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掌佳茗 第九章 好茶请神医
正院。
里间房里,陆振雅躺在床上昏睡不醒,病容苍白,眼下浮起些许青色,大夫诊断过后,说是近日操劳过度、气血两虚,再加上原本就身染沉疴,此时病势自是更加重了。
陆老太太接到消息,顾不得自己这两日腿脚有些不便,拄着楞杖便仓皇过来,将身旁簇拥的几个媳妇丫鬟都赶出去,就趴在儿子床边哀哭起来。
“我可怜的儿啊!你要是这么走了,可教为娘的该如何是好?”
陆元眼皮红肿,鼻子也红通通的,见祖母哭得伤心,也忍不住哽咽着,过去拉住祖母的手。“祖母,爹爹不会有事的,他一定不会丢下元元跟祖母的对不对?”
陆老太太这才发现孙子也在,眼见这孩子神色惊惧,一张小脸也白得吓人,她心疼地伸手搂住,却是哭泣不止。
陆元慌得手足无措,想起父亲说自己是小小男子汉,得学会保护家人,连忙伸手拍拍祖母的背。“祖母、祖母,您别哭了,爹爹不会有事的,他会、会好起来的……”
“好孩子,我们元元真是个好孩子,你爹爹怎么舍得丢下你……”
“祖母,您别这样说,爹爹不会丢下我们的,不会的……”
秋意端了一碗汤药进来,见这祖孙俩只顾着抱头痛哭,委婉劝道:“老太太,先给大爷喝碗汤药吧,大夫说了,大爷这病还需得静养为好。”
陆老太太一凛,又是羞愧,又是哀伤。“你说得对,我这么在振雅床边哭,他要是梦里听见了,只会更难受的……”
陆元伸手抹去眼泪。“祖母,我们不哭了,莫吵到爹爹,爹爹这阵子好忙的,一定都没能好好睡觉,我们让他安静睡一会儿。”
“好好,祖母听元元的,我们不哭了,不吵你爹爹了……”
陆老太太拿出手绢,在孙儿的小脸上擦了擦,也按了按自己的眼皮,好不容易感觉泪水稍微止住了,她转头看着宋青稳稳地将儿子扶坐起身,让秋意一勺一勺地往昏睡的病人嘴里喂进汤药。
陆老太太越看越不对,蓦地想起。“秋意,怎么会是你来喂我儿汤药?他的媳妇呢?月娘怎么不在?”
秋意闻言一愣,与宋青交换一眼,宋青朝她微微颔首,她才轻声回道:“大女乃女乃让春喜与夏染陪着,去了制茶坊。”
“去制茶坊?”陆老太太惊愕。“她去那儿做什么?”
“大女乃女乃下午在后山摘了不少野生茶树叶,赶着制出新茶来。”
“自己的丈夫如今还躺着床上病着呢,她哪里来的闲功夫去制茶?她还记着自己的身分吗?她是陆家的新媳妇,不是制茶坊聘的大师傅!”陆老太太简直不敢相信,整个气急败坏。“宋青,你马上去把大女乃女乃带回来!”
宋青却不动,为难地劝着。“老太太,您请息怒,大女乃女乃是有要紧事……”
“什么要紧事能比我儿重要!”陆老太太拄着楞杖一点地,忿忿起身,只觉得心头哽着一滩老血,差点没呕出来。
这就是自己替儿子挑的媳妇吗?自己不顾儿子的意愿,勉强他娶回来冲喜,结果如今儿子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那死丫头竟然都不当回事,连碗汤药都不来侍奉!
陆老太太越想越自责,恨不得甩手打自己几个耳光,一口气上来,不顾一切就往外走。
宋青等人见状大急。“老太太,您上哪儿去?”
“我亲自去把那死丫头揪回来!”
