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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命直播 第四章 卑劣的谎言

天亮了。

大概是因为太饿,饿到头昏脑胀,也大概是被鬼吓到胆子破裂,他们已经记不得这是第几个天亮了。

阿卢看看右右,再看看左左,他们全身又脏又臭,趴在树下睡得不省人事,要不是胸口还有着缓慢的起伏,他会以为他们已经死了。

但就算现在没死,大概也很快就会死了,通通死光光……

阿卢咧咧干裂的嘴唇,想笑没笑出来,嘴唇却笑破了,血丝从裂缝里渗出,他很清楚,到最后他们一定会死,像阳子那样。

那天右右被鬼手抓着贴到墙上,左左和阳子冲过去救他,他因为腿软得全身都没有力气,站在最后面,清清楚楚地看着那条绳索把阳子的头套进去,挂到天花板上。

他叫不出声,却突然发现自己又有力气了,他无法管别人,抓起包包直接往外跑。

他不知道左左有没有救下右右,更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跟在自己身后,那个时候他满脑子想到的就是逃跑,他不断告诉自己,必须跑得够快才能够顺利月兑离鬼屋。

那个时候的他没办法思考,只能任由两腿自作主张,他不停地跑,就算跑到喘不过气了还是继续跑,直到累瘫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为止。

脑袋再度运作,他发现自己跑进一座森林,阿卢无法理解,他怎么会跑到这里?看着周遭高耸的树木,他慌了,怎么没往市区跑?怎么没跑进村子里?

他转身想往反方向跑回去,却看见和自己一样狼狈的左左、右右,三个人看着彼此,弯下腰止不住地喘息。

左左说:“阳子呢?他没跟上?”

很有义气的右右说:“他还在鬼屋里吗?我们必须把他救出来。”

阿卢始终没开口,因为他很清楚救不出来了,阳子已经被女鬼带走,再也回不来了。

“从现在起,我们三个必须集体行动。”左左说。

这句话大家都没意见,然后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他们花了好几天的时间也走不出这座森林,更别说回鬼屋把阳子救出来。

幸好他们的袋子都没丢掉,幸好阿卢准备充分,瑞士刀、打火机都带在身上,幸好右右很热衷童子军活动,幸好热爱甜食的左左也带了一大堆巧克力和饼干。

很多的“幸好”让他们找到水、点起火,还找到能吃的野果,虽然超难吃,但搭配左左的甜食,他们不至于饿死。但是,阿卢心里很确定,他们和阳子一样不会活太久的。

左左打个呵欠后翻身,发现阿卢正盯着自己,目光里充满痛苦、绝望,让人看着心情也跟着压抑起来。

他坐起身,用脚轻踢阿卢,问:“你是真的能看见鬼,还是思觉失调症?”

“我说你就信?”

“都这样了,我不信你还能相信谁?”其实左左早就相信阿卢有阴阳眼,问这句话只是想亲口听阿卢说出答案。

在鬼屋里,是阿卢第一个发现有鬼,这几天也是他带着他们躲过数次危险,每次他和右右都以为是意外,阿卢却笃定地说:“不,是魔神仔在找替身。”

如果不是阿卢事先预警,他们大概真的被魔神仔抓走了。

阿卢勾起嘴角,所有人都认为他是疯子,连爸爸妈妈也不相信他的特殊,他们带他去看心理医生,每到一个新学校,妈妈还会特地跑去告诉老师,他的精神状态有问题,正在长期服用药物。

妈妈以为这么做会让老师、同学对他多一点包容,却没想到只是适得其反。

他被贴标签,被同学霸凌,为此他讨厌上学,但不管再讨厌,妈妈还是每天送他到校门口,他念了很多年的书,却交不到任何一个朋友,为了报复欺负自己的同学,他唯一的做法竟然是考第一名,让所有人嫉妒,是不是很可笑?

