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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水求嫁 第十一章

湛常军翻了个身,端详起已入睡的佟若绫,心下一片混沌。

他未曾预料过,瑞懿郡主竟是这般沉着聪慧的女子,除去那日在大堂上,他说了太多浑话,彻底惹怒了她,她几乎不曾随他的挑衅起舞。

不错,他屡屡以各种荒唐轻浮的言行挑衅她,为的就是逼她在盛怒之下自行吐实。

他始终信不过她的说词,能够嫁给卫王,哪怕是以媵妾之身下嫁,亦强过嫁给他这个质子,她这样的说词,实在太可疑。

如若她是受卫王煽动,前来褚国作内奸,且又以他的妻子作为掩护,那么他必定会遭受牵连,甚至可能遭兄长出卖,彻底牺牲。

打他清楚自己在褚国的处境后,他便明白,卫国他是回不去了,褚国更不是他能善终之地,他必须离开褚国,但必须走得毫无后顾之忧。

如今他还没能走成,眼下却又多了个妻子,还是来自敖国的郡主,这于他而言,简直是天降横祸。

最教他头疼的是,佟若绫曾是兄长恋慕的女子,根据卫国的探子回报,兄长与佟若绫分明是两情相悦,何以事到临头,佟若绫却又拒嫁兄长,转而下嫁于他,光是这样古怪的事,便甚难让他相信佟若绫的话。

端详着宛若白瓷一般巧夺天工的细致五官,湛常军心思微乱,不由得忖道:如她这样的女子,真会是兄长派来的奸细吗?

反复琢磨着这几日来,他与佟若绫频繁交手的总总,他竟有些佩服起她的坚强。

原以为,如她这般高贵出身的女子,会是娇弱依附,却不想,她的性子竟如斯强悍,莫怪乎诸侯国间会流传着瑞懿郡主凶悍刁蛮的传言。

倘若真如她所言,她之所以选择嫁与他为妻,为的是守全自己,那么他又该拿她如何是好?

她绝非他心中的良配,更甚者,他视貌美女子如祸水,万万碰不得。

他要不起亦不愿娶她这般高贵貌美的郡主,偏偏事已至此……

湛常军心中顿起烦乱,遂闭起双目,逼自己快些入睡。

梦里,他竟又回到戏棚下,与佟若绫比肩同坐,一起欣赏着皮影戏,笑语盈盈,身影交叠,甚是欢快。

按照寻常礼俗,女子出嫁翌日当该回门拜见父母,然而佟若绫人在褚国,双亲亦已辞世,自然无从回门。

天光大亮,佟若绫转醒后,便下榻洗漱妆扮,在金铃与银铃的伺候下,换上一袭绯红深衣。

梳发间,她听见金铃与银铃抱怨道:“天刚亮,便瞧见公子军换好骑服,去了长佑宫找公子渊,听徐公公说,两人已约好上山打猎……”

佟若绫掩下水眸,刚点上胭脂的红唇一扬,笑了。

见着她这弯笑,金铃不由得纳闷的问道:“郡主怎能笑得出来?新婚燕尔,公子军一早便抛下郡主,自个儿玩耍去,这算什么嘛!”

佟若绫不以为然的道:“公子军自有他的活法,我哪里拘得住他。”

银铃取来装满各式发簪花钿的乌木匣子,递上前供佟若绫挑拣。

佟若绫睐上一眼,探出雪白柔萎,正欲碰上一支金簪时,耳畔冷不防地响起湛常军昨夜说过的那些话。

迟疑半晌,那只柔荑避开了光彩夺目的金簪,改取了一支素雅的珠簪。

见状,银铃不禁诧异的道:“郡主怎么挑了个如此朴素的簪子?”

