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无悔 第十三章 心中有我吗
尚灵犀懵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原来姚玉珍的孩子是跟安定郡王生的,夏子程还知道,但又顾及夏老夫人中风过,不能声张……
这内心得多憋屈。
难怪贺宁信上说,京城人都知道夏校尉冷落这个贵妾,也难怪久别重逢,她问起他好不好,他的表情那样的一言难尽。
姚玉珍怀着安定郡王的孩子却赖给他,偏偏为了祖母的健康,又不能休掉她,也不能找皇上讨公道,这得多闷。
她心心念念的夏子程,就这样被姚玉珍跟安定郡王糟蹋……
现在仔细想来,姚玉珍的女儿眼睛跟安定郡王一模一样啊。
可恶的姚玉珍,可恶的安定郡王!
一个明明已经定了口头亲,却转头就跟别的男人好上,不安于室,一个明明知道那是别人定下的妻子,却还是勾引上床,也不是好东西。
难怪当时在宫中,安定郡王费尽心机要把姚玉珍许给夏子程,积极得连皇太后都觉得不对劲,一来是给自己甩锅,他不想收姚玉珍,更无所谓她肚子里的孩子,二来也是一种羞辱——羞辱夏子程,你的长子或者长女,没有夏家血缘,等到十几年后再说出来,一定很有意思。
想到这里,尚灵犀握紧了拳头。
此刻见两人,越看越厌恶,只希望他们滚远点,别再出现在自己眼前,那真是污了自己的眼睛。
安定郡王反应很快,“尚将军莫生气,本郡王是什么人,京城哪朵好花不想攀上来?这种事情你情我愿,要不是这女人大胆热情,约本郡王到房中一叙,哪会有后来的事情,要说也只能说本郡王当时年轻,把持不住。”
“我约你到房中一叙?”姚玉珍尖喊起来,“是谁说我身上花香诱人,想必在秘密的空间会更浓郁,对我绝对不会无礼,只想知道一下这香味到底能多浓,要不是你费心勾引,我跟夏子程口头亲都定了,我哪会在路上对他冷淡不耐烦?导致后来我只有贵妾名分,他也不愿替我争取。”
“你这话就不对了,我可没勾引过你啊,难道不是你以为自己攀上我,就能当郡王正妃,这才如此积极吗?”
姚玉珍被戳破心事,只楞了一下又继续,“那是谁一路在我耳边甜言蜜语,说想永远跟我在一起,要不是你一直这样哄骗,我哪能上当。”
安定郡王倒是一派轻松,“讲上当太严重了,就是归途寂寞,互相做个伴而已,况且你也太没自知之明,一个七品医官的庶女,给我当姨娘都嫌太多了,怎么可能当正妃,你要是把心思放对地方,回程路上多哄哄夏子程,他那种个性肯定替你争到底,一定给你当正妻,到时候你就是正六品的夫人,能享诰命,可惜啊,你太贪心了,见到本郡王就攀,一路上对夏子程不耐烦,各种丑态毕露,这才两头都没有。”
“是谁害得我两头都没有,你当时可不是这样说的,你不断说王府有多大,世子的院子又是连五进,敬亲王跟敬王妃多慈祥,一定会接受你喜欢的人——你这样一直诱引,我当然会以为你想娶我进敬王府。”
“就是你贪,你不贪心什么事情都不会有,若是要了人就得娶,那金小姐、尉迟小姐、汪小姐等这些名门淑女,早塞满本郡王的后院了,你们这种女人啊,爱慕虚荣,以为有了夫妻之实就会有夫妻之名,想多了,本郡王没这么闲。”
“只恨我当时才十八岁,涉世未深,相信你的鬼话,这才耽误自己一辈子,现在木已成舟,我也不想说什么了,娟儿是你的女儿,你不能不管,给我一张新的户籍纸,再给我一万两,我以后都不会烦你。”
“你要烦也可以,反正我的烂帐又不差这一笔,你以为金小姐、尉迟小姐她们没告过御状?可是皇祖母跟皇伯父疼我啊,现在也依然如此,倒是你,我知道丢夏家的脸你不在乎,但丢姚家的脸呢?你的姨娘可还有命,你的弟弟可还有命?到时候只怕你的祖母会把气出在你的姨娘跟弟弟身上,姚玉珍,别想威胁我,想想以后该怎么过日子才是正经。”
“你好没良心,骗了我的身子,骗我给你生了女儿,却这样对我——”
尚灵犀听得两人越说越不像话,姚玉珍连床笫之事都要掀出来,忍不住开口阻止,“都闭嘴,本将军不想听你们的肮脏事。”
声音不大,但威严十足,安定郡王跟姚玉珍居然同时住了嘴,
尚灵犀冷冷的说:“钦差大臣既然已经传达圣旨,也该回京了,此地是军营,不是钦差大臣这等尊贵的人应该来的地方,至于姚玉珍,我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收拾,离开军营,要去哪里本将军不想管,你想去死也可以。”
安定郡王知道现在不是哄尚灵犀的时候——反正离她退役还有几年,他能慢慢磨到她同意为止。
于是道:“既然尚将军这样说,本郡王这就准备回京了,期待尚将军凯旋归来,到时候我请尚将军喝酒。”
“凯旋的祝福臣收下,但喝酒就不必了。”
安定郡王也不恼,面对姚玉珍刚刚的指责跟诉苦,也只当作没听到,轻轻松松转身离开。
尚灵犀看了姚玉珍一眼,“还不走?”
