导致他的不幸福,她不能踏错这一步,否则怕是会毁了彼此的一生。

她叹了口气,乘马车慢慢的来到珍馔点心坊,虽然她不管事,偶尔视察却还是必要的。她手里还拎着一个鸟笼,里头关着小黑。

这只鸟无论她走到哪里都死活要跟着,在外头还可以放任牠乱飞,但到作坊及点心坊这种要求清洁的地方,却是非得关起来不可,而且还要挂在客人看不到的地方,免得被客人嫌弃她的店不干净。

笼子里的小黑似是不喜被关,整只鸟看起来奄奄一息,垂头丧气,白露也不管牠,这等装模作样的把戏,她自己就玩得炉火纯青了,还会被只傻鸟给骗了?

拎着鸟笼进到点心坊,她让人将小黑的笼子挂到后头窗外的屋檐上去,自己就在后头的小房间开始看起这几日的帐。

李三郎奉上账本后,便没有打扰她,回到前头铺面,继续殷勤地招待客人。

此时一名衣着不凡的年轻人,身后带着两名人高马大的猛汉信步而入,他不像普通客人一般进门就往橱柜凑,流着口水看自己想吃什么,反而一副嚣张狂傲的态度,大马金刀地站在店铺中央,相当引人侧目。

李三郎一见就知道这三人来者不善,不过上门是客,他依旧有礼地迎了上去,询问道:“几位客人想买什么点心?需要替你介绍吗?”

“不必,把你们这什么点心坊的东家叫出来。”华衣少年姿态倨傲,眼睛像是长在头顶上,正眼都不看李三郎。

李三郎沉住气,含笑说:“不知客人找我们东家什么事?说不定我可以代劳?”

华衣少年皱起眉,不耐烦与李三郎纠缠,喝斥道:“叫你去唤东家你就去,啰唆什么?信不信本少爷让人砸了你的店?”

这家店背后是左安阳,在整个张平镇还有谁比他大?

有着靠山,李三郎并不惧这华衣少年,挺直了背说道:“要砸我们的店,只怕客人还没这资格。”

“没有资格?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华衣少年当真火了,终于看向李三郎,却是恶狠狠的,似要扑上去动手,“本少爷乃是宣镇首富之子贾容,宣镇里唯一卖甜品的贾记糕饼铺就是我们贾府开的,你这破点心坊在这里经营,已经影响了本少爷糕饼铺的生意了,本少爷今天来就是要向你们东家讨个说法。”

李三郎终于冷下声来,“贵店在宣镇,我们珍馔点心坊在官道上,似乎没有踩了你们的地盘,何况做生意就是各凭本事,你们糕饼卖不好,就该检讨自身有什么不足,何以怪到我们点心坊头上?”

“连本少爷一向交好的商贾都跑到你们这儿买什么蛋糕,还说没踩地盘?本少爷就是要找你们算账,你们能怎么样?”

贾容一摆手,他身后的猛汉,立刻举起一张茶几砸了下去,榆木的材质也算坚韧,居然哗啦一声被砸得木屑四散,吓得周围的客人都躲到店外去,只不过胆子大些的还在探头探脑,想看看事态如何发展。

而李三郎也终于生了点忌惮,这人硬要生事,显然来头真的不小,难道真要抬出总兵大人的名头吗?

白露本来在后面看帐,听到吵闹声就来到分隔铺面和后院的帘子边,看到这情景,不禁皱了眉,原想李三郎就能摆平这事,谁知贾容这么蛮横霸道,李三郎身上有旧伤,万一被打伤那就不好了。

这时候如果左安阳在就好了……只可惜他不在,而且依照他们如今的关系,她也绝对不会去寻他诉苦求助,只能自己解决。

白露想着自己一介女流,又是在众目睽睽下,贾容说不定会有所顾忌,便撩开了帘子,走到了李三郎身边。

今日她身上一袭淡红斜襟立领长衫,搭配深绯色绣金线襕裙,别人穿起来或许毫无曲线,但在她身上就是能穿出灵动俏丽,行进间袅袅婷婷,眉眼清丽多娇,贾容看得眼睛一亮。

“点心坊只是做点小生意,远远比不上贵府家大业大,贾公子何苦为难我们?”白露一说话,声音清脆甜柔,听得贾容心都酥了。

这犄角旮旯怎有如此美丽的女人?放在这破店里岂不是可惜了?

