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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着日子等和离 第二章 路遇狗男女

姜婳的担忧确实不算多余。

眼见着殿试的日子将近,苏慧如跟苏夫人提过一嘴,林氏又因为女儿的撒娇而来探问,苏夫人自然告诉了丈夫,让他去试探苏玉城的意思。

苏放想着姜婳是个不错的人选,又想着给苏玉城的殿试添些喜气,便提前询问他。

听妻女的口气,苏放本以为此事十拿九稳,岂料苏玉城竟当场推拒。

想起那位的嘱托,苏放是想让苏玉城平平淡淡度此生的,只是苏玉城越长大,他越是看不透,明明一表人才,却不解风情,明明手不释卷,却对出仕并不热衷。

身分有别,又不当真是自家侄儿,苏放也不好相劝,便告知苏玉城无意,让妻子转告姜家。

眼见着姜婳将宋梓言抛在脑后,对苏玉城上了心,林氏虽然觉得姜婳变心的速度太快,却又想女儿本就是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要说对宋梓言有多么深爱也未必,而苏玉城人才品貌又比宋梓言出色,倒也不觉得奇怪,乐意结这门亲。

却没想到苏玉城不同意,对此她也没辙,只能喟叹女儿婚事太不顺遂,姜婳别像上回那般执拗才好。

林氏到姜婳的房里把事情说了,又劝慰道:“婳儿,玉城他没应,此事就此作罢吧,那次的事无人敢传出去,不会于妳闺誉有碍的。”

等了大半个月,结果事与愿违,姜婳挑着头面的指尖一顿,转而拉着林氏的衣袖,“阿娘,婳儿就想嫁与他嘛!除了他,婳儿谁也不嫁!您若不应,我便去求爹爹,爹爹不应,我便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林氏忧伤扶额,好嘛,比上回还执拗!

姜婳心里火急火燎,要真不成,她上回的糗不是白出了吗?她倒是希望那天的事能传出去,可只有几个人知道,总不能她自己传。

她深觉不能把脸丢得更彻底了,否则她还没嫁过去,就得被京中贵妇闺秀耻笑死。

“好好好,都依妳!”林氏无奈安抚道,细细打量着自家闺女,云鬟似雾,粉黛未施,得天独厚的好肤色清透粉润,发间仅缀着一支白银卷须红宝石簪子,却衬得清丽无双,宛如春日园里开得最艳的海棠花。

不知苏家小子眼睛是不是长头顶上了,她这个做娘的还未必舍得呢,他竟不肯。

左右须得先哄住婳儿,否则她真的将非君不嫁的心思吵嚷出去,又要被取笑一回,本来跟宋家的婚事没成便传了一阵,幸而婳儿近些日子没出门,萝月、松云也未嚼舌根,这才让婳儿清静了几日。

“待妳爹回来,娘再跟他说去,总不会叫婳儿失望便是。”林氏拍了拍她的手,柔声劝着。

姜婳见阿娘肯依她,自然懂得见好就收,耐着性子陪阿娘说些旁的事,母慈子孝了足有半个时辰,才将阿娘送走。

送走林氏之前,姜婳软磨硬泡的,终于得到阿娘首肯,许她去容翠轩挑些新鲜头面,恐逛不尽兴,午膳便在外边用。

为了出门方便,姜婳房里时常备着几身男装,由着萝月替她穿上石青色宝相花刻丝锦袍,头戴元宝冠,脚蹬鹿皮靴,她身量比萝月松云都高些,唇红齿白,俨然一位翩翩佳公子。

姜婳似模似样地把玩着手中的折扇,在门房惊诧的目光中,大摇大摆地出了门。

这倒不是她第一回着男装出府玩,只不过从前甚少走正门,都是学着二哥的模样,翻墙头偷溜出去。

刚开春,御沟中荷花连花苞也未结,旧年荷叶亦呈枯败之色,幸而沟边夹杂种着的桃李梨杏已冒出新芽,甚至着了些小花苞,似乎能想象出春夏之交云蒸霞蔚的盛景。

姜婳沿着杈子外边摆着的杂货摊子走了片刻,便带着萝月、松云拐进了旁边热闹的如意巷。

容翠轩的伙计惯于跟深宅大院的夫人姑娘们打交道,从衣着打扮便知对方财力,一见姜婳进门,便热情上前,“公子是要送家中姊妹、长辈,还是给心仪之人挑首饰?”

