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天生凉薄? 第一章 努力避开那人
年节刚过,京城里一片繁荣景象,霜雪漫天,街上人潮依旧不少,大半的都在吆喝着要到西城门,不为其他,就为了今日班师回朝的大军。
去年三月,燕州边境告急,八百里加急的军情送回京,才知道因军器粮食短缺导致大败,兵马损失近五万,然而军器粮食早在年前由兵部侍郎押往燕州,皇上因此震怒彻查,兵部侍郎被押入狱,再拔擢大理寺右丞都照冶为监军,押着军器粮食送往燕州。
就在都照冶抵达燕州时,阵中大将遭人偷袭而亡,正当军心溃散之际,都照冶领兵上阵,与副将于悬连手出击,几次出征连连告捷,将常年入冬便扰境的西突打退数百里。
消息传回京中,正逢岁末,朝堂民间一片欢欣鼓舞,如今都照冶班师回朝,自然吸引京城百姓夹道欢迎,万人空巷,一些贵人在得知大军回朝日便包下了回京必经的街道旁的酒楼,只为一睹都照冶这个文人将军的风采。
都照冶出身名门,祖上曾出过两名阁老,但一代不如一代,其父只是个六科给事中,且英年早逝,留下妻子与一对儿女。直到五年前他高中状元,直接被皇上点进大理寺,如今又立了战功,可说是光耀门楣了。再者,见过都照冶的人都说都照冶是少见的俊美男子,光是冲着这一点,百姓岂能不争相围睹?
“夕流,妳怎么还在看书?”
一把尖细带着不敢置信的女嗓,在丫鬟打起珠帘时窜进了何夕流的耳里。
正慵懒倚在引枕上看书的何夕流,只能无奈叹了口气,书都还没来得及抽,已经被来人一把拎走。
“阿怡……”何夕流可怜兮兮地伸出手,可是书却被公孙怡藏在身后,压根没打算还她。
“夕流,妳说说,妳到底是怎么着,当初明明是妳自个儿说都大人班师回朝时,妳要在鼎丰楼包一间房,好瞧瞧都大人是怎生的风光,可后来房不包了,也没打算上街,妳到底是哪根筋不对劲?”
公孙怡将书交给了何夕流的丫鬟,以眼神示意屋里的丫鬟全都退到外头,打算打破沙锅问到底。实在是她这个表妹太反常了,她得好好问问,找出症结才行。
面对公孙怡一副准备开堂审案的态势,何夕流只能无奈叹口气,撒娇地挽着她的手,细声道:“妳知道我病了,整个人都恹恹的,哪还有气力到外头走动?何况今儿个外头人潮必定不少,我不想去凑热闹。”
公孙怡听完疑惑极了,不由月兑口道:“当初那个跟我说,哪怕她只剩一口气也要去迎接都大人凯旋而归的人还是妳吗?”
她这话倒不是损人,而是何夕流的转变大到她都怀疑她是不是病傻了。去年三月在她家的宴席上,何夕流对都照冶一见钟情,从此之后,这个向来不耐烦参与宴席的首辅千金,开始打听都照冶去了哪家宴席,都照冶前往的宴席定是场场到,哪怕只能远远看他一眼都心满意足。
去年五月都照冶监军北上时,何夕流还坐着马车直送到十里亭外,一整个失魂落魄,教她都看不下去。
可自从年前一场风寒痊愈后,她像是变了个人,竟然对都照冶的事一点兴趣都没了,哪怕燕州后来化险为夷,次次告捷,她也压根没有她意料中的喜出望外,如今人都凯旋而归了,她甚至一点反应都没有,这可真是奇了。
何夕流眼见公孙怡在身旁坐下,摆明了打破沙锅问到底,只能没好气地道:“不是我,难不成会是哪来的孤魂野鬼?”
公孙怡连呸了三声,横眼瞪去。“妳这张嘴就不能说点好的吗?什么孤魂野鬼……妳还真是不忌讳。”
何夕流还真是不忌讳,因为她已经走过那么一遭,虽说不是很清楚人生怎会又重来了一回,但无疑是个好消息。前世,她抑郁病死,死后离魂,她瞧见了疼爱她的家人为此心伤不已,所以这一世她绝不会再让家人为她掉任何一滴泪,她不再为都照冶而活了。
“到底是怎么了?”
