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途之家 第四章 恶灵车祸
无法和外界联络,让阿杉忐忑不安。
游戏已经破关,他还是没拿回手机,没办法上网,他跟叔叔阿姨反应,可他们摆明了敷衍,这让他的心情很坏。
晚上,阿杉很早就回到寝室,还没有新室友搬进来,郑凯嘉的床上,棉被铺得整整齐齐,干净得让人看不顺眼。
之前嫌郑凯嘉乖僻,觉得当他的室友很衰,可是现在……他想念郑凯嘉打手枪的声音。
拉起棉被,盖到头顶上,他越来越想念妈妈了。
虽然妈妈很唠叨,虽然爸爸很强势,但是……他真的很想他们,不知道这个时候,爱打小报告的妹妹在做什么?他们有没有到处找他?
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脚底有点凉,他把脚缩进棉被里,可是……那股凉凉的感觉很怪,好像是一条蛇,从脚底缠着小腿慢慢往上爬,他踹两下,却踹不掉古怪的感觉。
讨厌,怎么会这样?一把拉开棉被,阿杉探头往下看,顿时毛骨悚然……
那不是蛇,而是一只手,一只蓝色的、布满青筋的、指甲很长很长的手,它顺着他的脚踝往上模,冰凉的掌心,带着微微的黏液,让人不由自主地冒出鸡皮疙瘩。
谁躲在床底下,对他恶作剧?阿杉用力抽回自己的脚,猛地坐起身,他想打开床头灯,可是啪啪、啪啪,他连按十几次按钮,灯泡都没亮,是坏掉了吗?
睡觉前明明还好好的啊……蓝色的手掌模不到他的脚,便滑到床铺上、到处探,不久,手腕露出来了,手臂露出来了,手肘露出来……跟在肩膀后面的,是一颗短发乱蓬蓬的头颅,当他半张脸渐渐出现在床尾时,阿杉松口气。
“厚,郑凯嘉,你有病哦,人吓人会吓死人,你知不知道?”他怒瞪他一眼。
郑凯嘉没有回答,只是顺着原来的速度,慢慢地、上半身跟着钻出,他把手肘靠在床边,认真地看着阿杉的脸。
“听说你爸妈把你带回家,怎么又跑来?你爸妈关不住你厚?是不是觉得待在这里比较舒服?”郑凯嘉还是没说话。
阿杉觉得无趣,撇撇嘴又说:“我本来也觉得住在这里比家里好,但是现在,我有点想家了,你爸妈对你不好吗?为什么这么快又跑回来?”
郑凯嘉垂下眉,慢慢地站起来,阿杉看着他的表情,头越抬越高、越抬越高……
阿杉发觉不对劲了,郑凯嘉有这么高吗?眼看着他在床尾“越长越高”,阿杉下意识缩起两条腿,不断往后退,直到整个人蜷缩成球、背靠在墙边,再也无路可退为止。
这会儿,阿杉看清楚了,郑凯嘉不是站在地上,而是漂浮在空中。
郑凯嘉逐渐飘近他,一阵颤栗,心脏紧缩,他吓得无法呼吸,脑子缺氧让他意识混乱,恐惧让他牙关发颤、唇齿相叩。
眼睛闭紧,双手在头的前方交叉,他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用,只是想……如果可以阻挡他前进就好了。
带着哭声,他哽咽道:“你不要过来,我会害怕,你不要吓我。”
阿杉一哭,郑凯嘉果然停在原地,不再靠近。
寝室瑞安静得吓人,像被人隔绝似的,耳朵听不到任何声音,连隔壁房玩闹吵架的声音也听不见,但……脑子里却回荡着一个声音。
郑凯嘉重复说着,“看我一眼、看我一眼、看我一眼……”阿杉抵挡不了恐惧,他的身体蜷缩,头埋进双腿里,眼睛死命紧闭,他在哭,无声的、压抑的哭泣着,眼泪一串串落在裤子上,晕染出一个个湿印。
墨黑的空间加剧了他的恐惧,他不敢抬头,不敢张眼,然而郑凯嘉的声音不断出现,带着恳求、哀嚎。
他终于抵抗不住,用力咬唇,强迫自己抬头,强迫自己打开眼睛,然后……他看见郑凯嘉的眼泪与哀伤,他的悲哀压过了阿杉的害怕。
“你到底要怎样?”郑凯嘉飘向床边、指着院子。
再三犹豫后,阿杉提起勇气下床走到窗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里有块新辟的花圃,早上园丁刚种下玫瑰。
这是第二块……从他搬进来后,第二块新辟的花圃,他问过陈叔叔,是不是要把院子里的每寸土地都辟成花圃?陈叔叔笑道:“对啊,还要种上新玫瑰。”
“为什么?”