姜婳边打量着手边红珊瑚头面的成色,边笑着问他,“有何讲究?”

她曾有缘跟宫里一位贵人学得一手口技,模仿飞禽走兽、风雨雷电皆不在话下,更遑论模仿男子的嗓音。

那伙计非但听不出她是个女子,还似将她当成了不通世故的愣头青,就此打开了话匣子,将其中关窍一一道来,用语诙谐,姜婳听得津津有味,倒也不觉聒噪。

倒是里边两位小娘子,打从她进门便注意到她,见她挑的皆是成色上佳适合年轻女子戴的头面,暗暗猜测她是挑给心仪之人的,心中暗暗感慨,不知哪家的小娘子有此等福气,遇上这般品貌绝佳的俏郎君。

姜婳有所察觉,眼波随意一扫,朝她们挑了挑眉,两位小娘子登时粉面含羞,萝月看在眼里,只觉自家姑娘越发顽劣。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姜婳便挑好三套头面,最贵重的那套红宝石头面是预备着给表姊添妆的,还有一套赤金点翠头面雍容大气,适合阿娘,另一套翠玉头面她夏日戴着最适宜。

林氏经常便会给她些零花银子,转到她名下的几间铺面,收益也悉数送与她做私房钱,是以姜婳手头比两位哥哥都宽裕得多,连她二哥都时常来她这边哄银子花。

刚要叫伙计替她收好,忽而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来,指着那套翠玉头面道:“这个我要了,烦请替我包起来。”

唔,声音娇娇柔柔,耳熟得紧,她跟这位“好姊妹”,果真有缘。

姜婳侧过脸去,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望着眼前粉衫紫裙,身形纤瘦,弱柳扶风的郭飞燕,抢了她的未婚夫便算了,左右是她不要的,要来抢她的头面,就得看看她是不是有那么大的脸面了。

“婳儿?”

郭飞燕还愣着,一道略带怀疑的叫唤传进姜婳耳里,随即一个身影靠近,正是宋梓言,显然宋梓言一眼便认出她来。

这些日子,郭飞燕给她下过几次帖子,都被她以身子不适为由推拒,此时好端端地站在郭飞燕面前,姜婳并没有半点心虚,她暂时没心思跟郭飞燕演什么姊妹情深。

倒是宋梓言挺有意思,亲事不成,不便来府中探望,便让小厮往家中送信,起初她还看看,后来觉着没意思,拆也没拆便丢进火盆子里做柴烧了去。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前世一直对她若即若离的宋梓言,怎么一朝被她悔婚,竟巴巴缠上来,话里话外透露着不理会那些相生相克之说,只盼与她朝朝暮暮的意味。

但既然想与她朝朝暮暮,怎么这会子又陪郭飞燕买首饰来了?

姜婳这才反应过来,难怪前世郭飞燕从来不缺名贵的衣裳首饰,尽是从宋梓言身上薅的羊毛吧,毕竟她不缺银子,郭飞燕却是缺得很。

甭管郭尚书背后昧了多少金银之物,面上他可是最清廉不过的好官,那点俸禄花在妾室身上犹嫌不足,哪有多少漏给郭飞燕?