“我……我能去哪?”
“去哪都行,离开军营就好,姚玉珍,一个时辰内你还在军营,我就杀了你,好,现在开始算时间。”
姚玉珍跟她相识多年,自然知道她言出必行,于是急道:“那尚将军给我点银子吧,几百两也可以,我在夏家被禁足,连月银都没有,这趟西行,已经花光我所有的体己了。”
“我有银子,但我不会给你,我说过,已经开始算时间了。”
污辱了夏子程,还想她给银子过晚年,别想,要不是滥杀有罪,她早就把姚玉珍的人头绞下,给夏子程当供品。
姚玉珍见状,“你给我银子,我就跟你说一个夏子程的秘密。”
“我不想听。”
“真不好奇?和你有关的。”
“既然是秘密,那就让它一直是秘密,姚玉珍,趁我还没改变心意前快点走,不然我怕自己终究没能压抑住怒气。”
姚玉珍笑了起来,突然看到她手中的翡翠蠲,睁大了眼睛,“你怎么会有这个?”
她记得夏子程跟她说过,夏家有一枚祖传玉蠲,翡翠材质,现在在祖母手上,祖母老说将来他娶了媳妇,那蠲子就要给孙媳妇。
他形容得很仔细,翠绿色的,通体晶莹,最难得的是上面有一抹正红——翡翠带丝已经少有,而且都是暗红色,有纯红丝的翡翠,这世上只有一只,就在夏家。
就算夏子程没形容给她听,她也知道,因为那只翡翠红丝蠲子在京城的后宅圈很有名。
夏老夫人居然把要给孙媳妇的手蠲给了眼前这假男人?
姚玉珍突然惊怒交加,忍不住想刺激她,“哈哈哈,我就知道你喜欢他,不过你喜欢也没用,他死了,不会跟你长相厮守的,我还是跟你讲吧——大喜之日那天,虽然下起大雨没摆酒,他还是喝了不少,晚上进房见到我时,不说一句话,只看着那块有你名字的玉佩。”
尚灵犀心中一动,皱起了眉。
姚玉珍嘻嘻一笑,“怎么?觉得难过了?夏子程心中有你,但他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可我知道,现在你也听明白了——知道西疆来敌,他第一时间就在朝堂上请命出征,连家都没回就去了校场,对你可真好。尚灵犀,心里难不难过,要是他不那么短命,你们或许有机会的,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晚了,你就继续相思到老吧,我好歹还有个女儿可以当依靠,你呢,什么都没有。”
姚玉珍说完,高高兴兴的离开,对她来说,人生的较劲还是自己赢了,自己曾经进入夏家,自己生下女儿,不像尚灵犀,什么都没有,年纪有了还孑然一身,最蠢的是喜欢着一个死掉的人。
尚灵犀听完这些话,一直要自己冷静下来,但还是没办法,于是走出营帐,进入了放置夏子程棺木的所在。
前面供着蜡烛跟一些素果,她吩咐了,香火不能断,听说亡者就是看着香火的微光才能到佛祖身边。
她在棺木边盘腿坐下,头靠在棺木上,“夏子程,姚玉珍说的是不是真的?”
“你真的在洞房花烛夜,看着那块玉佩?”
“你真的知道西疆有难,第一时间就自请出征?”