“因为我们周董喜欢玫瑰花。”
收回思绪,阿杉问:“你要我去那块新的花圃吗?”郑凯嘉点点头。
“做什么?要我帮你找东西吗?”阿杉又问。
郑凯嘉再度点头。
犹豫片刻后,阿杉穿上拖鞋,打开门,跟着郑凯嘉离开寝室,来到新辟的花圃前,院子里有几盏昏黄的灯,阿杉可以看清楚花圃的情况。
“啊!”他轻喊一声。
在几片花圃的中央,有个……装置艺术?那是用很多长长短短的竹子排起来,看不出是什么东东的装置,虽然光线微弱,他也能分辨出,某几根竹子上头好像有画东西。
看郑凯嘉往一个方向移动,阿杉跟上,却不小心踢到一根短竹,脚趾痛到他缩起左脚猛转圈圈。
“嘶……痛痛痛……”他没发觉脚趾头出血,正巧染到被踢倒的竹子上,他想弯腰把竹子扶正,却发现年久失修,当中已经有两三根竹子倾倒,于是转身不理会,随着郑凯嘉绕到花圃东方,就见他指指地上。
“要我挖开?”郑凯嘉点头。
阿杉看看左右,发现一支园丁忘记收走的铁铲,他捡起来,对着郑凯嘉指的地方,将泥土一铲铲挖出。
他挖得很认真,一面挖、一面说服自己,他是在做好事。
虽然不知道郑凯嘉回家后发生什么,怎会突然间死掉,但身为室友,他帮忙完成遗愿,是件积德的好事。
女乃女乃常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好人会有好报应。”
在阿杉挖了将近十分钟后,发觉铲子碰到硬物,他伸手下去掏,握到一个……他形容不出那种触感,干脆拉着那个东西,想把它从泥土里拔出来。
没想到用力过猛,他整个人竟然往后仰翻,抓在手里的东西也跟着离开泥地。
抚抚撞疼的后脑,他挣扎着坐起来,就着昏黄灯光看自己挖出什么。
这一看却让阿杉差点惨叫出声。
天啊!那是……是一只手,从手肘断掉,手腕处戴着一条褐色皮绳,皮绳上系着绿色的、用玉石雕刻的钥匙。
郑凯嘉哀伤的目光与阿杉对视,他缓慢低下头,望向自己的左手。
阿杉追着他的视线往下,当视线定在他腕间的玉石钥匙时,阿杉傻了、呆了,铺天盖地的恐惧向阿杉袭来……他吓得无法呼吸,连喊叫都发不出声,手脚失去力气,只能像小狗似的一点一点慢慢爬往铁门边。
他要回家、他要回家……警卫室里面,两个中年大叔看彼此一眼,说:“又一个?”
“挖宝?”
“对啊。”
这少年是这个月里的第二个,花圃里面是有黄金还是钻石啊,一个个乐此不疲?“你不觉得奇怪?”
高瘦警卫的视线定在萤幕画面上,花圃很黑,又有花枝阴影掩住,根本看不清楚阿杉在挖什么,“是很奇怪。咦?他手上握的是不是铲子?”
“不可能啊,我白天在花圃来回巡过好几次,根本没有铲子。”
上次跑出来挖花圃那个,是被管理人员发现的,他们连拉带扯把人带回去。
事后,连同园丁,他们一起被上头申斥,问:“花圃里怎么会留着铲子?”从那之后,他对这点特别注意,他发誓,花圃里绝对没有铲子。
“确定?”