佟若绫没答话,将簪子交给金铃,让金铃为她插入高高缜起的如意髻里。

簪上之后,金铃又欲为她插上几个花钿,却被佟若绫扬嗓阻止。

“往后簪发尽量素净些,这儿不比敖国,咱们得低调一些。”

闻此言,金铃与银铃恍然大悟,便将乌木妆奁收起。

随后,佟若绫又命二人备妥自敖国捎来的礼品,往叔父所在的楼阁而去。

来到敖国质子所居的怀瑾阁里,里头一片安静,前院里只有两名老太监洒扫,厅堂里也不见宫人伺候,佟宇正自个儿沏茶。

“若绫给叔父请安。”

佟若绫款款行了个礼,示意金铃与银铃将礼品奉上。

佟宇神情有些冷淡的抬起眼,问道:“当年我来褚国时,你尚未出世,我们叔侄俩素未谋面,何须如此多礼。”

佟若绫见叔父无意与她茶叙,又想起昨夜在迦楼阁里,她让叔父失了面子,他肯定还在气头上。

佟若绫又朝着佟宇福了个身,情真意切的道:“叔父为了敖国牺牲自己,即便未曾谋面,若绫心底一直敬佩着叔父,父王临终前,嘴里念叨的全是叔父,而不是我们这些子孙。”

听见她这般动之以情的说词,佟宇沏着茶的双手一顿,不由得转正目光,仔细端详这个貌若天仙的侄女数眼。

只见她目光盈盈,神恬真挚,没有一丝扭捏造作,佟宇这才信了她。

“坐吧,喝杯茶再走。”

佟若绫浅浅一笑,起身坐到了茶几旁的官帽椅上,抬手接过了佟宇递来的茶碗。

“这些全是我从敖国捎来的,希望能多少慰藉叔父的思乡之情。”

闻此言,佟宇望向了金铃与银铃搁放在一旁半月桌上的礼物,胸中不由得一暖,对眼前仅见过两次面的侄女,更添了几分亲切感。

“难为你有这份心思了。”佟宇叹了口气。“我以为敖桓公离开后,敖国上下便已将我此人淡忘。”

“这怎么会呢?我们敖国上下可都记着叔父的恩惠,我们这些佟氏侄孙,亦日夜翘首盼着能与叔父团聚。”佟若绫温言安慰道。

佟宇自当晓得她这是在安慰自己,从她这些言行举措不难看出,佟若绫是个明白事理,且通晓世事的聪明人,实在令人想不透,她怎会下嫁公子军?

佟宇正欲提嗓询问,佟若绫却率先问道:“怀瑾阁里为何没有宫人伺候叔父?”

佟宇不以为意的回道:“身为质子,能得一方安身之地,已属难得,哪里还能要求这么多。”

“可是……迦楼阁少说也有二十来位太监宫人伺候,怎么叔父这儿如此冷清?”佟若绫不解的追问。

佟宇面色一沉,满是威严的训斥道:“别拿我跟那个目无尊长的公子军相提并论!”

佟若绫看得出这位叔父甚是厌斥湛常军,便顺势往下问道:“公子军可是做了什么事冒犯了叔父?”

佟宇皱起眉头,不悦的回道:“此人不学无术,轻浮无礼,身为敖国质子,却把自个儿当作褚人,一天到晚随公子渊与褚国的贵族子弟玩耍,你说,这都成什么样了?!他这分明是忘了自己的本!”

佟若绫这才晓得,原来叔父是看不惯公子军平日的做派,方会这般心生厌恶。

佟若绫明面上不好替湛常军解释,只得充装尴尬的笑了笑。

佟宇复又斥责道:“我一听闻你欲求嫁公子军时,便觉着你肯定是摔着脑袋了,否则怎会嫁给这样一个毫无用处的纨裤子弟。”

佟若绫只得再搬出她那一套说词:“我不愿作卫王的媵妾,可为了与卫国交好,身为敖国郡主,我只能嫁给卫人……最终只能选择公子军。”

见着她一脸浓浓的无奈,佟宇的怒气稍霁,缓颊道:“若是如此,那也只能说是天意。只是,你嫁给这样一个草包,总是暴殄天物,甚是可惜。”

“天意如此,若绫也只能安然从之。”佟若绫一派从容的笑道。

叔侄俩又聊了些无关痛痒的体己话,佟若绫才起身告辞。

然而,却在踏出怀瑾阁的大门时,与迎面而来的一名锦衣女子险些撞个正着。

女子身旁的丫鬟婆子随即高声喝斥:“哪个没长眼的?竟然敢冲撞我们的宝积郡主!”

