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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包小福星 第三章 三闲表哥藏秘密

“真的有了?”

谢皎月轻啜一口香茗,以碗盖轻拨浮在茶碗表面的茶沫子,闻着茶香,神情陶醉。

“回夫人的话,似乎真的有了。”回话的人面色苍白,战战兢兢地打着哆嗦,连嘴唇都失了血色。

“我要肯定的答复。”“似乎”听来太笼统,她费心养了一群奴才都成了废物,只会敷衍了事。

“呃!这……好像……呵……确诊了,有一个多月身孕,就在二小姐落水后不久怀上的。”从老大夫身边的药童打听到的,胎象不错,服两帖安胎药就稳住了。

“呵!呵!呵!倒是会勾人的,女儿出了事竟然还有心思干那回事,我真小看顾九娘那贱货了。”谢皎月脸色难看地将手中茶碗往地上一丢,地上登时满是碎裂的瓷片和茶渣。

“二小姐身子不适,老爷一回府就陪着梨花带泪的顾姨娘,这一来一去生了怜惜,还不好生宽慰一番。”唯恐受到牵连的婆子移祸江东,将事儿往顾九娘身上推。

“倒是我给了她机会,顺着竿子往上爬,好个深藏不露呀!连我都瞒过了。”真是贱人,多大的年纪还怀孩子,这是向她炫耀吗?即使容貌不再也能勾住男人的心。

“女人要使心机呀,男人是扛不住的,夫人妳得留心点,别让狐狸精把老爷的神魂都给迷了去。”都几年了,老爷的心都拉不回来,若是再生个儿子,恐怕夫人的地位更岌岌可危了。

刺史府的下人一大半都是谢皎月从娘家带来的,是平远侯府几代上下的家生子,还有人的家人仍在平远侯府里当差,因此对谢皎月的忠心无庸置疑,绝对是可靠的。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当主子的好了,下面的人也跟着沾光,所以他们全偏向谢皎月,听她的话办事。

而另一部分是陆敬之到任后才添置的,虽然是前院的人,为大人的亲信,可银子一砸下,还是收买不少人。

换言之,刺史府邸里里外外都掌控在谢皎月手中,除了少部分人外,她可说掌握府中大权。

可是在这么严密的监控下,为什么还百密一疏,竟然让顾九娘有了身孕,这不是在打她的脸吗?

盛怒之下的谢皎月有几分难堪,好些年前起丈夫就不碰府中妻妾,连她也像守活寡似的看着丈夫来来去去,他会留下过夜,仅此而已,却没有鱼水之欢,不管她怎么撩拨,他都一句“我累了”,背过身不予理会。

但是顾九娘有孕了,这不是在下她的颜面吗?

府里的下人精得很,哪个不是睁着眼睛看着,她和丈夫的床笫事他们最清楚,谁不知道两人之间空有夫妻之名却已无夫妻之实,她这块旱地久无耕耘,草枯地干。

而顾九娘却滋润得很,三天两头搞出叫人面红耳赤的动静,一些下人都有所动摇,受宠的才是王道,也许过不了多久就抬为平妻了,与正室平起平坐或喧宾夺主了。

女人的地位取决于男人的态度,平远侯府压得了一时,压不了一世,随着老爷的一再升官,或许有日会凌驾侯府之上,以娘家为靠山的谢皎月又能风光到几时,强求来的姻缘如沙丘,根基不稳,狂风一扫便化为千里平原。

“早就迷了去,我敢动他的心肝肉儿一根寒毛吗?”他防她像防贼似的,没有必要,她绝不往顾姨娘的院子去。

“夫人……”她这恨到无力的模样真是有点可怜,出身名门的夫人高不可攀,委身穷小子是老爷的福气,他竟不知珍惜,弃如敝屣,真是太可恨了。

“我不是让你们给她下药,为何还有了身子?你们给我说说到底办了什么好事!”十几年了,就算没搞坏身子也该绝了生育能力,凭什么好吃好喝被人伺候着的她都生不出来,那贱人却有通天运气,事隔多年还能再怀上一胎。

“这……”玄了。

众人回答不出来,默默低头。

那避子偏方是放在香囊中的,以二十七种香料混搭而成,气味清香而幽远,淡淡地,似有若无,令闻者心情愉悦。

这是宫里流出的配方,主要是避子,悬挂在床架上方,香囊绣着花鸟图,颇为生动。

“没人可以给我一个答案吗?”究竟哪里出了纰漏。

一群脸色发白的人再度无语,跪成一排,他们也纳闷着,平时没人动过的香囊怎会失去药性。

看着每一张熟悉的脸孔,谢皎月心中的怒火如窜升的竹子,节节升高。“既然没能好好做事,那就杖毙吧!”