木制的架台上,分层叠置着几个大圆盘状的竹筛,筛盘里满满地铺开翠绿的茶菁,于室内晾晒着。
月娘将长发用碎花的头巾绑起,系着一件围裙,素手伸进筛盘里,手指轻轻揉捻,感受到茶菁触感逐渐变得柔软,又拿起一片,放进嘴里品尝。
涩涩的,还有些苦。
这野生山茶的特色就是茶叶味苦而涩,怕是比一般茶叶更需要经过一番仔细的萎凋过程,也更需要制茶师傅的专业来判断茶菁的发酵程度。
月娘想了想,捧起一盘竹筛放在一旁的石台上,双手轻柔地起伏,开始搅拌起来,这一搅,便足足搅了将近一刻,接着再换另一盘竹筛继续搅拌。
春喜与夏染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月娘双手忙碌不休,一下下地翻匀搅动,足足一个时辰,不曾停歇。
瞧大女乃女乃胳膊细细的,一双玉手又白又女敕,这么不停地来回翻搅,能撑得住吗?
春喜实在看不过去,忍不住心疼。“大女乃女乃,真的不需要奴婢与夏染帮忙吗?”
“不用了。”月娘摇头,持续专注地进行搅拌的动作。“这事外行人做不来,你们不晓得怎么控制手劲。”
“还是让奴婢去请几个制茶师傅来帮忙?”
“这野山茶之前未曾有人发现,那些大师傅也不熟悉,该怎么萎凋、怎么炒制,都需要研究,与其人多口杂,每个人都有意见,不如我一个人来做。”月娘顿了顿,见春喜与夏染都是一脸不解,多解释了两句。“你们别看我只是一盘接一盘地搅拌这些茶菁,但每一盘怎么搅,手劲如何、搅到什么样的程度,都是不一样的,到时我也会依着不同的萎凋程度来炒制。”
春喜与夏染听了,这才有些恍然。
“大女乃女乃的意思是您是把这些野山茶分成好几盘,每一盘用不同的手法来制作,好试试看哪一种能制出最好的茶叶?”
月娘点点头。“就是如此。”
“怪不得大女乃女乃不让人来帮忙,到时混淆了您的盘算,反倒是添乱了。”
“所以你们俩回去吧,这里我一个人能行。”
“那怎么行!”春喜立刻反驳。“就算奴婢和夏染帮不上忙,至少也能帮大女乃女乃端茶送水什么的……”
“不用了,你们回去照顾大爷吧!大爷那里更需要人照顾……”提起陆振雅,月娘蓦地喉头一哽,胸臆亦酸楚难抑,她强忍住,不许自己流露脆弱。
眼下不是她儿女情长的时候,与其守在他床前含泪无助,她相信这样更能帮得上他。
“你们回去吧,帮我照看大爷,若是大爷醒了,就告诉他我在这儿,一定会替他想办法的……”
“你能想什么办法!”凌厉的喝斥突如其来地落下。
月娘一震,转头一望,只见陆老太太不知何时已来到门前,拄着一根楞杖,正气势凌人地瞪着自己,她身后还跟着一脸无奈的宋青,显然是一路护送她来的。
月娘忙放下手上的工作,迎上去。“娘,您怎么来了?”
话语方落,陆老太太便一抬手,直接甩了一耳光,清脆的巴掌声划破周遭的空气,众人都惊呆了,月娘手抚着吃痛的脸颊,怔怔地望着婆婆。
“娘……”
“别叫我!”陆老太太脸色难看。“你若还认自己是陆家的媳妇,现在马上就跟我回去!”
月娘一愣,望向宋青,宋青歉咎不已。
“大女乃女乃,属下已经向老太太解释了您是为了替大爷求医才来这里制茶的,可老太太还是生气。”
“我当然生气!”陆老太太逼近月娘,恨不得将她手撕了似的。“你说得倒好听,制了新茶就能去求来神医替振雅医治……就凭你?宋青都跟我说了,那神医可是连陆家进贡的极品龙井茶都瞧不上,你能制出什么令他耳目一新的好茶?而且还是用这随便从山里采来的野茶?谁知道这茶究竟能不能喝!”
