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将缘 第十章
第四章
清颐殿,太后的内苑居所。
“梅儿,怎么会弄成这样子呢?你也太不小心了。”太后不舍地轻抚禹梅的膝头。
太医看过以后,说只是膝骨轻微错位,幸亏没有再走动加重伤势,一日之内马上推整复位的话,静养数日便可痊愈;若是拖晚了才处理的话,痊愈的时日可就得拖更长了。
“母后,您也知道禹梅就是冒失,从小就是这儿磕那儿碰的,没一日让人省心。她每次去我那儿,我王府就要少几支花瓶、几个碗的,全是教她给碰的、摔的。”穆舜竹故意告状。
“欸,这回我可没给你弄坏什么,你那些花瓶杯盏全是王妃一晚上砸的——”禹梅话还没说完,就让穆舜竹给摀住了嘴。
“王妃砸了花瓶?”太后眉心聚拢了起来。
“没事,您别挂心。”穆舜竹不想多谈。
“竹儿,你难得回来一次,就不能跟王妃好好相处吗!都快接近而立之年了,至今连个娃儿也没……或者是你有其他中意的对象,再多添几房侧妃也未尝不可啊。”
太后知道他不喜欢王妃,但也无奈。皇族人的亲事原本就常被用于政治之途,这或许可说是宿命吧。
“您要皇孙,皇上生的还不够多吗,不缺我这一房了。”
“你还敢说。皇上当年一成亲就马上有娃儿了,而你……”
太后不禁摇头。她这两个儿子,一个是满堂娃儿声无数,一个是膝下空虚子息无。怎么会是两个极端呢?
“母后,皇上也是很辛苦的,正因为是皇上,所以才更有传宗接代的重担,后宫那么多妃嫔,镇日宫闱倾轧内斗,您以为皇上不心烦吗?我可不想过那种日子,所以选了相对之下比较清净的路走,您就甭替我操心了。”
“你那是清净过头了吧。”太后真是拿这孩子没办法。
“哪是。还有一个王妃在旁罗唣,这日子是能有多清净?”
“你人都跑去边防了,她一年是能罗唣到你几日?这次回来皇城,就多留几日吧。”
太后难得见着爱子一面,舍不得他。她这三个孩子,唯独穆舜竹终年大半的日子都在边防,不若皇上与禹梅的近在咫尺。
“不了,千秋节宴后,我就要回边防了。”
“母后,我想跟着舜竹哥哥一起去边防。”禹梅冷不防插嘴。
“梅儿,你在胡说些什么,你去边防做什么?”太后讶异。
穆舜竹与萧英绍听了也心下暗暗一动。
“我在宫里闷,想去外头见见世面。”禹梅腻着太后百般撒娇。
“不行。你别忘了你的身子,要是在边防有个什么——”
太后话还没说完,禹梅就急切地抢白:“有舜竹哥哥照顾我,您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的。太医也说过了,我这害心疼的毛病,只要情绪别起伏太过激烈,别大悲大喜大怒的,就不会发作的。”
太后陷入沉思。
禹梅天生有心疼宿疾,约莫两岁时,第一次心疼病发作,吓坏了众人,那之后吃遍各种药方都不见收效,还是时不时大发作、小发作。
太医说这病只要情绪过于高张,血流上冲刺激到心肺,便会害疼,故而大伙儿尽力让公主心情平和,之后便渐渐少再发作了。
然而,有这样的病肯定是不能生娃儿的,生娃儿的剧痛,对心肺的刺激太大了……
因为这样,太后在禹梅三岁的时候,偷偷差了命妇拿她的八字去算命。
听说南方的龙延镇有间酒楼叫“鱼雁楼”,那儿有名非常灵验的卜算师,推卦排命,铁口直断,无一不应。太后想算算禹梅这孩子的病能不能治,然而算完的结果却让她绝了希望。
当时命妇回来禀报的话,言犹在耳……
“那卜算师真的灵验得骇人。他劈头就说:『公主的病是命中带来,治不了的。』奴婢啥也没说,他就知道这八字是公主的,知道是要问病况的,真是吓坏奴婢了。他还说:『我不会告诉你公主何时会死,只能说,有福生于帝王之家,却无长命消受,她要是有什么想做的事,就让她去做吧,趁她还活着的时候。』”
太后对命妇下了噤口令,此事不得外传,尤其不可让公主知晓。
然而,这些年太后心中牵挂,还是不愿断念,一度想再去求那名卜算师给个解法,让这孩子度过劫数,但不知为何,那卜算师竟已不在鱼雁楼,再也寻不着人了。
禹梅这孩子从小就聪慧贴心,鲜少有什么任性要求,如今她开口要求出宫,让太后很是动摇,忍不住想起卜算师的话……或许该放手让她去做她想做的事吧,在她有生之年……
看到太后想了这么久,禹梅露出失望的神情。“母后……真的不行吗?”
太后看到她的黯然,叹了口气。她很晚才生下这么个宝贝女儿,万般宠爱得恨不得连天上的星儿都摘下来给她,哪会有什么事是不遂她心愿的呢。
“竹儿,梅儿交给你,可好?”太后问儿子的意思。
“哪有什么不好的呢,舜竹哥哥是大将军,有他照顾,等于整个皇家军都要照顾我哩,还有什么比这更滴水不漏的吗!”