人命在她眼中毫无意义,平远侯府是以战功起家,虽因怕功高震主弃武从文,但仍有不少子弟兵在军中,见惯了生死的谢家人心如铁石,即便是女眷也有一颗刚硬如石的心。

“夫人……”

“不要呀!夫人……”

“夫人,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众人齐声求饶。

“我要的是有用的人,而不是光吃粮食的废物,在十几双眼睛底下还能出差错,我要你们何用。”

“夫人,奴……奴婢好像想起什么。”一名容貌娟秀的丫头连忙跪着往前,双手伏地。

“说。”

“负责打理顾姨娘屋里的秋荷半年前出府嫁人了,奴婢们心想她应该换过香囊内的香料了,为免顾姨娘起疑心,奴婢们便避免碰触香囊,以免启人疑窦。”

顾九娘本身十分机敏,对屋内的摆设了如指掌,一有变动立即察觉。

“妳是说药效过了?”居然有这么荒唐的事。

“有……有可能。”她不敢打包票,但八九不离十。

谢皎月眼神冷厉扫过一圈底下跪着的人。“这半年来,有没有人去换过香料?”

“……”一片鸦雀无声。

“好,真好,我养了一屋子不敢擅作主张的下人,你们真给我长脸了。”蠢笨如猪。

“夫人……”他们也是照章办事,主子没交代的事谁敢轻举妄动,一个办差了全家遭罪。

“你们的脑子都给猪吃了吗?养条鱼还能扑腾两下。”谢皎月怒斥,三十出头还不到四十的她眼尾已有一条条细纹。

她和顾九娘相差没几岁,可是两人一比较,谢皎月明显老了许多,面容憔悴,而顾九娘是益发妩媚,艳色逼人,一举手一投足都散发女子诱人风情,如海棠正盛。

若说顾九娘是陆青瑄的姊姊一点也不为过,母女俩长得极其相似,都有着花一般的美丽容颜,差就差一个是娇花初绽,一个是开得极致的艳。

“夫人,有孕了还不一定生得出孩子,妳这时气坏了身子还不是庸人自扰,老爷不见得心疼。”一名倒三角眼的婆子搓着手,眼中散发着一股阴森森的猥琐。

“终于有人说了句人话。”这话听得舒心。

“日子还长得很,『意外』这种事也不是人力控制得了,就算待在屋里不出门,谁说没个碰撞呢!”对孕妇而言,一点小疏忽就保不住孩子,吃的、用的、穿的,包括园子里的花,处处是可钻的漏洞。

谢皎月一听,满意的点头。“这事就交给妳去办。”

婆子惊慌的连连摇头。“不行呀!夫人,老奴手脚迟钝反应慢,时常这里痛、那里痛的,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妳想推拖?”她一脸愠色。

“不不不,是老奴真的有心无力,怕一时使不上劲反而坏了夫人的好事,打草惊蛇。”一张脸乍青乍白的婆子吓出一身冷汗,她动动嘴皮子还行,真要害人还少了一颗熊心豹子胆。

“不去?本夫人先打妳四十板子。”她还没见过不怕打的人,生与死,一句话,任凭选择。

“夫、夫人……”苦着脸的婆子都快哭了,五官拧成咸菜干。“老爷把陈娘子招进府了。”