但阳子不同,他只是觉得很好奇才亲近自己,甚至相信自己不是精神病,阿卢很珍惜这个朋友,所以他邀自己夜探鬼屋时,他几乎没有考虑就答应。

“思调失调症,最近这个病很红。”左左笑说。

“对,自从思觉失调症患者当街随机杀害一个年幼孩子,并藉此病躲避刑责之后,大家就对这种患者产生刻版印象,再加上一出收视率很高的电视剧,所有病患都被当成带着世纪病毒的恶瘤。”

“听说以前这个病叫做精神分裂症?”左左问。

不少人觉得思觉失调症患者有暴力倾向、很危险、需要被隔离,但几天相处下来,他发现阿卢不但不暴力,还冷静得不像个十七岁少年。

他和右右在连续走过几小时的山路,发现依然无法离开时会失控地飙骂三字经、乱丢东西,阿卢却十分冷静,好像事事都在预料中。

“对,我研究过这个病。”阿卢回答。

“你为什么要研究这个病?”

“因为它是被冠在我身上的疾病。”

“那你研究出什么了?”“其实这不能算病。”

“如果不是病,为什么要看医生,还要吃药控制?”

“我这样解释吧,当人们的耳朵接收到某个声音时,声音会传进大脑,之后大脑会依照经验帮人们做出判断,这是蚊子的声音或者鞭炮的声音,然后做出拍蚊子、捣耳朵等等反应,只不过思觉失调症患者做出来的判断与你我不同而已。”

“这就是病啊。”

“难道跟你我不同的就是错误?难道所有人的思考回路都要完全相同?比方我们看见一幅画,但是同样的画看在苍蝇眼里并不是画,你能说苍蝇生病了吗?再举例来说,同样一幅抽象画,你我都看见了,做出来的解释却不会一样,你能够说是谁生病了吗?

“其实许多思觉失调症患者只是做出的反应与我们不同,就因此判定他们生病这是不公平的,而且许多艺术家都有这方面的困扰,因为他们比我们更敏锐,对事物的感受更清晰罢了。”

“可是他们有暴力倾向。”

“虽然杀死小孩子的凶手是思觉失调症患者,但我们不能因此做出所有的杀人犯都得到思觉失调症,或者所有思觉失调症患者都有暴力倾向的推论,对吧?如果这个推论成立,那么凶手是人类,是不是也可以推论出所有的人类都是凶手?”

“可是思觉失调症病人肯定有不对劲的地方,不然家人医生不会没事逼他们去做治疗。”

“患者确实会因为过度敏感而必须承受比平常人更多的情绪起伏,他们的确会更忧郁、更焦躁、更难处理自己的感情,当情况严重的时候,我不否认他们必须依靠医生的帮助才能走出阴霾。”

他们讨论得很认真,没发现右右醒了,他翻身,视线对上阿卢。“你又不是思觉失调症患者,干么搞懂它?”

阿卢失笑,“你又不是鬼,干么拿着摄影机一天到晚找鬼?不就是为了搞懂他?”

“别吵这个。阿卢,那天在鬼屋里,你看到的和我们看到的不同,对吗?”

阿卢想了想,点头。

“你看到了什么?”右右问。

“玩游戏的时候,我看见一个女人在房子里……发生了不好的事情。”

“那么黑你怎么看得见?”右右追问。

“不知道,我就是能看见。”他有太多自己无法理解的能力。

“你看见什么?”

“看见照片里的女人被一个男人绑起来,男人凌虐她、逼迫她,最后女人死了。”

“男人逼她做什么?”

阿卢摇头。“我不知道,因为没有声音,感觉像在看默剧,我只能从他们的动作表情判断他们在做什么。”

“然后呢?”左左问。

“那面墙……”

“哪面墙?”右右刚问完,立马联想到了,“有鬼手抓住我的那面墙?”

“对,女人的血喷在上面,我看见男人用抹布擦拭。”

“天啊!”一阵鸡皮疙瘩冒出,两人吓得脸色苍白,右右颤抖着道:“阳子没跑出来,会不会……”

阿卢沉重点头,“我看见一条绳子套住他的脖子,把他拉到天花板上。”

说到这里,冷静了好几天的他再也控制不住,掩面大哭。

那是他唯一的朋友啊!他应该救阳子的,只是那个时候他的脑袋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想着要逃。

看着泣不成声的阿卢,左左、右右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沉默地握紧拳头,垂下双眸。不知道哭了多久,阿卢不再啜泣,左左才拿出巧克力分给两人。

右右提议道:“我们要不要烧火,用浓烟向山下的人家求救?”

