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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心食堂 第六章 醉后对他哭诉委屈

春末夏初,天空特别蔚蓝,花儿也开得特别美丽,蜂飞蝶舞。

对青雪镇上众人来说,都是同样的日常,忙家务,忙干活,但就在这一日,夜色如墨,住在食堂周遭的邻居有的被惊醒了。

睡得鼾声如雷的吴奕被妻子用力摇醒,说是听到夏家姊弟吵架声。

吴奕认真听了又听,啥也没听到,“作梦了吧你。”

“不是,是真的!”她又推推他。

“睡吧,阿柔那么疼弟弟,她回来镇上住多久了,一次也没见她吼过阿晨,哪会在半夜吼他。”吴奕疲倦的又扯回被子。

许氏想想也是,正要点头,就见心宽的丈夫又呼呼大睡,她便不多说,打个呵欠,随即拉了薄被睡了。

其实隔了两栋宅子,夏羽柔姊弟的争执仍在继续,只是怕惊扰到邻居,刻意压低声音。

房间内,灯火随着透窗而入的晚风忽明忽暗,夏羽柔站在桌边,脸上是鲜少的愤怒与痛心,“姊姊是少了你的吃穿,还是让你没书念?要你一个孩子去码头给人扛货挣钱?”

“我不是孩子,我十一岁了。”夏羽晨站在她对面,一身狼狈,清秀的脸庞有瘀伤青肿,身上衣服破损还半湿,仔细一闻,竟是咸湿的海水味,尽管仍面无表情,但语气里也有掩饰不了的熊熊怒火,“我是男孩子,我长大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知道你还会让人打得鼻青脸肿的回来?被丢下海!你刚还想装睡不让我看你的脸?最后撒谎是自己跌倒的?”她简直要气疯了,“姊姊从小打架到大,你的脸分明就是被人揍出来的,你还骗我!还有你的手——”

“我是跌倒撞伤又不小心摔落海里,爱信不信随你。”他回头又要躺回床上。

“夏羽晨,我最讨厌人说谎话,你我之间更应该要坦诚,因为我们是最亲密的家人。”她气呼呼的一把扣住他的手,不让他躺上床。

夏羽晨气愤的甩开她的手低吼,“我也最讨厌姊姊把我当孩子,只想把我护在你的羽翼下,我是男孩子,应该是我撑起家里的一片天,不是姊姊!”

“你跟我差了六岁,长姊如母,本来就……”

“没有本来!姊姊把自己照顾好就好,你以为我天天看着你忙得不可开交,我心里很好受,我能理所当然的享受你给我的一切照顾?我是废物吗!我受够了,我真的长大了,我也可以帮忙赚钱!”

今天发生的事,让从小就当个乖乖牌的夏羽晨受不住了,他将累积在心中对自己的所有怨怼以及浓浓愧疚全发泄出来。

他厌恶自己怎么不快快长大,也厌恶自己帮不了姊姊太多忙,更厌恶自己成为她的拖油瓶,误了她的洞房、误了她的幸福,他讨厌自己,愈来愈讨厌,就连偷偷去打零工挣钱,也被人骗了,不仅没拿到钱还弄得浑身伤。

夏羽柔难以置信的看着朝她低吼后,就翻身上床背对着自己的弟弟,脑海里盘旋着的就是“我受够了”这四个字。

她握了握缀珠,忍着想哭的冲动,开口道:“姊姊待会儿会把药放在大厨房,你先去洗个澡,热水姊也备好了,灶上还有留给你的饭菜,你记得涂好药后要吃,姊姊就先回房休息了。”她沙哑着声音交代,但背对她的单薄身影仍没动丝毫,她感到撕心裂肺的痛楚,她无声落泪,静静离开。

床上,夏羽晨紧咬着下唇,忍着盈眶的热泪不敢哭出声来,只在心里一直向姊姊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夏羽柔难过的回到自己的屋子,略微梳洗后上了床。

她闭上眼睛就想起跟弟弟争执的画面,又忆起弟弟刚出生时那可爱的模样,接着,又是在大伯家寄居时,他虚弱苍白的稚脸看着她喊“饿饿”。

她咽下哽在喉间的硬块,想到他鼻青脸肿的模样,一串串泪珠跌落枕头,她哽咽低喃,“对不起,阿晨,姊姊一直没有照顾好你,对不起,对不起……”

翌日一大清早。

“今天东家染了风寒,暂时休息,不好意思啊。”叶嬷嬷在门口贴上“东家身体微恙,休息一日”的公告纸张,见一些熟客纷纷往这里过来,连忙道歉。

听到原因,食客们便慰问几句,暖心的要夏羽柔好好休息,基于大伙儿还有活儿要干,便纷纷往其他食堂或早食摊子去。

叶嬷嬷关了门,来到小厨房,就见夏羽柔意兴阑珊的呆坐,一双眼睛红肿如核桃,其实,这才是没有开门做生意的原因。

叶嬷嬷也知道发生什么事,但她们是女人,能去码头替阿晨找回公道吗?唉,阿晨这是白受罪了。

“好了,想开点,既然休息,就好好跟阿晨谈清楚,姊弟间有什么话不能说?”

夏羽柔点点头,没说一大早弟弟就不在房里了,只留张纸条说他会去上学。

叶嬷嬷又安慰几句,这才离开。

小半个时辰后,汤绍玄一如以往步履从容的来到长青巷,拐个弯走到夏家食堂门口,脚步陡地一停,他看到门口张贴的单子,眉头微蹙,“病了?”

夏羽柔看来头好壮壮也会身子有恙?

汤绍玄也不知自己怎么了?人吃五谷杂粮,生病总是难免的,但他怎么会感到忧心,想去看看她?太奇怪了。

他抿抿唇正想转身离开,屋内突地传出重物落地声,虽然有点距离,但确实是从宅子里传出的,不过,他等了片刻,再无任何声音传出。

他迟疑一下,还是转身,可是走两步便再次停下,会不会出什么事?

