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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掌佳茗 第五章 脱衣帮取暖

隔天,夫妻俩都起晚了,相偕前去向陆老太太敬茶请安时,陆老太太倒是十分体谅,看着儿子固然病容憔悴,但也有了一丝精神,心中暗自宽慰,只盼着这个漂亮媳妇果真是个命里带福的,能旺自己的夫婿,旺他们陆家。

两人去祠堂拜过祖先后,陆老太太催着儿子回房休息,却是将儿媳留了下来,月娘端庄地站着,面露恭敬,等待婆婆的吩咐。

陆老太太是从北方嫁来的,坐在北方人习惯用的罗汉榻上,端详着娇滴滴的媳妇,心下琢磨了半天,却是一时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月娘等了好一会儿,等不到婆婆开口,颇有些讶异,不着痕迹地瞥了老太太一眼。

老太太这是想立她这个媳妇的规矩吧?

自古以来,婆媳之间的相处就是门学问,尤其在大户人家,掌家的媳妇与婆婆的关系总是格外紧张,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节制了东风,初次交锋,谁都想抢得先机。

可月娘并不想与婆婆斗,对她而言,陆老太太不仅仅只是个婆婆而已,更是主下陆振雅的母亲,能够教养出那般才貌双全的夫君,这样的婆婆,值得她敬重。

“娘有何吩咐,儿媳都听着。”她低眉敛眸,温顺地开口。“儿媳自知非出身高门大户,教养上或有几分欠缺,正需要娘多多教导,儿媳必会尽心学习,不负娘的期许。”

月娘刻意将身段放得柔婉,反倒令陆老太太有些不知所措,她确实是存着替儿媳立规矩的心,但这规矩怎么立才好,她却有点无法拿捏。尺度松了,担心震不住儿媳,尺度严了,又怕吓走了这个自己好不容易求来为儿子冲喜的宝贝。

这可真是左右为难啊!

陆老太太咳了两声,清清喉咙。“昨儿的事我听说了,辛苦你了,若不是你,我们元元也不能那么顺利找回来。”

陆元养在陆老太太住的寿安堂偏厢,本来发生什么事,老太太应该第一个就知道的,但昨夜她因亲眼目睹儿子的喜堂上被闹了一场,一时气血不顺,早早便安歇了,下人们也不敢惊动她,直到今日早上醒来,才从自己的管事嬷嬷口中听闻此事。

“这是儿媳应当做的。”

“就是……元元的女乃娘,听说你将她关进了柴房里?”

“是的,昨夜太晚了,儿媳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处置,暂且先让她待在柴房里反省。”

“那你打算如何处置?”

“儿媳想着,昨晚元元私自偷溜,固然是元元自己调皮捣蛋,但女乃娘照顾不经心也是有的,再者元元失踪了,她第一时间想的不是告知主人,而是试图自己悄悄找到人,以为这样就能掩饰自己的过错,压下此事不提……儿媳以为,此风不可长,若是府里的下人有样学样,以后都跟着欺上瞒下,府里的规矩就乱了套了。”

这……说得也是。陆老太太更为难了,其实这女乃娘是自己身边管事嬷嬷的女儿,得知女儿闯了祸,一大早便来寻她下跪求情,她本想着此事若是能圆,就这么圆过去算了,但儿媳说得也没错啊,不杀鸡儆猴一番,万一其他下人有样学样怎么办?

看出陆老太太面带犹豫,月娘暗自揣摩着婆婆的心思。“娘可是担心儿媳罚太重了?”

陆老太太有些尴尬。“毕竟是元元的女乃娘,若是处罚重了,吓着了元元也不好。”

“娘说得有理。”月娘一边说话,一边悄悄打量站在婆婆身边服侍的人,发现有个发色已杂着几许银白的中年妇人面容紧绷,不时与婆婆交换眼色。

她想着自己从春喜那边打听来的消息,婆婆身边有一个特别信任的管事嬷嬷,夫家姓钟,是跟着婆婆陪嫁过来的陪房,想必就是这位了。而元元的女乃娘钟氏,正是钟嬷嬷的亲生女儿……

月娘微微一笑。“既是娘心慈,儿媳想着,就先罚元哥儿女乃娘半年的月例可好?总得给家里下人一个警示。”

半年的月例?陆老太太瞥了自己的陪房一眼,钟嬷嬷轻轻点个头。

陆老太太忙表示赞成。“那就这样吧,这个处置好。”

看来婆婆与这个陪房嬷嬷的关系很好,必然是当成心月复了。老太太有私心倒是无妨,谁不会对贴身服侍自己的下人格外看重?只是“有了后娘,便有了后爹”这番言语可不是一个不满五岁大的孩子自己能想出来的,若是与那女乃娘钟氏有关,还是得小心谨慎。

月娘暗暗记下了这点,表面不动声色,盈盈一笑。“也差不多是用午膳的时候了,娘可饿了,且让儿媳服侍您用膳?”