“哪个陈娘子?”谢皎月眉头一皱。

“民兵团陈教头守寡的妹妹。”城里有三个民兵团,其中以陈教头带的人数最多,为人也最为豪爽。

最主要的是能打,他带的民兵一天只操练两个时辰,可一点也不输正规军。

“她来干什么?”一个寡妇也不怕瓜田李下,拈酸吃醋的谢皎月暗火直烧,猫爪子挠胸般难受。

“夫人,妳忘了陈娘子最擅长什么?”她提醒。

“还有什么,不就是……”舞刀弄枪。

看夫人若有所思的神情,鼻上长疮的婆子也不藏着掖着了。“陈娘子善武,老爷请她来保护有孕在身的姨娘,在孩子落地前,只要老爷不在身边她就要寸步不离的跟着。”

“什么?”谢皎月大怒。

“还有秀婉姑娘……”

“哪来的秀婉姑娘?”宠妾有孕不能侍寝,他又要纳新人吗?陆敬之眼中可还有嫡妻的存在!

婆子小心翼翼的提起。“秀婉姑娘是百草堂的医女,她医术卓越,颇受人敬重,不过她对解毒更用心。”

“解毒、解毒,原来他还防着我呢!”闻言的谢皎月发出阵阵冷笑,心底却悲凉至极。

至亲至疏是夫妻,这话一点也没说错,当年的榜下择婿她是得到心目中的如意郎君,用绑、用威吓的拜堂成亲,她以为一旦成了他的人,两人便能如同神仙眷侣般举案齐眉、连枝比翼,羡煞旁人。

新婚之夜他是被下了药,因此有了夫妻之实,次日含羞带怯的她一醒来正想与夫君诉说衷情,他却冷着脸推开她,一副失去清白的悲愤表情说他已有婚约在身,他的未婚妻还在等他回乡迎娶。

什么未婚妻,木已成舟还想着别人吗?

谢皎月泫然欲泣,不说一句话,好似她也是无意与他做成夫妻,由父兄出面解决既定的事实。

一开始的磨合期总是有的,起先不情不愿的陆敬之在妻子有了长子之后,看来是死心了,不再提起家乡的那个人,夫妻间的关系渐入佳境,没多久肚子里又多了一块肉。

谁也没料到他暗中筹谋了许久,什么人也没知会的瞒天过海,与吏部官员串通好,迅雷不及掩耳的收拾行囊准备外放,让措手不及的她傻眼,只能待在京中待产。

最令她难以置信的是秦姨娘的出现,当她带着两个儿子千里迢迢赶去会合,站在县衙门口迎接她的竟是大月复便便的女子,秦姨娘的儿子和她家老二相差不到六个月。

换言之,丈夫一到任便纳了妾,随即圆房,迫不及待的播种,日夜耕耘,好送她一份椎心刺骨的大礼。

好个状元郎,这一刀捅得真深,让她痛得几欲昏厥,良人瞬间变狼心狗肺,给她狠狠一击。

不过有平远侯府在的一天,陆敬之便不敢休她,权势这东西真好用,当官的还是得敬上三分。

“夫人别动怒,从长计议。”总会找到一击必中的机会。

谢皎月嘴角一勾,露出戾色。“他越不让我动她,我就越要动她,鹿死谁手,各显神通。”

顾九娘早该死了,她之前的做法太仁慈了,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的错失良机,因此才让那根小小的刺落地生根,长成挡住她头顶一片天的参天大树。

“我没动怒,是心寒,将近二十年的夫妻了,我却从未走进他的心。”一厢情愿的逼婚就那么十恶不赦吗?她也就对他动心而已,后来还不是欲用娘家的势力助他平步青云,他却不肯接受。

陈娘子的到来,秀婉姑娘的随侍在侧,想到丈夫对一个姨娘无微不至的照顾以及叫人嫉妒的痴情,痛到近乎恨的谢皎月眼底闪过一抹狠意,谁跟她过不去,她就让谁过不下去!