“哪有怎么了?”何夕流睨了她一眼。
“要是没怎么,妳怎会这时分还赖在家里?”要是以往的她,早早就已经到鼎丰楼待着了。
何夕流垂敛浓密的长睫,抿了抿嘴道:“不过是想通罢了。”她想清楚了,都照冶那个人之于她,就是一块她耗了一生也焐不热的顽石,既是如此,这辈子她避他都唯恐不及了,哪可能往他面前凑?
“妳想通什么了?当初我跟妳说都大人配不上妳,如今他凯旋而归,连升三级都不难,配妳这个首辅千金也该是够了,既然都配得上了,妳却说自己想通,到底是想通什么?”这不是在打哑谜欺负人?
“唉。”何夕流叹口气,直不知道拿公孙怡这性子怎么办,要是不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不知道要缠她多久。“其实,我只是想通了我和他性子不合。”
公孙怡听完,疑惑地微偏着脸睨她,像是听见多可笑的笑话。“能否请教妳,妳是什么时候发现与他性子不合?他去燕州都快一年,妳跟他全然没接触,要从何得知性子不合?”
不等何夕流反驳,公孙怡又毫不客气地打脸她。“去岁时,我跟妳说过都照冶这个人性情孤冷不好相处,妳说他是孤月,妳就是朝阳,刚好暖着他。”
何夕流听完,娇艳的脸蛋泛着一片嫣红。
老天为何不让她早几个月重生,好让她别说出这么羞死人的话!
“嗯,妳是这么说的吧?”公孙怡压根没打算放过她,嘴角带着几分损人的嘲讽笑意。
何夕流抿了抿嘴,半晌才咬牙道:“那年年纪小不懂事,也亏妳记得这般清楚。”
什么孤月、什么朝阳,她当初说的话还真是一语成谶,日月哪可能共处一片天,她和他注定就是各待一方。
“呵,不过是去年八月的事,我还记得清。”公孙怡倒是一语双关,不只点出了不过是去年八月的事,又哪里有什么年纪小不懂事的说法?
何夕流去年八月及笄,何府的门坎都快被官媒踩烂了,然而疼女儿像是疼心肝的何首辅却没打算让她太早出阁,打算让她多留个两年再说。
“不跟妳说了,横竖我全身都不对劲,不想出门。”
“还病着?”公孙怡问着的同时已经伸手抚着她的额。“年前到现在都四个多月了,怎么还会病着?”
“没事,已经好了,只是人懒懒的。”何夕流顺势倒在她腿上。“对了,昨儿个我大哥送了我一盆二乔,开得可娇艳了,妳要不要瞧瞧?”
公孙怡挑了挑精致描画过的眉,轻轻将她推开。“下次吧,我得赶紧去鼎丰楼瞧瞧。”
“瞧什么?”
公孙怡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得去瞧瞧阿婧还在不在那儿,说到底还不是妳惹出来的,当初说好陪她一起到鼎丰楼,妳现在倒好,就这么抽手不管,也不跟阿婧说一声,妳啊,利用人也太彻底了,当初看上都大人时就和阿婧交好,如今妳对都大人无意了,竟连阿婧也不联系了,妳啊……真的是被宠坏了!”
要说何夕流集三千宠爱于一身都不为过,实在是何家上上下下没一个不把她当宝贝看待。何家是簪缨世族,连着几代都出了阁老,何夕流的父亲还是当朝首辅,可搁在大辽王朝里也没什么大不了,与众不同的是何家的人丁非常兴旺,姑娘家却甚为少见。
认真算来,何家开枝散叶后,如此庞大的家族连着数代竟连个女儿都没有,连庶女的影子都没见着,以致于当何家生出何夕流时,何家上下不论嫡支旁支全都为之欣喜若狂。
尤其何夕流长得粉妆玉琢,嘴巴又甜,从小就惹得众人疼爱,逢年过节时,她从族亲叔伯兄长那里收到的红包和各式珍宝首饰,如今都足够她在寸土寸金的京城里添购几处铺子和宅院了。
“阿怡,不是那样的……”何夕流的嗓音娇柔,酥人心脾,此刻掺着几分无法道明的无奈。她虽然从小就受尽宠爱,但受圣贤书熏陶下,岂可能被宠坏?
