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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小姐 第一章

第一章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一路莫名其妙成了朋友圈皆知的“错小姐”。

有段时间,全球流行起了“Mr./Miss Right”这个词。

渴望爱情或终结单身的男女们,无一不争相引用这个词,希望有朝一日能早些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个“对先生/小姐”(真命天子/女)。

就连公司门口的彪形大汉保全大江,天天一脸苦大仇深地喀拉喀拉嚼着棒棒糖戒烟,还不忘做出文艺青年状地跟每个经过的“同事”叹道:

“真希望我的Miss Right早日出现!”

……如果以他消化棒棒糖的速度来看,说不定他的红线就绑在街角7-11里早班小姑娘的那只扫码机上,只是他没发现而已。

不是说,现代社会畏嫁、不娶、恐婚的未婚男女们数量庞大,再加上每年新生儿诞生数量锐减,已经隐隐造成国防……嗯,危机了吗?

但就海家珍所知,她身边周遭依然充斥着一股惊人的恨娶恨嫁风潮,波涛汹涌,中者无救。

海家珍就不恨嫁。

她在台北一家仓储管理公司做个普通的组长,薪水够用,养了一只猫,几株香草类和多肉类盆栽,父母兄长都在兰屿老家捕鱼为生,每次冷冻宅配寄来的飞鱼干和小芋头都足够她和猫咪“粉圆”吃上两三个月。

单身生活很好,真的。

赚钱自己用,下班瘫在沙发上滑手机乱按遥控器甚至追剧到半夜也没人管,想吃好点,就穿上正装高跟鞋去高级餐厅装淑女点客肋眼,喝杯红酒解解馋,想轻松吃,套双夹脚拖晃到夜市吆喝来碗药炖排骨加盘臭豆腐,一样吃得心满意足。

若不想出门,一锅罪恶美食泡面或是减肥圣品清水煮什锦蔬菜也能充饥。

虽然一个人看电影的时候,身边没个伴可以分享讨论剧情,偶尔稍嫌寂寞了点,水管不通马桶坏的时候,也曾感叹嘀咕家里要是个有男人在就好了……但大致上,其实也还好。

冬夜寒流来,没男人,可她还有粉圆可以暖床。

撸猫吸猫真是铲屎官们共同的幸福啊。

她现在的愿望很简单,如果上班的时候经理别因为夫妻吵架就乱丢活页夹叫大家临时加班,或是粉圆不要那么爱乱抓坏沙发就好了。

其他的,她都很佛系的。

可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太佛系的因素,她大学时期交过的一个男朋友,在牵了几次小手,看过几场电影,散步过几个心头小鹿乱撞的美丽月夜后,就突然满眼温柔地跟她说──

“家珍,妳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家教很好,会是我爸妈喜欢的好媳妇,我也知道妳未来会是个贤妻良母,但是我还年轻,我想要的是更有个性更会撒娇更……妳知道的,抱歉。”

“……”海家珍。

──我做错了什么?这年头个性温和亲切好相处有罪吗?我是不是漏看了民政法的哪项法条?

不过正因为家、教、太、好,所以当时海家珍并没有一脚把他踹进大学校园中央那座湖里面,为将来的学弟妹再增添一则校园鬼故事。

她只是怀着受伤的茫然情感──大部分是自尊心──默默的跟他握手,各道珍重。

饶是如此,还被就读土木工程系的前男友事后对死党感叹──

海家珍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人,但是我感觉她一点都不爱我,连分手都那么冷静,唉,幸好我已经跟她分手了。

能扯歪理歪到那么天南地北的理直气壮,海家珍忽然深为国家将来的土木工程质量感到非常忧心。

若是前男友不幸成为哪个公务体系的承办人,保证厂商们会吐血满地。

要好的女同学们则同情地拍拍她的肩膀──

珍珍啊!谁叫妳那么好搞定?一杯古早味红茶,一张电影票就能交代,连被分手都没挠他一脸血……而且妳不知道从古至今,男人最喜欢的就是很难征服到的女人吗?交往的时候最少也要对方送妳个香奈儿小皮夹才叫基本款啊,笨蛋!

海家珍哑口无言,开始怀疑起当年阿爸说用一兜飞鱼当聘礼就把妈妈娶回家这件事,根本是阿爸在闲扯淡。

……还是这年头,大家再也不能好好交朋友、谈感情了?