“万一山下没有人家,万一天干物燥,我们点了火却灭不了火,反而把自己烧死在这片森林里怎么办?”左左没好气地说。

右右立刻噤声。

“找个空旷的地方,把火势控制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阿卢说。

“问题是我们已经走了这么多天,到处都是浓密森林,哪有空旷的地方?”左左又反驳。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要一直在森林里面转圈圈?

右右从包包里面把手机拿出来,想再打一次求救电话,但情况和之前一样,电话根本拨不出去。

右右失败,左左跟着拿出手机,情况一模一样。

阿卢看一眼右右的手机,再看一眼左左的,然后从随身背包里拿出自己的手机,当下悚然一惊,颤抖着唇望向右右和左左。

“怎么了?”左左见状,连忙转头看看前后,想着阿卢是不是又看见鬼了?

左左没说的话,右右说了,“你又看见魔神仔了?在哪里,左边还是右边?”

两人飞快将包包背在身后,一左一右抓起阿卢的手臂,准备新一轮逃命。

阿卢推开两人,凝声问:“你们没有发现吗?”“发现什么?”

“我们已经在这里待了好几天,手机的电却一直没有消耗。”

猛然一想,没错,都这么多天了,就算只是待机,手机也早该没电了,何况左左的手机老旧,吃电吃得特别凶,这次出门还特地多带两个充电器,却一次都没用上。

“这代表什么?”阿卢问。

“代表时间凝住?代表这里还是鬼屋的范围区域?代表我们被锁在某个空间里?”左左连番发表猜测。

阿卢垮下双肩,他就知道他们会死掉,在闯进这间鬼屋时就注定他们会死。

看着阿卢那张惨白的臭脸,右右着急不已,他抓起阿卢的肩膀一阵摇晃。“你说话啊,这代表什么?”

“也许代表……代表我们其实已经死了……”

顾沅馨穿着黑色洋装,本来身材就纤细的她经过几天的身心折磨,脸颊凹陷、脸色苍白,虽然戴着黑色墨镜,也遮挡不住满面憔悴。

走出医院,一群记者蜂拥而上。“夫人夫人,请问令公子情况如何?”

闻言,她克制不住哀伤,捣住嘴巴低声啜泣,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身边的刘秘书连忙帮着回答,“目前还在昏迷当中,昏迷指数三,目前尚无进展。”

“听说令公子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台南火车站,当时他和同学卢敬纬在一起,是真的吗?”

“警察是这么说的。”刘秘书说。

“目前卢敬纬处于失踪状态,夫人有什么话要说?”

顾沅馨还是没说话。

秘书上前一步,对着镜头说:“卢敬纬你在哪里?请你赶快出来告诉我们,那天到底发生什么事,为什么好朋友高高兴兴出门,到最后却变成这个样子?”

如果刘秘书能够代表顾沅馨,那么摆明了顾沅馨认定卢敬纬就是害儿子的凶手。

这时程亦华也走出医院,他来到妻子身边揽过她的肩膀,在她耳畔低声安抚。

“请教委员,警方尚未破案,夫人却认定是卢敬纬伤害公子,请问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证据?”

对着镜头吞下哽咽,程亦华强忍悲伤,试着用温和口吻回答记者的问题。“对不起,我的妻子因为太伤心,才会说出不适当的话,请大家原谅她身为一个母亲的心情。”

“所以委员和夫人的想法不同,您并不认为卢敬纬是凶手?”皱起眉心,犹豫片刻后,程亦华缓言道:“明阳曾经和我谈论过卢同学,他是明阳的同学,患有思觉失调症,班上同学都不愿意和他亲近,当时我告诉他,如果你有能力,就多帮帮卢同学、多关心他,生病的人最需要朋友的支持。从那之后,明阳就变成卢同学最好的朋友,当初这样教导儿子,我是出自善意,可是没想到竟然会……”

记者又问:“众所周知,思觉失调症患者经常伴随暴力倾向,委员这样教导儿子,会不会后悔?”

程亦华低下头,用手帕压压眼角,半晌后再抬头,他说:“不后悔,虽然明阳遭受到不幸,但世界上还有很多这样的病人等着我们伸出援手。”

“委员有什么话想对卢同学说吗?”

