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掌佳茗 第一章 重生回过去
“她还没醒?”
屋外细雪纷飞,屋内却是暖融融的,屋角的炭炉烧着上好的银丝炭,无烟无味,带来一室春意。
只这春意到了窗边坐在一张花梨木雕花靠背椅的男人身上,教他沉冷的脸色一冻,立时就化为乌有,让一旁回话的丫鬟春喜都忍不住抖了几抖,嗓音微颤。
“回大爷的话,还没醒呢。”
“这都几个时辰了,还昏睡着?”
“许是冻坏了身子,大夫说得好好将养几日。”
“再不醒来,就拿冷水浇醒了她!”男人话里毫无怜香惜玉之意。
春喜又是一阵冷颤,悄悄瞥了眼躺在床上昏睡着的姑娘,姑娘脸色青白、嘴唇发紫,明显就是溺水后身子承受不住,如今还受着寒苦。
但大爷对她可是毫不同情,谁教这姑娘是为了逃婚才溺水的呢!而且还是与自己的青梅竹马私奔,差点让大爷头上戴了绿帽。
这也算是自作自受吧!
想他们陆家大爷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若不是数月前意外遭难,身子骨一日日地败坏,怎能轮得到这个出身农村的野丫头来高攀!
怪只怪老太太心里着急,一时冲昏了头,听信那些江湖术士的话,说是这姓朱的丫头命带福气,八字极旺陆家,才会坚持要这丫头嫁进陆家来冲喜。
这可惹毛了大爷,才刚能起身就命贴身护卫宋青去盯这丫头,谁知就抓到了这丫头与人私奔,还将仓皇之间落水的她给救了起来。
春喜正寻思着,陆振雅已失去了耐性,冷声命令。“去拿一盆冷水来!”
“是。”春喜不敢违抗,立即就转身出门,却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宋青。
春喜顿时羞红了脸,宋青却是面不改色,来到陆振雅面前,低声说道:“大爷,老太太过来了。”
陆振雅剑眉一蹙。“她来做什么?”
“朱家那边来人了,老太太听说朱姑娘在这里,担心爷做出什么事,就带着朱家人过来了。”
“朱家都来了些什么人?”
“是朱姑娘的爹娘,还有她的弟弟。”
一家子都来了?陆振雅不悦,还未及发话,陆老太太已当先闯进屋里来,后头跟着朱父朱母,朱家的小儿子朱阳生尾随在最末。
“振雅,朱丫头怎么样了?听说她溺水了,大夫看过怎么说的?她这身子还好吧?”
陆老太太神色关切,朱家三口人更是面露急色,朱母伸长了脖子张望,见女儿好端端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软的锦缎被褥,看来应当性命无碍,这才放下心来。
相较于陆老太太与朱家三口人的心急如焚,陆振雅显得冷静而淡漠。“她好不好的,也不关我们陆家的事。”
“怎么不关呢?”陆老太太着急不已。“丫头可是你未过门的媳妇呢!”
陆振雅语声淡淡。“我怎么不记得自己答应过这桩婚事?”
陆老太太一阵心虚。“这婚事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娘这都看准了……”
“可我不愿!”
陆振雅回应得干脆,陆老太太一窒,朱家一家三口更是登时变了脸色。
“振雅,娘也是为你好,这丫头是命里带福的,她能旺你,也旺咱们陆家……”
“她若真是命里带福,会差点溺水,如今还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吗?”
“振雅,你听娘的话……”
“娘,自从爹不在,这府里向来是儿子主事的,还是娘认为我现子这景况,就作不得陆家的主了?”