贾容原只是想来找碴,没想到会遇到白露这等尤物,只觉是意外之喜。

“妳是东家?”他露出一抹邪笑。

“是。”白露清浅一笑,笑意却未达眼中。“贾公子有何指教?”

“我看妳这点心坊也别开了,娇滴滴的姑娘不待在家里享福,抛头露面做什么?妳就跟着本少爷回宣镇,当个第七小妾好了,本少爷会好好待妳,保证妳穿金戴银。”贾容分明是色欲熏心,却还要摆出一副为她着想的样子,让人看了作呕。

白露心中鄙夷此人,表面上却是一副受尽欺凌、摇摇欲坠的样子,“贾公子如是说,不就欺我是个女流之辈吗?”

“就是欺妳又如何,本少爷想得到的从没有失手过!”

贾容瞧她吓坏了,益发得意,伸手就要去抓她,她自然不会让贾容得手,身子一避,却像是失足扭了脚,靠在了墙壁上,杏眼浮现水雾,咬着下唇,看起来好不可怜。

一旁围观的百姓原本还怕惹事,但现在看贾容欺负一个弱女子,那女子又是这么柔弱娇美,性子比较刚强的人都受不了了。

“喂!你这什么贾家的少爷也太过分了吧!刚才气势汹汹,现在又见色起意了?”

“再怎么样你都不能对一个弱女子出言不逊,我们不会让你得逞的!”

“你今日的所做所为,我们都看在眼里,你敢动这姑娘,我、我们就去报官!”

一群人义愤填膺的站到了白露身前,想挡住贾容的威胁,但贾容只是冷冷一笑,做了个手势,他身后两个壮汉往前踏一步,光是那气势就将众人逼退了好几步。

白露看得出来,贾容并不畏惧自己的名声败坏,更不怕什么衙门,这倒也不奇怪,若真如他所说,贾家是宣镇首富,那么必然与官府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装模作样、忍气吞声,利用舆论逼退对手的方式,看来并不适合对付贾容……她心里忍不住有些着急,眼下就算通知总兵府的人来救,也远水救不了近火,早知道就雇几个打手在店里了。

白露再次在心中偷偷骂了左安阳,虽然这事和他似乎没太大关系,但以前他总会留两个小兵在店里镇场子,现在他住进军营,不知是忘了还是忽略,小兵也就不来了,害她落到被人威胁的境地。

“谢谢各位相助……”白露神态依然楚楚可怜,转向贾容时,说出来的话却带了几分刚强,“只不过贾公子,即便贵府是宣镇首富,但珍馔点心坊的根基是在张平镇,那儿可是一群蛮不讲理的兵痞子驻扎之地,你是否连张平镇都能一手遮天?若真要动我,为何不想想我一介弱女子,又怎么敢独自在往来复杂的官道上开店?”

她可没说假话,张平镇的所有兵将她都能请得动,只是最近与靠山闹翻,只能对着贾容唱空城计了。

她这般柔弱模样还敢站出来跟他对抗,似乎真有靠山的样子,倒让贾容迟疑了一下,只是最后还是色心压倒一切疑虑,一咬牙,猛地往柜台桌面上一拍,“本公子倒是不信妳的邪!”

白露心头一惊,遇到一个不会动脑、靠山又硬的麻烦,这下该糟了。

孰料,方才闹事的猛汉砸坏茶几都没发生什么事,但贾容这一拍却是惊动了后院。

“吵吵吵,吵什么?老娘久没杀人当我是病猫?杀千刀的,来人,把老娘的狼牙棒拿来!”

这声音虽是个女子,听起来却慓悍非常,武器是狼牙棒非同小可,难道是这标致女东家的女护卫?

这个联想让贾容脸色一变,他带来的猛汉壮是壮,但也只是普通人,真要遇上武功高强的,也只有被打趴的分。

想到这里,他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了,但令他惊骇的可不只如此,那粗豪女子才说完,后院又立刻传出一阵清冷的吟诗声……

“结发未识事,所交尽豪雄,却秦不受赏,击晋宁为功,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当朝揖高义,举世称英雄……英雄啊英雄……”

当那声音吟到“杀人红尘中”时,居然声音依然平稳,像是一点感情都没有,听在贾容耳中,就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冷血形象,后来吟到“举世称英雄”,又让他不禁猜测,难道是个小有名气的杀手?那他躲得过吗?