当然没人回答她。
夜深了,只有狂风呼啸的声音,烛火在风中艰难的燃着,左摇右摆,使得帐内的影子也显得诡谲不定。
一个死人,一个活人。
死人不会说话,活人却想要答案。
尚灵犀的双手抚上薄棺,眼眶无法控制的开始发热,都一个多月了,她还是无法相信,夏子程的人生定格在二十七岁,她永远没办法看到他成为中年人的样子,也没办法老了还跟他一起叙旧话当年,她很想有机会能跟夏子程的孙子说,你们爷爷当年可勇敢了,西尧人称小阎王,看到他的军旗都会害怕……但再也没这机会了。
夏子程,你心里的我到底是什么?是像你说的把我当兄弟,还是像姚玉珍说的,心里其实有我?
她忍不住想起驿站失火那夜,当时自己从了他,除了多年相思,还有一点,他喊了她的名字,他喊了尚灵犀。
他知道眼前的人是她。
虽然酒醉醒来后夏子程什么都忘了,继续跟她称兄道弟,但是在当下,他是清楚的,知道眼前人不是别人,是她。
这一个多月来,尚灵犀都在后悔,自己没把玉兔牵出来跟他相认就好了,他不去遛一圈,也不会被玛卓人抓,死得也不会这么惨——拿着自己的头颅,被长枪立着,望向东边,怎么想都很屈辱。
以及心痛。
向灵犀一直以为“心痛”是话本里深宅小姐才有的情绪,直到夏子程死讯传来,她才知道心真的会痛。
每次想起他的样子,就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她胸中翻搅,捏碎她的心,等她好过一点时,那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再次出现,再次捏碎,那过程太痛苦了,她甚至想,就这样一直心碎着也好,别再有好的时候,她真的禁不起那一阵阵的抽痛,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总得不断的要自己冷静,才能慢慢从情绪中抽离。
她这外人都这样了,夏家人想必更加悲伤。
所幸,寺他们打赢,随着圣旨而来的,除了赏赐,还有殉职将军或校尉的棺木,而且必定是厚重的楠木,那厚棺一封,永远不会再打开,夏阔跟夏夫人、夏老夫人,不用看到他脖子上那圈明显的缝痕。
尚灵犀靠着棺木,眼泪流了下来。
她很少哭泣,可是每次在这帐子中,跟夏子程独处时,她就会忍不住。
好想回到五年前,当时他们还是夏家军的左右前锋,极有默契的并肩作战,总打得西尧的突击兵落花流水,那时候驰骋在马上,怎么想怎么意气风发,晚上回到营帐,两人也不睡,骑了玉兔跟她的红棕马就出去,他们知道有块地方最适合看星星,两人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多话,总能聊到睡着,直到半夜被冷醒,这才催马回营。
那样的日子好棒啊,这次她以为两人还有机会看星星,说说这几年的事情,却没想到他会就此殒命。
夏子程,你可得保佑我早点打赢,这样你的屍身才能尽早回到故乡,不然一直停棺在这里实在太可怜了,不入土为安,要怎么成仙?
尚灵犀亲吻了棺木一下,“我要去忙军务了,你若想起什么心愿未了,就托梦给我,我必定给你办到。”
回答她的,依然只有摇曳的烛火,诡谲的影子,以及风的呼啸声。
此外,一无所有。
安定郡王跟姚玉珍都离开了军营,去哪尚灵犀也不关心——这两人行畜生事,死活她都不在意。
这样过得十日,军粮来了,一次来了一个月的分。
尚灵犀觉得够了,足以支撑她直接把玛卓人打回大漠的另一边。于是传令下去,今日好好休息,明天开始,将会有好几天的硬仗要打。
众将士都不是第一天当兵,自然知道意思,人人都有点兴奋赢了,那就可以回家乡了,还能享受朝廷对军人的赋税礼遇。
隔天一大早,尚灵犀穿上铠甲,上了校台,朗声道:“玛卓人来犯,杀我东瑞士兵,今日我们就得让玛卓人知道,我们东瑞士兵多么英明神武,多么无坚不催,哪怕是铁阵,我们都能打破。”
底下四十三万军马一起大吼,“打破铁阵,打破铁阵。”
“兄弟姊妹们要记得,他们是铁,我们东瑞军就是钢!”
