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玉缘 第十三章
“所以有什么收获?”他坐下来,支着额,彷佛主公与军师在讨论战略似的。
“没有。只知道伃妃应该是里面最凶悍的。”
“是吗?我倒觉得伃妃挺吃亏的。俗话说,会咬人的狗不会叫,叫最凶的反而可能是最无害的。伃妃虽悍,但至少她表里一致,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我看其他妃子都挺怕她的样子,她是众妃之首不是吗!”
“有时候,一支军队里,最强的不见得是首领,而是另有其人啊。真正的高手是不会让人发现杀气的。”
庞王眼神飘啊飘的,就注意到桌上摆了一条缎面腰带,他随手拿过来,正要看,辜拾璧马上抢回去,藏在身后。
“不要随便动我的东西!”她颇为不悦。
“整个庞王府的东西全是本王的,包括你。拿过来。”他伸出手,见她没有要给的意思,快速一个闪身,已从她背后抽走腰带,摊开一看,笑了。“这是你绣的?”
她别过脸,知道他明摆着是要嘲笑她,所以倔强地不回应。
“你明明很怕百足虫,怎么反而绣了百足虫呢?”
“那不是百足虫!”她忍不住反驳。
“敢情是我看错了?”他故意把腰带转了个方向,“就算倒着看,它还是绿色的百足虫啊,而且有好几尾。”
“我绣的是松枝!”她已然恼羞成怒,再次把腰带抢回来。
他一阵狂笑。“我真不懂,你绣工这么差,居然还敢作东举办女红会,岂不是明摆着让自己丢脸吗?”
“我就是知道五宫妃子皆擅长绣工,才特意办女红会的,因为这样她们才会松了戒心,人在自己擅长的事物前会比较容易放松;而且刺绣是手工慢活儿,一群女人坐在一起是绝不可能只动手不动口的,这时要问什么就好问了。”
庞王听了,不露声色地在心中微微赞赏,他的王后对人的心思这方面,懂得还真不少呢。
不过他表面上还是故作扼腕道:“哎呀,可惜了,你绣的若是百足虫的话,倒还有几分像哩。”
她眉头一皱。“你就这么喜欢百足虫,满脑子想的都是百足虫,没别的了?听说你之前命人在府里到处找百足虫抓,是抓去做什么了?不会是吃了吧?”
“喔,那是因为知道你怕百足虫,所以本王才叫人抓的。”
她一听,内心一软。他是为了她?没想到他接下来还有话。
“为了防止你趁本王睡着时行刺,所以特地装一瓮百足虫摆在床头,这样你就不敢来了。要是来了,也只消打开瓮盖,你就会飞也似地跑了。多有效啊。”
“你……卑鄙!”她咬牙。
“两军对峙时,先露出破绽,让对方抓到弱点的人就输了,是你先自暴其短,怎能说本王卑鄙呢。”
“……我不相信你真的在床头养了一瓮百足虫,别以为我这么容易就被唬住。”她逞强着。
“你不相信的话,可以到虎啸宫来看看。”
“不需要!”
“那就是相信了。”说着,他突然话锋一转:“对了,今夜要不要上议事房看星辰?你昨日答应我的,还没兑现呢,做人要言而有信。”
“我已经陪你去过了。”
“没有。昨夜你只走到议事房,并没有出去看星辰。”
“还不是一样。”
“不一样,我这人很计较的。如果你不想看星辰,那我们可以改成去虎啸宫看百足虫瓮。”
“你真的是很蛮横、霸道、厚脸皮、惹人厌、小心眼儿……”她咬着唇,恨得牙痒痒的。
她发觉他总是能无视她的怒气,总爱用各种巧辩话术来逼她屈服,而她偏偏又没办法不屈服。
“所以就是决定今夜看星辰了。”他满意地笑了。“啊,还有,这个你得好生收着。”他把麒麟玉佩放到她手中。
“我不要。”她抗拒着。
“我知道你在吃味儿,所以才拗着性子不收。但这是很重要的东西,虽然另一块送给别人了,但那是很久之前的事儿了……”
“谁吃味儿了!谁拗性子了!我明明是说,因为这是先王太后的遗物才不收的!”她勃然大怒。
“你不高兴我送给别的女人,代表你在乎我不是吗?这就是吃味儿啊。”
“并不是!你这人到底有没有在听人说话!是要我讲几遍!我不收先王太后给你的遗物,我担不起!”