这个时间点,夏羽晨应该还没去上课,他们姊弟感情好,夏羽晨肯定会照顾她,但是夏羽晨还是个孩子,他照顾得来吗?没开店,叶嬷嬷一定不在的……

汤绍玄绝不会承认自己有些在意她,他只是有点恻隐之心,不好视而不见,如此想着,他试着推门,发现门没上锁。

他走进去,食堂里静悄悄,小厨房也没人,他再往后走,就是宽敞的中庭,梅树上的梅花已落,满是清翠的绿叶,右边的屋子门帘半掀,随风吹来似乎夹带一丝酒味。

他举步走去,就见四个炉灶的大厨房里,夏羽柔瘫坐在地上,眼神茫然,脸颊红润,喃喃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他蹙眉走近,就闻到她浑身酒味,雪白的双颊有着淡淡红晕,这是喝了多少酒?

他的目光落到另一边地上破裂的酒坛及流了一地的酒液、倾倒的大碗,登时不悦的回头瞪着摇头晃脑的她,怒道:“你一个小娘子喝这么多酒像话吗?”

谁啊?夏羽柔睁着迷蒙眼睛认真的要看清眼前人,但她头昏眼花,怎么看都雾茫茫的,但声音是有点儿耳熟——

“你谁啊?”

汤绍玄一向冷静,但想到她一个妙龄姑娘,门也没锁,独自喝个烂醉,半点保护自己的心思都没有就火冒三丈。

如果今天进来的不是他,是个采花大盗,她要哭都没地方哭。

他气势汹汹的起身,“我去叫人来照顾你。”

汤绍玄不想跟一个醉女独处,但才走出一步,她突然踉踉跄跄的起身还直接扑向他,他不得不抱住她,但碰到那温软身躯又惊觉不对,连忙要将她拉开,却听她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你说,我错了吗?我都是为了阿晨,可是他居然不给我好好念书,去当什么搬运工,你说他像话吗?他的手该拿的是书!是笔!”

原来是跟她弟吵架了。

汤绍玄对她的家务事没兴趣,继续一手要将她推开,没想到,她更用力抱住他,半个人都紧贴在他身上,接着就号啕大哭起来。

“呜呜呜——哇哇哇——呜呜呜——”

他眉头拢紧,想再次拉开她,她却愈哭愈大声。

“夏羽柔,你失态了,再不从我身上……”

她突然抬头,他原本到口的警告就卡在喉里,她一向粉女敕可爱的脸好不狼狈,眼睛红肿、鼻子红,满脸泪痕,就连额前的碎发也都湿了。

她眨着盈盈泪眼,瞬间又有泪珠滚落,“阿晨好伤人,他竟说要我顾好自己就好,我哪里没顾好自己?你说!你说啊!”

这是发酒疯了!

汤绍玄头痛的说:“你喝醉了。”

夏羽柔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被他这么一说,她不干了,气得大叫,“我才没醉,我比谁都要清醒,你知道我喝的是什么酒吗?那是我爹娘给我备着成亲的女儿红,我终于喝了,呜呜呜……”

他皱了皱眉,原本打算点她睡穴的手突然一顿,“你成过亲了。”

“我知道!但那是被逼婚的,不情愿的,一定不会幸福的,所以我爹娘给我酿的女儿红是不可以也不能拿出来喝的,那叫糟蹋,你懂不懂?”

她可怜兮兮的打了个酒嗝,扁着嘴儿看着他,“你知道我的名字,羽柔两字是怎么来的?我爹娘说了,我出生时哭声太响亮,喝不到女乃还会发脾气,说我是个脾气大的小宝贝,名字得取好听点,叫久了,脾气也会跟着好一点,这『羽』跟『柔』都是轻声念的,说我长大了一定也是个温柔婉约的大美人。”

她像只受伤的小兽呜呜的细说着过往,一手来回模着缀珠,在他回神后,忽地发觉两人的姿态还是太过亲密,他的心突然一阵扑通狂跳。

他再次要将瘫靠着自己的柔软身子推开,但酒醉的人很敏感,一察觉他的意图,又像八爪鱼的巴着上来,“不可以走!我心里苦,有好多好多话要说,你不能走。”

“我对你的醉话没有兴趣。”

他要拉她的手,她索性蹦跳起来,双手一把圈住他的脖子,双脚就扣在他腰上,杏眼圆睁的瞪着他,眼对眼,鼻对鼻。

眨了眨眼,再眯了眯眼,如此近距离,像是认出他是谁后,她突然笑了,“原来是汤爷啊,那阿柔更不能让你走了,你没兴趣听也要留下来听,就像那一天,我不是也被迫留下来帮你了?还有之后明里暗里的讨好你,你以为我愿意吗?”