看着镜头,程亦华满脸诚挚。“卢同学,我没有怪你,我知道你是身不由己,我请警察尽快找到你,并不是想把你抓进监狱,而是担心你一个人在外面会碰到无法预期的危险,如果可以的话,请你打电话给警察,不然打给我也可以,你的父母亲和我一样担心你。”

说完这番话,他拱拱手,“谢谢、谢谢大家的关心,我的妻子很累了,请让我们回去休息。”

从头到尾,程亦华的口气平和,没有半句责怪,这样的态度让大多数的记者感到佩服,纷纷为他说话,摄影机持续拍摄着夫妻俩憔悴的背影,直到坐上司机开过来的轿车,大家才关机。

门关上,程亦华疲惫地仰头往后靠去,手指揉着眉心。

顾沅馨拿下墨镜,露出红肿双眼,寒声道:“我早说过,不要跟你弟弟那一家人走得太近,那群贪婪鬼成天到晚想从我们身上榨好处,现在连明阳都被他们害惨。”

自从丈夫决定从政,这二十几年来每次小叔开口要钱,为了形象他们不敢拒绝,公公婆婆和他们同住时养着小叔一家就算了,公公婆婆死了,他们还是三天两头要钱,丈夫却连拒绝也不敢。

最近更可恶,看亦华立法委员越做越好,竟敢奢望要选议员,也不看看自己有几两重。

她认定儿子的昏迷不醒和小叔一家月兑离不了关系,但丈夫下了封口令,要她半句都不能提到婆家,不然……顾沅馨咬牙切齿,把手帕攒得死紧。

“那是我亲弟弟,如果处得不好,让他们对媒体胡说八道、坏了形象,我还要不要争取连任?”转头望向窗外,程亦华何尝不晓得自己的弟弟越来越过分,但他能怎么办,都是一家人。

“形象形象,你口口声声形象,如果不是他们,明阳怎么会变成这样?”顾沅馨语气尖锐。

“明阳躺在病床上跟亦廷没有关系。”他试探过,弟弟到现在还不知道明阳曾经去过玉井,只以为是跟同学去台南玩才出事的。

“怎么可能没关系,如果不是去找他们,明阳怎会跑到台南去?”她恨得重重捶丈夫几拳。

程亦华抓住妻子的手,耐心道:“理智一点。首先,明阳根本没有去找亦廷,再者,明阳不可能去找亦廷,上次明阳回玉井时只有三岁,他对叔叔早就没有印象了。”

“可是明阳昏倒的地方就在你老家的村子里!”

火车站的说法是丈夫压下来后逼警察这么对外宣布的,甚至为了让明阳那个姓卢的同学背黑锅,绝口不提一起失踪的孩子其实有三个,但那骗外人的说法根本无法说服她,她就是觉得小叔一家有问题。

“再重复一遍,我已经问过,我很确定明阳没去找亦廷,也没道理去找。”

“他们说的话,你相信?”

“他们不会说谎。”

“他们也说你妈妈是摔倒、撞到头死掉的,但从早到晚坐在轮椅上的病人,怎么可能去撞到头?”

可悲的是,为怕家丑外扬,为制造家庭和乐融融的虚假气氛,亦华连追究母亲的死因都不敢。

“够了!几年前的旧帐了,你去翻它做什么?”

顾沅馨冷冷道:“我就是看不惯你的虚伪!为了你的形象,我连心里的怀疑都不能说,如果把这件事提供给警察,说不定他们能够循线抓到害明阳的人!”

这些日子她没有一天能够睡着,脑子里不停回想着那天在医院里发生的灵异事件,明阳陷入重度昏迷,会不会是婆婆的阴魂作祟?因为她不甘愿被小儿子害死,更不甘心大儿子不为自己讨回公道。

“我保证,绝对不是亦廷一家害明阳的。”撂下话、松开妻子,程亦华转头望向窗外,若有所思。

眼下事情一团乱,但他必须将所有对自己不利的状况扭转为有利才行。

正在收麦克风的记者们凑在一起,初出社会的菜鸟女记者满心崇拜地说:“程委员真不简单,儿子碰到这么严重的事,还能够这么沉稳温和。”