陆老太太说着,越发气恨,随手一扫,一盘竹筛落了地,里头的茶菁洒出大半,莫说月娘看了心头揪紧,就连春喜与夏染也觉得可惜。
眼看陆老太太发泄不够,还想抓起另一盘来摔,月娘慌忙抱住婆婆臂膀。
“娘,别摔了,这野山茶菁我只采得了这些,还不知能不能成功制出好茶来……求求您,莫再摔了。”
“你放开我!”见月娘不肯放手,陆老太太握着楞杖手把就往她身上打,连续几下,打得月娘又痛又急。
其他人都吓呆了,慌忙过来劝。
“老太太,您别打了,别打了!”
“我就要打!今日我若是不替振雅好好教训这个死丫头,我如何对得起他!可怜他如今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呢……都怪我有眼无珠,先是替我儿聘了个不守妇道的潘若兰,再来又是这个无情无义的野丫头,外头提起我陆家大儿,谁不称赞一句聪明才俊、年少有为?都被这两个贱妇给生生糟蹋了!”
陆老太太泪流满面,月娘也不禁红了眼眶,跪在老太太身前,哽咽着嗓音低语道:“儿媳知道娘是心疼夫君,我也知此时此刻夫君重病,我这个做妻子的却不能在他榻前服侍,实在有违为妇之道……娘教训得对,是儿媳做得不好,儿媳知错。”
陆老太太听到此处,神色稍见缓和。“你既知错了,现下立即随我回府。”月娘深吸口气,明眸含泪,神态却坚决。“娘,请恕儿媳此时不能随您回去,待我将这些野山茶炒制好了,自会回去领罚,到时您要如何罚我,儿媳绝无二话。”
“你、你……简直要气死我了……”陆老太太拄着楞杖,气到浑身发抖。月娘定了定心神,起身对两个丫鬟说道:“春喜、夏染,你们两个替我将婆母好生送回府里,待我此间事了,再去寿安堂领罚。”
春喜与夏染望着眼眶泛红的月娘,都有些担忧,却都是点了点头,两人一左一右,扶着陆老太太。
“老太太,奴婢送您回去。”
陆老太太满腔悲痛,却是拿月娘没辙,只能随着两个丫鬟先行离去。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听着婆婆一路哭喊,月娘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宋青在一旁看着,颇为自责。
“大女乃女乃,都是属下不好,我应该劝住老太太的。”
“不怪你,婆母也是太伤心了,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月娘吸了吸气,伸手抹去颊畔泪痕。“我这些茶恐怕要明天早上才能炒制好,到时你再过来拿吧。”
宋青想了想。“属下还是在这里守着吧,夜深了,大女乃女乃一个人待在这里危险,若是有什么需要,我也可以搭把手。”
“那就随你吧。”
月娘无暇再理会宋青,将陆老太太方才翻倒的茶菁拾起来,不能用的丢掉,还能用的便小心翼翼放回竹筛盘里。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月娘算着差不多了,开始进行炒制茶菁的工作,大火烧开,将竹筛盘里的茶菁扫进铁锅,用双手来回翻炒着,一边炒,一边将茶叶拈入嘴里试味道。
整个晚上,她一双手不曾停下来过,臂膀又酸又痛,沉重得她几乎抬不起来,手上也被烫出好几个水泡,红肿不堪,她却没叫一声苦,只是咬紧牙关忍着。
恍惚之间,她彷佛又回到了自己的前世,那时候她总是日日夜夜地炒着茶,纵使心头挂念着病重的娘亲,深怕自己哪天回去晚了,就见不到娘亲最后一面,也只能告诉自己一定要坚强、要忍耐。