“确定。”
“你不好奇,他们在挖什么?”
“能随便好奇吗?工作那么难找,比起好奇,五万的月薪更吸引我。”
“你看,他好像挖到一个长长的东西,要不要去看看是什么?”
“少惹事,快通报管理室。”
工作守则第七条——他们不能够碰住在里头的人,更不能和他们交谈。
只是不懂啊,为什么这些人搬进来的时候高高兴兴,到最后却……算了,没他们的事,不要惹祸上身。
警卫拿起电话,拨打管理室号码。
郁薇参与一场换心手术,在她是小医师的时候,这种手术没有她的份,但接连两次亮眼表现,现在吴主任主刀时,都会指定她跟刀,这是对小医师最大的肯定,有这种机会,所有医师都会格外珍惜。
虽然她排斥江珂,却不得不同意,江珂年纪这么轻,就能够主刀、能够独当一面完成换心手术,实在不是普通杰出。
难怪当年林则徐不禁鸦片,跑去支持她出国念医学院。
听说前两天,江珂上了访谈性节目,主持人夸她是台湾之光,又说她是医界林志玲,郁薇猜测,南部那间小医院在她的带领下,很快就会被病患挤爆。
只是……江珂这么厉害,为什么甘心留在南部的小医院,北部大医院肯定都很想挖她上来吧?不过这也轮不到她去管,郁薇希望五年后的自己,能够有江珂一半成就。
走出开刀房,她看见病患家属低着头在长廊里来回踱步,郁薇能够理解那种煎熬的心情。
不只病患家属,面对这样一场重大手术,病人、医师也非常紧张焦虑,但过去了,他们会迎来更美好的明天。
看见郁薇,家属们匆忙走来。
知道家属们对于手术结果,还有术后的照护等等都很关切,郁薇花很多时间和病患家属沟通,知道的越多,能让家属在碰到状况时,不至于手足无措。
讲解完毕,她对家属点点头后离去,一边走一边捏捏超酸的肩膀、扭扭僵硬的脖子,回到休息室,打开自己的柜子,从包包里面找出手机。
哇,LINE里有两百多条未读讯息,她先点开群组,快速滑过一堆很无聊的贴图,把有需要回复的回复了,然后看到……哈,她请的特休假过了!握拳,轻轻喊一声耶,郁薇找出乔暂的手机号码拨出,乔暂很快接了手机。
“我的假过了,今年中秋节可以回南部老家待整整一星期,你呢?有没有被准假。”
她的口气异常兴奋。
他们约定好要一起请假,他们俩每年累积的特休假,几乎都用来返乡。
“准了。”
听见郁薇雀跃的口吻,乔暂失笑,想起她说过,“重点不是什么时候休假,不是休假时去哪里玩,而是休假的时候和谁在一起”。
她说得好像只要跟他在一起,就算二十四小时都待在开刀房,也很幸福。
她赖着他,赖得理直气壮,而他被她赖得……愉快舒服……“我们找时间去买礼物。”
“好。”
“我哥说,今年中秋节要带女朋友回去,我打算给她挑一份礼物。
你妹不是刚生小孩?趁这次,顺便把满月礼带回去,还有很多事要计划。
你吃饭了没?你在家吗?要不要我买饭回去?”
“我在餐厅,有老朋友上来找我,你要不要过来?”
“好啊,你把餐厅地址传给我,我换好手术衣,马上过去。”
“可以,车不要开太快,记得把保温杯带回来。”
“知道知道,待会儿见。”
挂掉手机,郁薇拿出自己的衣服,在乔暂的友善提醒下,她想起他泡的养气茶还没喝,打开杯盖,靠近一闻,她真的很不爱这种味道,不过……阿暂喜欢她喝啊,所以……拼了!眉毛一弯、眼睛微眯,她把已经不热的养气茶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光,对着铁柜空挥一拳,笑说:“活力满满!”