至于都婧的事……她无可否认当初确实是为了都照冶才刻意接近她,进而成了姊妹淘,她愿意和都婧交好是因为性子相投,如今不想往来,那是因为她想跟都照冶断个彻底。
如果可以,她再也不愿从任何人口中得知都照冶的任何消息。
“可妳不和阿婧往来是事实,阿婧嘴上说不在意,但怎么可能不在意?要不妳给我个说法好让我去安慰阿婧。”公孙怡难得神色严肃,就见何夕流垂眼抿嘴,竟也是另一番风情,不得不说,连她都觉得何夕流是个祸水。
何夕流右眼下一颗妩媚的血痣,媚态天成,可她从小学习琴棋书画,是京城闻名的才女,端庄雅致的气质硬是镇住那股媚感。
在公孙怡眼里,何夕流像朵妖冶的桃花,亦是出淤泥而不染的雅莲,得天独厚的外貌与身世,京城里能与她相比的无几人。
“……往后碰头了,我会跟她道歉。”何夕流细声喃着。
虽然她不想再见到都照冶,也彻底对他死了心,都婧毕竟是无辜的,而且她是个大剌剌又没心眼的姑娘,与她相处如沐春风,自己是真的喜欢她的性子,嫁进都家之后,都婧更是常在婆母面前维护她,直到出阁远嫁……如今想来,她也好久没见到她了。
思及此,她不着痕迹地叹口气。她必须承认,因为对都照冶的怨,她忽视了都婧,也不让都婧上门探视,这确实是她的错,她该找个时机好好与都婧说说,毕竟她压根不想让那个大剌剌的姑娘添上愁绪。
公孙怡瞅着她半晌,叹了口气道:“那就这样吧,我得先去鼎丰楼一趟。”
何夕流应了声,瞧她像阵风般地刮了出去,一会她的丫鬟秋雨才进了房,不解地问:“姑娘真的不打算去鼎丰楼?”
“不去。”她斩钉截铁地道。
秋雨偏着头,真的万分不解姑娘怎会病了一场后,活泼爱闹的性子就变得越发孤僻,尤其还把都大人抛到脑后去。
鼎丰楼位于京城御街上最热闹的地段,身上没点银子还踏不进,当公孙怡艰难地从人潮中踏进鼎丰楼时,里头早已人满为患,庆幸的是她早早就订了雅间。
掌柜的眼尖地瞧见人,立刻让小二领她上楼。
雅间里,一抹纤柔的身影就坐在临窗的榻席上,听见开门声随即回头,可娇俏脸上的灿笑瞬间失色不少。
“阿婧,妳也太偏心了,一见我就笑不开了。”公孙怡打趣道,让身边的丫鬟给小二给了点赏银,点了鼎丰楼里招牌的茶点,小二欢天喜地地下楼打点。
“哪有。”都婧拉着她在榻席上坐下。“我只是……想问问夕流姊姊是怎么了。”
年前何夕流病了,她想过府探望,还特地先派人告知,然而何夕流总推说不想过病气给她,要她不用过去,次数一多,时间一久,她心里难免难受,知道何夕流是刻意疏远她,只是她怎么都想不透。
今天兄长凯旋而归,当初她们约好在这儿迎接兄长,岂料何夕流竟也不肯来了,她是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他了。
公孙怡拍了拍她的手,“不要胡思乱想,夕流并不是疏远妳,只是她被家人宠过头,行事上难免带了点娇气任性,时风时雨,但她并没有恶意,她不想靠近人时妳就别凑向前惹她厌烦,也许过一阵子她又黏妳黏得紧了。”
“但愿如此。”都婧勉强笑了笑。
当初何夕流主动与她攀谈时,她难以置信,只因何夕流是贵女圈里的佼佼者,而她不过是个失怙无靠的姑娘,大哥也不过是个从六品的大理寺右丞,这样的她压根难与她攀交,可她却在她倍受冷落难堪的一场花宴里,将她拉到身边。
相处之后,她更加发觉何夕流待她真诚,毫无一般千金架子,所以她私心里是把她当姊姊的,如今被无故疏远,她心里真的难受,就连兄长风光回京,光耀门楣,都开心不起来。
“好了,别想了,我刚才来时听人说都大人已经进内城门了,如今差不多该到这了。”公孙怡拉着她更靠窗一些,街道上万头攒动,不过因为有官兵开道,硬是将人潮赶到街道两旁。远远就瞧见几人骑在马背上,沿街徐缓地朝皇宫的方向而去。
