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嫁良缘 楔子 天伦梦碎
阳光和煦,微风暖暖,空气里弥漫着淡淡花香,是万物滋长的季节
薇菜从泥里钻出头,野雀欢歌,黄的,红的,紫的野花开满道旁,春意融融。
高青禾坐在马背上,听着马车里妻儿对话,嘴边扬起若有似无的笑意,人生走到这里,比起同科……他有条件自满自得。
他想,若是没有睿智的母亲,今日的自己会是怎生模样?
那年乡试失败,梦想破灭,他觉得人生乏味,活着不过是行尸走肉,父母亲见状,认为男人嘛,找个媳妇红袖添香,再大的事儿也就过了。
然他死活不肯成亲,父亲逼急了,他几度想要剃头出家去。
他那样的态度,谁敢把女儿嫁进门?最终母亲作主给他买个女人,一碗药下肚,成就好事。
妻子温婉柔顺,是掌理中馈的一把好手,进高家不到一年便生下龙凤胎。
她孝顺公婆,教养孩子,所有事全一手包办,三年后再参加乡试,他考上解元,之后会元,殿试成了二甲传胪,一次次的好消息,让父母亲高兴极了,一家人进庙还愿,高僧批了慧槿八字,说她旺夫。
高青禾不信这种事,但他相信慧槿是个好妻子,当年若没有她的温柔劝解,晓以大义,他没有今天。
“娘,为什么姑姑不喜欢你?”郁儿问。
闻声,高青禾一愣,笑容在嘴角凝结。
“姑姑没有不喜欢娘呀。”慧槿柔声道。
“有,姑姑说娘是花钱买回来的奴才。”菁儿反驳。
高青禾眉心拢上,郁儿,菁儿是他的儿女,名字是慧槿取的,不求富贵,不求利禄,但求儿女能郁郁青青地生长,像野花野菜般,不畏风,不怕雨。
在片刻的沉默之后,慧槿道:“那年外公家出事,娘被拉到牙市发卖,幸好祖母将娘买回来,否则不知会沦落到哪里,因此娘满心感激,发誓竭尽全力让高家上下过得惬意,因此姑姑不是不喜欢娘,只是说出实话。”
她的解释让高青禾松开眉心,微笑重新回到脸庞。慧槿就是这样的女子,像微润细雨,一点一点渗入人心,因此爹娘才会分外看重。
但孩子没看错,青秋确实不喜欢慧槿。
青秋是家中幼女,从小得父母兄长千般宠爱,本是高家一枝花,走出去人人都夸,但慧槿进门后,她的容貌更美,才情更高,行事又得人心,青秋处处被比下去,心高气傲的妹妹自然对嫂嫂不满意。
然而,更重要的是她喜欢惜若,和他一样喜欢……
回去后找个机会与青秋谈谈吧,慧槿的付出众所皆知,她不该视而不见。
看着蓝天白云,绿草如茵,高青禾深吸气,勾起浅浅笑意,然而……下一个瞬间,笑容迅速在嘴角凝结。
那是……看错了吗?不会……吧……高青禾下意识勒紧缰绳,心脏突突地跳着……
一张席子,上头摆着小几,几上全是慧槿一早起来做的点心,原本她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但如今她做得一手好菜——跟婆婆学的。
婆婆待她极好,像亲生女儿似的,自入高家后便处处照拂,她在婆婆身上体会到慈母心肠。
至于在娘家……她是被宫里嬷嬷严格教养长大的,食不言,寝不语,笑不露齿,规行矩步,连说话的音量都被严格控制。她从小学习琴棋书画,熟读四书五经妇德女诫,女子读的书、男子学的课业,她都得学上一遍。
倒不是她出身勋贵,理所当然得这样长大,而是她的爹爹醉心功名,为了在仕途更上一层楼,认为用联姻来提升家族地位是必要的。
嫡母育有二子,膝下并无女儿,父亲便从众多庶女当中挑选自己和三姊姊记在嫡母名下,悉心教导。
父亲心想事成了吗?算是吧。
十三岁那年,姊姊被赐婚四皇子,而她与镇国公府大公子订亲。
选择四皇子是因为卫慕棠入主东宫呼声最高,因此父亲决定当个铁铮铮的四皇子党,至于选择镇国公府,理由更简单了——镇国公是皇上的同母亲弟,在皇上面前很说得上话。
慧槿的亲事纯粹就是为四皇子拉拢势力,父亲相信这两门亲事会助闵家往皇亲勋贵这条路上奔去。
然卫慕棠不晓得哪根筋不对劲,竟策谋起弑君大计,最后皇上没死,四皇子死了,而早早站队的爹爹成了刀下亡魂,嫡母受不住打击,跟着离世,闵家七个姑娘,惨的惨,死的死,如今还得联系的只剩她和三姊姊。
慧槿被高家买走,而三姊姊被卖到土坡村为一个将死少年冲喜。
她们辛苦过,也都熬过了,她们相信凭着自己的双手与本领,定能将日子过得越来越顺。
看着在湖边玩成一团的孩子和丈夫,笑意染上眉睫。
自慧槿接手高家中馈后,她卖掉高家几亩薄田,租了间铺子卖起胭脂。
从小她便对调脂制香有兴趣,却没想过被母亲视为雕虫小技的手艺,日后会成为她谋生的工具。
她的生意越做越好,能供应得上丈夫求学,参加科考,高家也从乡下搬进京城,而过去卖掉的祖产一块块买回来了。
如今相公名下除老家产业之外还有三间铺子,以及眼前这座庄园,在官场上,丈夫应酬不愁阮囊羞涩,而她也能攒足银子为小姑置办嫁妆。
生活变得舒心,她便敢想象未来了。
她想着若干年后,孩子长大,孙子一个个出生,相公致仕,她与相公两人便搬到这里,每天坐在湖边,或钓鱼,或下棋,或者闲聊着过往的生活点滴。
这样的一辈子,也许平凡,也许无趣,但却教人安心。
清脆笑声传来,她弓着脚,把下巴抵在膝盖上,远远看着丈夫把菁儿放在肩膀上,一路追逐郁儿。
她笑得更欢了,郁儿早慧,菁儿良善,有这双儿女是身为父母的骄傲,不知道他们长大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儿?