然而她这份好心情在看见乔暂的老朋友是江珂时就没了,更后悔来餐厅。
要是早知道乔暂在和江珂吃饭,她就会……避而不见?错!她会先回家,洗香香、换洋装、画浓妆,再背起名牌包出门见客。
但是现在……郁薇低头看看自己洗得泛白的牛仔裤,以及领口微松的T恤,人是禁不起比较的,同样是心脏外科医师,同样在手术室和病房里穿梭,同样从早忙到晚,为什么人家的气色可以这么好?人家的气质可以这么优雅?哪像她,蓬头垢面,廉价衣、粗俗裤,脸上永远写着——不要吵,本小姐今天没睡饱。
看看,人家精心打理过的大波浪鬈发,看起来多高贵啊,她却是清汤挂面的半长发,随意用橡皮圈绑在后脑杓,几撮不肯归顺的头发,还在脸庞两侧制造搔痒。
闻闻,人家身上有多香啊,是香奈儿五号,哪像她身上只有消毒水的味道。
事业成就比不上江珂已够教人怨恨,连气质外貌都远远不及,她真的需要去撞墙。
“学妹来了?”江珂看见郁薇,热情起身,好像之前的不愉快从来没有发生。
乔暂背对郁薇,听到江珂的话才转过身,皱眉问:“很累吗?”
“还好啦,手术很顺利。”
她声音闷闷的,因为败给了江珂。
“养气茶有没有喝?”
“有,喝光了。”
她拿出保温杯,晃两下,证实没有说谎。
“我帮你点了鱼,马上就来,多吃些。”
乔暂接过她的帆布包,帮她拉开椅子,再把她很不乖的头发塞到耳后,亲密的动作,瞬间将郁薇胸口那点不平迅速消除。
“好啊,我最喜欢吃鱼。”
“再喜欢也不要狼吞虎咽。”
记得她上次被鱼刺卡到喉咙,还去找王医师帮忙,把鱼刺夹出来,真是……很像小孩子。
江珂插话,“学妹吃饭很快吗?我也是,每次进手术前都会紧张得吃不下东西,却又担心没有体力,那时候不是吃饭,都是直接把食物倒进胃里。”
“长久下来,胃会受不了。”
乔暂不苟同地看看郁薇。
“那也没办法,工作嘛。”
江珂却把话题接过去。
“再忙,还是要把身体摆在第一。”
江珂笑靥如花的接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温柔体贴,谁想得到,阿暂外表看起来冷酷,心却再温暖不过。”
郁薇非常不满,阿暂的温柔体贴关江珂什么事,那是她的、全部全部都是她的!她很不想要耍幼稚,但就是忍不住幼稚,明明是她和阿暂的对话,江珂抢什么抢啊。
“和温柔体贴无关,我讲的是每个人都晓得、却做不到的道理。”
“精神科医师都这么会说话吗?”江珂望向他,美美的脸庞在柔美的灯光下带着朦胧,成熟的韵味让她看起来更添风情,餐厅里不时有人把目光滑到她身上,在短暂停留后,带着微微的满足笑意转开视线。
乔暂莞尔,没有回答。
江珂接着说:“我在美国认识一个男人,一个很阳光的男人,他和你一样,有双温柔的眼睛,说出来的话可以写成励志书,他的歌喉很好,很有才华。
那时候是我最穷、最辛苦的一段时间,他在,让我觉得很安全温暖。
乔暂,你也给了我这种感觉,谢谢你,我想,回台湾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喂,这是在撩哥吗?而且还是撩别人家的哥?郁薇咬牙切齿,却忍下愤怒,故意展现天真、可爱、无害的甜美笑容,兴致勃勃地参与话题,“异乡游子多孤独,学姊有没有和暖男发展出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呀?”
江珂瞄一眼郁薇,温柔笑着,意有所指地望着乔暂,“并没有,因为我的太阳留在台湾。”
回答郁薇后,又对乔暂说:“有认真考虑过我的提议吗?如果你想出国深造,我有不错的人脉。”
她、她……她这是要把台湾太阳拐到国外,照亮西方世界吗?什么鬼啊。
郁薇紧张地望着乔暂,期待他的拒绝,没想到乔暂居然回答——“给我一点时间,我再想想。”
“好吧,既然你愿意认真考虑,那么我也愿意认真考虑你的提议。”
“什么提议?”郁薇知道插话很不礼貌,但她顾不得了。
“他提议我找时间去拜访乔阿嬷,可是我有点忙,而且那么久不见,不知道会不会怪怪的。”
江珂问乔暂,“你说,乔爸、乔妈还认不认得我?”