陆老太太闻言,又尴尬又心疼。“娘不是这意思,只是娘见你如今这般,心里实在难受。”
“娘若还在意儿子的心情,那这桩婚事便就此作罢。”
“这怎么能行?”陆老太太为难了,朝身后的朱家人使了个眼色,朱家夫妇也是机灵的,两人慌忙就跪下。
“陆大爷,都是我们做爹娘的管教不严,惯得这月丫头不知天高地厚,闯下大祸,您千万莫恼,我们这就替女儿向您赔罪了。”
说着,两个老人家竟要对陆振雅磕起头来,陆振雅听风辨声,眉头一紧,宋青立时会意,伸手一个巧劲,将两个老人家拉起来。
“老人家可莫这般折煞我家大爷。”
“是啊是啊,哪有岳父岳母向女婿磕头的呢?这道理到哪里也说不过去,是吧?”陆老太太帮着腔,瞥向儿子的眼神却越发心虚。
朱父听着也感觉不好,连忙摇手。“那我们不跪、不跪了!”目光朝小儿子望去。
朱阳生也是个不笨的,上前几步。“我是姊夫的小舅子,是晚辈,孝敬姊夫是应当的。”说着就要跪下。
“阿青!”陆振雅厉声喊。
宋青掌风一带,朱阳生原本欲软倒的膝头便不由得又打直,僵硬地站着,一动也不能动。
朱家爹娘见势不妙,两人交换一眼,就高声哭嚷起来。
“我苦命的月丫头,妳这都已经是许了人的了,要是夫家不要妳了,妳以后可怎么办啊?”
“咱们乡里对女儿家的名声最是看重的,怕是妳这一回去,里正就要派了人拿妳去浸猪笼啊!”
“都是爹不好,爹没能耐,护不住自己的女儿。”
“是娘的错,娘没有好生教养妳,没教会妳看人心好坏,才会让妳上了那个死小子的当,妳差点都被拐走了!”
“姊,是弟弟不争气,我这就出门去做工赚钱,就算赔上自己这条命,也要为姊姊挣一份陪嫁。”
“你这傻孩子!说什么浑话呢?你要是丢了自己的性命,可教爹娘这后半辈子还能指望谁?我们老朱家谁来传宗接代?爹娘死了都没脸去地下见你爷爷女乃女乃啊!”
“爹、娘,孩儿不孝!”
哭声此起彼落,不绝于耳,陆振雅铁青了脸,就连陆老太太也有些张口结舌,不免暗自佩服起亲家这唱大戏般的好功力。
苏盼月就是在这吵吵嚷嚷的唱念做打中醒过来的,她撑着沉重的头颅坐起身来,清澈的眸子先是快速扫过房内富丽堂皇的摆设与家具,接着一一往房内诸人看去,从那哭嚎得面色涨红的朱家三口,看到一个手足无措的俏丫鬟、一个神色清冷的青衣护卫、一个吶吶无言的老太太,最后停在屋角那个长身玉立、丰神俊朗,脸色却明显透着苍白的男人身上。
她直觉这个男人不寻常。
虽是站在最角落,看似事不关己的面无表情,却是人人说话动作时,都忍不住会朝他身上瞥上几眼,带着些许敬畏之意。
他是这群人的主事者,是能发号施令之人。
苏盼月一下子就锁定了说话的对象,直接朝他开口。“这位公子,是你救了小女子吗?”
陆振雅一愣,倒没想到这个农家丫头说起话来谈吐温雅,斯斯文文的,没有一丝急躁,彷佛对自己的处境并不以为意。
他错了。苏盼月对自己的处境很是介意,她虽是现在才睁开眼,其实早已清醒了一阵子,也将众人的言语听了一耳朵,越听越是惊心。
她以为自己是在破庙里杀了人后,力竭晕去,被某个善心人士救回去,原来并不是,看样子他们这些人认定了她是一位姓朱的姑娘,而且似乎被父母许给了这家的大爷。
只是这个外表看似温润如玉的大爷显然并不中意朱姑娘,趁着朱姑娘一时想不开与人私奔,亟欲摆月兑这桩婚事。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盼月迫切地想借一面镜子,看看自己的脸是不是变了一副容颜,否则如何会人人都把她当成了另一位姑娘?
“朱姑娘既然醒了,大家就把话挑明说吧。”陆振雅淡淡发话,一派清冷。“看来朱姑娘对这门亲事也是不情愿的,不如我们双方合议,就此作罢。”
“不能作罢!”陆老太太惊喊。“你这身子还病着呢!”