因为唯有她能炒出绝妙好茶,才真正能保住娘亲一条命,才能护着母女俩平平安安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苏府里存活下来。
正如此时,即便她有多害怕,怕若是自己回去晚了,陆振雅会不会就出了什么事,怕自己再也见不到他、听不到他,她依然只能坚强着、忍耐着,持续不断地炒茶,不许自己有一丝丝懈怠。
陆振雅,你一定要活着,这一次,你一定要平安活下来……
月娘在心里声声默祷着,泪水无声地滑落,融进炒锅蒸出来的白雾里,她却是毫无所觉。
月落日升,当东方天空绽出一抹朦胧的鱼肚白时,月娘终于炒好了第一锅茶,接着是第二锅、第三锅。她将炒好的茶叶轻轻揉捻成形,又放在炭炉上稍稍烘过,再装进不同的茶罐里,用棉布仔细地包装好了,一转身,这才发现不仅宋青守在屋里,夏染不知何时也来了,两人并肩而立,都目带关怀地望着她。
月娘微微一笑,将包好的茶罐拿给宋青。“这三罐茶,你拿去给神医吧。”
“这样就行了吗?”宋青有些疑虑。
月娘点点头,脸色因疲倦而苍白。“你告诉神医,这三罐茶是我用不同的手法炒制的,因时间有限,只是粗制的毛茶,若是神医喝了觉得有意思,请他来我们陆家住一阵子,到时我还能用更多不同的手法来制这野生山茶,必会制出一款令他赞不绝口的极品好茶。”
“我知道了。”宋青将茶罐小心地收拢在怀里。“大女乃女乃放心,属下一定快去快回。”
“有劳你了。”
宋青快步离去后,夏染转头望向月娘,神情掩不住担忧。
“大女乃女乃,您脸色瞧着不太好,这制茶坊里有给管事们休息的厢房,奴婢已经吩咐他们将其中一间打扫好了,这就扶您过去歇一歇吧。”
“不用了。”月娘摇头。“我们直接回府里吧,我想先看看大爷,再去寿安堂一趟。”
“大女乃女乃!”夏染蹙眉。“莫非您真的要去老太太跟前领罚?”
“我既然答应了婆母,自是要说到做到。”
“可是您整个晚上都没休息,现子怎么能挺得住……”
月娘不以为意,只是对夏染安抚地笑了笑。“走吧,别让我婆母等久了。”
两日后。
陆府已有一段时日不曾开启的正门豁然敞开,迎进一辆青篷马车,未及停稳,负责驾驶的宋青便身手俐落地跃下地,不由分说地从车里拉出一个童颜鹤发的老人家。
老人家一身青衣道袍,下了车后,还闲闲地整了整衣领袖子,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宋青却已等不及了,又从车里提出一个医药箱。
“老前辈,请您快点!”
“哎呀,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我这衣袖还没理好呢!”老人家依然慢条斯理地。宋青又急又恼,眉锋一搏,猿臂一展。“老前辈,得罪了!”
宋青半扶半抱,连拖带拉,硬是将一个气定神闲的老神仙转成了对儿孙辈耍脾气的老小孩,一边挣扎,一边气急败坏地嚷嚷。
“你这年轻人急什么?我又没说不去!哎晴,你手轻点,可捏痛我了!哎唷哎唷哎唷!我这手都麻了,等会儿万一要给病人扎针,可怎么办晴?不会一针就把病人给扎进阎罗殿里去报道吧!”
宋青脸黑了黑,却是不耽误继续拖着老人家,拔腿飞奔。“老前辈,您莫说笑了。”
“谁跟你说笑啊?我是认真的!我可跟你说明白了,我今儿来你们陆府小住没别的,就是为了能喝到你家大女乃女乃亲手炒的好茶啊,要是你这小子敢胡蒙我,我可真的会一针把你主子给扎进阎罗殿里去!”