“当然会,上次回家,我爸妈还提到你。”
好像被人盖布袋,莫名其妙挨了好几拳,郁薇皱了眉头,从鼻子一路酸到胃。
意思是,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他们已经达成协议?江珂要去拜访乔阿嬷,那阿暂要不要去拜访江爸爸、江妈妈?这种可以互相拜访彼此家长的关系,仅仅是老同学吗?突地,请到特休的兴奋感消失,郁薇垂下头,不再试图插进他们的对话。
还以为他说她是女朋友,就尘埃落定了;还以为他对她与众不同,就大事抵定,现在看起来……阿暂对江珂也非常不同啊。
所以不是她疑神疑鬼,他们之间确实有一段曾经?所以她只是赢在近水楼台先得月,不应该太早放心?所以敌手始终存在,只是当时距离远,如今正宫返航,小三该退位?郁薇的餐点送来时,乔暂的手机响了,他看一眼来电显示,对郁薇说:“把饭吃光,我出去接电话。”
乔暂离开后,郁薇挑一口鱼肉,还没放进嘴巴,就听见江珂慢悠悠说——
“我不知道你和乔暂的感情进行到哪一步,但到此为止吧,我已经回来了。”
说着,她把手轻轻覆在郁薇手背上。
瞬间恶寒侵入,郁薇猛然抽回手,啪的一声用力放下筷子,怒目对望,口气糟到爆地说:“你是什么意思?”
她不想说这句话的,她可以讲得更婉转、更优雅,但她说了,和上次一样,违反心意,做出自己不想要的反应。
“就是你听到的意思。”
江珂优雅地喝一口红酒,笑咪咪地看她。
“你哪来的自信?哪来的资格?”郁薇听到自己语气呛极了,觉得自己失控得很莫名,但心底清楚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疼痛,正在血管当中汇聚。
她当然知道,吵架这种事,越是沉不住气的人,输的机率越大。
她应该学习眼前的咖啡婊,优雅、自信、大方,明明是在抢人家的男朋友,却表现得像在讨论艺术。
但是在被江珂碰触到的瞬间,一种极度的厌恶、憎恨,想要远离对方的情绪,伴随着疼痛、晕眩升起,让她控制不住自己,就是想翻桌,就是想用最恶劣的态度警告对方——离我远一点。
“难道你觉得自己有……能够赢得过我的地方?”江珂上下打量她,嘲讽地笑了,摆明没把她看在眼里。
“一个廉价妓女,竟然以为自己很高尚?”郁薇冷笑回击,但……现在连她都觉得自己太过分,在心里想想就罢,怎么可以当面骂人家是妓女,何况、江珂哪里是啊,分明就是了不起的女医师。
郁薇的话狠狠刺中江珂,她脸色铁青,却依然维持着完美的笑靥,“我高不高尚,不是由你来评价的,我只是想提醒你,结局已定,不必做无谓的挣扎。”
说着,江珂拿叉子挑走郁薇盘里最女敕的那块肉,放进她唇形完美的嘴里。
下一瞬,郁薇把盘子往前用力一推,汤汁溅上江珂的衣服。
“不吃?”江珂依旧保持着完美笑容。
“脏了。”
“那……我要整盘端走罗。”
她指的不是鱼,郁薇清楚她的意思,咬牙切齿地道:“厚颜无耻!”
“只有输家才需要靠骂人泄恨,谢谢你愿意认输。”
郁薇脸色惨白,这不是棋逢敌手,而是一路惨败。
她想要扭转局面,让江珂知难而退,她不想意气用事,自毁长城,但是胸口的厌恶感,头脑里迅速扩张的疼痛,让她无法理智。
这时候,乔暂回来了,不想迁怒的郁薇迁怒了。
她的态度很呛,冷声问道:“你想邀江珂去你家?”乔暂沉默地看看两人,江珂笑咪咪的,情绪显然很好,郁薇却像被激怒的小狮子,刚刚发生什么事?浓眉皱起,乔暂点头回答,“对。”
“一定要吗?非得要吗?不能不要吗?”郁薇的语调一句比一句更高昂,心里却暗叫完蛋,这不是正确的沟通方法,她的心在阻拦,但是她控制不了。
乔暂严肃了眼神,凝重地问:“你在不高兴吗?”