有两三个比较谈得来的普通男性好友也劝她:家珍,妳人就是太好了,所以妳才会是我们永远的姊妹,呃,妳懂的!

这年头爱乱发好人卡的都该被拖去跟飞鱼倒挂在一起晒成干!

后来,攻读硕士的前男友两年前结婚了,娶的是副教授的宝贝千金,外表俏丽个性娇蛮,结婚照上一个是下巴昂得比天高的公主,一个是跪下来讨好的骑士。

海家珍还接到帖子呢。

这得多粗壮的神经和多极品的滥好人才会愿意付白花花的台币两千八冤枉钱,去见证前男友的幸福与浪漫?

起码,她的家教还没好到那种程度,所以转头她就把喜帖喂垃圾桶了。

这两千八的闲钱,她不如拿去连送两个月的早餐咖啡拍经理马屁,说不定还早日晋升有望。

出社会后,海家珍先是在一家连锁超市当仓管,店长那担任某银行行员的年轻小舅子时不时出现在她生活周遭,她起初采取着大家交朋友的心态,偶尔一起出去轻轻松松地吃几顿饭,看几场电影……

喔,简单点来说的路线图是这样的,他们的“交往”始于“星际异攻队2”,终止于“雷神索尔3─诸神黄昏”。

“诸神黄昏”散场后,年轻小舅子抱着没吃完的爆米花桶,神情局促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她还难得心脏怦通乱跳了两下,正胡乱思忖着如果对方正式提出交往的话,自己是不是也该勇敢的踏出迈向恋爱与婚姻的第一步?

“家珍,妳真的是个很好的女孩子……”

她脑子“嗡”的一声,尽管心里直骂娘,但脸上总算及时带着礼貌客气倾听的微笑,完全已经可以预料到下面的剧情发展了。

年轻腼觍的小舅子说了一大堆,不外乎和海家珍相处很舒服很自在,很像家人姊妹,但一点都没有怦然心动的激情感,他想象中的爱情不应当是这样子的,如果不是烈酒,也应该是咖啡,而不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那天晚上回家后,海家珍很认真的在镜子前端详了自己面相长达两个小时之久。

肤色不雪白也不小麦色的清秀瓜子脸,弯弯的眉毛,略显杏形的双眼诚恳明亮,鼻子微微挺翘,嘴唇大小适中,及肩的中长发,胸围36B,身高一百六十出头,体重徘徊在五六十公斤之间,属于一般东方女性普遍的范畴。

……不是丑八怪,也不是大美女。

基本上,就是丢进捷运站里能完美地融入人群中的那种。

尽管不是失恋,但海家珍也不是不沮丧的。

毕竟谁都不想成为那个被挑选的,被剩下的,被丢弃的那个……而且还是连真正开始都没开始,就已经被划上句点。

店长的小舅子和她“分手”后,很快就在网络上和一个美妆网红陷入热恋,三个月内就奉子成婚了。

如果不是海家珍心态健康三观正确的话,经此二役,恐怕早就自暴自弃的加入“去死去死团”,每逢情人节就到处祝福人家秀恩爱死得快!

但也因如此,海家珍就莫名其妙成为了朋友圈中备受同情的“Miss.Wrong/错小姐”和“倒数第二个女朋友”。

后来超市仓管自然是待不下去了,她再也受不了店长──也不知是出自内疚还是善心,或是怕她去泼他小舅子××──热中于当媒人,只差没在她身上贴一个“特价出清,预购从速”红标签,每晚十点跟超市里的即期品生鲜一起推出去。

回首这二十几年来唯二的两段“过去”,真是一把辛酸泪。

──所以她真的、真的、真的……真他妈的一点都不恨嫁!

早上八点四十五分,拎着一杯超商咖啡和鲔鱼三明治的海家珍走出捷运站,步行五分钟就抵达位于内湖科技园区这家占地两百坪的仓储公司。

她待的这家是欧亚货运公司的台北分部,福利不错,虽然经理机车了点,但制度好胜过一切。

这栋大楼有十二层楼高,除了仓储公司租赁的一二楼外,据说其他十层都是归属财大气粗的迅猛保安公司拥有。

它是全球赫赫有名的保安界翘楚,听说各国政要商业大鳄和好莱坞巨星身边总少不了高薪聘请几名“迅猛”保镖护驾,但海家珍每次抬头望向那个简洁又霸气的招牌时,都会忍不住自动顺口的念成“迅猛龙保全公司”哈哈哈哈!