“不用了……”陆老太太刚想婉拒,就接收到钟嬷嬷递过来的眼神,她一凛,连忙板起脸色,端出做婆婆的架子。“既然你有此孝心,那就留下来用膳吧。”

“是。”

月娘默默将陆老太太与钟嬷嬷的目光交流看在眼里,却没说什么,只是若无其事地笑着,乖巧地站在桌边服侍婆婆用膳,期间,钟嬷嬷一直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的举动,似是想从其中抓到错处,不曾想她从头到尾将婆婆服侍得妥妥贴贴,不仅没一丝错处,礼仪动作可谓优雅,不输那些从小精心教养的千金闺秀。

钟嬷嬷震惊了,陆老太太也颇感意外,但这意外中是带着欣慰的,这儿媳出身乡野,却一点也不粗鄙,自己没看错人,除了家世略差些,就凭她这样的模样与礼数,也算勉强配得起自己的儿子。

陆老太太越看月娘越觉得中意,也就不忍再为难她。“好了,你肚子也饿了,坐下来一起用吧。”

月娘笑着摇头。“儿媳还不饿,而且儿媳与元元说好了,今日要带着他一起用午膳。”

“你和元元说好了?”陆老太太惊讶。“元元竟然肯听你的话?”那孩子不是很反对他

爹爹娶后娘的吗?

“不是元元听我的话,是儿媳与他达成了君子协议。”月娘将自己与陆元的约定如实告诉婆婆。

陆老太太听了,笑得阖不拢嘴。“你倒是拿元元有办法,这孩子脾气拗得很,有时候连我与他爹爹说的话,他都不愿听的。”

“这不是脾气拗,是元元聪明有灵气,他年纪虽小,却已有了自己的想法,未来必是可造之材。”

这话老人家爱听,频频点头。“你说得对,说得对,振雅小时候也是这样的,很有自己的主见。”

“夫君如此优秀有才,他的儿子,自是遗传了他的秉性。”

陆老太太呵呵笑着,钟嬷嬷目光奇异地瞥了月娘一眼,没想到这新媳妇倒是很会哄人。

月娘分明察觉钟嬷嬷的眼神,却装作不见,嫣然笑问:“也不知元元这会儿可醒了?”

“他昨夜睡得晚,此刻许是还赖在床上呢,就别吵他了。”

陆老太太话语才落,一阵咚咚的脚步声便在帘外响起,跟着,陆元犹如小炮弹似的冲进来。

“祖母,祖母!孙儿来向您请安了!”

陆元扑到老太太脚边,正欲抱着祖母的腿撒娇时,回头一看,却见月娘笑意粲然地望着自己,不禁愣了愣,小脸浮上一抹羞赧的红。

月娘看着他那张粉嘟嘟的小脸,双手痒痒的,又有了想捏他脸蛋的冲动。她弯身俯视陆元,明眸亮晶晶的,笑得像个想诱拐小孩子的怪阿姨。

“元元可还记得,你昨儿跟姨姨打勾勾,答应了什么?”

正当月娘在寿安堂忍着笑俏皮地试图诱拐孩童时,陆振雅坐在书房太师椅上,听着宋青的报告,却是面色凝重。

“你说真的有云雾山逍遥子这个人物?”

“嗯,属下本来也以为或许是大女乃女乃随便说说而已,但这几日经过多方打探,确实有这位神医的存在,只是本人很低调,听说脾气也怪,行踪不定,不是个能轻易接触得到的。”

“大女乃女乃说是一个游方道士跟她说的,确有其事吗?”

“这……属下就不能确定了,这几年路过他们村子的游方道士少说也有十数个,若要一一彻查来历,怕是需要一些时日。”

陆振雅默然深思。

“大爷,若是那位逍遥子果然医术可信,不如就请他过来试试?说不定真能治好您身上的毒。”

“你不是说他行踪不定,脾气也怪?”