“不会的,在下敢以自己的性命保证,必不敢欺瞒老前辈。”
“哼哼哼,我可不信你,我要亲眼见到那炒茶的丫头再说……”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吵嚷嚷,路过的陆府下人都看傻了,宋青也顾不得,挟带老人家来到正院。
夏染与冬艳早已听到动静,等在正院门口了,宋青瞥了夏染一眼,急问:“大爷情况如何了?可醒了吗?”
“还没醒呢!”夏染也是眉间带着焦虑,勉强对宋青身旁的老人家挤出一个笑容。“这位便是逍遥子老神医吧?快请进!”
逍遥子话都还来不及回一句呢,就被宋青接着拖进厢房里,珠帘卷起,春喜与秋意分别侍立于左右,床榻上,陆振雅依旧昏迷不醒地躺着。
老神医瞥了一眼,原本嘻笑的神色立即一凛,也不再与宋青闹了,主动上前,先是掀起陆振雅的眼皮看了看,接着撩袍在榻边坐下,伸手替他把脉,这一把,就足足把了半刻钟。
其他围观的人等着焦急,却谁也不敢催他,宋青悄悄地问夏染,“大女乃女乃呢?”
“这两日大女乃女乃除了白日大爷进药的时辰以及晚上酉时以后能回来在大爷身边陪着,其他时候都在寿安堂里待着。”
宋青闻言一凛。“是老太太责罚她吗?”
“大女乃女乃嘴上不说,但春喜说她这两日回来时,膝盖都肿得厉害,想是被老太太罚跪了。”
宋青蹙眉不语,只见逍遥子把过脉后,沉声开口,“你家大爷身上这寒毒极是厉害,幸亏老夫来得早一些,要是再迟几日,他这体内的五脏六腑败坏了,便是神仙也难救了。”
宋青眼眸一亮,急急问道:“老前辈的意思是,您能救我家大爷?”
“废话!”逍遥子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手一摊。“拿针来!”
“是。”宋青连忙打开医药箱,取出针盒。
众人紧张地屏住气息,看着老神医取出几根针来,毫不迟疑地扎进陆振雅身上几个大穴,针扎进去后,还随着血脉的方向转了转,手法干脆又细腻。
不过半盏茶的时分,陆振雅便有了反应,悠悠醒来,睁开了眼。
宋青惊喜不已。“大爷,您醒了?”
陆振雅皱了皱眉,意识还迷糊着。“阿青?”
“大爷,是我。”宋青忙上前几步,扶着陆振雅坐起上半身。
陆振雅伸手揉揉自己额头,终于想起,涩涩地扯开唇角。“我这是又突然晕去了吧?”
“大爷,您这回昏迷了足足三日。”
“这么久?”
“你还嫌啊!”逍遥子凉凉地插嘴。“要不是有老夫在,你再睡个十天八天都有可能。”
陆振雅一震,分辨着声音的方向,苍白的俊颜转向老神医。“请问老先生是?”
“大爷,这位就是大女乃女乃提起的那位逍遥子老神医。”宋青介绍着。“老前辈喝了大女乃女乃亲手炒制的野生山茶,才答应随属下来陆府的,方才也是他替您针灸,您才能这么快醒来。”
陆振雅闻言,一时怅惘,说不清心下是何滋味,挣扎着下床,行了个大礼。“多谢老前辈。”
逍遥子状若不耐地挥挥手,又是一副惫懒样。“你别谢我!我可不是为你来的,我是看在那野山茶喝起来还有几分野趣的分上,想来瞧瞧你那个娘子还能变出什么新鲜花样。”
陆振雅自嘲一笑,也不再自讨没趣,转向宋青。“你大女乃女乃呢?”
宋青顿了顿。“大女乃女乃在寿安堂受老太太的责罚。”
陆振雅一凛。“母亲为何罚她?”