“夫人,男人不是女人的全部,妳还有孩子,要为他们多想想。”她那杀千刀的外头也养了一个女人,她吵过、闹过,最后放弃,人在心不在有何用,以后为她养老送终的是儿子,不是丈夫。

“孩子……”目光乍地清亮的谢皎月想到她的两子一女,高门女子的傲气仍有些不甘心。“下去吧,我再想想。”

她得好好的谋划一番,看要用什么方法将顾九娘从丈夫的心底彻底抹去,让这颗纠缠不放的恶瘤化为乌有。

谢皎月想的不是如何化开夫妻间的心结,而是铲除异己,她认为只要没有顾九娘,丈夫便是她一人所有,其他女人不足为惧,她弹指间就能一一灭杀,给她们一个风水宝地安葬。

“是,夫人。”

众人散去后,八扇彩绘牡丹如意花样大屏风后头走出一位身姿袅娜的少女,眼带桃花、唇点胭脂,细细描绘的眉像柳条,弯弯一垂。

“娘,妳何必跟那贱人生气,妳是天、她是泥,还不是任我们践踏,妳还真当是个玩意儿不成。”不过是个贱妾,还能越过她这个正室吗?她越在意才是越给那贱人脸面,把个小妾捧到天上去。

“闭嘴,谁准妳用粗鄙的字眼口出恶言,妳是正经出身的千金小姐、大家闺秀,要端庄贤淑、体态优美、言行举止合乎礼,把高门大户的仪态展露无遗。”她的女儿只能是进退得体的贵女,而非横眉竖目的市井泼妇。

“娘,人家不是在妳面前嘛!装了一整天我也会累。”也就在母亲这边她才稍微能放松一下,否则背挺直、笑不露齿、行不摇裙,饭只能吃三分饱,实在太折腾人了。

看到女儿娇懒的模样,谢皎月无奈的挥退服侍的丫头、婆子,给女儿留点颜面。“有外人在的时候要挺住,不可有一丝不正经,娘辛苦的教养妳是希望妳比娘争气。”

她的一生就毁在一个男人手上,一眼误终身。

榜下择婿太不可靠了。

“娘,妳别为我担心,妳的句句教诲我都记得呢!没给妳丢脸。”全城百姓谁不知她有才有貌,是女子楷模,举凡良家女子纷纷仿效,希望能成为第二个陆青黛。

才女陆青黛,才貌双全,又称玉璧仙子。

“要矜持、不骄矜、眉带春风、眼若秋水。”谢皎月好还要更好,不时盯着女儿的各种神态、语气。

“是,娘。”她慢慢坐正,右手往左手手背一搭,笑眼盈盈、眉目生波,静中有抹婉约的清媚。

“不要怪娘唠叨,娘全是为了妳好,规矩没做好,吃亏的是妳自己。”她能教她,却无法代她与人周旋。

“我知道,娘,全天下的人都把我捧得高高的,不停的奉承我,唯有娘待我真心。”娘是世上待她最好的人,不求回报。

谢皎月笑着往女儿眉心一点。“没白疼妳。”

陆青黛眉带得色的一笑。“娘,妳的眼光不要放在后院一亩三分地,爹的庶子庶女根本上不了台面,妳何必在意顾姨娘肚子里的那一个,她想生就让她生,咱们还怕她不成。”

“万一是儿子呢?”女儿她还真不当一回事,一份嫁妆而已,嫁好嫁坏还不是拿捏在她手中。

陆青黛一滞。“最多分家时多分一份小头,府里的钱财都娘管着,妳还担心他和哥哥们平分家产?”

依现今律文,长房承嗣,分去家产的一半,剩下的一半由嫡子再分去一半,剩余的半份再拨出一半为祭田,余下庶子们均分,待嫁女也可分得一份嫁妆,但为数不多。

谢皎月嘴角一抿的看向女儿。“娘手里的钱财是外院拨来的,虽说看来不少,用于一府的开支还有剩余,可是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妳爹手上的肯定更多,而我从来不晓得他有多少银两、田庄、私产。”

震惊不已的陆青黛倏地起身。“妳是说爹他……”

她点头。“所以这个孩子不能留。”

陆家的家产只能给她的儿女,没庶子、庶女的分。

“娘,我晓得怎么做了,既然爹请了陈娘子和季秀婉,咱们就由他们最料想不到的人下手。”她眉尾轻挑。

“喔?”谢皎月嘴角一扬。

“二妹妹心思纯净、心性良善,我说什么就做什么,着实惹人怜惜,让人舍不得伤害她。”可那张越来越美的脸,却让人很想划下几刀。

“妳知道三闲向我求娶她吗?”她本来想留给自家女儿,蒋家在京城是望族,蒋三闲是长房嫡孙。

陆青黛一哼,表示看不上,但也不想便宜庶妹,她不要的男人只能在沟渠中腐烂,这话题就此揭过。

“我想做个香包送给二妹妹,再送些熏衣物的香料,顾姨娘有孕了,她总要走动走动。”陆青黛话锋一转。

母女俩心照不宣,露出已然得手的笑容。

至于香料内加了什么,也只有她们清楚了。

“啊!谁?”