“如果我不高兴,你就不邀她吗?”这样暴躁的反应,连郁薇自己都受不了。
“郁薇。”
他只喊她的名字,但和他默契十足的她,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她很清楚,现在的情况不能再继续下去,再这样下去,她就会变成无理取闹的刁蛮女,她不想大败却已惨输。
强忍头痛、骨头痛、胸口痛,强忍蔓延全身的疼痛,她压抑地道:“我累了,先回去。”
丢下话,她抓起帆布包快速往外跑。
乔暂担忧地看看郁薇背影,再转头看看桌上几乎都没有动的餐点,轻声问江珂,“你对她说了什么?”
“没啊,她大概是不高兴我分食她的鱼吧。没关系的,我不介意,每次从开刀房出来,我的脾气也很糟,别人随便一个小动作,都能把我惹火。好啦,继续我们刚刚的话题……”
郁薇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失去理智?是因为面对天敌,人类的肾上腺素会自动大量分泌,导致人做出错误判断?还是因为不识时务的疼痛吞噬她的理智?头痛、恶心、晕眩的感觉总在被江珂碰触之后发生,寒意从外面入侵骨头,那个痛……像紫薇碰到容嬷嬷,被扎得全身都是洞,痛得她想大喊尔康救命,可惜,尔康觉得她的话是屁,并且对容嬷嬷更有爱。
坐进驾驶座,郁薇把头往后仰,静待晕眩感彻底过去。
过了五分钟吧,还是更久一点?她不知道,总之她不停地深呼吸,在恶心的感觉消失后,她才发动车子。
她不懂,为什么同样的情形会反复发生?是江珂的问题、还是她?如果是江珂,为什么乔暂无感?如果是她……会不会是因为潜意识里,她把江珂当成假想敌,因此反应过度、心理影响生理,才会造成身体不适?如果是这样,郁薇苦笑,这个病应该叫做江珂过敏症吧。
那么对江珂过敏的她,是不是该调整心态,免得每次对手轻轻戳一针,她就觉得被屠龙刀砍到?发动车子,郁薇旋转方向盘。
没有江珂在眼前,不舒服应该就要过去,但她感觉不对劲……她没有晕眩,没有呕吐感,却觉得身体越来越冷。
是冷气开太强?郁薇关掉冷气,却仍然觉得冷,紧闭的车窗阻挡了风吹入,但不知道哪里来的风,吹得她发丝飞扬。
音响正在播放大壮的〈我们不一样〉,郁薇觉得他沙哑的嗓音很性感,她喜欢这首歌,但从头到尾,她只会唱那句“我们不一样”,每次听到这里,她都会大声跟着唱。
乔暂问:“为什么这么喜欢唱这句?”她笑着回答,“因为我们不一样啊。”
他们看得见别人看不见的灵魂,他们能感应别人感应不了的气息,他们有与众不同的境遇,经历不同的事情,他们真的是太特殊、太特别,太太太不一样。
就要到副歌了,她张开口,开始跟着唱和,“我们不一样,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境遇,我们在这里,在这里等你……”唱到一半,突然间郁薇压低音量,凝神细听,渐渐的……脸上出现惊惶,因为她没有听错,除了她自己,还有一个细微的声音也在跟着唱……“我们不一样……”手微微颤抖,郁薇告诉自己,先别害怕,不一定是好兄弟,就算是,这也不是她的第一次遭遇,因此别害怕,没什么好怕的。
不唱了,郁薇把收音机关掉,然后那个细微的歌声更加明显。
“我们不一样,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境遇,我们在这里,在这里等你……”车内温度越来越低,但郁薇后背却不停地渗出汗水,转眼功夫,衣服一片湿漉,几乎可以滴出水。