宋青简单解释了来龙去脉,陆振雅越听脸色越是凝重,想了想,果断吩咐道:“春喜、秋意,老前辈一路奔波,想必倦了,你们几个先行去安排他老人家的吃食与住处。”
“是,大爷。”
“阿青,你随我去寿安堂一趟。”
宋青一愣。“大爷,您才刚刚醒来,您的身子……”
“没事,我能撑得住。”
“可是……”
“随我来就是了。”
陆振雅不给宋青犹豫的时间,转身就走,宋青无奈,只得匆匆追上,几个丫鬟见状大为着急。
“大爷身子还虚着呢!他这么一赶路,万一又昏倒了……”
“你们这几个死丫头慌什么?有老夫在,还怕你家大爷会短命吗?都别拦他了,自己的娘子自己救,这才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呢!”
逍遥子摇头晃脑,自顾自地在桌边坐下来,倒了一盏茶就喝,春喜等人看着他毫不客气自来熟的动作,顿时都傻住了。
“还愣着做什么?去准备老夫的吃食和住处啊!说好了,老夫可是个无肉不欢的,你们陆府的伙食要是太糟糕,我是不会委屈自己留下来的!”
四大丫鬟闻言一震,立刻有条不紊地动作起来。
陆振雅匆匆赶到寿安堂时,月娘正跪在东厢房的地上,手捧一卷佛经,念给歪在罗汉榻上的陆老太太听。
陆老太太身边只留了一个钟嬷嬷侍候,其他下人都离得远远的,陆元也不在,听说让女乃娘带着去花园散步了。
陆振雅听了宋青禀报状况,暗自松了口气。
幸而母亲尚未糊涂到底,还懂得关起门来教训自己的儿媳妇,否则让满府下人见到这一幕,月娘如何抬得起头来做人!
“老太太,大爷过来向您请安了。”
丫鬟进来通报时,房内三人都是一震,齐齐转头,果然见到陆振雅长身玉立的身影,虽是依旧脸色苍白,至少是活生生地站在人眼前。
陆老太太顿时喜极而泣,月娘不敢动弹,只用一双含泪的眼眸痴痴地凝睇着自己的夫君。
陆振雅上前向陆老太太请安,老太太也顾不得失态,抱着他就痛哭起来,陆振雅温声安慰,好不容易劝得她止住了眼泪。
“娘,儿子这回能醒来,得多亏月娘帮忙请来一位老神医。”
陆老太太闻言一愣。“你这话的意思是?”
“这位逍遥子神医医术高明,只是性格孤怪,生平最大的兴趣就是品茶,月娘为了讨他欢心,亲手用野山茶树的茶叶制了新茶,让宋青送去给神医品尝,他这才点头答应来替我诊治……方才就是神医替我扎了几针,我才能清醒过来。”
陆老太太傻眼。“所以这丫头真是为了救你才坚持炒茶的?”想了想,又实在难以置信。“你可别哄娘,那老神医真的是因为喝了你娘子制的茶,才答应医治你的?”
“确实是如此。”陆振雅微微一笑。
陆老太太一时不知所措,心情复杂地瞥了还跪在地上的月娘一眼,想到自己这两天听信了钟嬷嬷劝告,一心想着要好好给这个不听话的儿媳立规矩,对她反覆搓磨,刹时自悔不迭。
钟嬷嬷也自知犯了错,身子往后退了退,低眉敛目,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是我误会你媳妇了,都是娘糊涂,你媳妇一心为你,我竟然还罚她,我、我……”陆老太太急得口齿不清,恨不得打自己一耳光。
“娘别自责。”陆振雅伸手握住母亲颤抖的双手。“儿子知道您这都是因为舍不得我,要怪只能怪儿子不孝,娘都有春秋了,还让您为我如此操心。”
陆老太太以为自己闯了祸,肯定要被儿子念上两句,想不到他竟如此语气温润,她更难过了,觉得自己这个母亲真是做得失职,伸手抹泪。“傻孩子,天下有哪个做母亲的不为自己的儿子操心的?娘只盼着你这身子快点好起来,可别让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呸呸呸!我这是什么乌鸦嘴!我儿,你莫见怪,娘是太高兴了、太高兴了……”
陆老太太语带哽咽,陆振雅听了不舍又无奈。“娘,月娘还跪着呢。”
“对对对……”陆老太太倏地醒悟,连忙转向月娘,亲手搅扶她。“月娘,好孩子,是娘误会你了,你快起来吧!”