又是一阵叫嚣,给自己助长威风。
“我们的粮草已经来到,足以支撑一个月,这回,我们要一口气把玛卓人打回他们的出生地,让他们记得血泪教训,并且永远不敢来犯。”
“尚将军,尚将军,尚将军。”四十三万人齐吼。
尚灵犀举起双刀,“出发。”四十三万铁骑,壮观的往西边前进。
就这样推行一天,两天,直到第三天,看到了玛卓军人的了望台。
等两军面对面,玛卓人当然也是准备妥当了——那小阎王说谎呢,东瑞军只来了四十万,跟他们一样。
尚灵犀口咬缰绳,双刀一举,翊麾校尉跟翊麾副尉领左右前锋,各自散开,成碗状往前厮杀。
红色的旗子高高举起,全力抢进。
杀!
两军混战中,刀光剑影,不一会就血迹遍地,尚灵犀骑在马上,舞着双刀,拼命往那领中军的人前进,她逼阿泰跟阿隆斯描述过玛卓王的样貌,看来,大将军被杀,这回玛卓王亲自领军了。
很好,本将军就把你的人头绞下来,回去祭拜夏子程。
想到这里,血气翻涌,更加紧的催促战马前进——自从知道安定郡王跟姚玉珍的破事,她就不想把自己的马叫做腾起了,她的爱马,不该继续用那个肮脏人起的名字,现在它的名字又变回最早的红棕马。
不要起名字,,旦有了名字,就会有感情,有了感情,就会舍不得别离。
尚灵犀杀红了眼。
就在快要靠近玛卓王时,突然几枝箭射过来,她连忙侧身,双刀挡住了几枝,但还是有一枝射入了肩膀。
尚灵犀牙一咬,直接把那箭折断,继续往前冲,她一定要杀了这玛卓王,一定要杀了他,要不是他带兵来犯,夏子程现在还在京城好好的当他的六品校尉,根本不会死,还死得那么惨……
玛卓王,你要为你的决定,付出代价。
尚灵犀继续往前进,玛卓王身边的护卫立刻冲过来,把她的弯刀架开,又反手劈她一记,尚灵犀往后一仰避过,很快重新找到平衡感,还是朝前进攻。
就在这时候,玛卓大军后面突然杀出一条路来,黄尘滚滚的不断厮杀,没想过后面会有敌人的玛卓兵纷纷从马上坠落。
尚灵犀也奇怪,这回因为地形关系,她并没有布阵偷袭,这支奇兵哪里来的?
赵天耀大喊,“将军小心。”
尚灵犀左右遇袭,避得了左边,右边那下却无论如何挡不住了,勉强用右刀抵挡,但却失去平衡,一下落了马。
在战场上,没了马匹,只能等死。尚灵犀一想,转身就要去抢马。
不管是谁,就算是玛卓人的马,她也会想办法上去。
但玛卓人怎么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女魔头没了坐骑,当然得赶快狙杀,她死了,东瑞国军心就溃散了。
就在这时候,一匹黑马冲散人群,朝她奔了过来,长鞭一甩,卷住了她往马背上一带,尚灵犀稳稳的落在黑马上。
救她的人是谁?谁的长鞭这样出色?
那人严肃道:“那种打法,你不要命了?”
尚灵犀一怔,这声音是……夏子程?
他不是死了吗?怎么又活了?
还是说他死不瞑目,所以化成厉鬼来跟玛卓人讨债?他现在瘦了很多,脸上还有一块刑求烙印,但双眼炯炯有神,不是夏子程又是谁?
千军万马中,尚灵犀只觉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你没死?”