她的晚餐没有熊心豹子胆,但她鼓起勇气,调整后照镜角度,一点、一点、再调一点……她呼吸瞬间停止,因为看见……因为后座的鬼,与郁薇对上视线。
一声幽幽叹息响起,那个鬼问:“医师,是用来救人、还是害人?”咬唇,郁薇大起胆子回答,“当然是救人。”
话才说完,就听见一个尖锐的怒斥声,“说谎!”同时间,一张惨白的、七孔流血的鬼脸,出现在挡风玻璃上,对方伸出双手、扑向郁薇,穿过玻璃,十指掐住她的脖子。
鬼魂尖锐的指甲抓破郁薇的皮肤,她来不及尖叫,反射性的用手去推开对方,然而尖锐的疼痛感从掌心中央发出、不断向外扩散。
她没办法呼吸,她的意识逐渐涣散,没有人握住方向盘,方向盘却一个大扭转,狠狠向右前方撞去,没有人踩油门,汽车却猛地向前暴冲。
眼看就要撞上前方车辆,她的太阳穴一阵针扎似的刺痛,让她找回一丝清醒,用力咬唇,逼出最后的力气,狠狠踩上刹车。
嘎……尖锐的刹车声响起,她闪过了前方车辆,但后方车辆闪闭不及,撞上她,猛烈的撞击力道,让她不由自主冲向挡风玻璃。
没有感觉到疼痛,只觉得一片黑暗袭来,郁薇看不见任何东西,但耳边听到交错的刹车声、喇叭声、玻璃碎裂声……握紧郁薇的手,乔暂脸色难看到极点。
她的额头撞破了,目前X光片看起来还好,身上没有骨折,有一点脑震荡现象,排不到病床,只能在急诊室里面观察。
时间已经不早,但急诊室里面,病人和医护人员还是匆忙来回,忙碌不已。
救护车抵达的时候,郁薇已经陷入昏迷,警察打电话回她老家,白妈妈赶紧打给了乔暂,当时乔暂和江珂的约会尚未结束,听到消息,他匆匆结束约会,赶往医院。
几分钟前,他Call白妈妈,让她别担心,郁薇情况并不严重。
白妈妈想和郁薇讲电话,但是情况不严重的郁薇却始终沉睡不醒,他很确定,不是医学上的问题,而是……他低声对白妈妈说:“没事的,后天我会带郁薇回家。”
乔暂的声音低沉醇厚、富有磁性,郁薇常说,就算他讲的话没道理,但光是声音就很有说服力,因此他成功说服白妈妈不上台北。
郁薇从额头到眼睛周围都是黑青色的,手脚温度异常的低,翻开她的掌心,从掌心到掌缘处,突兀的出现数道深青色血管状的痕迹,最严重的是……乔暂凌厉的目光停留在郁薇脖子上,那里有十根黑色的指印,并不清晰,但他确定,那不是人类留下来的。
这不是单纯的车祸,医师帮不了忙,但郁薇没清醒,他就无法办理出院。
一手轻轻覆在郁薇的额顶,一手握紧她的掌心,乔暂闭上眼睛、默念经文,他念了大半个小时,郁薇身上的寒气才渐渐褪去。
看一眼她的掌心,青色痕迹仍然明显,这是……不肯放过郁薇?乔暂脸色更加难看,双手结印,指尖顺着痕迹划去,一阵肉眼看不见的青烟从郁薇掌心冒出,五分钟后,乔暂全身汗水淋漓。
郁薇一直在跑,跑在一条长长的、阴森的隧道里。
她很冷,手脚已经冻僵,却不敢停止奔跑,因为身后有东西在追逐,要是跑得不够快,就会被追上,被追上之后,她将会万劫不复……隧道里有嗡嗡的声音,她不清楚那是什么东西,只晓得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覆在她的耳膜上,形成压迫人的恐惧。
她飞快地奔跑,但那声音如影随形地跟着,慢慢的,她在一阵嗡嗡声平息之后,听见歌声。
“我们不一样,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境遇,我们在这里,在这里等你……”
心一痛,这个声音她听过,在汽车里、在她的车后座……她眼前出现一个人影,那是一张清秀的年轻脸孔,只是脸色过度惨白,只是眼角、嘴角流出几道血痕,只是空洞的眼神凝结出浓浓哀伤……对方直直地看着郁薇,问:“为什么死的是我,不是他?”