禹梅偷偷瞥了一眼默默侍立一旁待命的萧英绍,心下暗笑:就连那个人也得关照我呢。
“有竹儿在的话,哀家会比较放心点……要是在那儿过得不舒坦,就马上回来,知道吗?”太后抚着禹梅的手。
“知道了。”她甜甜一笑,心花怒放。
“我苦了。”穆舜竹抚额。
千秋节过后,禹梅还真的收拾了简单细软,就要跟着穆舜竹他们上路了。
因为这样,萧英绍的马就充当驾马车用了。他帮禹梅将细软一一叠放停当,这才发现公主带的东西比他预期的少多了,他本来想说一辆马车应该不够用,估计穆将军的野马可能得拉第二辆,没想到她还真的一点公主的派头都没有。
带的东西少,太后也相对放心,这代表她不会长住,应该没多久就会腻,吵着要回宫了吧。
临行前,太后牵着禹梅的手,千交代万叮咛:“边防不比皇宫,去到那儿,凡事都得听你舜竹哥哥的,别给他添麻烦。”
“她跟着来就是在添麻烦了。”穆舜竹嘴上抱怨归抱怨,其实并不引以为苦,他疼这妹子可是疼上心了。
“母后放心,我还可以帮您看着舜竹哥哥,说不定末了会变成是我在照顾他呢。我会帮您把他养得多长些肉,下回您再见着他时,包准认不出来了。”
“你这孩子就爱贫嘴。”太后笑了。
歇了数日,禹梅的膝伤好得差不多了,已经可以短距离的慢慢行走,现在她是迫不及待要出发。
这时,萧英绍悄悄地问穆舜竹:“还没看见王妃来送行……”
“我没告诉她我们要走了。”
萧英绍一惊。“这样好吗?”
“就算告诉她,她也起不了身来送的,她总是睡到近午才醒,而且刚醒时的脾气是最差的,还是甭理她了,走吧。”
其实他们就只有回皇城第一日是住在辅舜王府,其余日子都住在皇宫内苑的客殿。
千秋节当日王妃曾跟穆舜竹一起列位出席宴会,但面对彼此时,都是绷着脸,谁都看得出来这夫妻俩之间有不愉快。
宴会结束后,王妃私下曾再度试图撩拨他,但穆舜竹仍旧是一张冷脸,她讨了没趣,怒气冲冲地摆驾回王府,便没再见过面了。
别说王妃不知道他们要回边防,就算知道,她也不会来送行的。
起程后,穆舜竹的马在前,萧英绍驾马车在后,禹梅把头靠在小窗上,兴致勃勃地看着外头的人事物;她从未出过远门,所有的一切对她而言都是第一次。
但是看来看去,她最想看的还是驾马车的那个人。于是她揭起帘子,对他说:“我坐到前面去好吗?让我试试驾马车。”
“不好。”萧英绍回答得斩钉截铁。
“小气鬼。我命令你让本宫驾马车。”她故意端出公主架子。
“长公主殿下请不要为难卑职。”
“你又叫我长公主殿下了,该掌嘴。”
“您若不愿当长公主殿下的话,卑职也无须听您的命令了。”
“既然不听命,那你得唤我名字。”
“……禹梅。”他有些别扭地。
第一次听到他唤她的名,她瞬间竟觉得有些羞赧,内心却是十分愉悦的。
“那我可以唤你萧英绍吗?”说出这话时,她也是羞答答的。
“……您高兴就好。”他内心很是复杂,说不上来是想让她这样唤,还是不想。但对方是公主,他似乎没有拒绝的余地。
“那你不许再自称卑职了。这路途还远得很,不如我们来谈天吧。你娶亲了吗?”她直截了当地问了她最想知道的事。
“尚未娶亲。”
“为何?你不是与舜竹哥哥同年纪吗?怎么会还没娶亲呢?”
“既然您已经认定我『应该』娶亲了,为何又要问我娶亲了没呢?”
“我觉得是应该娶亲了,但也有可能还没娶亲嘛,所以才要确认呀。”应该说,因为她希望他还没娶亲。见萧英绍沉默,她催促:“你还没回答我,为何都这年纪了,犹未娶亲呢?”
“父母早逝,下有弟妹要扶养,若是娶亲,又要多添几口人吃饭,已无余力负荷。”他想起当年事,那像是已经很久远之前的事了。
萧家堡世代经营镖局,母先逝,父于一次护镖意外中亡故后,重担便落在他的肩头上;他思来想去,优渥的军饷是解燃眉之急最快的捷径,而且还可以免除全家的赋税,于是毅然决定从戎,把萧家堡交给小弟。
小弟当时十三四岁,虽然尚年幼,但早慧,其能力之优秀,光芒难掩,加上有忠心管事黎叔与各支镖镖头一同护持,估计即使他一年只回乡两个月,应该也顶得过。
头几年,萧英绍每次归乡都是忙着处理镖局的事;但再过了几年,他发现小弟已然能独当一面,而且把镖局生意扩展得有声有色,他便安心把镖局交给小弟,自己则专心待在边防。
“长兄如父,所以你从戎是为了养家活口?那这么多年来,靠着俸禄应该已改善家中境况了,现在应该有能力娶亲了吧?”禹梅感叹他为家人的牺牲。
“长年身在军中,不愿耽误人家闺女的青春年华。”
“……原来跟我一样啊。”她低声喃喃自语。
“跟您一样?”他可没漏听。
禹梅没有回应他,兀自陷入自己的思绪里。其实她隐隐约约知道自己患了这治不好的心疼病,怕是没能活太长吧。
横竖都要短命了,还是不要嫁人得好,免得害将来的夫婿早早成了鳏夫,承受妻室死去的悲痛。这也是在耽误人家的青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