“若是不能劝他主动前来,就算得绑了他,属下也一定要将他带到大爷面前。”宋青说着,眼中闪过狠厉的光芒。

“万万不可。”陆振雅温声制止。“越是医术高明的奇才,想来越是有一份不与世人同的清高,我们既有求于他,只能以礼相待,若是无礼勉强,只怕对方就算留下了,也只是虚应故事而已。”

宋青闻言赧然。“是属下冲动了。”

“阿青,我知你是对我忠心,但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不可强求,既是上天给我的磨难,我也只能学着从容以对。”陆振雅语声淡淡的,面上不见丝毫躁郁之色。

宋青看着,越发难受,主子越是坚强面对,他越觉得老天不公,偏要折磨一个如此温润出尘的英才。

“你先去忙你的吧,让王总管进来。”陆振雅低声吩咐。

宋青一惊,连忙劝阻。“大爷,您这几日辉精竭虑,昨儿又忙了一整天,体力想必透支了不少,正该是多加休养的时候。”

“你也晓得,我爹和几个叔叔伯伯都不在了,除了我,谁还能过问府里的生意?”

“可是……”

“我没事,去叫王总管吧!”

“是。”

宋青无奈,只得领命,刚刚转身欲退下,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砰然沉响,他一震,急急回头,只见陆振雅手捧着胸口,跌坐在地上,整个人像是喘不过气来似的,脸色极为苍白。

宋青大惊失色。“大爷!您怎样了?大爷!”

听说陆振雅发病的时候,月娘正准备将陆元带离寿安堂,履行两人之间的约定,不料春喜仓皇来报,她接到消息,也顾不上对陆元解释,哄着他将他交给服侍他的丫鬟后,便匆匆赶回她与陆振雅居住的正院。

陆振雅躺在床上,床顶的纱帐垂落,遮住了他的身影,月娘欲上前,只听一道沙哑的嗓音抢先扬起。

“别过来。”

“爷,是我,月娘。”

他知道是她,所以才不想她过来,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苦苦与病魔搏斗的虚弱模样。

“我、没事……你出去吧。”

“爷,你是发病了吧?身子很难受吗?妾身侍奉你进汤药可好?”月娘不愿离开,一连串焦急的追问得来的只是陆振雅的沉默,以及隐约可闻的喘息声。

纱帐后男人的身影若隐若现,蜷缩成一团,看得出来正极力压抑着。

月娘张望着,心口倏地揪紧。

他一定很痛苦。

只是再如何痛苦,这男人只会坚毅地强忍着,不愿在任何人面前流露出一丝软弱,就连一点点申吟声,他都死撑着不发出来。

怎会有如此骄傲、又如此倔强的人啊!教人又生气,又觉得心疼。

秋意捧了刚煎好的汤药进来。“大女乃女乃,大爷的药熬好了。”

月娘接过药碗。“你先下去吧。”

“是。”

秋意退下后,月娘将药碗放在床头小几上,小心翼翼地试探。“爷,汤药来了,妾身服侍你喝药。”

“不用了,我刚吃过药丸。”

“我刚问过宋青了,这汤药与药丸是相辅相成的,于你病体有益,你还是多少喝些为好。”

“你、放着,我自己喝。”

“爷。”她软软地唤。

他蓦地恼了,提高嗓音。“我让你出去!”

月娘本来还想婉言相劝的,陆振雅一发脾气,反倒激起了她的倔气,索性一手撩起了纱帐,直接坐上了床榻。

陆振雅察觉到她的动静,又惊又怒。“你做什么!”

“妾身是爷的妻子,有责任服侍自己的夫君。”月娘冷静应道。“爷若是坚持不肯喝药,我便一直在这里坐着,直到你乖乖喝了药为止。”

“你……把我当成了陆元吗?”

“你这瞥扭脾气,比起你儿子,也好不了多少。”

“朱月娘!”

“爷,若是你能直接喊我『月娘』,我会很高兴的。”

他气得说不出话来,想赶她离开,偏偏此刻体内冰冻难抑,痛得他只想全身打滚,就是抬起一只手的力气都没有。

他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最难堪的一面都落入了这女人眼里。

她会瞧不起他吗?

“爷,你冷吗?”她柔声问。

“不冷。”他咬着牙,牙关却不由得打颤。

“爷骗人,你全身都在发抖。”

“朱月娘,你出去。”

“我不要,我说了,我要亲自喂爷喝药。”

一阵刺骨的寒意又汹涌袭来,陆振雅连说话的气力也没了,只是抱着自己,在床榻上煎熬地打滚。

月娘越看越心疼,眼眶都红了,她再也忍不住,藕臂展开,从他身后抱住了他。

陆振雅一震,牙关不停打颤。“你、做什么?”