佟若绫脚下一定,迎目望去,看见一名容貌稚女敕的妙龄少女,少女一身锦衣,发上插满金簪花钿,颈上亦佩戴着玛瑙串玉项链,从头至脚尽显华贵。

原来,眼前这位便是褚国的宝积郡主,据闻,褚昭王生前甚是疼宠这位女儿,甚至立下了遗诏,让继位的长子务必要善待胞妹,更将褚国南方的田地与行宫赏赐给了宝积郡主。

宝积郡主亦在打量佟若绫,见着那张倾城美貌,她当下便知佟若绫是敖国的瑞懿郡主。

佟若绫本以为宝积郡主会在她面前摆显,出乎意料之外,宝积郡主忽尔笑逐颜开,上前一把牵起了她的柔荑。

“这位想必便是敖国来的瑞懿郡主吧?”宝积郡主一脸灿笑,无比亲热的拉紧了佟若绫的双手。

佟若绫心下诧异,面上却冷静的扬开笑颜,道:“你应当是宝积郡主吧?”

宝积郡主一“宋恬笑道:“佟姊姊喊我一声妹妹,或是恬儿即可,莫要与我见外。”

佟若绫从善如流的道:“既然恬妹妹这么说了,那我也不好推却。”

宋恬笑盈盈的道:“听说佟姊姊昨夜大婚,改明儿个我便捎上大礼前去给姊姊请安。”

佟若绫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道:“这怎么成呢,我一个敖国郡主,怎能让褚国郡主请安,恬妹妹莫要折煞我。”

这话倒是不假,如今她已嫁作湛常军的妻子,无论如何,在褚国的形势与地位自然矮人一截。

宋恬连忙握紧佟若绫的手,亲昵的道:“姊姊才貌双全,满天下人皆知,我没有姊妹,难得与姊姊投缘,自然要与姊姊多多亲近了。”

佟若绫见她不似作假,看上去是真心有意同自己亲近,于是便与她聊了一会儿不着边际的客套话。

两人话别后,佟若绫尚未走远时,一转身便见宝积郡主领着贴身宫人进了怀瑾阁。

金铃与银铃惊诧的低呼:“宝积郡主怎会进了怀瑾阁?”

佟若绫望着宝积郡主的背影消失在门内,若有所思的收回目光,缓缓踱回了迦楼阁。

一进到厅堂里,便见徐公公正在分派差事,迦楼阁里的太监宫人们,个个专注认真的听着徐公公发话。

佟若绫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下有了底,看来这个徐公公方是能左右迦楼阁的人物。

“一会儿公子回来,得赶紧备水,伺候他洗漱……”

听见徐公公这般吩咐着太监,佟若绫顿时心生疑窦。

徐公公发落完毕,一个转身便撞见不知几时伫立在厅堂门口的佟若绫,那张发皱的老脸一愣,有抹心虚飞快掠过眼底。

佟若绫清楚地瞧见了他眼中的心虚,越发觉着这个徐公公肯定隐瞒了些什么。

于是她扬笑上前,主动向徐公公搭话:“昨夜大婚不见公公露面,公公可是为了筹划婚宴而不得空?”

徐公公面上聚笑,先是恭谨的行了个礼,道:“昨夜老奴忙着筹办婚宴,又随太监们一块儿出宫寻公子,而后方知公子已随郡主回返,老奴却已赶不及伺候公子与郡主大婚,实在无能,望郡主宽恕。”

徐公公是当年随湛常军一同前来交质的贴身太监,据闻,打从湛常军呱呱坠地的那一刻,徐公公便开始伺候着湛常军。

徐公公对湛常军而言,怕是比远在敖国的手足还要亲。

如今一看,徐公公笑容可掬,话里尽把责任推诿到自己身上,想来他深谙应对之道,能把上上下下的人哄得妥当。

“郡主昨晩陪着公子折腾,怕是累了,老奴已吩咐厨子,午膳准备了敖国菜色,好让郡主缓一缓离乡之苦。”