“婳妹妹,真的是妳啊,妳扮成这样,姊姊都没认出来。”只看侧脸,郭飞燕确实没认出来,否则也不会将她错认成哪个高门大户的贵公子,故意借着购买首饰想要搭讪一番。

她得凭借自身优势多结交一些有用之人,只要她一直对梓言有用,梓言便永世不会舍弃她,她才不是姜婳这种可有可无的蠢货。

只怪爹爹并非圣上心月复之臣,否则哪有姜婳什么事!

郭飞燕悄悄侧身,望了宋梓言一眼,察觉到他眼中的惊艳之色,眸光顿时一寒,姜婳即便着男装也是个狐媚子。

此番小动作,被姜婳收入眼中,心中倒是愉悦得紧,含笑道:“飞燕姊姊也喜欢这副头面吗?倒是跟妹妹心有灵犀,可惜是我先挑中的。”

旁边的伙计一脸尴尬,店有好货百家求自然是好事,可这气氛明显怪异,俊俏公子原来是女扮男装,他只盼着她们果真是好姊妹,莫把店砸了才好。

容翠轩专做高门大户的生意,所有首饰皆是能工巧匠制作,每一款皆是独一无二的,保证戴出去不会重样,是以即便价格高些,依然门庭若市。

姜婳的话一出口,便在郭飞燕心中砸出响来,姜婳是暗示她抢了宋梓言吗?随即暗暗摇头,姜婳那么蠢,不可能发现的。

“确是缘分,既是妹妹先挑中的,姊姊自然不会与妹妹抢,姊姊家中尚有几副旧头面,改日拿去铺子里打成新鲜样式,也不耽误赏花的。”

她说的赏花,是永宁侯府办的赏花宴,姜婳也收到了请帖,地点便在寒碧山庄。

郭飞燕说这番话时,语气里很是带着委屈,面上也带着落寞之色,若是往常,姜婳定会傻傻地将东西买下来赠与她,唯恐她回头被旁的贵女耻笑。

可如今,姜婳学乖了。

郭飞燕会不会被人耻笑跟她有什么关系,难道这容翠轩里除了这副头面,就没有旁的能入郭飞燕的眼了?

心下这般想着,姜婳面上便也不作假,欢欢喜喜地叫松云递了银票,足足三千两,让伙计当着郭飞燕的面将首饰包好,见郭飞燕嫉妒得眼眶泛红,姜婳越发觉得这银子花得值。

叮嘱伙计将东西好生送去九如巷姜府,她摇着折扇待要出门,抬眸无意间触及宋梓言欲说还休的眼神,这才想起他的存在。

“婳儿可是为着小定那日之事,信了讹传,要同我划清界限?”宋梓言一副被辜负后黯然神伤的嘴脸,看得姜婳鸡皮疙瘩抖落一地。

她忙撇清干系道:“请宋公子自重,姜宋两家到底没过定,还请唤我一声姜姑娘。讹传我倒是没听着,只是下定那日小女子不巧病得起不来床,惹得宋家长辈不喜,拂袖而去,婚事作罢倒是真的。”

其实对方倒不是刻意不给姜家脸面,宋家也没有这种胆子,只是原以为铁板钉钉的事,枯等大半个时辰不说,最后还没成,宋家长辈才气坏了,一时忘了礼数。

这事宋梓言也清楚,甚至为此少见地在内宅发了好一通脾气,除了鱼雁传书哄着些姜婳还能如何,总不能巴巴再上门道歉,好似他们宋家多想巴着姜家。

是以,姜婳这般说,宋梓言一时竟没想到合适的话来圆场。

见他脸色微沉,向来温润和煦的眸子亦是晦暗不明。姜婳故作不知,继续道:“至于划清界限,宋公子实在是言重了,小女子与宋公子本就发乎情止乎礼,并无私交,又何谈划清?不过……”

她眸光闪烁,在宋梓言和郭飞燕之间扫了两圈,昳丽的面容更添一分俏皮,“我倒是觉得亲事不成正是天意,宋公子与飞燕姊姊同游,宛如一对璧人,飞燕姊姊连一副头面都不会同我争,我又怎会同她争这等好事呢。宋公子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往后切莫旧事重提才好,否则将飞燕姊姊置于何地?”