汤绍玄无言了,她这姿势实在很不雅,虽然她没什么重量,而且他头有点疼,他没想到她还真是酒后吐真言了。

“不公平!你做人怎么可以这么现实,你需要我的时候,我都帮了,现在我需要你,你却要把我甩下来。”夏羽柔认真的控诉着,一双美眸恨恨的瞪着他。

他以为她酒醒了,但她的下一个动作让他立即否决这个想法。

她笑咪咪看着他,小手轻轻的描绘起他的眉毛、鼻子、薄唇,“汤爷长的真是好看,比我那个讨厌的渣男前夫要好看几倍,他可恶极了,我讨厌他,他啊——是个笨蛋。”

汤绍玄的理智告诉他,他应该要将她扯下来,但莫名的,他竟想听听她对她的前夫还有什么想法?她似哭似笑,那双泪眼给他心疼的情绪。

“我偷偷告诉你,其实他对我还是有些孩童时的情分在,他要我为了他忍耐,在家孝敬公婆,做一个相夫教子的好贤妻,他说了很多很多好话,可是我呸!他不过是想得到我的身体罢了。

“对了,还有一个天大的秘密,你不可以跟别人说喔,我虽然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却始终没有跟他圆房,你知道为什么?因为他们家里的人都虐待阿晨,我太生气,我不肯跟他做那件事,才不是什么他是孝子听他娘的要让我难堪才不动我!他哪有不动,他想亲我,被我揍了,我沐浴时,他偷偷进来,我差点踹断他的子孙根……”

汤绍玄的俊脸微红,话题太私密,身为一个君子实在不该听这些隐秘……不,做为一个君子更应该把她从他身上拉下来才是。

但他一动手要将她拉开,她环抱他脖颈的双手更紧,“我不放开,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必须听着。”她又将脸蹭向他的脸颊,可怜兮兮的求道:“别拉开我,听我说说话,一次,就一次,以后都不说好不好?”

他蹙眉看着醉后撒娇的小娘子,竟然感到没辙,他看了看放在另一边的一张椅子,走过去坐下来,她笑了,笑得很甜很美,却也很自然的贴靠着他的胸膛说起话来。

“他纳了一个妾室,还有三个通房丫头,我就想啊,他幼年体弱,是我娘亲把他补过头了,我那娘亲在天上一定很难过吧,原本的药罐子被她一盅盅汤药养好了身子,现在却需要四个女人伺候,自己的女儿反而却成了闺中怨妇……不对,是我不屑他碰,可是,那几个小贱人还在我面前耀武扬威,说他有多强,一夜七次郎,哈?

最好那么厉害,也不怕太常用,纵欲过度的阳痿了,但他怎么样,我都无所谓,我就嫌他脏!”

汤绍玄打从心底不想听这种闺房之事,但看她说醉话还说得愤愤不平且有条有理的模样,他知道他也挡不了她。

她突然抬头,以食指戳戳他的脸颊,“你知道他打的如意算盘是什么吗?他们说等我成了大肚婆后,还怎么出去抛头露面的挣钱养阿晨,到时候他们要怎么安置他就是他们说了算!自从偷听到那一家子的对话后,我就打定主意不把自己交给他,你说我聪不聪明?

“其实呢,郑家并不想结这门亲,但我大伯家是个狼窝,我跟他们的相处早已如同水火,我想着,离开也许是另一个转机,只要他们愿以诚相待,我也一定跟他们好好过,可惜……”她用力摇摇头,突然不说话了。

可惜的是,她不过是从狼窝又摔到另一个虎坑,汤绍玄的心隐隐揪疼。

“但也好在没有,郑凯那渣男太烂,他几次要对我用强的,我把他打伤了,还一脚踹飞了他,他气炸了,说我妇德妇功什么都没有,还连我爹娘都骂上了,我火大的打了过去,他也想动手揍我的,但他没胆。”

她呵呵笑了出来,看了看自己的小拳头,小小的挥了挥,骄傲的抬高下颚,“他根本打不过我,婆婆私下说要让郑凯休了我,说我犯了七出之罪,可他又舍不得我这张脸,你知道最后他怎么肯了?因为他中了举,县城的大富翁画了很大的饼给他,说他家的多少店铺都是他的……”说到这,她贴靠在他胸膛,头低低的,不语久久,久久。

“夏羽柔,我带你回房间睡。”

他低声说着,正要起身,她便蹙眉,抬头看他。

“我还没说完啊。”

“那你说吧。”原来她酒醉后就是个话痨,他被她磨得没脾气了。

“嗯,说到哪儿啦?”她侧着头想了想,“喔,对了,那柳姑娘脾气虽然骄纵些,但是真的喜欢他,温柔小意,可比浑身是刺的我好得太多,然后啊,就在他还跟我说,我当他真正的妻子,他就不娶柳姑娘,但我还没说好时,就那么一次不小心——说是他酒后乱性,但谁知中间有没有什么古怪?总之,两个人滚在一起,不负责不行了,柳姑娘不可能当妾,平妻也不肯,这事儿闹大会影响他的仕途,可休我就有一大堆的理由,不事公婆不事丈夫,没生一儿半女,呜呜呜——”

夏羽柔突然又哭起来,眼泪扑簌簌的掉,“休我另娶,我不在乎,这世上有那么多男人,还怕没人看上我?不、不对,是我看不上,也不对,不过,你这张脸——”她突然倾身靠近他,拍拍他的脸,点点头,“真的好看到妖孽,”

她轻掐他的脸,迷迷糊糊的,竟双手一起揉捏,将他那张俊颜蹂躏成各种形状,还喃喃地道:“真的好,都不知道我早想掐了,但就没胆子,嗯,真的好好模,你脸皮怎么比个姑娘还女敕?咦?怎么我现在敢捏了?哈哈哈——我变勇敢了耶。”

真是疯了!汤绍玄额际青筋微抽,怎么任她胡来了,一把揪住她作怪的双手,半眯着眼道:“借酒装疯,找死?”