贾容本能的退了一步,身上冷汗直流,而那诗的余韵还在影响他的心神时,居然又有第三个声音传出,彷佛是个凶神恶煞的汉子。

“格老子的,老子的刀呢?你给老子等着,不把你砍成十段八段的老子就不配当老大!”

老大!贾容这下真怕了,这点心坊的后院,装的都是些什么人啊?持狼牙棒的凶狠婆娘,杀人不见血的冷血杀手,还有犯案累累的土匪头子?

难怪这女东家一点都不怕了!这等阵容,他贾容就算再带十个人过来都不一定打得过,看来他得重新掂量掂量如何处理这家铺子了。

“好!既然妳里面藏了高手,今日我认栽。”贾容非常识时务,眼睛死死瞪着通往后院的帘子,口中却依然朝白露撂着狠话。“下回我再来,就没妳好果子吃了!我们走!”

说完,他带着两名猛汉,飞也似地逃离了点心坊,身后百姓指指点点,鄙夷唾弃,都管不了了。

其实要是贾容分心看一眼白露,应当会看到她的神情有些古怪,像是想笑却又强忍着。

白露想都没想到,那只她一度想宰了的八哥,居然在这时候聒噪起来,还替她挡了一劫,看来回去得替牠加菜了!

是夜,白露并没有回到张平镇内的总兵府,而是直接歇在点心坊的后院。

以前她会回去,是因为左安阳在那儿,如今他既然待在军营里,那么她也就懒得费工夫坐这么一段路的车,这样明日还可以继续查账。

有了白天贾容找碴的经验,她倒是请李三郎回镇里带了两个会武功的婢女来点心坊陪她,毕竟今日能将贾容吓走是靠了小黑,那只傻鸟今日恰好吟对了诗,说对了话,却不是回回都能这么好运气。

在与左安阳冷战这几日,她也彻彻底底检讨了自己的态度,原本留在他身边是为了债务,她原想与他似朋友般相处,直到还清债务,好聚好散,但显然他并不这么想,对待她的态度如旧,即便不敢如相恋时那般恣意与她亲热,可真要争执起来,他还是由着自己的性子任意妄为,认为她是他的女人,这样只会让她更舍不得他啊……

怀着心事睡不着,白露索性坐在桌前,琢磨起新的糕点。

张平镇作坊里的女乃酪、女乃油等原料,珍馔点心坊的点心,都是她脑子里既有的东西,她不想深究自己究竟哪里学到这些前所未有的甜点,总之适合就拿出来用了。

如今已然入夏,她考虑着也该换些夏季时令点心,比如杏桃馅的鲜女乃油蛋糕可以换成李子蛋糕、糖梨蛋糕,女乃酪可以换成焦糖布丁,还有南瓜卷、桃子冻等等,或许也能来些冰凉的,比如泡芙、鸡蛋牛女乃冰等等。

“可惜没有柠檬啊!又酸又香,有助夏季开胃……”她忍不住叹息,但又随即怔住,柠檬是什么玩意儿?她怎么会认识的?

白露想了一瞬,随即又将柠檬抛诸脑后了,兀自列着夏季点心的菜单,就在即将拟订完成时,外头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她的房间便像打雷似的,门板啪啪啪被擂响。

“谁?”白露心跳加速,有些紧张。

来的却是歇在前头店面里的婢女,她焦急地喊道:“白露姑娘,店里着火了!为免危险,请妳先离开点心坊!”

白露一惊,幸好她尚未入睡,身上衣服整整齐齐,也不耽误逃命的时间,她起身开门,果然一股焦味便飘了过来,而前面店面的方向可见火光隐隐。

“怎么失火了?”她急忙问道。

婢女亦是慌张地回道:“有人将桐油泼在前门点火,现在前面店铺的地方已经烧起来了,另一个丫鬟已经先去灭火了,奴婢先来请白露姑娘离开,还要再回去。”

这要是在张平镇内,只消哪家起了一点火苗,很快就会被人发现,周围邻居都会守望相助上来帮忙救火,但珍馔点心坊孤伶伶地位于官道旁,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好,那妳快去……等等!小黑,小黑还在屋檐下!”