围观者众,其中不乏知晓内情之人,见她言词大方,目光澄澈坦荡,便先信了三分,但听到郭飞燕的事情,细一琢磨方觉不对。

众人眸光交错,心中疑窦顿生,似乎姜宋两家亲事不成另有隐情,并非宋家所传,姜家迷信宋公子克妻之说,而是宋公子欲坐享齐人之福,而姜家姑娘不乐意啊。

姜婳把一切变化看在眼中,不由暗自好笑,呵,不是喜欢狼狈为奸吗,那她就成全他们,也不必等三年了,如今便成其好事,岂不快哉!

宋梓言原本以为凭姜婳对他的感情,只消当面温言细语哄几句便能把亲事重新提上日程,不料姜婳连独处的机会都没给他,大庭广众之下就把两家的事拿出来说道,且话里话外都在说宋家不对。

她会如此行事,究竟是恼了他,还是他高估了自己在姜婳心中的分量?

一向胸有成竹的宋梓言,头一回怀疑自己的魅力。

倒是郭飞燕,被姜婳的话吓得面色发白,姜婳是何时发现她与梓言之事?莫非是在因今日的事吃醋,才故意这般说的?她可不能认下,梓言大事未成,尚且用得着姜婳,若因自己坏了梓言的好事,定会惹他不喜。

郭飞燕稍作沉吟,便直直望着姜婳,眸中泪光闪闪,如清晨草叶上悬而未掉的露珠,哽咽辩解,“婳妹妹,妳误会了,我与宋公子并未相约同游,只是碰巧在巷口遇见,听闻他要好生挑一副头面送妳做赔礼,却不知妳的喜好,故而叫我一道参详。”

“哦?那妳方才指着那翠玉头面,是想叫宋公子买给我的?”姜婳见她故技重施,又想同往日那般糊弄过去,却并不按她的套路走,而是给她挖了个小小的坑。

郭飞燕正心虚着,急着撇清与宋梓言的关系,未曾察觉姜婳话中玄机,月兑口而道:“正是,那副翠玉头面正是婳妹妹喜爱的样式,姊姊还是很了解妹妹的。”

宋梓言已经听出来不对,正要开口阻止,姜婳却兀自笑了。

“既然如此,姊姊方才又为何要强调,买不到这副翠玉头面,便得回去拿旧首饰去参加寒碧山庄的赏花宴?”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看着娇娇弱弱的郭家姑娘,心机如此深沉,抢了姜姑娘的未婚夫不说,又想抢头面,吃相不佳,嘴没擦干净就想立牌坊,幸亏姜姑娘不是个傻的。

对上众人似笑非笑,窃窃私语的模样,郭飞燕脸颊臊得通红,像被人当众搧了一巴掌。

姜婳都忍不住有些同情她了,到底还是年纪小,经验不够,这么承受不了打击的模样,跟三年后冷冷叫人给她奉上鸩酒的郭飞燕,简直不能比。

“咳咳。”姜婳清了清嗓子,并不想一次把人给得罪得太彻底,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毕竟她也不知道有没有一天得借郭飞燕的手,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飞燕姊姊无须自责,妹妹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翠玉头面我确实喜欢,实在舍不得割爱,幸而我与宋公子亲事未成,你们若能结成连理,妹妹必定备一份厚礼相贺。”姜婳浅笑着,露出一排整整齐齐的贝齿,格外爽利。

她这话是诚心的,若是他俩真能成,她不仅要送大礼,还得早晚焚香祝祷,叫他们长长久久在一处,别出来祸害旁人才妙。

姜婳说完,领着丫鬟头也不回地走了。

郭飞燕紧咬下唇,被姜婳打击得半晌回不过神来,她实在不明白,不过月余未见,那个空长脸蛋不长脑子的姜婳,怎么忽而像被人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话语处处是坑。

望着身边同样沉默地望着姜婳背影若有所思的宋梓言,郭飞燕心中稍定,这样的姜婳并不好糊弄,显见是不会乖乖配合他们的,梓言是否会就此歇了心思?