几个老鸟看着小女生的崇拜,噗哧一声喷笑出来。

“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

“你觉得这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吗?依我看,他妻子表现得更合理。”老鸟A说。

“惺惺作态,太虚伪。”老鸟B从鼻孔冷哼一声。

“每个人从小到大所受的教养不一样,也许他再哀恸,表现出来的也就是这样,难道一定要大哭大叫、怨天尤人才叫合理反应?”菜鸟女记者不服气。

“你是没见过他弟弟程亦廷,那是一口槟榔配一句三字经的家伙,他们兄弟可是同一对爸妈教养出来的。”老鸟A说。

“也许他天生气质好,有的人性格就是温文儒雅,有的人……”老鸟C接话。“天生比别人虚伪。”

漂亮的菜鸟女记者一跺脚,说:“你们就是嫉妒程委员。”丢下话,她转身往SNG车跑去。

看着她的背影,老鸟A说:“又是一个脑残粉。”

“今天这出演下去,程亦华的得票率肯定又要上升十个百分点。”老鸟B说。

“没办法,女人对这种男人就是无法免疫。”老鸟C说。

“同选区的委员又要备感压力了。”

“能怎么办?人生如戏,全凭演技,人家就是有本事把戏演得淋漓尽致。”

“你说,如果他儿子没救回来,他会不会拿废死作为议题,说即使自己是受害家属,也要坚定支持废死,好把废死团体的票给吸干?”

“我想他会直接宣布参选总统。”老鸟C凉凉说了一句。

众人顿时笑成一团。

另一边,卢家门口也守着不少记者。

目前他们手中只握有两项确切证据。第一,卢敬纬和程明阳曾经一起出现在火车站的监视录影器中;第二,卢敬纬患有思觉失调症。

光凭这两点,他们就直觉认定卢敬纬是加害者,再加上他行踪成谜,所有的矛头全指向卢家。

卢家人不敢出门,为保护住户不被打扰,大楼警卫已经报过两次警,成功阻止乔装后企图闯进大楼的记者。

屋里,卢家气氛低迷,卢欣纬从窗户往下看,看见架着摄影机的记者密密麻麻地列着。她坐在地板上,弓起双腿把头靠膝盖上,不能出门、不能上学,连为哥哥争辩都不行,她忧心忡忡,愤怒到无法喘息。

卢妈妈蜷起身子、抱着抱枕,斜躺在沙发里,深沉的罪恶感在心底发酵,她认为都是自己的错。

而卢爸爸满脸的疲倦,眼底一片青紫,他已经好几天没上班也没办法入睡。“我早就告诉过你,不要把敬纬的病到处嚷嚷,你从来都不把我的话听进去,现在好了,事情一发生,大家的矛头全指向敬纬,你高兴了吧!”

“高兴?你在开玩笑吗?生下一个不正常的儿子,我的罪恶感比谁都重。你以为我喜欢告诉别人我儿子有病?我不过是希望大家能对敬纬多一点包容,多一点关心,在我们看不到的时候多照顾他几分。”卢妈妈崩溃大哭。

“学校是社会的缩影,社会有多残忍,学校就有多残忍,你不说没人知道敬纬生病,你一讲,同学老师不但不会对他宽容,反而会霸凌他。”

最讽刺的是,霸凌这件事还是记者从学校同学嘴里挖出来的,他们根本不知道。

回到家里,敬纬半句不好的话都不说,他乖乖上学、乖乖下课,每次考试都拿第一,当父母的看见这种情况,当然以为孩子在学校过得很好,哪会知道儿子活得像个隐形人、独来独往,在没人知道的时候经常被欺负?

“如果知道,我就不会这么做……”卢妈妈低喃。

“现在好了,所有人都指着敬纬说他是精神病、是凶手,你满意了?”卢爸爸解决不了事情,只能解决情绪,他声声控诉,把满腔怒火往妻子身上发泄。

卢欣纬听不下去了,她站起来怒指爸爸。“不要讲得好像你多关心哥哥!你不让妈妈把哥哥生病的事说出去,哪是担心哥哥被霸凌,你只是担心自己的面子问题!你每天忙着上班出差,眼里只有上司和工作,你什么时候关心过这个家?

“只要赚钱,就代表你对这个家庭尽到责任了吗?妈也在上班赚钱,她要做家事,还要应付我们的大小问题,她只有一个人,她势单力薄,没有人能够支持她,她只好向老师同学寻求帮助,这有什么错?”