“瞧,都大人就在前头,这回都大人立了大功,回来必受皇上重用,如此可是完成了妳父亲的遗愿了。”公孙怡拉着她的手笑瞇眼。
都婧听着,脸上终于多了点笑容。都家也曾经是一方世家,但不知怎地子嗣相当艰难,数代都是单传,且官运一代不如一代,父亲未及而立之年就病逝,临终前嘱咐兄长必得要光耀门楣才行,如今兄长确实办到了。
她眸底蓄着泪,看着骑马而来的兄长,心里为他骄傲极了,也不知道是否她的注视太炽热,兄长竟突地抬头朝她这头望来。
她吓了跳,朝兄长挥了挥手,然而她那冰块雕凿成一般的兄长,俊面波澜不兴,收回视线,策马缓缓而去。
“唉,我大哥要是能多点笑容就好了。”她叹了口气。
兄长眉目如画,俊逸无俦,左眼下一颗殷红血痣,更添几分蛊惑人的俊魅,偏偏就是……冷若冰霜,就算有姑娘心怡,怕也被他的淡漠逼得退避三舍。
当初夕流似乎颇欣赏大哥,还提议等大哥凯旋而归时包雅间一同庆贺迎接,怎么如今压根不在乎大哥的样子,就连自己也被冷落了?
要说夕流被大哥吓跑,那肯定不是,因为夕流的疏离是大哥前往燕州之后才开始,这样想来还能有什么原由?
“还是……是我太不知礼数,无意中冲撞夕流姊姊,教她一并讨厌大哥了?”她状似喃喃自语,又像是要向公孙怡求个答案,不由得抬眼看她,就见她专注在街上的目光缓缓地移到自己脸上。
公孙怡好笑地拍拍她的手。“不要胡思乱想,横竖过几日我府里办春宴,我肯定会把夕流给揪出来,妳们到时候见面再聊就好。”
“夕流姊姊真肯见我?”
“放心,有我在。”
“多谢怡姊姊。”都婧终于喜笑颜开。
公孙怡也笑瞇了眼。“好了,吃点东西,一会妳还得赶紧回家跟妳大哥庆贺呢,等等带点好吃的回去,让妳大哥尝尝久违的京城味。”
都府。
近掌灯时分,都照冶骑马回府,街坊都围在府外向他祝贺,他神色清冷地略颔首,算是打了招呼,便快步走进府里。
门房早就已经朝内通报,走到二门时,都夫人赵氏和都婧早已等待多时。
“母亲,我回来了。”都照冶走到她面前,掀袍欲跪下。
赵氏赶忙将他扶起,泪水早已激动地滑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饿了没?可用膳了?”
她将儿子视为心头肉,明知他一路前往燕州凶险无比,却又无法违抗圣令,这段时间她是夜不成眠,食不知味。如今他回来了,更在御前受封为兵部侍郎,入了内阁……都家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人入阁了。
“母亲可用膳了?”他微垂眼,看出母亲清瘦不少,面色憔悴,不过倒还挺精神的。
“大哥,娘还没用膳,一直等着你回来呢。”都婧难掩兴奋地道。
圣旨和皇上的赏赐已早一步送进府里,如今搁在祠堂还没入库呢,自己的兄长这般能耐,她感到与有荣焉。
“妳这丫头。”赵氏笑骂了声,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水。
“母亲,一道用膳吧。”
“不,得先向你爹上香说一声才成。”
他轻颔首,随着母亲进了祠堂,看见圣旨就摆在供桌上,他随意扫了一眼,点了香,无声向父亲禀报,总算完成了父亲的遗愿。
一会,三人才又到小厅里一道用膳。
都照冶一见满桌都是自个儿喜欢的菜色,尤其有两样看得出来是外头买的热食。赵氏催促着他赶紧入座,不一会就给他夹满了一盘子,像是恨不得将这段时日短少的全都补上。
儿子是她生的,她日日关照,一趟远行归来清减了多少,她岂会看不出来。
都照冶虽不饿,但还是没拂逆母亲,慢慢地尝着,直到他尝到那道熟悉的热食,想了下,道:“阿婧,今儿个妳又跟何家千金一道外出?”