若果真如此自然最好,她便再也不必担心,有朝一日,梓言大事底定,她得费尽心思与天生丽质的姜婳争宠。

可惜她想错了,宋梓言不仅没有因此心生退意,反而被姜婳激起了斗志。

以前的姜婳只是个月复中无物的空花瓶,此时的她却恍如月兑胎换骨,气质皎若云霞,似佛前开了光的宝珠,更令人喜爱。

若能让姜婳心甘情愿助他,必将如虎添翼,比原本的谋划更好,日后他必不会亏待于她,只是不知该如何让姜婳回心转意?

宋梓言起了旁的心思,自然不肯让姜婳就这样离去,当下说了句“姜姑娘留步”追出了容翠轩,郭飞燕虽然不知他此刻的打算,但也跟了上去。

姜婳踏出店门前听到了这一句话,却没停下步伐,她在前边走着,脚步比平日快些,想不着痕迹地拉开与那两人的距离,已是午膳时分,她可不想和两个倒胃口的人一块用膳。

正昂首打量街道两侧的幌子、招牌,看待会儿吃什么好,耳畔充斥着街巷两侧摊贩、货郎的叫卖声,一时竟未察觉身后有人跑马的声音。

郭飞燕侧身一看,原是京中鲜衣怒马的纨裤之一,寿安伯府的二公子孟崇,马的速度不算快,却是直直冲着前边的姜婳而去。

孟崇脸朝后不知在唤谁,并未瞧见郭飞燕暗暗拔下发间金簪,趁人不备顺势在马身上划了一道。

骏马吃痛,当即发狂,抬起前蹄,差点把孟崇甩出去,孟崇抓稳缰绳,险险坐稳,才发现前方尽在咫尺的姜婳。

“小心!”孟崇惊呼。他虽性子顽劣,却知道分寸,从没闹出人命过,否则不等爹爹请家法,姑姑就会先把他剥一层皮。前边那小子身材纤瘦,没有几两肉,若叫他的赤电一蹄子踢上去,哪还有命在?

不说萝月了,会点拳脚的松云听到痛苦嘶鸣的马声也是吓傻了,第一时间,竟忘了反应,压根来不及去救人。

姜婳明显感觉到一阵劲风袭来,不消多想,她便知道,下一瞬会跟马蹄亲密接触,只不知她这身骨头耐不耐踢。

她心惊胆跳想要躲开,双腿却跟生了根似的,软绵绵地定在原处,并不以她意念为转移,她暗恼,吾命休矣!

突然,胳膊被人大力一扯,她瞬间被带离原处,顺着力道撞到那人胸前,马儿险险擦着她后背奔驰而过,幸而孟崇勒住缰绳,在前方数丈远处停下,才没惊到更多无辜之人。

姜婳惊魂甫定,心口怦怦直跳,待萝月和松云开口言谢,她才想起向救她的人道谢。

“多谢兄台出手相助,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呃……苏玉城!”姜婳一抬眼,被眼前上天尤为厚待,打造得精致非凡的俊脸又惊了一回。

苏玉城愣了一瞬,从这一双明媚却又透着聪慧狡黠的眼睛才辨认出是姜婳,忙将她推至一旁,唯恐被她缠上。

偏偏造化弄人,怕什么来什么,这一推,姜婳往后退了两步又生生被扯住,苏玉城拧眉一瞧,原是他腰间悬着的玉佩穗子与姜婳的缠在一处,这诡异的巧合让他面色越发阴沉。

过往十数载,早已教会苏玉城,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美貌女子尤甚,是以对于眼前屡屡叫他出丑的女子,他只想远离,并不愿生出半分绮念。

