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子吹箫逐凤凰(下) 第十三章
第十七章
李眠和女乃嬷嬷当年的旧居就在德胜侯府最偏远处。
在通往旧居老屋舍前是一条又窄又长的巷子,只要巷子前后门一落栓,那老屋舍就是座被阻绝在红尘之外的囚牢。
她就是在这儿被关了整整十三年。
李眠抬手推开了前巷的斑驳厚重窄门,看着那条尽管在大天光底下,依然幽暗潮湿阴冷的深巷。
她让大队人马都在巷子外头候着,戴嬷嬷却是坚持陪同她进去。
里头是仅仅有一间陈旧主屋和左右两间充为杂物灶房用的小舍,一个不大的院子里有一株老树,一口老井,灰尘满布的石桌椅仍留尚未化尽的枯叶和残雪。
虽然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想来平时也无人打扫,但戴嬷嬷还是看得出昔日住在此处之人,是精心仔细维持这遮风避雨之居的。
“……以前每逢刮大风下大雪的时候,我和女乃嬷嬷还有百茶姊姊就窝在里头正厅的桌子底下,上头屋瓦不济事,可那桌子居然是黄花梨木的,可坚硬了,女乃嬷嬷说就算屋子垮了也砸不着我们呢!”
“……嬷嬷,您看,我小时候就是在石桌椅上学刺绣的,这儿日头好,不伤眼儿,屋里头不敞亮,还费油灯,女乃嬷嬷说刺绣就是要心思清明自在,绣出来的花样才会灵巧鲜亮透着生趣。”
李眠有些兴奋地牵着戴嬷嬷的手,迫不及待地跟她介绍分享自己小时候的点点滴滴。
戴嬷嬷满面慈祥含笑听着,心里却酸疼得厉害,胸臆间也窜升起一股火气来。
德胜侯纵使是国家的栋梁、战扬上的英雄,可对于李眠母女来说,他还真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竟舍得,竟忍心教自己的亲生骨肉犹如被随意弃养在角落的猫儿狗儿一样,任她自生自灭。
“娘娘,您真是个仁厚心软的。”
李眠一愣。
“如若是老奴遭此待遇,恐怕早一把火将整座侯府烧了。”戴嬷嬷恨恨。
“那是嬷嬷疼我,才觉得我好。”她眼底泛起满满温暖欢喜的感动,小小声道:“其实我也有起过坏心奸诈的时候呢!”
“娘娘几时坏心奸诈过了?”戴嬷嬷笑叹。“我的长生天啊,如果您真能学得几分坏心狡诈,嬷嬷和皇后娘娘可就放心了。”
“我当真有的。”李眠神情很是认真地道:“我好几次都狠狠咒过姚氏扭着腰肢走路时,最好能闪到腰下不来床,还有德胜侯上下朝骑马的时候最好被马儿甩飞了,摔个狗吃屎才好呢,尤其是李湉……插得满头朱翠戴着宝石金项圈来跟我炫耀时,我也盼过她被满头金子银子珍珠压断颈子,我可坏了。”
戴嬷嬷又被逗乐了,疼惜地模模她的小脸。“傻孩子。”
李眠受用地笑咪咪,蹭了蹭戴嬷嬷温暖粗糙的掌心,其实没好意思说——想当年,她还给李湉的边角不起眼处,偷偷绣过一坨……那啥呢!
李湉仗着受宠,使唤自己没日没夜地缝绣她的衣衫荷包,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屈从,但是那时李湉每一件衣裳没少被她做手脚,还有故意做短了一截,叫她穿着的时候不觉得,但只要一伸手,袖子就直直往上缩,露出大半手肘来。
虽然事后李眠被罚得很惨,但姚氏经此一事也生出忌惮,怕她在衣裳上下毒什么的,就再没要她做李湉的衣衫帕袜了。
李眠想着往事,嘴角微微地往上扬,愉悦得意地想撑腰仰天哈哈一笑,小手却模到了方才匆乱时塞在腰带间的物事,顿了一顿。
“嬷嬷,您在这儿坐着歇歇,我进屋里头……看看。”她想了想,有些感慨怅惘道:“想来,这也是我最后一次回到这儿来了。”
“还是老奴陪您进去吧,”戴嬷嬷坚持,“万一这侯府有人躲在里头想对娘娘不利呢?”
“嬷嬷放心,这里是侯府被人遗忘的绝地,少有人踏足,再说我也是临时起意回来看上一看,又怎会有人能未卜先知,躲藏在里头呢?”
她倒不是存心瞒着戴嬷嬷些什么,但德胜侯塞给她的物事也不知惹来的是福是祸,她不想带累嬷嬷和皇后娘娘。
戴嬷嬷也知此话有理,她想了想,温声道:“那娘娘千万仔细当心,若有什么不对,立时喊老奴一声!”