都婧经他这一问,脸色黯了下,又觉得古怪地微皱起眉,道:“大哥,你怎么会这么问?你不是有瞧见我吗?”既是如此,他就该知道那时站在她身旁的是怡姊姊,不是何夕流。更教她不解的是,大哥向来不会过问这些事的。
“是瞧见了,可我离京之前妳不是和她走得极近?”嗓音依旧是那般淡淡的,像是随口聊起的话题。
一想起何夕流没道理的疏离,都婧抿了抿唇,面色郁郁地道:“之前是,可后来夕流姊姊病了,我已经很久没见到她了。”仔细算算都四个多月了。
都照冶用膳的动作微顿了下,状似漫不经心地道:“病得这般重?”
“也不是……横竖这阵子没碰到面。”说来话长,况且她也不想在母亲面前提这些,省得母亲对夕流姊姊的印象不好。
“那这两道菜是……”他用眼扫了桌上两道菜。
“那是怡姊姊要我带回来的,说是要给大哥祝贺的。”说起公孙怡,都婧随即笑瞇了眼,细数着公孙怡待她的好。
都照冶不置可否,倒是赵氏出言制止。“阿婧,让妳大哥好好吃顿饭。”
“……是。”
“还有,往后别胡乱承别人的情,成国公千金不是咱们能攀交的,就连首辅千金亦然。”赵氏讲究规矩,不想让人以为自家儿女攀高枝,落人口实。
“娘,是两位姊姊主动跟我交好的,而且她们真的帮了我许多。”都婧小声辩驳了句。
“妳无故承了情,往后该怎么还?”赵氏与她俩并不相熟,不过也听过一些世家夫人对两人的评价极高,可愈是这样,愈显得两家不般配。
都家虽也是簪缨世家,可早已没落许久,尽管如今靠着都照冶立了战功,光耀门楣,还是难以和那些百年屹立不摇的世家相比。
都靖抿了抿唇,还没开口,都照冶已经放下碗筷。“娘,我用好了,先回去洗漱。”
赵氏想他一路赶回京,又进宫面圣了好一会儿,就不留他了,要他赶紧回院子休息。
松涛院里,因为都照冶不喜女子近身,所以从未有丫鬟伺候,身旁大抵是小厮随从,沐浴时,都照冶独自进了净房。
没多久,一抹身影极快地停在净房外,低声道:“爷。”
“有何消息?”沉入浴桶里的都照冶嗓音平板无波地问道。
“如爷所料,于大人和镇安侯世子让太子请进了鼎丰楼,小叙了约半个时辰,太子身边的戒备太过森严,无法就近得知交谈些什么。”
像是压根不意外,都照冶轻应了声,便道:“胥凌,让底下的人分别盯着于悬和镇安侯世子,别靠太近,他俩都不是好惹的主。”
“是。”话落,胥凌像抹影子般地消失在夜色里。
都照冶闭上眼,思索着朝堂上的变动。
身为都家的独子,他肩负的是都家的兴盛衰败,每一步路他总是反复推敲,走得比谁都要小心谨慎,只为了确保他在朝堂上的一席之地。
这是父母的冀望,他从小就谨记在心,压根也不觉得苦。
可是……不知为何,近来当他闭上眼时,总能瞧见那张极尽妖娆妩媚的容颜,尤其是她右眼底下的那颗血痣。
何宅后院海棠院里,传来丫鬟殷殷切切的催促声。
“姑娘,我的好姑娘,求您了,赶紧更衣吧。”大丫鬟秋雨站在锦榻边不住地低声央求,又不住地看着外头的天色。“姑娘,时候真的是不早了,要是一会儿夫人来时姑娘还没换好衣裳,奴婢肯定会挨罚的。”
实在是不行了,秋雨只好赶紧搬出哀兵之计,边说边拭泪。
何夕流那双上挑的美眸睨了眼,难掩嫌弃地道:“妳好歹也挤两滴泪给我瞧瞧。”
“只要姑娘肯更衣,不管要奴婢挤几滴泪都成。”秋雨咬牙切齿说着,还真的用力地挤着泪,那视死如归的神情逗笑了她。
“行了,像是我欺负妳似的。”她没好气地把书一搁,在引枕上懒懒伸个腰。
慵懒神情搭着娇柔体态,顾盼流转之间恍似集天地之灵气所生成的妖精,教从小伺候她的秋雨都忍不住看直了眼。
“妳瞧什么?眼睛都直了?”何夕流懒懒抬眼,好笑地往她眉心一点。
秋雨吃痛地抚着眉间,还是忍不住道:“是姑娘生得太祸水了。”
本来已经起身走了两步的何夕流不由回头往她额头再点了两下。“秋雨,妳这是在咒我了,信不信我把妳赶出去?”
