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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卷二) 第二十章

眼前这屋虽是他的院落,却几年都没人住了,这儿和鬼岛上的老屋不同,皆是高桌高椅,虽然每季她都还是会让人打扫,可没让人天天在这儿备着热茶,更别说备着点心了。

可此刻屋里,窗明几净的,桌上非但有热茶,还摆着点心,就连桌案上的笔洗都尚且有水,那砚台里的墨都还没干,搁在笔山上的笔仍沾着墨,地上的红泥小炉里尚且有火炭在烧呢。

刚到?这男人是当她瞎了不成?

她不知他在想啥,只径自上前,替他收拾笔墨。

他见了,拎着杯热茶,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笑问。

“怎么,生气啦?”

她闻言,眉也不挑,只淡淡道。

“少爷做事总也有自个儿的原由,少爷若不想让白露知道,自然有不让白露知道的道理,白露当然不会多问。”

他一听,放下热茶,以手支颐,瞅着她,笑道:“欸,苏爷之前同我说,若听你白露白露的这样称呼自个儿,那就定是恼了。”

这话,还真教她恼了。

“他哪个不好说,同你说这做啥?”

“要我别惹你生气啊,他会心疼的。”他眼也不眨的笑着说。

她一怔,红霞上了脸,莫名羞窘,她拿起那沾了墨的笔,替他把笔洗了,把话锋一转,道:“少爷你出门数日,可同阿澪说了?”

听到这句,也不知是不是她错觉,眼前男人像是瞬间屏住了气息。

她抬眼,只见他不知何时又拿了那铜镜在手里把玩,他往后靠在椅背上,一双眼瞅着铜镜,把那镜子翻过来、转过去的,一副百般无聊的问。

“怎么,她问你了?”

见他如她所愿的转了话题,白露松了口气,洗了笔,把笔挂回木制的笔架上,道:“下午我去了鬼岛一趟,阿澪看来有些恼呢。少爷你就是再忙,出门还是多少说一声吧。”

“说什么?”他垂眼将铜镜定住,看着镜面中的自己,扯着嘴角,道:“我若不在,她才开心,方有空做她自个儿想做的事,我老待在那儿,她还嫌烦呢。”

眼前男人那故作无事的模样,教她愣了一愣。

这德性,多眼熟,和她家那口子闹别扭时,差不多就一个样。

忽地,她领悟了些什么,不由得有些傻眼。

不会吧?怎么可能?

白露错传的看着他,不禁月兑口。

“少爷,你故意的吗?”

这话,教他倏然抬眼,笑了。

“故意什么?”

“出岛却不同阿澪说。”她直言。

他挑眉,笑着再道:“我为何要这么做?”

白露瞅着他,有些无言,不想再同他瞎绕,她将装着水的笔洗和砚台都一一收到一旁搁着的托盘上,边道:“白露不是少爷肚里的蛔虫,怎会知少爷为何要这么做?可白露知道,若阿魅哪日出门,这般没消没息的,我心里定也会忧着,日不能寐,夜不能睡,就是吃也没胃口……”

话到这,她忽又醒悟,岛上那女人,怕也不仅仅是气饱呢。

白露抬眼,看着那仍慵懒坐在椅上的男人,道。

“少爷若想知道阿澪里在想什么,何不直接开口问她呢?”

男人的笑,万分难得的,就这样僵在了那张俊脸上。

她瞧着,就知自己猜对了。

阿澪能读心,可他不能啊,若真动了心,岂能不猜、不想、不在乎?

白露垂眼,淡淡开口:“下午我出岛前,做了些饭菜,搁在前室桌上,怕是没人动过,少爷若饿了,就去吃些吧。”

好心给了他这回鬼岛的台阶下,她便端起托盘,转身退下,才要出门,却听他开了口。

“白露。”

她闻声回首,只见他坐在桌案后看着她,握着那面铜镜,开口问。

“苏爷是捕贼官,你嫁他时,可曾想过,他随时可能因公殉职,先你而去?”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教白露心一紧,却也在这会儿,知他在想什么了,总归是想得太多太深了啊。

这少爷,她都不知他是心太软,还是太硬了啊。

“想过。”她凝望着他,柔声道:“日日夜夜,都在想。”

“不曾悔过吗?”他抬眼,再问。

“不曾。”她温柔的看着他,“就是他明日走了,我仍不悔与他一起。”

“为何?”

“因为我会记着,与他共处的岁月,便是如此,也已足够。”她真心的道:“若一切重来,白露仍愿再嫁阿魅。”

这女人从来不是那种会对人掏心掏肺的人,可如今,她却这般坦白,他心知这是她的肺腑之言。

就是如此,心中矛盾却更深了。

他再次垂眼看着镜中男人的嘴脸,自嘲的笑了笑。

谁知道,会陷得如此深呢?