“娘。”陆振雅语带警告。
陆老太太退缩一下,却还是勉力鼓起勇气,直视唯一的宝贝儿子。“振雅,你信娘一次,那龙虎山的道长说了,朱姑娘真的能救你,陆家向来子嗣单薄,你爹这一脉又是单传,只留下了你这个独苗苗,若是你有个什么万一,你让为娘到了九泉之下,如何去见你爹爹?”
“就算没有我,陆家还有元元。”
“元元才几岁大?你以为你撒手去了之后,我们祖孙俩还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吗?你也知道,就凭娘这样的,如何能撑起门户?你可别丢下我老人家,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娘,我人不还好端端地站在您面前,您说这什么话呢?”
“那你能保证你身上的病一定会好起来,定能护住娘与元元祖孙俩,保住陆家的家业吗?”
陆振雅无言以对,他自己的身子,又怎会不清楚?
陆老太太见儿子犹豫,忙不迭上前,握住儿子的手,感觉他手上冰凉,不禁心中一酸,老泪纵横。“我儿,这个家真的不能没有你啊!”
“姊夫,我姊姊真是有福气的,人长得美,做事勤快,针线活也好,从小到大,邻近乡里谁不夸她是一朵鲜花?她若是嫁入陆家,铁定能做个好媳妇的……我给您跪了,求您别丢下我姊姊。”朱阳生立马打蛇随棍上,大哭起来。
“好女婿,岳父岳母也在这里求你了。”朱家爹娘也跟着唱起戏来。
苏盼月只觉得头痛,她话都还没说两句呢,这群人倒是吵吵嚷嚷得没完,要是她跟他们说白了她根本不是那位姓朱的姑娘,不知他们会不会吓得面无血色?
“朱姑娘。”也不知是否看出了苏盼月有满腔郁恼,陆振雅直接转头面对她。“妳怎么说?”
苏盼月深吸一口气,尽量保持温温柔柔的口吻。“我说,可以给我一面镜子吗?”
众人愕然,目光齐刷刷地瞪向她。
这都什么火烧眉毛的时候了,这姑娘还只顾着爱漂亮照镜子?
苏盼月暗自感到憋屈,却只能强忍着这一道道夹杂着鄙夷不解的眼刀,樱唇轻启。
“我需要镜子,若是能给我琉璃镜,更好。”
众人哑口无言。
一个时辰后,苏盼月喝过汤药,吃了些清粥小菜,还在丫鬟的服侍下在铺满花瓣的浴桶里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换过一身整洁的衣裳,歪在床上,拿起一面铜镜看了又看。
好吧,这张脸她的确……不认识。
眉毛弯如新月,毛色却略显粗黑,少了几分女孩家的柔软,多了几分凌厉的英气,鼻子也是属于比较高挺的,唇瓣丰润,微微噘起便犹如向人索讨亲吻似的,少了些许庄重,唯有一双明眸眼神清亮,算得上好看,偏眼角又稍稍往上斜挑,横眼看人时波光潋滟,无端端就显得风情撩人。
唉!
苏盼月叹气,这究竟是属于一个乡下丫头还是青楼艳妓的脸呢?怎么五官就如此不协调?
但这都是其次,这姑娘长得美也好、丑也罢,最重要的是她怎么忽然就成了“她”?老天爷这对她开的是什么玩笑?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借尸还魂”?
“今天是什么日子?”她问被派来服侍她的丫鬟春喜,想知道自己在那间破庙“死去”后,到底经过了多长的时间?
“正月二十六。”春喜回答。
“正月?”她怔住。“不是四月吗?”
“是正月。”春喜肯定地回应。“老太太原定三日后让大爷迎您入门,过了正月二十九,上半年便没有合适的好日子,得等到立秋以后了。”
怎么会是正月?苏盼月越想越奇怪。“今年不是永安二十四年吗?”
永安二十四年八月,她将满二十五岁,若是到时还未出阁,就只能由官府为她指派亲事,苏家再也留不住她了。
只是没想到,尚未到苏家做出抉择的关键时候,她已然香消玉殒……
“小姐在说什么?”春喜表情明显惊讶。“今年是大庆十三年啊!”