忽地被人往后一扯,毫无防备的陆青瑄倏地惊呼,小巧玉白的小脸失了血色,多了抹惊慌。

“别怕,是我。”低低的声音暗含笑意。

“三、三闲表哥?”不会吧!肯定弄错人了,一心只有圣贤书的读书人怎会出现在这里。

蒋三闲笑声略低的放开捂住殷红小嘴的手。“借我避一下,有点小事……”

“你去做贼了?”她冷不防冒出这句。

差不多,但她没必要知道太多。“出了点事,暂时没办法回去,只好和妳闲磕牙。”

表情一僵的陆青瑄回头一看,一身黑衣打扮的少年映入眼中。“三闲表哥,这是我的屋子。”

“我知道。”不是她的香闺他还不屑进。

“……那你知不知道男女有别,我十三了,不是三岁。”女子闺阁岂是他想进就能进,未免太胆大妄为。

像挑肉似的,他上下将她看了一遍。“是长大了,亭亭玉立,我见妳的第一面还畏畏缩缩的,个头还不到我胸口。”

他记得最清楚的是那双惊惶失措的澄澈大眼,骨碌碌地像不解人事的小小鹿儿,好奇却又胆小,只敢躲在姨母身后偷看他,他一个眼神看过去又赶紧躲起来,煞是有趣。

不过在落水之后似乎有些变了,譬如现在。

以往的她见着有外男肯定会惊声尖叫,抱着头往床上一躲,被褥拉得高高地裹住整个身子,露出水灵灵的双眸与他对视,要哭不哭的抖着唇,叫他赶紧走,不许吓她。

而此时她只是微微变了脸,镇定的像只是发现大耗子的小姑娘,虽然害怕却冷静沉着,想着法子要把耗子赶出去。

这不是他认识的陆青瑄,至少非十三岁的她。

但她又是她,他最后一次见到她时的调度有方,俨然已是历经一番风霜的明艳小妇人……

眼神一黯的蒋三闲轻轻一晃脑,晃去两个重迭的身影,虽是同一人,却又有些许的差别。

十三岁的她,和二十三岁的她。

“别逗了,三闲表哥,我这会儿也不高,伸长脖子仅到你肩膀,你这几年长得很快,一下子就窜高个子,修长如竹。”她已经不记得他俩初相见的样子,恍若隔世。

呵!不就是上辈子的事,她死时正是二十五岁生辰的前一日,所有人都遗忘了她,却不知是谁在她枕畔放了一支小金钗,做工不是很好,镶了一朵小金花,钗身刻着流云。

那时的她已没多少气力了,但仍很珍惜地握在手中,想着若有下辈子她绝不再听大姊的话,嫁入表面风光其实根子已烂到底的庆国公府。

只是她也料想不到下辈子没来,眼睛一闭却回到尚未进京前,刚长开的脸还有点稚女敕,却难掩日后的国色天香。

她的容貌救了她,同时也害了她,因为这张脸,莫名招来无数的妒恨,连她都不知道的人暗中潜伏着,就为了毁了她的花容月貌,来消弭一时的怒气。

她不害人,人却来害她,着实可笑,骨肉至亲的姊妹伤她最深,她从来不晓得大姊对她的恨有如山一般高,就算将她千刀万剐也不能泄恨,非要她生不如死方可罢休。

“羡慕?”他挑眉一逗。

“不羡慕。”她是女子,长那么高干什么。

仰天看星星吗?