见他那神情,白露有些不忍,开口道:“少爷,很久以前,有个人曾和我说,纵使世事无常,人算不如天算,明日之事,谁也不知会如何,可今日就在眼前,若眼下能好好活着,就该要好好把握。”

这话,多耳熟啊。

他听了,轻笑出声,“那人,是个聪明人啊。”

白露看着那个当年将她从路边捡回来的男人,也扬起嘴角,微笑道:“是挺聪明,难得才胡涂一回的。”

他笑看着她,道:“那家伙是人啊,是人就会有胡涂的时候。”

“既然会有胡涂时候?”她看着他,柔声道:“若心有所思,便随心而去,又何妨呢?”

瞧着她,他握镜的手微紧,然后,笑了。

“是啊,又何妨呢?”

白露瞧着那男人,不知他在想什么,他又垂下了眼,看着那铜镜,神游太虚。

方才离得远,白露没看清,还以为是同一面镜,到近身了,才发现那镜不是之前她在岛上看到的那一面,是另一面铜镜。

这两面铜镜背后的花样不同,岛上那个有着宝相花,他手上这面却是有着十二地支的方正规矩镜。

她对阴阳奇术一窍不通,可阿魅懂得,她在这两人身边跟久了,多少也听他们聊过一些,知这铜镜,暗藏玄机。

这半年,阿魅偶尔会同少爷一起出门,她不知他们去做什么,可她知他俩不愿让她明白太多,阿澪能读心,她若知道了,阿澪迟早也会晓得。

那八成也是少爷不回岛上,要龟缩在这儿,硏究这铜镜的原因之一。

瞧着他脸上若有所思的神情,她没再多说,就悄悄退了出去。

就是有情人,才知相思处。

是人终有一死,百年之后,景物虽依旧,人事早全非,到那时,孤身一人的阿澪该如何呢?

所以,他才犹豫,是否该让情更深。

纵然他已身陷其中,盼着阿澪对他有情,却仍迟疑,怕百年之后,留她一人。

早在几年前,白露察觉少爷动心之时,就想过这事。

少爷是人,阿澪不是,这两人若走在一块儿,到头来该如何收拾,

怎可能不想呢?

都想过的。

她想过,阿魅想过,银光、知静也想过,就连老爷夫人都想过,可真要同他开口劝说时,身边这些知情的人才发觉,他也想过的。

比谁想得都更深远,更加清楚后果。

可是,还是上了心。

能如何呢?

情若来时,哪能容人分说,还不就只能随心而走。

她知道的,她走过。

回到自家小院,白露到少华房间查看女儿,却见自家男人不知何时也回来了,正坐在女儿床边,抚着她的额面。

听见她进门的声音,他回首看来,见是她,不禁扬起嘴角,朝她伸手。

白露走上前去,握住了粗糙的大手。

“睡了吗?”她悄声问。

“睡了。”他小声的回,替女儿放下了纱帐。

她吹熄了灯火,同他一起,退了出去,掩上了门。

这丫头才刚学着要自个儿睡一床,可旁边若没人,她不安心就难入睡,总得要人陪着哄到睡着,现下既然睡了,当然就希望她能一觉到天亮了。

小院里,秋风扫落几片叶,带来些许凉意。

怕女儿又惊醒,两人没急着回房,就手牵着手,坐在门前石阶上,看天上星月。

她偎在他身边,把脑袋枕在他厚实的肩头上。

“阿魅。”

“嗯?”

“遇见你,”她紧握着他的手,心有所感的悄声说着,“是我三生有幸。”

他心一紧,转头看她,只贝她眼中透着万般柔情。

情不自禁的,他低头亲吻她,抚着她的小脸,悄声道。

“有你为妻,方是我三生有幸啊,说不得求了七世都有了。”

她微微一笑,眼中却有泪光。

“欸,你别哭啊。”他伸手将娇小的妻子抱到腿上,让她偎在怀中,他方握着她小手,温声哄道:“让人看到以为我欺你,我耳根子可又不得安宁了。”

白露枕在他肩上,闻言又笑,心中的块垒,方松了些。

秋月夜,风很凉啊。

可他身子是暖的,让她也暖。

天上的星辰,一闪一闪的,她听着他的心跳,知道自己其实非常幸运,方能遇见这男人,同他一路走到现在。

许多年前,她还以为自己命不好,现在才晓得,比起少爷,她实在是好命太多。

她有阿魅啊,生一起,死一块,去哪都不怕。

如何都甘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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