眼见着苏玉城又要恼她,姜婳很是不服气,她长这么大何曾被人这般嫌弃过,不由心下冷哼,这回可不是她缠上他的,是他自个儿巴巴上来救她的。

撇了撇嘴,她伸手解着穗子,奈何玉佩下的穗子缠得太乱,她一时没能解开,便朝萝月招了招手,让她帮忙,自己则别开眼去,不欲再看苏玉城脸色。

这一看倒是不巧,正好对上宋梓言一脸晦涩难懂的神情,郭飞燕则静静站在他身侧,紧紧攥着锦帕,面色微微发白。

“婳……姜姑娘认识苏公子?”

宋梓言身着广袖袍服,藏于袖中的手紧紧握拳,姜婳没瞧见,却能从他紧绷地唇角将他的怒气窥得半分。

呵,这便气恼了?若是知晓她不止识得苏玉城,还谋划着嫁他,宋梓言岂不是要羞愤而死?果真如此,那敢情好,她也能少费些心神。

“见过一次。”

“不认识。”

姜婳和苏玉城齐齐开口,回应竟是南辕北辙,惹得姜婳坏心眼又起,眸子狡黠一转,他就这么想同她撇清关系吗?她偏偏更想逗逗他了怎生是好?

刚要当着宋梓言的面演场戏,好叫宋梓言对她不该有的幻想断得彻底些,忽而从巷口那端窜出另几匹马来,个个油光水滑,跟马背上油头粉面的主子一个模样。

咦?为首那匹马似乎有些眼熟?姜婳顺着马鞍往上一扫,呵,可不正是她的好二哥!

显然姜勖也认出她来了,原本准备吹口哨嘲笑惊马的孟崇两句,一见着差点受伤的是姜婳,登时惊出一身冷汗,抽出马鞭子便向孟崇甩去,破口大骂。

“好你个黑心烂肺的孟崇!差点伤着我小妹你知不知道?若我小妹少了一根汗毛,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孟崇惊魂甫定,正坐在马背上琢磨着该赔多少银子好呢,听得好友姜勖如此说,更是心虚,缩了缩脖子,听着呼啸而来的凌厉鞭风,未有丝毫闪躲。

只一瞬,背上便腾起火辣辣的灼痛,似有裂帛之声,心知锦袍定是废了,皮肉也得养上几天才能好,可他并不敢跟姜勖计较,因为这个魔王发起疯来比他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偏生皇帝姑丈对姜勖也颇为纵容。

谁不知姜家姑娘是整个姜家的眼珠子?往常想见上一面都难,虽听说样貌出挑,可他连是扁是圆都不知,没想到头一回见便叫他栽了大跟头。

孟崇心思这么一转,下意识地便瞅着姜婳多看两眼,当下眸子一亮,原来京中真有这般绝色,眉似含烟,腰如束素,即便身着男装,亦不减其窈窕婉约之姿。

他要是叫老头子去姜家提亲,不知道老头子能不能答应?

可背上火辣辣的疼提醒了他,护妹狂魔姜二就在旁边,不由打了个哆嗦,将脑中不切实际的绮念抛得一乾二净。

“姜二,我真不是有意的,若知道她是姜姑娘,我宁愿自个儿滚下来被马踢,也不敢吓着她呀。”孟崇哭丧着脸告罪求饶,不等姜勖开口,便利索地翻身下马向姜婳陪罪,“在下无心冲撞姑娘,烦请姑娘见谅,明日必备薄礼登门谢罪!”

余下几人也跟着求情,“是啊,姜姑娘大人有大量,往后我等再寻着什么好对象,尽数交给姜二送与妳做赔礼可好?”