听着徐公公信口拈来便是一顿恭迎奉承,佟若绫心下越发觉着此人必定不简单。

“多谢徐公公,劳烦您老了。”她客气的颔首言谢。

“老奴尚有些事得出宫去办,就不叨扰郡主歇息了。”

说着,徐公公双手合袖躬身,离去前仍不忘对一众太监宫人耳提面命,让他们好生伺候着郡主,莫要怠慢了郡主。

那些太监宫人听话得很,忙不迭地点头领命,眼神间可见一抹尊敬。

佟若绫心下寻思,待至徐公公离开后,她招来一名太监问话。

“你们似乎很是敬畏徐公公?”

“那当然了!徐公公是真心待大伙儿好,他经常会让厨子做吃食慰劳大家,若有宫人生病了,徐公公更会帮着买药……”

听着小太监滔滔不绝的赞扬徐公公,佟若绫连忙出声打断:“好了,你且下去干活儿吧。”

小太监这才愣愣的停下嗓门,搔了搔后脑,福身退下。

佟若绫随即撇首命令金铃与银铃:“去把我的薄蹩取来。”

金铃与银铃虽是纳闷,仍是前去寝房的衣箱里取出了一件绛紫色滚白狐毛薄髦,回返厅堂后,便为佟若绫披上。

“郡主这是要上哪儿?”金铃与银铃不解的问道。

“我想出宫去瓦市走走,顺便买些胭脂水粉。”顿了下,佟若绫复又吩咐道:“金铃,你随我去,银铃留下来。”

语毕,佟若绫领着金铃便往外走,两人先是绕过了偌大的内廷,随后来到曼殊宫的南侧宫门。

蓦地,金铃指着宫门外不远处,讶喊一声:“那不是徐公公吗?”

佟若绫循目望去,心下了然,便吩咐道:“别瞎嚷嚷,随我来。”

金铃随即噤了声,她紧随着佟若绫出了宫门,并且一路尾随不远处的徐公公,步入了热闹的瓦市,穿过瓦市后,又绕过几条弯弯曲曲的巷弄。

最终她们主仆俩尾随徐公公来到一处酒楼,见着徐公公毫不犹豫的进了酒楼,金铃实在忍不住了,一把扯住了佟若绫的薄氅。

“郡主,这可是龙蛇混杂之地,您如此娇贵,怎能来此……”

“你若害怕,便留在这儿候着。”

语落,佟若绫将薄氅的连帽戴上,将那张绝世美貌大半掩盖住,并提步入到酒楼。

她先在充斥着欢声笑语的大厅环视一圈,而后才在楼梯间发觉徐公公的身影,她不假思索的跟上。

酒楼的二楼全是以竹帘隔开的雅间,她一路循着徐公公的背影而去,看着徐公公进了廊道尽头的雅间。

佟若绫心下一定,往前走去,隔着竹帘往里望去——

雅间里,一名容貌平庸的妙龄女子,正捧高手里的铜制酒觥,笑睐着身旁的湛常军,随后仰首一饮而尽。

佟若绫不由得讶然,眸光一转,又瞥见宋临渊醉倒在雅间的炕榻上。

怔忡间,忽焉又见徐公公掀开竹帘走出,正巧与她迎面碰上。

“郡一一郡主?!您怎么会在这儿——”

徐公公拉长了尾声,老脸发白的转身望向雅间里的湛常军。

大手握着酒觥的湛常军一笑,似也不意外,甚至还朝着佟若绫举高了酒觥。

“郡主来了正好,随我们一同饮酒作乐吧。”

那名容貌平庸的女子愣住,随即僵硬的站起身,不知所措的涨红了脸。

佟若绫冷眼望入雅间里,在徐公公与女子的愕瞪中,她一边掀起连帽,露出冷凝如霜的丽容,一边提步往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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