“爷,我也不晓得怎么才能让你不那么冷,怎么才能让你少受点折磨,我只想替你暖身子,或许有人抱着你,你就不会这么冷了。”

藕臂收拢,紧紧地将他抱在怀里,他能感觉到她柔女敕的脸蛋贴着他冷汗涔涔的背脊,能感觉到她阵阵拂在他耳畔的馨香呼息。

这女人也太胆大妄为!

可他完全拿她没辙,名义上她是他的妻,就连要宋青进来赶人,他都没这份底气,何况,也舍不得。

好歹她也是他的妻,是陆家的主母,他怎能让别人轻贱了她?

陆振雅思绪凌乱,而月娘只是紧紧地抱着他,感觉他满身大汗淋漓,却还是冷得直发抖,越发担心他伤了身子。

该怎么办?要如何才能让他身上少些寒意?

月娘心急如焚,忽然想起自己曾在一本医书上看过,最能替一个人取暖的,就是另一个人的体温。

她想着,不觉红了脸,却仍是坚定地下了决心。“爷,请恕妾身僭越了。”

语落,她先是月兑了自己的外裳及中衣,只留下贴身的肚兜与亵裤,接着便是替床上的男人也除去了中衣。

陆振雅惊骇无语,脑海一时像被雷打到似的,昏昏沉沉。

这女人究竟意欲何为?

他正凌乱着,赤果的背脊已然贴上一具柔软的胴体,肌肤相贴,道不尽的暧昧风流。

“朱、月娘……”他用尽力气,从齿缝间挤出了她的芳名。

她知道,他一定是又要骂她了,她也明白,自己这么做确实是有些不知羞耻。

但……

“爷,等你这番痛苦过去了,你要怎么骂我都好,我只是希望能让你温暖一些,暖一些些就好……”她喃喃地,强忍着羞意,将半果的身子更加贴紧了他。

也不知是真被她找着了方法,还是他此番发作的寒毒本就逐渐消褪,他竟然感觉不太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意窜过四肢百骸,甚至微微烫红了他的耳根。

这女人……好生不要脸。

迷迷糊糊地陷入昏睡前,这是最后闪过陆振雅脑海的念头。

再醒来时,陆振雅发现自己身上已不再发冷了,而那个坚持抱着他给他温暖的女子也已经不见人影。

他怔怔的,莫名感到有些怅然若失,但一转念,又想这样更好,她那般大胆可恶,他一时也不晓得该怎么面对她才好。

肯定要严厉教训她一顿的,但该如何教训,得好生琢磨琢磨,再怎么说她毕竟也是个女子,也不好太伤她颜面。

陆振雅寻思着,蓦地一凛,什么时候他在意起那个女人的感受来了?明明是她不肯听他的话,活该讨骂……

陆振雅莫名有些浮躁,忽闻外间隐约传来一阵欢喜笑语,他侧耳细听,原来是他那位聪慧娇俏的妻子正与他淘气的儿子说话。

“你赖皮!”幼女敕的童嗓抗议着。

“赖皮的人应该是你吧?”

“才不是,就是你,赖皮鬼!”

“好吧,你倒说说,姨怎么赖皮了?”

“你明明知道你五个子快要连成一条线了,却不提醒元元!”

“姨还从不晓得,原来一个人下棋快要赢了,还得敲锣打鼓昭告天下啊?”

“你、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姨是在笑你这个小赖皮鬼,输了棋还不肯认输,羞羞脸。”

“我、我哪有?明明是你坏……你别笑了!一个大人下五子棋赢了小孩子,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所以你是承认自己是小孩子了?”

“我本来就是小孩子。”

“既然你是孩子,我是大人,那就表示我是元元的长辈,你的祖母与爹爹可曾教过你,

对长辈须得恭敬有礼,乖巧听话?”

“……哼。”

“哼是什么意思啊?元元承不承认姨是你的长辈?”

“哼。”

小男孩显然难以辩驳,只能以一个又一个娇气的冷声来表示自己的不屑。

莫说与他面对面的月娘了,就是躺在里间床上默默听着的陆振雅都暗自觉得好笑。

这傻孩子,到底晓不晓得自己正被一个大人逗着呢?亏他平素那么机灵讨巧,在他祖母跟前上墙揭瓦,皮得跟只猴儿似的,现下遇到一个手段厉害的,就只能哼哼了。

陆振雅不禁莞尔,只听陆元拗不过月娘,高声嚷嚷起来。

“反正我不服气,这盘你赢了不算,再下一盘!”