“心口不一。”他取笑。

“是嫉妒,个高的人看得远。”她一语双关。

陆青瑄在心里自我厌恶,她就是长得不高才看不见人心,一再将居心叵测的人看成好人,以为人家是真的待她好,委屈自己也要送她金屋银楼,谁知是金银堆砌而成的深坑,空有富贵却刀光剑影,没有将来可言。

“不用嫉妒,日后我牵着妳的手走,有多远走多远。”曾经的遗憾他不愿再发生,这一次他会牢牢地捉住。

“三闲表哥,你作梦还没醒吗?怎么尽说些梦话。”她是很想抱紧金大腿,可细胳膊没力,怕摔得更惨。

“妳不信我?”已经很久没人敢质疑他,久到他忘了他有过年轻的时候,也曾踌躇彷徨。

“信你什么,别忘了半个月后就要秋闱了,这是你出人头地的机会,还不回去看书。”虽然明知他一定中举,但世事难料,她都能重生了,还有什么事不会发生。

陆青瑄也担心变量,事无绝对,在未成定局前都有可能翻盘,她希望表哥金榜题名,成为真正的金大腿。

“我能考上。”轻而易举的事。

闻言,她噗哧一笑。“大话谁都能说,要能榜上有名才是真本事,光耍耍嘴皮子是成不了事的。”

“嘴皮子也能干别事,不一定用来说话。”蒋三闲目光深邃,盯着女敕如樱桃的小口。

感觉到他如狼的目光,捂着口的陆青瑄不自觉往后退,粉颊微热。“你……你不要一直看着我。”

“怕吗?”他语气放柔,怕惊吓到她。

“怕。”她很想说不怕,但此时她真的有些发怵,他看她的眼神并不寻常,让她心口扑通扑通的狂跳。

“不用怕我,以后我会常来,久了妳就习惯了。”他必须让她适应他,进而依赖他。

“什么?”她愕然。

好……好像哪里不对了,在进京前两人的交集不多,这个时候他应该努力备考,足不出户地与四书五经相伴。

看她惊讶又不解的神情,蒋三闲心情愉悦。“我说要娶妳这句话不是虚言,最迟在年底前定下名分。”

“嗄?”她呆住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在急什么……

急?

没法形容的感觉,陆青瑄心里很慌,她觉得不对劲了,可又说不上来哪里出了差池,但是隐隐约约地,他似乎很急迫,被什么追赶着。

“嗄什么,又犯傻。”他笑着轻弹她眉心。

“你……你是当真的?”他还没放弃吗?

她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为了救她一事负责。

蒋三闲一个箭步到她面前,以额抵住她玉额,一手托着她后腰不让她后退,一字一字的说:“我、要、娶、妳。”

“可、可是……母亲不会同意……”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语无伦次,面对他的靠近,她整个人都懵了,脑袋有点发晕,眼前一堆星子在她头上绕呀绕的。

“我们不用经过她,姨母有时神智不清。”那个女人的心里只有自己,好妒又高傲,始终看不清楚她自个儿是谁。

已为人妇还常以平远侯府的嫡女自居,她骨子里是瞧不起寒门子弟,端着架子高高在上。

但是她偏为一个男人动了心,自以为迁就他,那个男人应该欣喜若狂的膜拜她,对她爱重如命。

谢皎月的心里还自认是平远侯府的人,而非某人的“拙荆”,她忘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始终以平远侯府嫡女自傲,没想过她是嫁出去的女儿,是陆敬之的妻子。

就是这点令陆敬之不喜,他明明是明媒正娶娶了媳妇却像个赘婿,成亲头两年还住在侯府,若非他以两人有子不便再借居为由,否则恐怕还不能搬出侯府,置屋自住,像个被人豢养的面首。

他深以为耻。

听到“神智不清”四个字,陆青瑄忍不住笑出声,不就神智不清嘛!不然怎会弄出许多荒诞不已的事。“咦!不对,我的丫头们呢?”

锦儿是母亲的人,总是时不时的窥探她,将她的一举一动回报,她在屋里做过什么事从来瞒不了人,她在许久许久以后才知道养了条蛇在身边,锦儿不叛主,因为她的主子不是自己。

至于若儿倒是个好的,可惜不够机伶,当了她的陪嫁丫头不到三年就死了,死时身无寸缕,她是被奸杀的。

而她没法为丫头报仇,因为奸人致死的凶手是庆国公府大爷,也就是她的大伯,死了个丫头对他而言不痛不痒,他还嫌不够尽兴,反过来辱骂她连条狗都养不好,随便玩玩就不喘气。

不过不会了,这一次她会保护若儿,不叫她死得冤屈。对于庆国公府她避而远之,绝不会让大姊的三言两语哄得进入坑里。

“我让她们睡了。”他说得云淡风轻。

“睡了?”听起来好吊诡。

“一点迷药。”他不想让人知道他来过。

陆青瑄眼角一抽。“你怎么会有这种……下作的东西?”