“欣纬……”卢妈妈猛摇头,阻止女儿往下说,越是这种时候,家人越是必须互相支持,不能彼此伤害。

卢欣纬抿唇,难道她什么话都不能说吗?继续保持沉默,让这个家在地狱里沉沦?

不!爸爸错了,妈妈也错了,哥哥没有罪,他不应该被这个世界指责成这个样子。

卢欣纬的罪恶感不比母亲少,要是她勇敢一点,要是她敢反抗,说不定哥哥的处境不会这般可怜,电视上记者对哥哥的报导,让她对哥哥有无数抱歉。

“哥哥根本没有病,我不懂,妈妈为什么非要送他去看医生?他是真的看得见鬼。”

“不要胡说八道,世界上没有鬼!”卢妈妈突然激动大叫。

“谁告诉你的?你的上帝、你的耶稣、你那了不起的神?错了,这个家是真的有鬼,有一个女鬼加上一个小鬼,爸爸妈妈静下心好好想想,所有的紊乱是不是从我们搬进这个家之后发生的?”

“你在乱说什么?”卢爸爸不敢置信地看着女儿。卢妈妈急着说:“我们……”

卢欣纬截下母亲的话。“妈妈的护肤霜不是我玩的,是小鬼把它倒在地板上,想害爸爸摔倒,哥哥没碰爸爸的电脑,是那个女鬼弄坏的;我们家的水管没有问题却经常漏水,是因为他们经常去关关开开。”

“欣纬……”

“没错,我也看得见,我和哥哥一样都看得见,但是我不敢说,因为我怕你们也会逼我去医院,逼我吞那种会让人变傻变呆的药丸。”

卢欣纬太害怕了,强烈的恐惧让她不敢说实话,不敢和哥哥站在同一阵线,她选择沉默、退缩,甚至为了证明自己的“正常”助纣为虐,让哥哥求助无门,这让她无比后悔、痛苦万分,但愿一切能够重新来过。

卢妈妈冲过来一把抱住女儿。“不要说这种话来吓妈妈,求求你!哥哥这样子已经让妈妈心力交瘁了,不要连你也这样。”

“为什么不说?妈妈害怕听到什么?能看见鬼比得到精神病更可怕吗?但是对不起,那是事实,我真的能够看到。

“住在我们家的女鬼,她的丈夫抛弃她和儿子,所以她痛恨所有幸福美满的家庭,要我们家分崩离析,不相信的话爸爸可以去问隔壁的张阿姨,他说这个公寓已经卖过三次,每个家庭都是以离婚收场才搬出这里。”

“闭嘴!你以为编这种无聊的故事可以改变什么?”卢爸爸怒吼。

卢欣纬坚定地道:“我没有编故事,那个女鬼就坐在柜子上,看着我们吵架,我们吵得越凶,她越高兴。”

卢爸爸揉揉隐隐抽痛的太阳穴,无助地看着妻女,眼底满是失望。“我妈说得没错,基因的力量太强大,我投降。”说完这句,他佝偻着背走回屋里。

丈夫的失望像把刀子,狠狠地刺向卢妈妈的心脏,她控制不住全身颤意,用尽力气抓住女儿肩膀,“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难道你觉得这个家还不够悲惨吗?”

“我们这个家之所以悲惨,就是因为大家有事都捣在心里不说出来。哥哥说实话,换来的是欺负霸凌,现在轮到我了吗?”

卢妈妈无助地哭泣着。“你什么都不知道……”

“那就告诉我,让我知道啊!”

“你外婆就是个疯子!她举刀满街追杀人,硬说对方被鬼附身,之后还在监狱里上吊。你爸爸不顾家里反对硬要娶我,我以为终于可以摆月兑悲惨的家庭,没想到……听到你爸爸说的话没?强大的基因啊!”

卢欣纬震惊了。

所以妈妈才会在女乃女乃、爷爷和姑姑面前小心翼翼,半句话都不敢多说?

所以爸爸极力隐瞒哥哥有精神病的事情,因为他不想承认自己当初的决定是错的?不对啊,她和哥哥没有发疯,他们很正常……卢欣纬猛地转头,看见女鬼双手横胸,挑衅地朝自己一笑。

“为什么要害我们?我们做错什么?”她朝女鬼大吼。

卢妈妈见状,颓然倒在沙发上。

卢欣纬再也忍不住,穿上鞋冲出家门,跑到大楼门前对着记者大吼大叫。“来拍我啊!我是卢敬纬的妹妹!”