“那不是我。”夏子程搂住她的腰,“坐好。”
然后脚下催力,那黑马就在两军对战间左奔右跃,十分灵活。
生死瞬间的战场上,对尚灵犀来说却是最美好的一次体验,夏子程没死,那具屍体是谁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夏子程没死。
他活过来了,在两军交战的危险场合用鞭子救了她,就跟多年前第一次见面那样,他也是把被马颠下的她用鞭子卷起,然后拉到自己的马上。
尚灵犀不信天,不信地,只信自己,但这是她第一次愿意相信神佛自有安排。
夏子程驾驭着黑马,朝玛卓王而去,尚灵犀挥舞着双刀开路,夏子程就想办法击退那些护卫。
最后长鞭一挥,卷住了玛卓王的腰,直接拖他下马,然后在阵中狂奔。
玛卓人见状大喊,“停手,停手,小阎王抓了王上。”
声音远远传了出去。
玛卓人这大半年来远离家乡,一路打仗,早就累了,巴不得早点听到这句话,全数放下武器。
夏子程拉着还在地上挣扎的玛卓王,“翊麾校尉缴兵器,点人数,把几个主要将军全数看守起来,翊麾副尉收拾兄弟姊妹的军牌,朱大力,这玛卓王给你,你亲自看守。”
朱大力看到自家将军死而复生,现在雄赳赳的样子,内心激荡,大喊,“是。”
尚灵犀此刻心神激荡,却只说出一句话,“你还活着……”
夏子程微微一笑,“我还活着。”
“却没发消息给我。”
“军令如山,我不能。”
“现在能了吗?”尚灵犀问道。
“当然可以。”
原来夏子程的“失踪”是被安排好的,就算尚灵犀不牵马给他,他也会找个借口出去溜溜,然后顺利被抓——他一定会被刑求,只要他能挺得住,那计划就成功了一半。
玛卓人当初攻陷西尧时,顺手抓了驻守在西尧的五千名东瑞军,夏子程要做的就是联合这五千名东瑞军,等玛卓人岀战,从后方杀得他们措手不及。
当然计划没那么容易,但玛卓王的异母弟弟忽鲁很贪财,收了十万两金子的银票,不但给他们作内应,也帮他们弄来武器,还给调了马匹,代价就是将来两国和平时,东瑞国要支持忽鲁当新一任的玛卓王。
至于那具屍体,则是一个东瑞军人,要从五千人中找一个身形跟夏子程一样的也不太难,玛卓人想挫挫东瑞军的士气,所以才挂了一具相仿的假屍体——好不容易抓到小阎王,不问出一些什么怎么舍得让他死?可惜夏子程耐得住刑求,全身都没一块好肉了,他也一点军事秘密都不透露。
这时候已经完全是拿命来赌了,赌玛卓王会不会杀了他。
庆幸的是他赌赢了,而且终于等到东瑞军发兵,这才得以驱动那五千人当内应,从内部杀出一条路来,杀得玛卓军慌了手脚,一败涂地。
尚灵犀听得惊心动魄,原来是这样一个局。
要是夏子程挨不住刑求死了呢?要是玛卓王失去耐心,杀了他呢?
只能说老天对她还是很好的,她对夏子程也没什么要求,平平安安活着就好,如果老的时候能回忆起她一点,那就更好了。
想到他死而复生,尚灵犀实在很愉快,“你被困一个多月,肯定没有好好吃饭,等我们回营,我让小粮弄一桌好吃的慰劳你一番。”
“好啊。”夏子程说完这两个字,一个弯身,突然从马上掉了下去。
夏子程战争的伤不重,不过几处浅刀伤,主要是被刑求过度,身体还没恢复,今日又上战场,精神太过紧绷,所以等放下心后,体力无法支持。
军医已经替他包紮好伤口,小粮正在熬着药。
军医说,刑求很多伤都还没好,背上胸前有鞭痕、烙印,大腿上有碗大的伤口,手指还有骨折,脚趾的指甲也是活生生被拔下来的,这些都得休养。
尚灵犀听了心疼不已,生平第一次做了像女人的事情——为他绞干净毛巾,然后给他擦脸。
没关系,战争已经结束了,你有的是时间好好养伤。
看着他消瘦的脸颊,还有一枚烙印在上面,已经结痂,只怕一辈子好不了,希望京城人留些口德,别笑他脸上的疤痕,还有就是真的太瘦了,尚灵犀心想,在圣旨到来前,都要让小粮三餐煮丰盛些,给他好好的补一补。
战报已经用八百里加急送往皇宫,玛卓王以及几个将领共二十多人,都由仁勇校尉押着前往京城,至于玛卓王的弟弟忽鲁当然也一起,他是东瑞国的内应,也给了夏子程不少帮助,尚灵犀交代了,让仁勇校尉对他客气一点。
小粮端了药进来,“小姐,药好了。”
尚灵犀道:“拿过来。”
夏子程昏迷归昏迷,却还是个好病人,一碗药没溢出多少,大概八九分都进了肚子,尚灵犀见状也稍稍放心。
小粮拿着碗,有点犹豫,终于还是说了,“小姐要不要趁这次机会跟夏将军把事情说明白?”
尚灵犀看着夏子程的脸,有点入迷,因而心不在焉,“什么说明白?”