“谢嬷嬷,我知道了。”
李眠心情万般复杂地踏进了简陋蒙灰的老房舍,黯淡褪色的雕花五斗柜,矮了一截的床榻,角落处有一张暗沉锈绿的铜镜……
按理说,母亲当年有丰厚嫁妆陪嫁进德胜侯府,就算早逝,可嫁妆理应全数都会留给自己的亲生女儿,她幼年也不该过得这般穷困潦倒,成天有一口没一口吃食的日子。
但自她知事起,姚氏就经常跟她叨念,盛家老小辞官回了穷乡僻壤的乡下,临行前把盛氏的嫁妆都给拉走了,就是怕她这个继母吞了。
女乃嬷嬷和她都被关在这老宅舍,又如何能知道这事是真是假?
可德胜侯不管她死活,姚氏掌握侯府中馈,无论母亲的嫁妆究竟落在何处,总之她是半点也模不着的。
后来还是她嫁入东宫后,太子殿下命百福公公来了侯府一遭,亲自把娘亲的嫁妆给要回来的。
整整十大箱的玉器绸缎古籍,还有一匣子店铺的契纸,全藏在姚氏的私库。
那一回,听说连德胜侯脸都黑了,罚姚氏到家庙三个月。
姚氏犯下那么大的错事和丑闻,德胜侯就这么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李眠目光冷峻嘲讽。“果然是真爱啊!”
可怜她幼时经常挨饿受冻,怕女乃嬷嬷担心,总喝了半碗稀粥就佯称自己饱了,再偷偷到后院,捡隔壁宅院那株枝桠斜伸过来的槐花树,掉落的槐花串儿吃。
若是槐花未开之时,她是连捡槐花止饥的机会都没有,偶尔间见隔壁院飘来的肉香菜香,肚子就叫得更加厉害……那时候总想,要是能有个肉包子吃就太好了。
……鲜肉大包,皮薄面香柔软,里头肉馅鲜香一咬一口冒汁儿……
李眠一怔,脑中飞快闪过了一个片段的记忆——
她好像也曾吃过的。
太阳穴隐隐抽疼起来,后脑勺忽地沉甸甸晕胀得很,李眠喘了一口气,闭上眼,忍住阵阵晕眩发黑恶心感,猛地紧抓住五斗柜边角撑住了身子。
——来,给!
——小妹妹,你包子吃不吃?
李眠紧紧攀住五斗柜边角,死命想甩掉那越来越剧烈的头痛,压抑地低声喘息,强咬牙憋住申吟。
已经很久……很久不曾出现的头疼,为何偏偏在这一刻发作?
因为头颅剧烈的抽痛,当李眠察觉到身后有异响时,已经来不及反应——
她尚来不及回头,鼻端乍然闻到一缕异香,下意识屏住呼吸却还是渐渐意识模糊……
李眠内心警钟狂作,死命咬破下唇激起痛楚,勉强维持脑中最后一丝清明,借着身子摇晃着往前扑倒的电光石火间,在大袖遮掩下,颤抖着小手掏出腰间荷囊塞进五斗柜后头缝隙。
她不知德胜侯交给自己是何物,却知来者定然是敌非友,那么此物就绝不能落入敌手!
……下一瞬,李眠已然不省人事。
而当戴嬷嬷发觉李眠怎地进屋那么久,却一点动静也无时,心下没来由一凛,苍老身躯敏捷如箭般冲入了老屋舍内,几息间又冲了出来,老脸惨白灰败如纸。
——太子妃不见了!
戴嬷嬷第一时间就是想急唤来外头的鸾凰宫护卫赶紧追人、救人,可又顾虑到太子妃无故失踪,消息要是传出去,定然会损及李眠的清誉……
戴嬷嬷满心都是深深的自责与悔愧,恨不得一个大耳刮子打死自己。
终日射雁的,怎地今日却被雁叼了眼去?
“好,好,当真是向天借胆,居然敢在老身面前掳走了太子妃,”戴嬷嬷定下心神来,目光狠辣危险。“看来多年手上没沾血,就当老身是吃素的了。”
当年北疆的赤练罗刹杀人如麻,若不是为跟随江皇后进京贴身保护,这才敛收煞性,又如何能成为如今的鸾凰宫领头姑姑戴嬷嬷?
可戴嬷嬷骨子里还是那头狼……
戴嬷嬷迅速冷静下来,抽出袖底的无声笛吹了三长三短,手底再一翻,有只碧绿澄滢的小竹管出现掌心。
眨眼间,两波一黑一白高手凭空出现,落在戴嬷嬷面前,眼神严峻锐利,朝她拱手道。
“嬷嬷?”
“太子妃被掳,”她压低声音,见两支暗卫面色大变,迅捷命令道:“东宫暗卫布线封住每一个坊间路口,鸾凰暗卫随蝶蜂鸟去追太子妃下落……我在太子妃身上下了玉竹香,那是蝶蜂鸟最喜欢的味道,十里之内气味不散,蝶蜂鸟定然追得到!”
“喏!”
“要快,得赶在太子出十里距离之外!”
“喏!”
戴嬷嬷吩咐完,快步走出巷外,对鸾凰宫亲卫扬声道:“太子妃被刺,封锁德胜侯府,缉凶!”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