她这一喊,所有的记者全朝她围过来。

“妹妹,你哥哥是不是有暴力倾向?”

“没有,我哥哥很温和、很善良,从来不会欺负别人,只有被别人欺负的分,如果你们不相信可以去学校问问。”

“你哥哥什么时候被诊断出思觉失调症的?”

“我哥哥没有思觉失调症,他没有自我封闭,他渴望朋友、需要友谊,他情感不冷漠也不矛盾,他的思绪很清晰。他没有无法专注的问题,也没有学习障碍,他的功课始终是全班第一名,他性情温和,从来不会焦虑,他身上没有半点思觉失调症患者的特征。”卢欣纬坚定地说。

“可是医生诊断……”

“医生诊断错误,而我爸妈过度相信医生。我敢发誓,程明阳受伤绝对和我哥哥没关系,你们不要再到我家来了,我们已经很难过、很担心、很受伤了。程明阳情况再坏,至少他人还在,而我们直到现在还不知道我哥哥的下落,请各位姊姊哥哥帮帮忙,帮我把哥哥找回来。”

“小妹妹,说不定你哥哥正在某处看电视,你要不要对着镜头说说话,让他尽快回家?”

卢欣纬点头,接过麦克风说:“哥哥,你快回来吧,不会有人怪你,我很清楚程明阳受伤和你无关,我知道你最温柔善良了,我知道医生是错的,因为你看见听见的我也能看见听见,只是胆小得不敢承认。对不起哥哥,我没有和你站在一起,害你这么孤独,我错了,求求你回来吧……”

小女孩在镜头前面泪如雨下,满心的抱歉、满眼的罪恶,让在场的记者动容,再没心没肺也不好意思继续逼迫一个十二岁的小女生,于是在卢欣纬说完话后,大家都收起机器,打道回府。

口红和打火机安静地放在供桌上。

阿哲陪着杜雍和沐姗来找师父,他没想到事情会这么棘手,两个年轻的孩子死了,没有人晓得原因。

阿哲的济公师父很不济公,瘦痩高高的,和想象中的模样很是不同,与其说他是济公的代言人,更像个得道高僧。

他穿着僧袍,长长的胡子垂到胸前,花白的胡子被风一吹,更添几分仙风道骨的感觉,他的眼睛狭长却炯炯有神,好像天底下的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信任是种很特殊的直觉,在沐姗和杜雍走进宫庙后,他们同时感觉到肩膀变轻了,连呼吸都变得顺畅。

杜雍刚坐下,尚未开口,萧师父往门外瞄去,莞尔一笑,“带了朋友过来?”

“沐姗是和我一起长大的,杜雍是阿响的哥哥,我的好兄弟。”阿哲连忙介绍。

他神经大条,不知道师父指的朋友是门外看不见形体的几位,而不是沐姗与杜雍。

萧师父也没解释,只朝外头丢了个稍安勿躁的眼光,他拿起茶壶提高,一道漂亮的水线往小小的杯子里倒,却半点茶水都没有溅出来,他只倒一杯,将杯子往杜雍面前推。

“你有佛缘。”萧师父看着杜雍,带笑的眼睛弯弯地眯成一条线。

“所以?”杜雍接话。

“想不想跟着我修道?”萧师父拍拍他的肩。

萧师父手臂白皙、指节修长,这一拍顿时有一股暖流涌向杜雍心口,带给他说不清的安定力量,他无法解释这种感受,只是在对方深沉的目光中,所有的纷乱不安瞬间消失。

阿哲立刻抗议,“不公平,我来来回回求师父几十次,你才勉强收下我,为什么一看到杜雍态度却大不同?”

“谁教他比你有慧根。”

“他是出过车祸之后才能看见的,我可是打一出生就身怀特殊能力。”过去阿哲嫌弃得要死的能力,现在倒好像成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早就一定赢吗?老鼠出现得比人类早,瞧它们现在混成什么样儿?”萧师父吐槽完,又问了杜雍一遍,“愿意跟着我吗?”