“有银子就买得到。”一点小事。

她牙一咬。“你哪来的闲钱?”

“是有点。”为数不少。

“母亲给的月银够你挥霍?”不是她要说人小话,谢皎月的银子捉得很紧,除了她自己和她所生的子女外,旁的人都掐得刚好够用而已,谁想藏私房那是不可能的事。

因娘亲的缘故,陆青瑄常收到她爹给的银子或珍珠、翡翠之类的小玩意儿,可是她往往留不住,刚一到手,后脚她的大姊、三妹便会借故借用,她心有不舍却也开不了口拒绝,眼睁睁看她们明抢暗夺拿走她的东西。

她的首饰盒是空的,银子常常不够用,连刚做好的衣裙尚未穿上身就很快地成为姊妹们的新衣,闺阁千金的屋子空得不如一名二等丫头,她欲哭无泪,只能默默忍受。

这种事一多,她的娘亲也察觉到了,后来她再有得到金的银的饰物、上好的布料、皮毛,顾九娘马上派人收走代为保管,她要用时才拿出去,过后又收回去,这才有不算太难看的小私库。

“我爹是当官的,妳知道吧?”没有穷县令,只有穷县民。

“嗯。”她点头。

“我爹生前累积了不少财物,他偷偷地告诉我藏在哪里,我们离开县衙时便取出带走了,一整迭的银票,失火的前一天我已收拾好细软,准备母亲一入土便启程投靠姨母,火一烧起时我随手拿了包袱,里面全是我的身家……”

他说时眼光利如刃,冰寒刺骨,似乎早知道有那场大火,提早就葬了亲娘,从火场冲出的他衣着整齐,毫不凌乱,脸上没有半丝烟烧的黑灰,从容不迫地指挥众人救火。

陆青瑄悄悄的咽了口唾液。“很多?”

“养得起妳。”他露齿一笑,顿时春光明媚,让人有片刻的眩目。

真好看……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啊!不好,她怎么看入迷了,金大腿不是她能亵渎的。“呃!八字还没一撇,三闲表哥说早了。”

板着一张脸的蒋三闲给人疏远、冷漠的感觉,令人望而生畏,不敢靠近,可是一扬眉而笑时,那身后像是镀了金,满室桃花香,金光灼灼耀人目,冷峻的面容骤然俊美无俦,宛若天上花神下凡尘。

“万事不用妳操心,妳等着嫁人就好。”他话说得极满,彷佛已见到她披上嫁衣的娇羞样。

闻言的陆青瑄嘴角抽了又抽,不知他哪来的自信,首辅大人的心思真叫人猜不透。“你该走了。”

“赶我?”他戏谑地勾唇。

“闲人闲话多,我承受不起。”她也怕名声有损,世人对女子的名节看得很重,重活一回的她可不想落个满身污泥。

他一笑,看出她的不安。“本来我是来知会妳一声,小心姨母的手伸得太长,不过妳好像已晓得顾姨娘有了身孕,我枉作一回好人。”

“咦!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知情的人并不多,若非她是重生也不会知道这事。

“闲人闲话多。”他用这句话回她。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人多口杂,总有人说漏嘴。

“三闲表哥,你真坏。”她不快地一拧鼻。

他轻笑。“坏人要走了,别太想我。”

“哼!”谁理他。

“乖一点,我会再来看妳。”一说完,他轻轻一跃,跳出窗外,身手如鹰隼般敏锐。

“你……你会武功?”怎么可能,他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吗?为何身怀武艺。

“以后有空再告诉妳,我真的该走了。”看看星月无光的夜空,他眉间多了一抹阴影。

突地,一道暗影凌空而落,站于蒋三闲面前,视他为主似的拱手一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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