“说您给他生了一个孩子的事情啊。”
尚灵犀一怔,“这事情以后再说。”
“小姐,现在可是好时机,您亲自听到安定郡王跟姚玉珍承认两人私通,姚玉珍根本没跟夏将军发生什么,那您就可以跟他坦白,那日他喝醉了,是真的有个女人在身边,那个女人就是您,您还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叫做信芳。”
“我没想这么多,他还活着我就很高兴了。”
“我的好小姐,您这么喜欢他,怎么不说呢,当初贺宁小姐让您喝药,您都喝了,最后却挖吐出来,又怕怀孕让人知道,为他带来困扰,还跟皇上请假一年,表面上是游山玩水,实际上却是怀孕准备生子,孩子的爹至今不知道他的存在——小姐,您这样瞒着不是办法,小少爷越长越像夏将军了,孩子像谁,这瞒不住的。”
尚灵犀无奈,“我要怎么跟他讲?好像我很高兴姚玉珍不安于室一样,小粮,我真的希望姚玉珍对他好,对我来说,没什么比他活得好好的更重要了,可姚玉珍那样对他,夏老夫人偏偏又生病,他心里得多难过,这时候静静的过日子才是最好的,我不想因为自己一时的贪念,让他的生活再起波澜。”
小粮着急,“小姐,话不能这样说,您这么喜欢夏将军,几乎整个人生都用来喜欢他了,怎么不配让他知道了,您还生了他的孩子呢,照我说,您才是最有资格成为夏少夫人的人,您爱他胜于一切,而且不求回报,小姐,您就跟夏将军说吧,说您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很像他,他会有好安排的。”
“他只会困扰而已。”
“怎么会困扰,夏将军是夏家的长子嫡孙,他该有一个儿子的,现在就有,还长得很像他。”
“他会困扰的,我知道。”尚灵犀低低的说:“我无法卸下军职,他也不能娶一个不在京城的妻子,崇孝还要好几年才能长大,我是他的姊姊,不能不管他,我对尚家有责任,相同的,他对夏家也有责任,他的妻子需要执掌中馈,将来会是宗妇,可我什么也不会,我连最基本的琴棋书画都不懂,我成不了他的妻子。”
小粮震撼,她的小姐居然这样喜欢夏子程。
小姐那里不好了,英姿飒爽,战功赫赫,天下人说起尚家,哪一个不说尚灵犀了不起,能娶到这样的媳妇,是夏家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可是在小姐心里,自己这样的背景居然没资格成为宗妇?
小粮想想实在很愤怒,“只因为那个什么琴棋书画?那算什么东西,要不是小姐在西疆镇守,保得我东瑞安康,那些京城小姐早就被抓到异国为奴为婢了,还琴棋书画呢。”
尚灵犀好笑,“我又不是为了让她们感激。”
“就是这点才让人生气,一边受着小姐的恩惠,一边说小姐是武人,我们在京城那一个多月,居然都没人来访,想想京城人也实在势利。”
“这不就结了,我是军人,一辈子不会改变,可是在京城,哪怕姚玉珍那样的七品庶女都觉得高我一等,我真的跟夏将军说了信芳的事情,我相信他会立刻负起责任,给我一个名分,但也会为他带来困扰,因为我不能常留京城,夏家娶了媳妇,媳妇却不在,那不是很好笑吗?”
“哪里好笑了,小姐有军务在身,当然不是那些吃饱太闲的人可以比的。”
“最好的方法还是等信芳长大了,让他自己回京城去找夏将军,这时候夏将军想必已经成亲生子,对他来说,只不过多了一个庶子而已,这种事情在京城多的是,也不会让人意外,而我,当他的好兄弟就够了。”尚灵犀模模夏子程的脸,“他生死一回,我已经不贪心了,只要他能高兴,我就心满意足了。”
帐子一掀,一个女兵进来,“尚将军,火头军的头说要请示您,要不要给玛卓战俘饭吃?”
尚灵犀一起身,“我自己去跟他说。”
吃饭这事情可大可小,现在玛卓战俘没了武器,将军也都不在,军心涣散,给点吃的就能安定下来,不给吃的,说不定他们会群起反抗,不需要为了那几袋米而毁了牺牲万人得来的战果。
尚灵犀出了帐子,小粮端着药碗也跟了出去。
军床上应该昏迷的夏子程却慢慢的握紧拳头,然后似乎费尽全身力气似的,睁开了双眼,眼中有着错愕,不敢置信,还有满满的心疼。
他刚刚听到了什么,尚灵犀给他生了个儿子?叫做信芳,还跟他很像。
他想起几年前在京城,她说要他给个名字,他当时想起离骚的句子,于是顺口说“信芳”,出自离骚“苟余情其信芳”,以为是给马取的名字,所以特意选了男女都能用的两个字,没想到是给自己的孩子?
他已经无暇去想其他了,满脑子只想着,原来尚灵犀给自己生了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