这个孟崇她听二哥说过的,虽是个不着调的主,却不是什么恶人……姜婳回想方才情况,总觉惊马时马儿嘶鸣有异,有些蹊跷,再见孟崇确实神色诚恳,更无心怪责。

姜勖犹自沉着脸骂道:“谁稀罕你们的好物件了,一个个的也不撒泡尿照照,以为我家小妹哪个狗子的东西都收的吗!”

众纨裤们这下可不干了,跟姜勖吵起嘴来,唯有孟崇还一脸不安。

玉坠下的穗子已然解开,姜婳缓缓踱步,一面细细打量马身,一面随意摆了摆手,“小女子无事,孟大哥无须介怀。”

苏玉城见她若有所思地察看马匹,与他上回见着的模样判若两人,忍不住心生探究,她当是个心中有丘壑的女子,假意倾心,处心积虑要嫁与他,究竟是为何?

他眸光淡淡一扫,将周围人的神色尽收眼底,他不擅长记住人脸,就像不久前才见过姜婳,可若不是她的眼眸太过引人注意,他也认不出她来,然而他对旁人的眼神、表情尤为敏感,发现郭飞燕的神色似乎颇为紧张。

郭飞燕能不紧张吗?一时忍不住出手,方才已被宋梓言发现不说,这会儿竟连一向心宽的姜婳也起了疑,是以她只能用锦帕擦干血迹重新簪于发间,并不敢随意丢弃。

可惜锦帕尚在手中,不好处理,她想着万万不能叫姜婳发现才好。

郭飞燕心思一转,顿生一计,若宋梓言肯替她遮掩,收了她的帕子,她再上前阻止姜婳,定能遮掩过去。

打定主意,便一脸无助地望着宋梓言,战战兢兢地将帕子悄悄塞于他手中,如水的眸光楚楚可怜,无声地说:“梓言,救我。”

宋梓言眸光一闪,有片刻犹豫,若他不帮郭飞燕遮掩,而是直接将此事和盘托出,姜婳是否会因此与他再续前缘?但若他帮了郭飞燕,纵然失了一次让姜婳对他改观的机会,却能让郭飞燕对他更为死心塌地……

略一权衡,宋梓言便心中有数,正欲将帕子收起来,却听到一声怒斥——

“宋梓言!你才要跟我家小妹订亲,怎的今日就收了旁人的帕子?”

姜婳刚发现马月复上一道极短却很深的伤口,便听到二哥这声嚎叫,转过身来,已见姜勖下马跑来,一把抓起宋梓言的手腕,那只手里的锦帕似沾有点点血色,被风吹得飞舞抖动,尤为明显。

姜婳杏眸微微一瞇,那帕子素净雅致,正是郭飞燕素日的品味。

姜勖向来粗中有细,举着宋梓言的手,恶狠狠地瞪了郭飞燕一眼,朝着大伙儿道:“京中谁不知晓宋梓言有旷世奇才,是个不可多得的好郎君,前几日来我姜家下定不成,我还着实替小妹惋惜了几日,不想,今日便见着他当街与闺阁女子私相授受。”

“好你个宋梓言!说,你们是何时勾搭在一处的!”姜勖大喝一声,郭飞燕惨白如纸的面容,抖如筛糠的身姿也不曾让他生出恻隐之心,犹不解恨,拧眉扫了帕子一眼,又添上一把火,“这帕子上为何有血迹?该不会是什么赃物吧?”

吓得郭飞燕一个激灵,忙矢口否认,“什……什么赃物?我……我不知道,你莫要血口喷人!”

她今日是触了哪位神仙楣头,竟如此不顺?惊马没能伤到姜婳不说,甚至没能挑起姜家和孟家的矛盾,若叫姜婳他们发现实情,岂不是要让郭家被姜孟两家同时记恨上?