“大庆?”苏盼月震惊。“妳确定是大庆十三年?”
“是啊。”
苏盼月心如擂鼓,仔细盘问春喜,这才确定自己竟是身在四十四年前,坐在金銮殿上的还是那位正值盛年的皇帝,而继任的太子此时还是个垂髫小童。
怪不得这陆家的摆设看来也是富贵人家,却找不出一面琉璃镜来,原来是因为这时玻璃工艺尚在发展初期,还没能成功制出镜子来呢。
寻思至此,苏盼月蓦地神智一凛。
四十四年前,正是苏家老太爷带领苏氏族人趁势崛起的时候,苏家的茶行就是在大庆十三年一炮而红,特产的明前龙井名闻遐迩,更在两年后成了贡茶,苏家也从此有了皇商的名号。
大庆十三年,她竟然回到了苏家声名鹊起的这一年……
“妳刚刚说,妳的主家姓陆?”苏盼月嗓音都紧了。
春喜一脸无奈地望着她。“是姓陆没错。”一副妳怎能连自己要嫁的男人尊姓大名都不知道的表情。
她当然不知道,因为要嫁的人不是她啊!
但是……
苏盼月咬了咬唇,想起那位身材俊拔、气质清冷的男人,只觉得一颗芳心怦然直跳。“你们大爷莫不会就是……陆振雅?”
“小姐,请恕奴婢多嘴,您可千万别让大爷知道您到现在还在问他的名字,大爷肯定不会高兴的。”
所以真的是陆振雅?
竟然是他!
苏盼月能有一手炉火纯青的炒茶手艺,凭借的除了自身的天赋,更重要的原因是她幼年时曾无意间跌入府里后花园一座废弃的枯井里,偶然在井里的石壁间发现一本用油纸细细包裹起来的手抄本,后来她才知晓那是陆振雅亲手写的笔记。
笔记里有他多年来制茶、炒茶的心得,有他个人的体悟,更有他后期缠绵病榻时,字字血泪的控诉。
读过那本手抄笔记,苏盼月才得知苏家与陆家一路相争的来龙去脉,也才恍然领悟苏家老太爷是用怎样的手段挣下这份偌大的家业,更令她惊愕的是,就连自己从小生长的这座宅邸原本也是属于陆家的。
苏景铭与陆振雅,有不共戴天之仇。
藉由阅读那本手记,从那端正严谨的字迹间,苏盼月看见了一个翩翩公子,看见他如何由从容潇洒的天之骄子,一朝被害,萎落尘泥。
她看见他满月复不凡的见解,由制茶到品茶,他的每一段心得都令她受益匪浅,每一句评论都深得她的心。
他是她崇拜的对象,是她憧憬神往的人物。
她一直以为自己只能隔着时光的长河,遥遥仰慕着他,可如今,他就站在她面前,纵然病着,纵然脸色过分苍白,仍掩不住他超乎寻常的风采,五官犹如上天亲自一刀一刀雕刻出来的,在她眼里简直无一处不完美,尤其那双闪着幽光的墨眸,如海般深邃无垠,又带着几分忧郁,彷佛藏着亘古的深沉心事,教人看着,忍不住要耽溺其中。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当年青春慕少艾,读这两句诗时只是懵懵懂懂,如今瞧着眼前这男人如芝兰玉树般的身影,她蓦然就领悟了诗里描绘的是怎样一个清高出尘的形象。
她怔怔地望着他,不觉有些痴了。
陆振雅感到两道灼热的视线胶着在自己身上,不觉皱拢剑眉,强忍着满心不悦。“朱姑娘要求私下与我会面,该是有话想与我说,在下正听着。”
他是在暗示她有话快说,别浪费他宝贵的时间。
苏盼月听出了他隐藏在话里的嫌恶,却一点也没感到膈应,只是更加仔细地打量着他,清清如水的眸光温煦地抚过他俊逸的五官,小心翼翼地收藏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他讨厌她。