她心头一紧,脑子一乱就想往火场的方向冲去,那婢女连忙拦住她。

“白露姑娘,妳想做什么?”

“小黑……我是说我的八哥,牠还挂在店面后的屋檐下。”白露眼眶都红了,小黑固然嘴贱了点,但这阵子的相处,她已经视牠为亲人,何况小黑白天还救过她一回,她如何能眼睁睁看牠被烧死?

“但是那里危险……”

那婢女的话才说一半,就被白露打断,“无妨的,我的店失火,我总不能不挽救,妳说桐油是泼在前门,火也是从前门烧起,那么短时间内还不会烧到店后,这样吧,妳先在后院打些水,去前头帮忙灭火,我把鸟笼取下就回头再取水过去,我们三个串成一条汲水的人龙,能救多少是多少。”这一会儿,白露已然恢复理智,仔细地安排起来,“妳放心,如果真的危险,我不会勉强的。”

那婢女听她说的有理,遂取了水,带着她急急往前奔,到了挂着鸟笼的地方,婢女留下她,自己继续往前门跑去。

鸟笼里的小黑果然已经在上下扑腾了,方才离得远还听不到,现在就能听到牠毫无章法地叫着,“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老子照你妈……他娘的杀人啦!老娘要被杀啦……”

要不是时机不对,白露真会忍不住笑出来,现下她只想着赶紧救鸟,取过竹竿,匆匆将鸟笼取下,边往后退边将笼门打开,小黑没头没脑地便撞了出来,冲天而去,中途还掉了两根黑羽。

“你自由了……”在漫天火光中,隐约还能看到振翅高飞的小黑,她突然有点羡慕。

不过眼下却无暇让她伤春悲秋太久,她急忙回到后院从水缸汲了水,拎着水桶又赶了回去,弯低身子躲着浓烟,看了看情况,火似乎被控制住了,就是前头的店已经烧了一半。

她振作精神,赶紧继续帮忙灭火。

三个女子忙了大半夜,终是把火灭了,只是隔日想买点心的客人们特地来到珍馔点心坊,看到的却是一座半毁的废墟。

得知是有人纵火,众人都纷纷为白露抱不平,究竟是谁这么缺德?

左安阳即使在军营之中,亦是时时关注着白露的情况,他放不下那个女人,但更拉不下面子,只能就这么僵持着,然而天知道,他想她想到心口都痛了。

因此清晨时分,小兵向左安阳通传说李三郎来寻他,左安阳看到李三郎风尘仆仆、神情凝重,一颗心也不由得提了起来。

“白露怎么了?”他铁青着脸问。

李三郎摇头,可凝重的神色没有变化,“白露姑娘还好,只是受了点惊吓,是珍馔点心坊……昨夜失火,已然付之一炬。”

“什么?”左安阳半站起身来,而后又重重地坐下,竟有一种挫败感,他知道白露在点心坊花了多少心力,就这么被烧了她肯定心痛不已,而他却不在她身边。

他沉默一会儿,冷声问:“怎么会被烧?”

“禀将军,一切尚不清楚。与白露姑娘住在点心坊的婢女说,她晚上听到点心坊的大门有动静,本想去开门看看,结果一眨眼外头就烧了起来,她还闻到桐油的味道,必然是有人纵火。”李三郎忿忿不平,“可惜店里只有两个婢女守着,一个急着救火,另一个去寻白露姑娘,却没有人手能出去追那纵火之人。”

“……是本官的疏忽。”左安阳更后悔了,这阵子他固然在跟她赌气,但也是真的忙,就忘了交代小兵去保护珍馔点心坊,结果就出事了。

她对他,应该更失望了吧!