“有些东西给了就收不回了,你不要它的话,它很可怜的。”他眼神转黯,就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儿,无声地乞怜一般。
“什么东西很可怜!不过就是块玉而已。”
庞王起身,背着手,缓缓往外走,在要跨出燕迩宫门槛时,他转过头来淡淡地说了:“它包含了我的真心啊。”
站在门口的他,夕阳照在他身上,他的脸因为背光而看不清表情。辜拾璧看着庞王离去的背影,觉察到一股让人心疼的凄凉,这竟然让她产生了罪恶感,好像她不收了这玉佩,她就是千古罪人似的。
她满屋子踱来踱去,口里喃喃自语:“不能让他骗了,这人心思深沉、诡计多端,他一定是故意的,他就是要让我心里难受……他说过,我若喜欢上他的话,就不会想杀他了,他是在用计要让我动心,我可不能中了他的蛊,他不是真的喜欢我,他是个恶鬼,不会有真心的……”
那一夜,夜未深,辜拾璧打发杏儿出去歇息之后,一个人在寝榻上翻来覆去,因为庞王没有再来找她。不是说了要去看星辰吗?还是他在等她自己去议事房楼阁?但她可没答应他要去,一切都是他在自说自话……
她想来想去,最后干脆起身,重新穿好衣服,推开宫门,只身走到莲池,在那儿翘首往议事房楼阁方向望去,她看到庞王了。
今夜是十五,月儿又圆又大,天空万里无云,庞王倚栏而立的身影,从这个角度看去,恰巧就映在皎洁的明月边儿上,那翦影好似月宫画一般,让人看得痴迷,移不开目光。
过了一会儿,庞王拿出一支长笛,吹奏了起来。夜里阒静,那笛声听来分外清晰悠扬,那是她从未听过的曲调,哀伤而缓慢,一声一声、不轻不重地打在她心坎上。
听了半晌,她在心里叨念着:『我这不是心软,是守信。』一边快步往议事房走去。
当庞王发现辜拾璧走进议事房时,停止了笛声,对她绽出笑容。“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笛声吵得人睡不着。”她对他的怒意还没完全消停。
“是吗!还好吵到你了,否则你就不会来了。”
他进屋把笛子收起来,再转身,已见她踩上栏杆,看样子是在寻找上回发现的鸟巢,他看她那没有绾起的短发被夜风吹得飘飘飞扬,像个垂髫娃儿,很是惹人怜爱。
“南方虽然温暖,入秋之后还是多少有些凉意的,掉以轻心最容易受凉,要杀我的人若是因为受了风寒病死了,那可就成了天大的笑话了。”他月兑下大氅,轻轻地为她披上。
“你就不冷吗?”
“我是男人。”
“男人就不会冷吗?还是因为是男人就硬要逞英雄气概?”她明知故问。
“当傻女人夜里外出又不加件斗篷御寒时,即使自己会冷也得把大氅月兑下来给傻女人披着,这就是男人。”
“敢情是我的错?”
“当然是你的错。我如果受了风寒,病死了,你就省了杀我的功夫了。”
“我要回去了,免得你要是真病死了,到时候又赖在我头上。”正要月兑下大氅,突然又停下动作,“……不对,你说得对,我应该让你得风寒病死才是。”说着把大氅又抓紧了点。
“根本就是你自己怕冷。”他失笑。
“我是为了天下苍生着想,让你这祸害早点病死得好。”
“其实我选错日子了,今夜看不到星辰的。”他转开话题。
“为何?”
“因为今日是十五,而且因为天气晴朗,月色显得特别明亮,所谓『月明星稀』,月色太明,星儿就失色了。除了少数几个本身就特别亮的星儿会看得较清楚以外,其它的就朦朦胧胧了。”
“是这样吗?我还以为会是『众星拱月』呢。”
“照理讲是不大可能的,不过偶尔倒是可见『孤星伴月』。那颗孤星得非常非常亮,才不会被月光抢去了风采。”
辜拾璧看着夜空中那孤独的月亮,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