她大眼一瞪,抽出双手,改抓住他染了她泪水的衣襟,愤愤的控诉,“你又威胁我,你真以为我怕你吗?若不是怕我弟弟一人独活世上,我早跟你杠上了,不就一条命嘛,早死早超生,也比面对你天天心惊胆颤的过日子要好。”

他低眸看她,心绪复杂,她这段日子的小心翼翼与特别的讨好,他是看在眼底,却没看出她的怨念那么深。

“你看你一张脸长那么好看干啥?暴殄天物,冷冰冰的,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到底谁欠了你?是,就我倒楣,怎么就撞见了不该看到的事?你这张脸原本是让我心悦的,可后来,我看了就害怕,我害怕你知不知道?你就不能和蔼可亲些?我怕你,你知不知道啊?我也受够了,来,来啊,让你掐,让你掐死,一了百了——”

夏羽柔真的发酒疯了,她压抑得太久,酒醉了,刚好把这段日子积压在心中的郁气、恐惧及不安一股脑儿全发泄出来,一把抓着他的右手就往她的脖子放,还哭得淅沥哗啦,抽抽噎噎的都要喘不过气了。

汤绍玄的头隐隐抽痛,但也明白跟她生气是无用的,“夏羽柔,你别闹了。”

他是真的后悔,就不该一时心软的走进来,这小娘子喝醉了,倒吃了熊心豹子胆。

夏羽柔充耳不闻,最后着实闹久了,累了,终于迷迷糊糊的睡去,但即使睡了,仍紧挂在他身上不放手。

他也是佩服,无计可施下,只能将她打横抱起,但问题来了,她的房间在哪里?

汤绍玄抱着她步出厨房,发现后院就两个房间,很容易找到,她的房间不大,但窗明几净,一张小床,一个木柜,靠窗的妆台上面摆了镜子,半开的首饰盒里只有一把发梳,一根银簪,连脂粉都没有。

睡着的夏羽柔也不怎么安分,双手紧抱着他的腰不放,即使将她放在床上亦然,逼得他不得不点了她的穴道,将她的手拉开后,再看着她沉睡的容颜。

她的眼睫仍湿漉漉的,哽咽低语,“对不起,阿晨,姊姊没有照顾好你,对不起,爹、娘,对不起,是我没用……”

汤绍玄抿唇凝睇,她的梦话令他心有戚戚,他也一样,并没有好好照顾他在这世上与他最亲近,最该照顾好的那一个人。

他替她盖上薄被,顿了一下,走一趟厨房端了水,拧了巾帕为她拭去脸上涕泪,才步出房间。

印象中,叶嬷嬷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

汤绍玄步出食堂,看到邻家一个在踢毽子的男童,给他几个铜钱,问道:“知道常来这里帮忙的叶嬷嬷吗?”

见男童点头,他又说:“请她过来。”

男童笑咪咪的跑开了,没多久,就见叶嬷嬷快步的跑来。

“请嬷嬷进去看着夏娘子,她喝醉了。”汤绍玄丢下这句话,抬步就走。

叶嬷嬷喘着气儿,还没回过神,人就不见踪影,她便连忙进去,一路来到夏羽柔的房间,只见姑娘安稳的躺在床上,被子也盖得妥妥,睡得可熟了。

她不禁纳闷,姑娘喝醉了怎么还睡得这么安稳,而且,怎么是汤爷叫娃儿过去找她?

汤绍玄回到山中别院,被夏羽柔这么一闹,他也没用早膳,吩咐小厮让厨房备份早膳随意吃了。

这厨艺比夏羽柔差太多,但他也不能多要求,这别院里的所有仆从都是他祖父的旧部,把这里守得固落金汤,就为了保护他,他又怎么能因为口月复之欲,冒着风险,也增添大伙儿的麻烦,去雇佣多余的厨子?因而连掌厨的也是个满脸胡子的大男人,他已是一群旧部中厨艺最佳的人。

平日,汤绍玄去夏家食堂皆舍马车,而是沿着山径过去,看似他一人,暗处其实有暗卫保护,他肩上扛的责任太大,也是很多人最后的希望,他这条命尤其珍贵,所以不必要的人事物能不沾就不沾……

但夏羽柔那双泪眼,倏然浮现在他脑海中,她向来开朗,又有狡黠的一面,他最常看到的是她偷着乐又口是心非的娇俏模样,还是头一回见她那么软弱,如抓浮木的抱紧他不放。

汤绍玄心绪微乱,放下茶盅,再看着只动了几筷子的早膳,“撤吧。”

他起身离开饭厅,离去采石场上工还有一小段时间,他回到书房,进入密室,继续未完成的玉雕,却无法专心,脑海里不断响起夏羽柔的呢喃梦话。

“对不起,阿晨,姊姊没有照顾好你,对不起,爹、娘,对不起……”

他抿紧薄唇,再也坐不住的起身,唤了管事备马车。

“去官家绣坊。”

上了马车,他便这么吩咐。

车夫是年近四十的罗坤,他驾车一路往离城隍庙不远的官家绣坊而去,熟门熟路的将马车停在绣坊后门的巷子,先行下车,快步往寂静的巷弄走去。

一来到熟悉的木门后方,他轻轻敲了敲,后门一开,一名守门的灰发老汉边打呵欠边叨念,“这么早谁啊?”

一见来人,他惺忪睡眼一亮,笑咪咪的接过罗坤递过来的小钱袋,“等着,不过,这次不能太久,上面抓得紧呢。”

“我知道,是唐大哥好心,让小弟在主子面前讨得好,这让大哥喝点小酒。”罗坤很机灵的又塞了块碎银。

“等会儿。”老汉笑了笑,将门关上。

不一会儿,木门再开,一名戴着帷帽的姑娘走出来。

罗坤迎上前,低头说着,“少爷就在前面等着姑娘。”

范梓璃点点头,想到一早受到的欺侮,她强忍着泪水往马车方向走去,可在看见松树下方那道挺拔修长的身影时,泪水还是瞬间落下。

想到什么,她又急急的拭泪,再做一个深呼吸,这才加快步伐来到汤绍玄面前,轻声喊,“汤公子。”

“姑娘一切可好?”不同于在其他人面前的冷漠,汤绍玄此刻神情温和。

范梓璃在心里反问自己,她被判流放,放逐到这里干活,说得上好吗?