有那么一刻,左安阳想立刻飞奔回去看她好不好,但转念一想,他又踌躇了,这当头她对他怕是不会有什么好脸色,说不定心里还会怨他。

毕竟她弄那点心坊,也是为了让张平镇富裕,让他的兵能吃饱穿暖,武器铠甲不虞匮乏,但他连最基本的安全保障都没能为她做到。

左安阳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就如同面对数十万大军一般冷静,这样他才能从容的分析情况,找出最妥善的方法来解决这件事。

“点心坊是被人纵火,白露最近得罪了什么人吗?或者不是白露,点心坊最近遇到什么问题?”左安阳一下就问到关键了。

李三郎想了一下,蹙眉道:“白露姑娘一向与人为善,不曾……等等!昨天早上倒是发生了一件事。”

“什么事?”

“一个自称贾容的人来,说我们点心坊影响到他家糕饼店的生意,似是要来砸店,后来白露姑娘出面,那贾容又见色起意,想纳白露姑娘为妾,幸好后来白露姑娘机智,让门外的小黑装神弄鬼吓走贾容。不过贾容临走时那架势,不像会善罢罢休。”李三郎越说越觉得此人可疑,心中也不禁懊恼,如果自己能提高警觉,也许纵火的事不会发生。

“贾容?宣镇首富之子,一个不学无术的纨裤,烧了别人店铺泄恨这种事,贾容倒是真做得出来……”左安阳语气满是不屑。“贾家是真有糕饼铺,但他们在宣镇的生意清淡,竟不检讨自己,还跨过县城来找珍馔点心坊的麻烦?简直可笑。”

他目光变得锐利,瞇起了眼,做了个手势,门旁小兵就被他招了过来,附耳说几句话之后,那小兵便恭敬地退下,迅速离开。

李三郎见左安阳有了决断,便不再提贾容,而是说到另一件事,“将军,其实我来求见将军,也有白露姑娘的意思在,如今点心坊已然不在,但作坊里的女乃酪等原料及点心仍持续在生产,她想问大人这作坊是否要停几日,这阵子就先认赔?”

左安阳沉吟了一下。“白露在说这些话时,应当很不甘心吧?”

“将军料事如神!”

李三郎一记马屁拍上去,左安阳险些学白露那般赏他一记白眼,没好气地道:“那珍馔点心坊才开张两个多月,正是声名鹊起之时,却遭此横祸,是个人都会不甘心。”他都能想象出她腮帮子微鼓、要哭不哭的委屈模样。

白露很擅长利用自己长相的优势装可怜博同情,但这回她是真委屈,想也知道她的神态会有多惹人怜惜了,要不是面子拉不下,他真想抱她入怀,好好疼惜一番。

左安阳叹了口气,“你回去告诉白露,作坊不必停工,军营里虽是军需不足,但帐篷却是不少,保证又大又坚固,你领几个人去珍馔点心坊旁搭个帐篷继续卖,我会在半个月内替她把房子盖回来,保证和以前一模一样。”

李三郎一听,面露喜意,这代表他这阵子也无须担忧没了收入,遂痛快地与左安阳告辞离去。

傍晚,左安阳打发离开的那名小兵回来了,不知与左安阳说了什么,只见后者面沉如水,最后露出一记十分危险的冷笑。

是夜,天空暗无星月,一个黑衣人悄悄地由张平镇的城墙飞越而出,城墙外有着马匹接应,黑衣人便沿着官道朝着宣镇的方向直奔而去。

宣镇首富贾府,最得意的就是那高达两层楼的大门,豪华气派,几乎都不输给宣镇的城门,只是贾府的建筑在白日看起来高大华美,但在夜晚之中却如同一座阴暗的大山,不知藏纳了多少不堪之事。

贾家人由屠户发家致富,用的却不是正当手段,只不过如今成了气候,又与官府交好,百姓受了欺凌也只能忍气吞声。

所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今日或许是神明认为是时候了,那由张平镇急驰至宣镇的黑衣人无声无息地入了贾府。

隔日一大早,贾府里响起了惊天的尖叫,由于那叫声实在凄厉,传遍巷弄之间,左邻右舍连忙前来关切,就看到贾府的家主铁青着脸,主母哭哭啼啼,而他们的纨裤儿子贾容,居然被剃光头剥光了衣服,高高挂在那两层楼高的门楣上。

面对众人的指指点点,贾容羞愤欲死,贾家人即使想加以遮掩,一时之间也遮掩不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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