“迅猛”有独立的电梯,和他们仓储公司是分开的,但是仓储公司前门还是委请“迅猛”的保全人员担任门神的角色──也就是那位最近嗑棒棒糖很凶的大江。

另一个晚班保全人员叫大海,一样的高大剽悍,一样在戒烟,但大海爱嚼的是可乐果蚕豆酥。

也许是因为大江大海人物形象如此反差的关系,所以海家珍对于“迅猛保安”并没有肃然畏惧、敬而远之的感觉,反而异常有亲切感,好像看到“海绵宝宝”里面呆萌的八块肌救生员“虾霸”。

……呃,也许除了一个人以外。

海家珍忽然面露警戒地盯着短短几秒内顺畅流利甩尾经过她面前的那辆眼镜蛇跑车,强忍着对该车及其主人比中指的冲动,嘴角抽搐了一下,努力面无表情地继续往自家公司大门口走去。

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

下一瞬,自这辆知名的美国肌子野马跑车驾驶座上下来了一个身高有一百九十几公分的高大健硕男人,理着短发,面容刚毅,浓眉挺鼻,鹰隼般的目光牢牢地射向了她。

又想干啥?

“早餐呢?”男人低醇浑厚的嗓音三两步间就在她头顶响起,明显是堵人来的。

“先生,我、有、欠、你、吗?”一见到他,她全身上下少得可怜的暴戾叛逆细胞登时全炸毛了,高高仰起头,面色不善的话一字一字自齿缝中蹦出。

“有。”高大男人居高临下凝视着她,双手抱臂,简洁有力地道:“难道妳忘了?”

海家珍满腔的火气和话瞬间全卡在胸臆间,上不上下不下的,几乎呛出一口老血来。

“我那天只有说,”她深呼吸,试图平复下来,维持自己平常的好脾气。“非常感谢你,改天有机会再请你吃个饭──我是说『改天』,不是『天天』请你吃早餐』。”

一个开眼镜蛇跑车的人好意思每天跟个捷运通勤族拗早餐吃,良知和脸皮都哪里去了?

“还是妳宁可天天请我吃晚餐?”他挑眉看着她问道。

“……”海家珍僵了几秒钟,下一刻把咖啡连鲔鱼三明治往他胸前一塞,咬牙切齿道:“慢用!好走!不送!”

“海家珍?”他对着气呼呼快步走的她唤了一声。

她猛然回头,“干嘛?”

“我们交往吧!”

海家珍愕然,脑中一片空白……回过神来后忍不住破口大骂──

“你有病!”

闻镇伫立在原地,看着那个窈窕身影非常不淑女的气呼呼走了,紧抿的嘴角蓦地扬了起来。

这女人,真有趣。

大江偷偷模模躲在警卫亭里鬼祟的探头探脑,半天后终于敢蹭出来──

“老板你真猛!”

闻镇笑容消失,浓眉微耸。

大江一抖,马上改口火速吹起彩虹般七彩绚烂的马屁:“老大连追嫂子都这么有型有款,真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好棒棒的──”

“以后少吃点棒棒糖,脑子都快被蛀光了。”闻镇睨了他一眼,拍拍大江的头,迈开长腿就走。

大江险些泪流满面。

老板嘴还是这么毒,呃,是狂霸跩,刚刚那个言简意赅、刚毅正直的人设根本就是假象啊啊啊啊!

忽然好同情家珍小姐被这么可怕的老板盯上呀……

海家珍对完一堆的帐,又打了十几通电话连络客户,边听着办公室的另外一头经理在对负责报关业务的同事咆哮,眼神和脑袋忍不住自动呈现放空状态。

经理肯定昨晚又跟老公吵架了!

唉,所以说何必呢?婚姻这种事一不小心就是劳民伤财还耗损精神,从孩子补习究竟谁负责接送,一路吵到家计究竟谁该支付多少?

诸如此类林林总总,有的是小到鸡毛蒜皮,有的是大到动摇“国本”。

海家珍每每听得蚊香眼,也再度暗自庆幸自己这三五,不,是十年内都不打算嫁人,因此起码有十年不用担心面对这些柴米油盐茶、夫家娘家你家我家……这种复杂堪比微积分的现实问题。

忽然感谢起那两位……呃,前男友和疑似前男友,让她的恐婚变得如此天经地义合情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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