每天一定要绣足量的物件才能休息,再一起被带回统一管理的西院,衣食都是按规定来,穿的是蓝白裙服,说白了就是女犯的囚服,与镇上雇来的女眷很容易区别。

女犯的日子是千篇一律,过不下去,有人自尽,有的逃跑,逃走就算了,被抓回来便会被活活打死,一般的犯人没了或不见,上头管理的人随便找个理由就应付过去,唯独她不能,她的来头太大,即使京城遥远,还是有人派人盯着她,所以汤绍玄无法让她消失,她只能困在这里。

但也因为有他打点,不管是西院管事的嬷嬷,还是大总管贪色的儿子暂时都不敢动她,她一个月可以休息两天,也能够外出,只要按时回到绣坊,所以,应该算是好的吧。

“好。”

她这么回答,但长长的静默让汤绍玄明白,她一点都不好,没错,怎么可能好?

他沉沉的吸了一口气,“是我不好,不能帮你做更好的安排。”

范梓璃轻轻摇头,“不,汤公子很好了,是公子一路护我到这里,不然,我也没有命走到这里。”

她原本被安排流放到更边疆的苦寒之地,是皇后向皇上跪地求情,总是镇国公府最后的一点血脉,又是女眷,皇帝这才允了,改将她流放到这虽然偏远但算繁荣的东北小镇,算是皇帝对镇国公府最后的仁慈。

然而,流放的一路上,伙食差,偶而得挨饿,遇到下雪下雨的天气也得赶路,押解的官差得离开繁华京城,一路翻山越岭,累得很,看他们这些囚犯总是不顺眼,脾气暴躁,随意打骂都是常常发生的,有女犯在中途就死了,就算囚犯的亲友给银子打点,好坏也看官差心情,未必有用。

皇姑母也私下派人给官差塞银子,汤绍玄则透过层层安排,成了押送官差之一,虽不能太过出格,明目张胆的照应她,却还是让她轻松了些许。

只是随着离京城愈来愈远,领头官差色心起,开始对她动手动脚,汤绍玄忍不住的杠上对方,她本以为事情要糟了,好在十名官差里,还有两名也是皇姑母安排的人,帮忙打圆场,也刻意安排在小镇小乡村入住,夜里找女人给领头官差泄了欲火。

后来虽然还有几次小冲突,总算安然抵达青雪镇,但领头官差对汤绍玄的积怨已久,将女囚交完差后竟对他起了杀心。

最后还是皇姑母安排的人帮忙出点子,说一个领头官差要处理小官差的去留,轻而易举,本就是上不了台面的衙役才会被派来押送犯奴的苦差,不如就把汤绍玄扔下。

领头官差觉得这主意很好,于是汤绍玄被口头解职,扔在这里了。

这一切看起来都是旁人的主意,但她心里清楚,汤绍玄一定会想方设法的留下来,他极聪敏,也许他根本是刻意激怒领头官差,一切都是他的计划。

但这些事他都不让她知道,只告诉她,他会留在这里守护她。

范梓璃面纱下的一双明眸贪婪的看着他丰神俊朗的容颜,忍不住委屈道;“汤公子离上次来见璃儿已有一个月之久。”

他面色愧疚,“你知道我不能常过来。”

“我懂的,只是我很想你。”她低着头,不争气的泪水还是滚落眼眶。

汤绍玄看见面纱下方滑落的泪水,他伸出手要为她拭泪——但顿一下,还是收回手,“我知道你很辛苦,但你一定要坚强,知道吗?”

“嗯。”

“有没有缺什么?我带给你。”

“不用,我的活动范围就在绣坊跟住宿的西院,天天守着同样的一片天,吃穿无虞,这样的日子已经很好了。”她略微懊恼的轻咬下唇,前段话她说得太快,怕他听了多想,连忙转了语意。

可是汤绍玄怎会没听出她话里的委屈与无助,“不会一直这样,我保证。”

她泪眼婆娑看他,她知道如果可以,他一定会让她月兑离眼下如笼中鸟的生活,但太多人盯着她,她如今能在绣坊里安然度日,他也已经尽力,于是点点头。

“还有,你一月里有两日可以出去,你想要哪天出去走走,我可以安排人保护你,绝不会像上次……”

“不,太麻烦了,我也不想出去,这里再热闹,还会比繁荣的京城热闹?”她闷闷的道,她第一次外出就吓到了。

那是去年庙会,她跟着几个被允许出门的绣娘前往城隍庙,人潮拥挤,有一群混混见她生得花容月貌便刻意挤身过来,还伸出咸猪手占她便宜,后来她虽然拼命挤往另一波人潮逃离魔爪,但心里有了阴影,不愿再出去。

事后,她曾向汤绍玄提起,在下一次碰面时,他便要她放心,他已经找到并教训那些人,还自责没有派人保护她,提及要派两人日夜守在绣坊外暗中护她。

但他要做的事那么多,人手可能都不足,她哪能拖后腿,让他拨人手暗中保护她?她坚决不要,才让他息了念头。

绣坊内,突然传来狗吠声,这是守门老汉在提醒时间太久了。

“璃儿得进去了。”

“好,照顾你自己,这个……”汤绍玄从袖里拿出一只钱袋塞到她手里,“多点钱傍身,让自己好过一点。”

财帛动人心,有些人用钱就可以买到忠诚,但有时是钱也使不动人的,绣坊里就是后者这种状况,可是她不能对他说,说了,只是为难了他,若真闹出什么事,动静一大,让人顺藤模瓜的找上他,甚至认出他,她后悔都来不及。他太重要了,她绝不能冒险。

范梓璃收下钱,浅笑道:“璃儿回去了,汤公子还是快走吧。”

她转身欲往绣坊后门走,突然一阵风吹来,面纱轻飘扬起,露出她下半张精致脸庞,也让汤绍玄清楚看到她左脸微肿的指印。

他黑眸一眯,立即上前一步,将人拉回面前,在她怔愕间,掀起她的面纱,“怎么回事?谁干的?”