只一想,郭飞燕便几乎要站不住,姜家背后有晋康帝,孟家背后有孟皇后,同时得罪帝后,莫说要助宋梓言登大位,自己做皇后了,能不能活过明日尚且未知。

郭飞燕心中叫苦不迭,被逼到绝境,却是束手无策,只能无助地望着宋梓言,期盼着素有急智的宋梓言能助她渡此难关。

可惜宋梓言这会子压根儿没功夫看她,又怎会怜香惜玉。

“姜二哥误会了,在下并未……”宋梓言的眉心此刻蹙得能夹死数十只蚊蝇。

不待他说完,早没了耐心的姜勖眨眼间打断,“别乱攀亲戚,我可没你这么个不知廉耻的小弟,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我要连自个儿眼睛都不信,还能信你那张破嘴?”

想到方才的画面,姜勖对着这张道貌岸然的脸几欲作呕,别过脸朝姜婳道:“小妹日后可得擦亮眼睛,再别被某些伪君子蒙蔽了去!”

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面孔,活月兑月兑就是平日爹爹训他时的模样,姜婳看得差点笑出声来,为了让她好不容易威风一回的二哥别破功,生生忍住,乖乖巧巧地说:“二哥宽心,婳儿再不会对宋公子有半点非分之想,宋公子不安于室,姜家却是高攀不起。”

宋梓言闻言,一口老血自肺腑汹涌而上,几乎要喷薄而出,他咬紧牙关,死死盯着郭飞燕,若是目光能杀人,他早已在郭飞燕身上戳出了无数个血窟窿。

姜婳淡淡扫了郭飞燕一眼,事已至此,也算真相大白,她并不想追究郭飞燕是用何物伤了马,又是否存了置她于死地的心思。

经过锦帕一事,宋梓言和郭飞燕怕是很难再寻着旁的好亲事,如此凑成一对,光宋梓言的报复就够她喝一壶的。

姜婳转身,正要借姜勖的马打道回府,却听沉默许久的苏玉城忽而开了金口——

“素闻赤电通人性,能识人气息,若为人所伤,必能识出此人,不知孟公子可否借马一用?”

孟崇呆滞了一瞬,赤电是他心头好,被人所伤他自然心疼,可赤电通人性还能识人气息?他这当主子的怎么头一回听说?

他下意识地望了姜勖一眼,见姜勖面色无异,当即应允。

姜家和苏家是亲戚,同为男子,姜勖自是见过苏玉城的,只是苏玉城会读书,时常将他打击得渣都不剩,是以他等闲不爱往苏玉城跟前凑。

虽不知苏玉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姜勖至少清楚苏玉城不会害姜家,于是默许了他的提议。

姜婳兀自愣着,被姜勖拉到一旁,便见苏玉城翻身上马,身轻如燕,随即伏在马背上,贴在赤电耳畔不知在说些什么,姿态如仙鹤折颈。

待马儿似通人性,微微颔首,苏玉城一夹马月复,赤电便如一道闪电直直向郭飞燕的方向劈去,飞起的前蹄在朗朗晴空下划过一道流光,如带星火。

“扑通!”

马儿竟将郭飞燕吓晕了过去,倚着宋梓言软倒在地,宋梓言长身玉立,故作镇定,面色却是难堪至极。

马蹄在郭飞燕脚踝边一指处堪堪停下,稍有不慎,便能将她细细的脚踝踩得粉碎。

苏玉城稳坐马背之上,居高临下地扫过自郭飞燕发间跌落的发簪,神色淡漠地望着宋梓言,“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光擦是擦不掉的。”

苏玉城飞身下马往巷口而去,姜婳一脸崇拜的看着他,她向来以为自己的马术算好的,没想到小巫见大巫,跟苏玉城一比简直不够看,回头还得多练练才成。

姜勖的心思却不在此处,朝着苏玉城的背影张牙舞爪地喊道:“苏玉城你站住!你抱了我小妹的帐还没算吶!”

姜婳,“……”二哥,你果真很闲是不是,回头让爹爹给你找点事做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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