“嘘,小声点,你爹爹在里间睡着呢,莫吵醒他了。”

“喔。”小男孩面色一赧,乖乖放低了音量。“姨,我们再下一盘。”

“好,你等会儿,姨先进里头看看你爹爹……”

陆振雅一顿,忙闭上眼,放缓了呼吸,假装自己仍沉睡着。

一阵轻细的跫音响起,他能感觉到她轻手轻脚地卷起了珠帘,进到里间,来到床边,静静地打量着他。

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袭来,撩拨着他的鼻尖。

陆振雅不由得想起之前与她肌肤相贴时,那莹腻软女敕的触感,胸口悄悄泛开了一丝异样。

“还在睡呢。”月娘低喃着,俯来,一只温软的小手放上他额头,又模了模他干燥的颈脖。“没发汗,应该是没事吧。”

她自言自语着,替他掖好了被子,又彷佛眷恋地瞧了他半晌,才盈盈转身,静悄悄地离开。

女乃声女乃气的童嗓扬起。“姨,我爹爹还没醒吗?”

“嗯,你爹爹这阵子太忙,累了。”她声调温柔似水。“让他好好地睡,姨陪你再下一盘棋。”

“这次我一定会赢你的。”

“你赢了,我就再做兔子点心给你吃。”

“哼,我才不稀罕呢!”

“嘘,我们小点声,莫吵到你爹爹。”

“好……”

两人说话声渐低,陆振雅听不清了,胸口却融融的,流着一股他许久未曾感受到的暖意。

曾经,他的心愿只是与自己的妻儿过着如这般岁月静好的生活,偶尔兴之所至,便制一款新茶,也不求名动天下,只希望品到他制的茶的人都能品出舒心如意的味道。

与潘若兰是自幼便定下的亲事,虽然对她从不曾有过热烈如火的情意,但既娶了她过门,他也希望能与自己的妻琴瑟和鸣、白头到老。

可他料想不到,从头到尾,她的贤慧都只是虚情假意,温顺羞怯也都是装出来的。

她早就与别的男人暗渡陈仓了,嫁给他,是难违父母之命,更是为了帮助那个男人对付他。

不过是个蛇蝎毒妇!

他恨自己一叶障目,不曾早早看透那女人的虚伪,那时的他虽尚未失明,却比眼瞎还不如。

如今他再娶续弦,却已不再作那风花雪月的梦了,现实,总是丑陋得令人心寒——

“有些人虽然眼睛看得见,却目中无人、不辨是非,那才是真正瞎了,其实判别世事人心,不仅仅是用肉眼来看,更重要的是一个人有没有用上心眼。”

他想起自己娶的新妇曾对他说过的话。

她究竟是怎样一个女子呢?

他几乎能肯定,那番富含哲理不是一个没读过书的乡野丫头说得出来的……

帘外传来一阵骚动,拉回陆振雅迷蒙的思绪。

“秋意,有事吗?”

他听见月娘轻柔的嗓音。

“宋青与王总管在外头,欲求见大爷。”

“大爷还在睡呢。”

“说是有急事禀报。”

“确实很急吗?可是……”

月娘话语未落,陆振雅已坐直上半身,朝帘外扬起嗓音。“让他们在外头稍候。”

“是,大爷,奴婢这就去传话。”

秋意退下后,月娘掀帘进了里间,见陆振雅努力撑着病体欲下床,又是焦急,又是不舍,抢上前来扶他。

“爷,您身子不适,还是莫勉强了。”

“没事,我就坐在外间,听他们说几句话。”

“那我先送元元回寿安堂?”

“麻烦你了。”

月娘帮着陆振雅披上外裳,扶他来到外间座椅上,陆元向父亲请过安,知道父亲有事要处理,乖顺地随着月娘离去。

宋青与王总管这才进屋,两人都是一脸急色,王总管迫不及待就开口。

“大爷,事情不好了!”

“怎么了?”

“方才制茶坊的张管事来报,几个负责炒茶的老师傅闹起来了。”

陆振雅剑眉一捧。“他们闹什么?”

“他们嫌弃主家给的待遇不好,如今正闹着要请辞呢,张管事眼看留不住人,特来请大爷拿个主意。”

嫌待遇不好,闹着要请辞?

陆振雅面色深沉,在脑海稍稍玩味眼下形势,已是心里有数。

十有八九,是苏景铭那边耍的花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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