她看得出来,但她更看到他的委屈、他的懊恼,还有他眼睛分明看不见,却强撑着不让外人察觉的傲气。
他失明了。
在他留下的笔记里,她知道他因为遭逢一次意外,身上中了寒毒,双目又失明,才会让苏景铭有了可趁之机,夺去陆家茶叶霸主的地位。
他死于大庆十三年晚秋,年方二十七,真真正正是天妒英才。
苏盼月一直为他的英年早逝感到惋惜。
“朱姑娘,妳莫不是突然哑了吧?”陆振雅被她看得气闷,终于忍不住嘲讽起来。
苏盼月微微一笑。“陆公子可否容小女子一问?”嗓音柔柔的,尾音稍稍扬起,好似一根莹润柔腻的玉钩子,撩人心帘。
陆振雅莫名地心一动,这朱家姑娘原来有一把好听的嗓子,方才人多吵杂,他没怎么留意到,如今两人单独相对,一室幽静里,蓦地就显出她说话的声音格外柔婉,又有些珠玉落盘似的清脆悦耳。
“陆公子为何不答话?可是有何疑虑?”苏盼月见他迟迟不开口,心中有些着急,声嗓却依然柔润,甚至更添了几许带着嗔意的酥媚。
陆振雅一凛。自从他双目失明后,其他五感便越发敏锐,在听人说话时,更学会了仔细倾听对方的语调口吻、呼吸频率,藉以判断对方话中的真伪及藏在话里的情绪。
许是如此,他对这朱家姑娘的嗓音才特别有感吧。
思及此,陆振雅顿时有些脸黑,倒是没料到从不为美色所惑的自己,今日竟会因为一把软腻的嗓子而心旌动摇。
陆振雅定了定神,故作淡漠。“有什么问题,妳说。”
苏盼月眼波盈盈。“人人都说雨前龙井不如明前龙井,你以为呢?”
陆振雅一愣,没料到她会有此一问。“在下不明白朱姑娘的意思。”
他微微瞇了瞇眼,接着墨眸扬起,凝定苏盼月的方向,她不由得有些狼狈——
奇怪了,这男人明明看不见啊,为何她会感觉他彷佛想看穿她呢?那清凌冷澈的目光“看”得她心跳都乱了几拍,只能悄悄深呼吸,故作淡定。
“陆公子只须凭你的心意回答即可。”
陆振雅停了几息,也不知想些什么,终于沉声扬嗓。“明前茶与雨前茶都属于春茶,明前茶是于清明节前采摘的,而在清明节后至谷雨间采摘的茶叶则称为雨前茶。明前茶茶叶细女敕、色泽鲜绿,茶汤也比雨前茶多了几分香醇,但雨前茶的茶汤虽是稍微苦涩,然味浓耐泡,未必就不好喝。”
“可都说明前茶数量少而珍贵,约莫三、四万颗女敕芽方能制出一两茶叶,乃是茶中极品。”
“何谓极品要看个人的口味,甲之蜜糖,许是乙之砒霜,且若是负责炒茶的师傅有一副好手艺,雨前茶未必就输给明前茶。”
“所以陆公子觉得制茶的手艺比茶叶本身更加重要?”
“我只能说没有不好的茶叶,只有不懂得制好茶的师傅。”
“龙井茶叶人人可种,可只有陆家的炒茶师傅能制出上好的龙井茶,据说陆公子亲自研究出炒制龙井茶的十大手法,分别是抖、搭、折、捺、甩……”
“抓、推、扣、磨、压。”陆振雅接口,神情染上些许异色。“这是我们陆家不外传的手艺,朱姑娘如何得知?”
是你教给我的啊!
苏盼月含笑望着陆振雅,后者再度感受到她异常热切的目光,不免有些郁恼,却是不动声色地端起茶杯。
“我要嫁给你。”苏盼月突如其来地宣示。
陆振雅一震,一时措手不及,翻倒了茶杯,差点烫到自己的手,苏盼月见状,连忙起身,重新倒了一杯茶给他,怕他不辨方位,主动将杯盏轻轻放入他手里。
“拿着,小心别烫着了。”她温声低语。
陆振雅一顿,脸色更不好看了。“妳看出来了?”