“欸?这不是在夸人的吗?”秋雨一脸错愕地道。
何夕流好笑地问:“谁跟妳说的?”
她身边两个大丫鬟,秋雨性情耿直,行事机伶,可惜有点缺心眼;秋霏性子内敛,心思缜密,可惜就是嘴巴毒了点,所以一定是——
“秋霏跟奴婢说的,她说我长得俏很祸水,说是夸我。”秋雨急声说着,想从何夕流脸上得到一点认同。
何夕流不由轻笑出声。“她老捉弄妳,怎么妳回回都上当?要妳多读点书妳不肯,难怪老是被秋霏耍得团团转。”
“臭秋霏!”秋雨骂着,决定回头非找她吵一顿不可。
“夫人。”
突地听见外头的小丫鬟们齐齐的问安声,秋雨脸色大变,直揪着何夕流的袖角。
“姑娘,您还没更衣。”完了完了,夫人知晓定又要怪罪她。
何夕流看着她多变的神情,脸上是止不住的笑。
何夫人秦氏一入内就瞧见女儿的笑脸,虽见她还穿着半新不旧的衣裳,也没怪罪秋雨,只因她这女儿自从病了一场之后总是郁郁寡欢,哪怕见着自己时笑意显露,但任谁都看得出她的勉强。
如今瞧她打从内心笑了,犹如阳光终于穿透厚重乌云,展露万丈光芒,她这颗心才总算安稳了些。
“娘,我想更衣,可是秋雨抓着我不放。”何夕流眉头微蹙,无奈得紧。
秋雨抽了口气,赶忙松手,正想解释,秦氏摆了摆手,拉着何夕流走到妆台前。“不妨事,还有点时间,秋雨,赶紧去将那套银红蝶绡衫裙,还有年节时大少爷送的那套红碧玺头面拿来。”
秋雨松了口气,应了声便赶紧去取出衣裳和匣子。
何夕流看母亲状似要替她挽髻,赶忙阻止。“娘,这些小事让秋雨和秋霏来就行了,您歇会吧。”
“让我来吧,我不知道多久没给妳挽发髻了。”秦氏仔细地给她梳着发,边道:“一会妳就陪我去散散心,妳怡表姊也会去,几个姊妹聚在一起就尽管玩闹,别老是在家里窝着。”
何夕流垂着眼,心知母亲是担心她。打她重生这几个月以来,她彷佛抛不开被锁在都家那段沉闷岁月,家人看在眼里也不敢多问,只以为她大抵是病了一场才郁郁寡欢。
只是今天这场赏花宴她真的不怎么想去,毕竟前世这场赏花宴出了点事,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只是她已懒得去应对那些。
她重生后只想待在家里,哪儿都不想去,谁知母亲还是挑了这场宴要她出门,难不成这世间已定之事,再也更改不了?
“要是心里有什么事,尽管跟娘说,要不跟妳怡表姊说也成,妳与她向来最好了,是不?”秦氏边替她挽发边打量着她,瞧她脸色黯了些,实在难以推敲女儿到底是怎么了。
近来不管她怎么旁敲侧击都没用,女儿身边两个丫鬟也是一问三不知……她真想知道到底是谁惹了她的女儿,定是不饶!
“娘,我近来觉得心情烦闷,要是到外头去给您惹了麻烦,那怎么是好?”何夕流随口问着,想试探试探能否不出门。
“那有什么的?尽管闹,有什么事还有妳爹和妳大哥担着。”秦氏霸道地道。
她这话不假,何夕流的爹是当朝首辅,大哥是翰林侍读学士,姨父是成国公,外祖是五军总都督,如此显赫家世,难道还不容她这个向来乖巧温婉的女儿闹上一回?
何夕流笑倒在她怀里。“娘,您跟爹、大哥都会把我宠坏的。”
“咱们家里就妳一个姑娘家,就不容许咱们宠妳吗?”
何夕流笑着,心底有点暖有点酸,只要一想起前世里母亲哭倒在她棺上,她就觉得自己很不孝。
还好,她还有机会好好地孝顺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