她急急拉下面纱,“没有,是我自己不小心……”

“说!”他冷声喝道。

她头一低,哽咽道:“你凶璃儿。”

汤绍玄愤怒的脸色微缓,语气也跟着放软,“我不是凶你……我们说好要相互扶持,不离不弃,我却没办法时时守在你身边保护你,已愧疚难当,为何你受了委屈还不跟我说?难道你要我闯进绣坊问个究竟?”

她急急打断他的话,“不,我说,你别冲动。”她抿了抿唇,这才把事情说出来,“掌管官家绣坊的大管事魏文的嫡长子魏宗佑想染指我,我死命挣扎便被他掴了一巴掌,但也顺利逃开了,没事的。”

汤绍玄黑眸一冷,“除了这件事,璃儿可还有事瞒我?”

范梓璃连忙摇头,她再也不是千娇万宠、地位超然的镇国公府嫡女,经历这次变故,她变得成熟懂事,有些事她忍着忍着就过去了,她不想给他添麻烦。

范梓璃从后门进到绣坊,守门老汉看她一眼,她低着头快步回到厢房。

屋中有近五十名绣娘忙着绣活,但一切却是寂静无声的进行着,只有管事的几名嬷嬷四处巡视,偶而停在绣架前看看进度。

不过今天不知道怎么了,有一段时间,那些管事嬷嬷都被找了出去,倒是让她感觉轻松一点,没了那种被监视的感觉。

绣娘有大半时间就在穿针引线中流逝,午膳时间仅有两刻钟,便得坐回绣架前,直到傍晚,集体用完晚膳,范梓璃跟着大部分绣娘返回西院。

这一区住的都是流放的女眷,一人一间房,虽然都是戴罪之人,但多是官家出身,因而待遇还是比普通下人好,不需做洒扫侍奉之事,吃食衣物也有下人负责。

会有如此待遇的原因无他,绣坊的大管事魏良就是怕她们若一日沉冤得雪或咸鱼翻身,重新恢复荣耀,回头算帐,他不过是个小角色,要弄死多容易。

反正雇几个下人照看也没多少钱,而且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这可不是随便说说,过去就有重登荣华的罪囚之家,感谢这里的照顾,不仅送来黄金万两,还给个大人情,送魏家子孙当个官。

魏家食髓知味,对这些罪官女眷,从不虐待打骂,除非自己想不开死了或逃了,那就怪不了他们怎么处置。不过若是女囚之间的争吵,他们保持中立,置身事外,日后谁得势,他们谁也没得罪。

范梓璃没告诉汤绍玄的便是这样的事。

砰地一声,范梓璃的房门被粗鲁的打开,其他房的女犯都习惯这个声音,四周房间无一人开门探看,在这种地方,独善其身最好,而且她们也没有能耐管闲事。

找碴的高于婷是魏宗佑的女人之一,虽然魏宗佑身边女人不少,但高于婷有手段挺得宠,魏宗佑还多买了一个小丫头伺候她,要是她吹吹枕头风,要整她们不难,何况高于婷还撂过狠话,敢帮范梓璃,就等着吃苦头。

她们实在不懂一向低调的范梓璃是哪里得罪她,两人过去在京城还是朋友关系。

“范梓璃,你嫉妒我不必穿跟你一样难看的囚服,在小紫替我洗衣时,故意泼脏水,你以为你跑得快,她就没看到你?”

“一开口就说胡话,高于婷,你病得不轻。”范梓璃冷冷的道。

“还敢否认,小紫说是你!”她朝后方使了个眼色,叫小紫的小丫鬟就上前朝范梓璃泼了一大盆水。“洗脚水的滋味怎样?范大小姐,哈哈哈——”

范梓璃尽管浑身湿透,仍坐得背脊挺拔,不屑的道:“闹够没?闹够就走!”

“你!”高于婷气得咬牙,“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高于婷,你真的很无聊,我有没有做,你心知肚明,每回随便找个借口来欺凌我有意思吗?反正这种人生也没什么盼头,你干脆狠一点,杀了我,我还高看你一眼。”她那双明眸散发冷意,展露高门贵女的慑人气势。

高于婷脸色微白,袖里的双手微抖,她怕了,这是身为庶女被长期欺压而留在骨子里的惧意,但她自尊心强,不愿被看出来,恨恨的瞪她一眼,“你以为我是笨蛋?有人交代我,要我好好折磨你,但就是别把你弄死了,她要你活受罪!”

“就为了一个男人,你成了听命的奴婢……”

“你闭嘴!”

“她许诺你什么?好好折磨我,她一定想方设法的把你捞出此处,到她身边,然后一起伺候那个男人?”范梓璃挑眉。

高于婷咬着下唇,无法驳斥,“她”的确是这么说的。

“你可真爱他,为了能回到他身边,不惜拿自己的身体换取今日的富贵及打压欺辱我的筹码,”范梓璃冷笑,“是我高看你了,以前在京城,我哥老是说我眼睛不好使把你当朋友,我还不承认,可现在我不得不认。”

当时在京城贵女圈中,唯一愿意当高于婷朋友的只有她。

而今她被流放,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名门嫡女,曾经被多名千金欺压的破落户庶女竟后脚也来到此地,同是天涯沦落人,本该互相扶持,奈何有些人的心太丑陋,一旦遇到利益交关之事便暴露得彻底!