她知道他在问什么,轻轻应道:“嗯。”
他捏着茶杯的手一紧。“那妳还执意嫁给一个瞎子?”
“你不瞎。”她柔柔地纠正。
他一愣。
“只是眼睛看不见。”
他听出她话里的笑意,更恼了。“朱月娘!”
“你别这么大声,我耳朵听得很清楚。”她顿了顿,语气真诚。“有些人虽然眼睛看得见,却目中无人、不辨是非,那才是真正瞎了,其实判别世事人心,不仅仅是用肉眼来看,更重要的是一个人有没有用上心眼,陆公子说是也不是?”
陆振雅一时默然,心头免不了一阵震撼,这番大道理不是一个无知的乡野丫头说得出来的,这朱月娘……着实出乎他意料之外。
“陆公子是不是在想,这丫头说得倒也有些道理,不完全是个俗人?”
朱月娘彷佛看透了他的疑虑,他暗暗磨牙。“我不晓得妳心里有什么计较,但妳分明对这桩婚事也不情愿的,否则何必与人私奔?”
“所以说,瞎的人应该是我。”她叹息。
他愕然。
“陆公子大人大量,就请原谅小女子一时胡涂,这门亲事我是极愿意的,陆公子丰神俊朗、气度不凡,能够嫁你是小女子生平之幸。”
“妳……”究竟打什么主意?
我想救你!苏盼月定定地望着陆振雅,望着她私心暗暗仰慕的男人,既然老天爷给了她重活一次的机会,那她定要好好地活下来。
他也一样。
她不许他再受命运的捉弄,分明是百年难得一见的青年俊才,却郁郁而终,她要助他守住家业,击破苏家的狼子野心。
这一世,她绝不再受苏家搓磨,必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三日后,我等陆家迎我上花轿。”苏盼月神态坚决。“这门婚事,小女子绝不反悔。”
“妳好大的胆子!”陆振雅气上心头,大手一挥,用力将茶杯砸落在地。
绘着玉兰花的黑漆瓷杯顿时碎裂,匡啷声响,震动了周遭的空气,却没能动摇苏盼月的决心。
两人相对而立,陆振雅神情淡漠如冰,苏盼月不避不让,昂然仰着雪白的容颜。
“妳若是以为嫁进我陆家,就能得享荣华富贵,怕是打错算盘了。”
“我为的不是财。”见陆振雅面色凝重,苏盼月一勾唇,调皮地又补充一句。“我为的,是人。”
剑眉微蹙。“朱月娘,妳这是在打趣我?”
“我说的是真心话。”她笑了,忽然觉得一直隐隐约约压在胸口的窒闷感似乎淡去了,一种崭新的畅快油然而生。
她不再是那个只能在苏家苟且求生的苏盼月了,她可以做朱月娘,可以做这男人的妻子,与他并肩同行。
虽然现在的他很不屑她,但对她而言,这是可遇不可求的机缘与幸运。
“我愿嫁你。”她一字一句,慎重宣示。“我会向你证明,我能做好陆家的媳妇,也定会做你可心的妻子,你不会后悔的。”
陆振雅闻言,一时语窒。这个朱月娘,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他想不到一个农家丫头胆敢对他说这些话,她是从何而来的自信?又是哪里来的决心,坚持要嫁给他这样一个病恹恹的瞎子?
“妳没听说过吗?女子嫁人宛如第二次投胎,若是嫁错郎,恐怕这辈子就毫无指望了。”
他这是警告还是善意的提醒?苏盼月嫣然一笑。“若果真如此,那也是小女子的命,小女子绝无怨言。”
“妳倒是硬气得狠。”他轻哼。
“不是小女子硬气,只是老天爷既然允我走这一遭,我不这么做,不能甘心。”
“好!妳既不怕所嫁非人,就尽管坐上花轿吧!我倒想看看让妳做了陆家妇,妳会如何甘心!”
苏盼月望着陆振雅,翦翦双瞳,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