沐姗猜想杜雍不会同意,因为他的父亲。

杜爸爸有个善于通灵的好朋友,是他告诉杜爸爸杜妈妈怀的双胞胎会克父母,要她将成形的男胎拿掉,杜妈妈强烈反对,造成了夫妻分离,之后母亲、外祖父母、弟弟也相继去杜家的不幸是从通灵者身上开的头,杜雍不止一次想过,如果父亲没有听信好朋友的预警,全家人的命运会不会截然不同?

“好。”杜雍竟然答应了,转头看见沐姗的惊讶,他解释似的说:“我不会像他那样。”

更重要的是,沐姗因为体质特殊时常陷入危险之中,他想加强自身能力好保护她。这句没人听懂的话沐姗懂了,他指的是不会像他父亲那位会通灵的好友一样。

沐姗微笑,虽然讶异,但她支持他的选择。

两人眉目流转间,萧师父又笑了,他稳稳当当地倒了第二杯茶,送到沐姗手边。“以后每个星期找时间过来。”

“好。”

“你和阿哲就以师兄弟相称。”

“好。”杜雍的回答很简单,两个字就把复杂的事定下来。

萧师父很满意杜雍的果断,他想这个徒弟不会让自己失望。

回归主题,萧师父拿起供桌上的口红和打火机,笑道:“还有没有什么没拿出来的?”

“没有。”杜雍与沐姗相视一眼,一起摇头。

萧师父指指沐姗的背包。“找找。”

沐姗满头雾水,却依言打开背包,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拿出来……咦?

她从包包角落拿出一个银制玫瑰花胸针,因为氧化严重,胸针变成铁灰色,贴在掌间的温度冰得让她想缩手。

“这不是我的东西。”沐姗茫然道。

“有魂魄指引你去了不该去的地方,她附在这上头才能跟着你出来,放心,为师一并处理。”

“我是看得见的,但是我并没有……”

萧师父截下她的话,哂道:“真的没看见?”

突地想起医院那幕,沐姗轻叹,是啊,是看见了,那为什么现在看不到?

像是知道他们的疑问,萧师父先指了指口红跟打火机,随后又指了胸针。“就跟他们一样,有东西就能躲起来。”

见他们点了头,萧师父绕回正题,“你们打算插手这件事?”

杜雍和沐姗毫不犹豫地同时点头。“已经有两个年轻的孩子死亡了。”

“他们并非全然无辜。”萧师父凝声道。

“什么意思?”

“用文言文来说是因果报应,用白话文就是自己找死。”“他们做了什么?”沐姗问。

“闯入、捣乱、破坏,人家好好的没招惹他们,他们非要闹得人家不安宁,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小孩子不懂事,他们不晓得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杜雍替孩子们说话。

“再不懂事也是他们的选择。”

“我们必须阻止下一个找死的孩子。”沐姗又问:“师父能帮我们吗?”

目光扫过,萧师父顺顺自己的长胡须,对杜雍笑道:“我只教不帮,你自己动手行吗?”

“他能吗”的念头一闪而过,然而天生的自信笃定让杜雍没有考虑太久便点头应下。“那好,这两样东西暂时留在为师这边,你去把束缚他们的地点找出来。”萧师傅顿了下,又道:“不用太过担心,那两只鬼没有想要你们的命,只是不高兴你们多管闲事,所以才联手吓唬一下,不然你们哪还能毫发无伤站在这里。”

找出地点?他们就是无法做到才求到萧师父这里来的呀,这要求未免太强人所难。沐姗皱起眉心,不苟同地望向萧师父。

阿哲见状连忙说道:“师父,你不能直接跟他们沟通沟通,秒速找到事发地点吗?”

“可以啊。”

“既然可以,师父干脆……”

萧师父截下阿哲的话,目光灼灼地望向杜雍。“这是你们跟他们的缘分,何况如果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办不到,我会怀疑自己的眼光。”

说完他摆摆手,起身往门外走去,在没人看见的时候轻飘飘地丢下一句,“随我来。”一阵轻烟随即缠绕在他脚边,跟着萧师父往后面走去。

阿哲耸耸肩,他习惯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得道高人都这是副模样,老爱摆出高深莫测的姿态。

沐姗望向杜雍,所以要怎么找?

杜雍面色轻松地握住沐姗的手,很有自信的笑道:“我们会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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