郁薇无法回答,她连要把视线转开都办不到,像是被什么牵制住了,因此她的目光只能定在眼前的鬼魂身上。
鬼魂眼里的哀伤转为怨怼、憎恨、狰狞,下一秒,冰冷的的手指再度扣住郁薇脖子,一点一点紧缩……不能呼吸了,郁薇拼命想拨开对方,但鬼魂的力气很大,郁薇止不住惊恐,全身控制不住地痉挛……郁薇突如其来的抽搐让闭上眼睛、默诵经文的乔暂倏地张开双眼,黑色的瞳孔里有一道光划过,怒意涌现。
郁薇抽搐得很严重,病床的铁架嘎嘎作响,护士发现,连忙跑到外面找医师,乔暂坐到病床上,将她抱到自己膝上,用力圈住她的身体,用自己的阳气将她裹覆。
郁薇试图推开乔暂,但他加重力道,将她锁在怀中,然而她的眼睛紧闭,却不断拳打脚踢,挣扎不休,他心急,唇覆上她冰凉微裂的唇,把自己的阳气送进她嘴里。
终于……在医师出现之前,郁薇缓缓吐出一口气,手脚不再挥舞,身体瘫在他怀里,身上寒气慢慢褪去。
乔暂放松心情,轻轻拍抚她的后背,低声在她耳畔说:“没事了,不要怕,都过去了。”
“病人怎么了?”拉开布帘,医师护士匆匆跑进来。
“没事,只是作恶梦。”
乔暂没有抬头,手心仍然一下一下地在她背上轻拍,像在哄小婴儿那样。
作恶梦?那动静也未免太吓人了。
护士不相信,坚持帮郁薇量体温、血压、脉博,简单的检查过后,确定没问题,医师看了护士一眼,她耸耸肩,无法解释刚才看到的景象。
乔暂问:“她的状况还可以,我能带她回去吗?”
“她还没醒。”
医师摇摇头。
他瞄一眼医师袍上的名字,说:“陈医师,报告出来了不是吗?”报告显示,郁薇问题不大,待在急诊室的目的是观察,但除非是万不得已,病人还是不要留在这里。
乔暂随意望去,就见门边有一个只剩下上半身的鬼魂在游荡,六号床边蹲着一个很老的鬼,隔壁床那个病人的旁边也躺一个。
太阴了,他想带郁薇回去喝养气茶。
陈医师再确认一次郁薇的检查报告,点点头说:“好吧,不过如果她有呕吐现象……”
“放心,我也是医师。”
他很清楚注意事项。
“好吧,去办出院手续。”
“谢谢。”
乔暂把口袋里的金刚杵放进郁薇手中,亲亲她的额头,低声说:“我马上回来。”
没想到话刚落下,郁薇就睁开眼睛,她下意识看向乔暂身后,幸好……江珂没有跟过来。
眼底出现喜意,乔暂松口气,再度把她抱进怀里,“告诉我,你发生什么事?”郁薇噘嘴。
“啊就和你的前女友吵架,心情不好,开车不小心罗。”
乔暂瞪她一眼,他哪里来的前女友?“不对,你碰到事情了。”
他的口吻,笃定到让她无法反驳,只好扁扁嘴说:“对啦,我倒霉……”郁薇刚开口,六号床边的老鬼就朝他们靠近,乔暂皱眉,低声说:“有话回家再说。”
他弯下腰,帮她穿好鞋子,把她的包包背在自己身上,打横抱起她。
郁薇大惊,“你干什么?”
“办出院手续。”
乔暂说得十分自然。
“那我下来走。”
“不行。”
这里的灵体太多,她必须靠自己近一点,多吸收一点阳气才行。
乔暂把她的头压进自己怀里,因为他记得,站在急诊室门口的那位,模样实在……过度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