“儿媳多谢娘的教导。”
月娘没立刻起身,先恭敬地对婆婆行了个大礼后,才缓缓站了起来,只是双腿久跪麻木,一时站立不稳,身子不免摇晃,差点又摔跌在地,幸而陆振雅及时伸手揽住她的腰。
“你没事吧?”他低声问,嗓音异常沙哑。
月娘抬眸望向他,他分明看不见,却能那么准确地接住她,护着她不受伤……
“没事。”她盈盈地笑,一颗珠泪无声地滑落。
陆振雅扶着膝盖肿痛的月娘,一路从寿安堂缓缓走回正院,一路上,不知收获了多少下人好奇又感慨的注目。
月娘感觉到了,胸臆更加漫开一股难言的甜暖,看着身旁男人端正清俊的侧脸,忍不住轻声开口,“你刚从昏迷醒来,身子还虚弱着,实在不必亲自来接我的。”
话虽如此说着,陆振雅却从她绵软的嗓音里听出一丝撒娇之意,他有些不自在,故意板起脸,“你以为你私下受母亲责罚,这满府的耳目都看不见听不到吗?想必此刻闲言碎语早就传遍了!”
月娘浅浅一笑。“爷是担心下人若是因我不得婆母欢喜,就此瞧不起我,以后我执掌府里中馈怕是会有困难?”
他轻哼一声。“难道你不怕吗?”
“怕的。”她柔柔地应,流连在他身上的眸光越发痴缠。“所以我很欢喜。”
他一愣。“你莫不是被母亲罚傻了?有何好欢喜的?”
她停下步伐,仰起娇俏粉女敕的脸蛋,定定地睇着他。
他察觉到她的目光,耳根莫名发热。“干么一直瞧着我?”
“因为我欢喜。”她细声细气地说道,嗓音像一把钩子,调皮地撩人心弦。“欢喜你即便心里仍对我有疑虑,见我有难了,还是愿意伸出手来拉我一把。”眼见他总是苍白的脸孔渐渐因为困窘,浮上些许淡淡的红,她的心跳得更欢快了,踮起脚尖,趴在他耳畔暖暖地吐着馨香。“爷,谢谢你来接我。”
他倏地屏息,胸口震颤如擂鼓,好片刻都找不到自己说话的声音,直到月娘忽然脚软,踉跄了一下,他才猛然回过神来,伸手揽抱她后腰。
“教你胡说八道!”他冷冽斥道,呼息却有些急促,显得有几分底气不足。“膝盖疼了吧?”
她嘟了嘟嘴。“人家膝盖疼是跪出来的,才不是因为我说的话呢。”
说着,她很自然地偎进他胸怀,轻轻蹭了蹭,他心跳更快了,也不知这丫头是否有意闹他,只能把脸色摆得更冷。
“总之你安静点!”
“是,我不说了,我安静。”她一副乖巧温顺的口吻,却又抬头在他耳畔轻轻撩了一句。“爷,你真好。”
他顿时全身僵住,就连脸也僵了,似乎不晓得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好,月娘噗嗤一笑,主动拉起他的手。
“爷,我们走吧!”
此时正是夕阳西下、彩霞满天的时候,夫妻俩携手同行,一个修长英挺,一个窈窕婀
娜,映衬着蒙蒙暮霭,两道身影看起来竟是无比亲密与和谐。
这一路来来往往,所有目睹的人都看呆了,纷纷有默契地放轻了脚步,谁都不忍打扰这如诗如画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