高于婷脸色难看,她也想到过去,但是她没有选择,她不要一生都耗在这里,即使出卖身体跟自尊,她也要回到繁华京城,回到她深爱的男人身边。

青雪镇这个边强城镇,早年并不繁荣,加上很多荒地尚未开垦,许多流放的男犯便送往这里开荒,考量到还有女犯,再设置官家绣坊。

荒地一年年相继开发,再加上愿意跟着流放罪人过来生活的亲属家眷,镇里人口愈来愈多,也因为地理位置特殊,临近海湾,成了朝廷建造南北运河的最末端,官方再设置码头,水陆交通变得便利,往来贸易一多,十多年下来,青雪镇华丽变身。

而管理荒地流放犯人的是六品文官魏大伟,魏大伟其实是因贪污被调降这里,心情自然不美妙,谁知有朝一日,小镇有了不输青岳县的繁华,来往商人多,到他手的油水也多了。

绣坊就是最赚钱的金鸡母,所绣的绣品虽按规定送往京城,但实际上完成多少,京城那方可不清楚,多余的那些他们自行卖出,赚的钱就是进自己的荷包。

在青雪镇,魏大伟就是土皇帝,魏家的嫡系或旁系子孙也在他的安排下,都有不错的发展,他如今退居幕后,将绣坊全权交由儿子管理,这一年来,也让嫡孙魏宗佑学习管理。

魏宗佑相貌出色,一双狭长凤眼,菱形唇,有年轻时魏大伟的风采,所以魏大伟对他相当宠溺,久而久之,就成了镇上无法无天的小霸王,也因为早早接触,甚为风流。

镇上的姑娘,魏宗佑看不上眼,倒是相中绣坊好几个年轻姑娘,毕竟都曾是官家千金,她们不管相貌气质都上等。

魏大伟虽然疼爱孙子,却更清楚利弊关系,因而千叮嘱万叮咛,除非姑娘家愿意,否则就打消念头,不可强迫。

魏宗佑表面上说好,台面下可是阳奉阴违,他的身分让他得以轻易的看到官方文书,哪个是真正贵女或小官之女、庶出女眷,写得一清二楚。

他专门挑这些背景薄弱的动手,或是给点甜头引诱,或是威胁,反正把人弄死了报个水土不服或者逃走,也没有人会细查,许多人不敢反抗。

且不管是管事或嬷嬷,他都给过好处打点,众人睁只眼闭只眼,让他轻松得手。

偶尔遇到硬骨头的,让人随意找个名目关禁闭,喂点药,贞女变浪女,他进到禁闭室为所欲为,销魂爽快。

然而没想到他无往不利的手段,竟踢到铁板——他看中范梓璃,骚扰范梓璃的事情竟然被禀报给他爹跟爷爷,两人嘱附不能动她一根寒毛。

他不解询问,魏大伟的回答是——

“她是恩人之女。”

既是恩人之女,他好好疼惜不是更应该?

但碍于老爹跟爷爷头一次对他严厉叮嘱,即使色心泛滥,他还是有些害怕,把目光转向其他容易采撷的美人儿。

但时间一久,新鲜劲过了,他的色心又落到范梓璃身上,寻了贪财的嬷嬷或管事打点,但他们竟然不敢收——

“不行的,老爷知道少爷的性子,都严厉叮嘱过老奴了。”

“真的不行啊,少爷,范姑娘要是被您那个,老太爷可是下了重话,我们这些奴仆全要杀头,因为我们没能拦住您啊。”

接连几次碰壁,他怒了,打算自己来。

今早逮到一个机会,他将范梓璃掳到一间偏僻屋子就想翻云覆雨,想着木已成舟,他不信爹跟爷爷会为一个女人打死他!

没想到,那小贱人死活不肯就范,还咬了他的舌头,大大坏了他兴致,他火冒三丈的赏她一巴掌,还想再打第二巴掌时,让找过来的管事跟嬷嬷拼命劝开了。

他怒火中烧,让人抓了另一名绣女进屋泄了欲火,狠狠的将该名绣女捣弄得哀声求饶,但还是很不甘心,踹开那名身上青青紫紫的果女,唤人进来服侍沐浴更衣后,喝口茶,他问了小厮,“范家那个小贱人呢?”

“禀大少爷,这会儿正在绣坊干活。”小厮拱手禀告。

他抿抿唇,“把她给本少爷抓来,我就不信我还不能——你——你是谁!”

一个蒙面黑衣人突然越窗而入,先打昏魏宗佑的两名随侍小厮,接着朝他走过来,他踉跄急逃,一边要喊人,却瞬间被点穴,随即被狠狠的痛揍一顿,黑衣人还抬脚用力往他胯下踩,痛得他身子一蜷,如煮熟虾子不停颤抖。

“再让小爷知道你将魔爪伸到那些绣娘身上,你的子孙根就等着被小爷剁了喂狗!”

黑衣人冷冷的撂下狠话离去,不知道过了多久,魏宗佑总算能喊出声,“快——快来人!爷要被阉了!”

接下来,是一团混乱,魏宗佑被人抬上床,老大夫匆匆而至。

魏家其他人也被惊动,魏大伟、魏良一看到他眼皮浮肿,眼眶乌青,一副纵欲过度之态,脸上就不好看了,倒是两个女人——何氏跟杜氏这对婆媳,看到最疼爱的孩子在床上申吟,泪水是掉不停,还念叨着“谁那么狠心,竟然这样伤他”。

魏大伟最看不得女人哭哭啼啼,“出去。”

何氏跟杜氏一向畏惧他,闻言再担心也不敢留下,急急出去。

此时,老大夫表情凝重的开口,“魏少爷伤到命根,用药调养一段日子便无碍,只是他年纪轻轻,身体就被酒色掏空太多,若再不节制,恐怕……”

老大夫语意清楚,魏大伟看向魏良,神情阴冷。

魏良当了魏大伟那么多年的儿子,自是知道父亲怒了,认为是他管理绣坊不力,让魏宗佑有机会胡闹。

他恼羞成怒的看向杵在另一边的小管事,“去!把少爷身边服侍的仆从全拖出去打死!再换一批给少爷,要是这些人仍挡不了少爷的风流,就继续换!”

小管事急急的拱手退出去,老大夫写完药方也跟着离开。

屋内除了魏宗佑的疼痛申吟,再无其他声音,渐渐的他也不敢吭声,因为不管是疼宠他的爷爷或父亲,都眼神凉飕飕的看着他。

魏大伟抿唇看着躺在床上的孙子,愈看愈恼火,转头看向魏良,撂下狠话道:“你好好跟他说,再不收敛,我不介意从旁支找个人栽培。”

魏良倏地瞪大眼,连忙点头,“是,儿子一定好好跟他说。”

魏大伟怒不可遏的甩袖离开。

魏宗佑觉得委屈,语气愤愤地控诉,“爷爷有没有搞错?眼下应该派人去抓伤害我的贼人,怎么……”

“你给老子住口!还不消停,你真想当风流鬼?还是想当太监?我只问你,你是不是去动了范梓璃!”黑衣人撂下的威胁话,儿子同他说了,但儿子动绣娘并非一朝一夕,可见他是动了不该动的绣娘。

魏宗佑心虚的闭嘴,但想想又不甘愿,“所以是那小贱人背后的人,好啊,看我不手撕了那小贱人——嘶——痛痛痛——”他作势要挥拳,没想到这一动,全身痛,尤其胯下的剧痛更是难以形容,像是有成千上万根针在刺。

见他脸色泛白,蜷缩身体唉唉叫痛,魏良更是怒不可遏,“痛还没让你长记性,你是真的想当废人?”

“不是啊,爹,咱就这么认了,也太窝囊了!”魏宗佑忍着的痛楚叫道:“咱们魏家在镇上及县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那小贱人都被流放到这里,她身后能有什么人?就算是恩人之女,我照顾了还不对吗?就把那人杀了就好,反正爷爷手上有很多杀手……”

“闭嘴!说是恩人之女,是希望你有点廉耻心,要你别动她!”魏良气愤的说。

魏宗佑一愣,“所以是故意骗我的。”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不准动她!”魏良突然倾身在他耳畔,压低声音道:“镇国公府虽是皇后娘家,皇后嫡出的长子也早早被封为太子,但我们都知道两人眼下都被皇上软禁了,不可能把手伸到这里,范梓璃背后的人与宫中无关,偏偏这样让我跟你爷爷更加忌惮,我们不知道那个人的身分,无法牵制他,可是他握有我们魏家的把柄,一旦惹怒他,我们就会成为下一个镇国公府,听进去了吗?”

魏良永远也不会忘记,一年多前的秋夜,他本与父亲在书房夜酌谈事,突然进来两名蒙面黑衣人,而外面守夜的侍从全都昏厥过去。

书房内,烛火摇曳,其中一名黑衣人,虽然背对着他跟父亲,但浑身散发出来的慑人气息至今回想仍令他感到心惊,更甭提另一名蒙面黑衣人开始念出的一桩桩往事——

“元德八年,河州杨家满门被灭,上下共二百人,财物被洗劫一空。”

“元德十一年,北州地动,百姓流离失所,朝廷的赈灾粮食及赈银在途中被劫,龙颜震怒,押送物资的钦差被杀头,所有粮食与赈银至今仍下落不明,受灾百姓不是活活饿死,就是染病身亡,哀鸿遍野,死伤破万。”

蒙面黑衣人念了五桩事件,接着就扔下手上一本据说已誊抄上百份的册子给他跟父亲,翻开一看,里面细细纪录他们魏家这些年来暗地杀人掠财的事件,每一件皆泯灭人性,可明明他们都做得极为隐密,为什么会有人发现?

他跟父亲对看一眼,眼里都是惊惧,这其中任何一件被朝廷、被民众知道,都足以让魏氏族亲灭绝!

如今回想,魏良仍然害怕,冷汗直冒。

那人手持魏家这么多见不得光的隐密事,只提了一个条件,让范家那个丫头可以毫发无伤的在绣坊平静度日,如此简单的条件,若让儿子毁了,他死都不瞑目!

魏良恨恨的瞪着愚蠢无知的儿子,“外面女人那么多,绣坊里的绣娘,你一个也不许再动,听到没有?你要是管不了你的下半身,爹不介意阉了你。”

魏宗佑看到父亲的神情阴冷,明白这话绝不是玩笑,吓得头皮发麻,脸色更白。

他知道镇国公府是当今皇后娘家,皇后所出的大皇子已是太子,如此尊贵,却犯下谋反夺位的滔天大罪,镇国公府男丁砍头、女子流放,但国公爷跟夫人都先行上吊自尽,其他房也跟着自绝,连稚儿也由大人先砍杀,听说全府上下老小上百人都死了。

当时世子爷范靖渊因陪着妹妹范梓璃到佛陀山为祖母吃斋念经小住而幸存,然而两人亦被活逮入狱,风华正茂的范靖渊在午门被斩首示众,范梓璃被判流放,可以说镇国公府里除了在宫中的皇后与太子,就只留下范梓璃,他也才大胆动手,谁知竟然还有人护着她?

魏良冷眼见儿子喝了药减些疼痛后便走出去,何氏跟杜氏急急的进屋关心魏宗佑。

魏良来到厅堂,命人将绣坊的小管事及管事嬷嬷都叫过来,严词训诫一番,叫他们盯紧了儿子,这才让他们去做事。

往后靠坐在椅背上,两鬓斑白的他表情沉重,一旁伺候的仆从连呼吸也不敢用力。

魏良揉揉眉宇,深思着,那夜的黑衣人若不除去,永远就是个隐患,他还是得派人暗中查查他的身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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