“娘,娘……”郁儿朝她跑来,慧槿展开双臂,接过儿子,将他抱进怀里。
拿出帕子为儿子拭汗,不消片刻,高青禾也背着菁儿过来,她一个个帮着把汗擦了,净过手,高青禾把女儿抱坐在交叠的腿上,一家人吃起点心。
“娘做的桂花糕真好吃。”菁儿大口咬下,嚼得津津有味。
“桂花是三姊送过来的?”高青禾问。
“对,三姊种了满园子桂花,就图这股甜香。”慧槿笑道。
她总觉得可惜,桂花可以止咳化痰、温补阳气、暖胃、养颜美容……多少好处说不尽,可三姊只图这香味儿。
“娘,我们什么时候去三姨家?三姨家的桂花酿可甜可香了。”菁儿双颊鼓鼓的,想到好吃的,眼睛发亮。
慧槿失笑,刚出生时郁儿又白又胖,菁儿小小黑黑的,像只老鼠似的,她满肚子担心,女孩长这样,长大后怎么说亲?幸好她胃口好,啥都爱吃,几年下来养得白白胖胖,容貌变得可爱极了。
都说女儿是母亲的小棉袄,但相公却更疼女儿,但凡她开口,无有不应,反倒是对儿子有期许,要求高,管教严格。
“你傻啊,桂花酿是娘做的,家里就有,干么跑三姨家吃?”郁儿戳她。
“我想三姨了,不行啊?”
菁儿一噘嘴,郁儿立刻举双手投降,就怕妹妹掉泪,爹又要说他。
“行,你说啥都行,反正咱们家你最大。”
见儿女斗嘴,慧槿笑个不停。
“三姊最近还好吗?”高青禾问。
他是个体贴善解的男人,虽行事有些温吞,举棋不定,但不失为一个好父亲。
“老样子,生活过得自由自在,很惬意。”
“下次休沐,我陪你去桂花村看她。”
“多谢相公。”
“应该的,那是你唯一的亲人了。”
慧槿很清楚,自己并非丈夫的意中人,但他还是愿意为她付出,由此可见他是真的很善良。
她相信夫妻是一辈子的事,她相信任何的努力都不会白费功夫,所以她用最真诚的心情爱他、在乎他,将他当成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块。
旁的没有,但她有充足耐心,一年不成就十年,十年不行就三十年,反正他们是夫妻,他们有一辈子时间可以爱上彼此。
一家人吃吃喝喝,说说笑笑,郁儿累了,躺在席子上头,慧槿拿出小被子为他盖上,轻拍他的背,轻轻哼着歌儿。
春风暖暖,树叶筛落的阳光在他们身上烙出一个个金黄印子,这个午后带给他们满满的幸福。
一大早就自灶下忙活的慧槿也累了,她眯起眼睛,眺望远方,丈夫又抱着女儿在湖边玩耍,父女俩不知说了些什么,只听得清脆笑声不断传来,扬唇,她也笑了……笑着入梦……
一个激灵,慧槿猛地坐起身,轻抚胸口,喘息不已,她作恶梦了,醒来却记不得自己梦境内容,只余阵阵胆颤心惊。
郁儿还在身旁熟睡,举目四望,她看不见丈夫和女儿,父女俩去了哪儿?
“郁儿醒醒,我们去找爹爹和妹妹……”她轻推儿子。
郁儿醒来,她帮儿子穿上鞋,大手牵小手往屋宅方向走去,然而在经过湖边时,像是心电感应似的,郁儿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望向湖面。
随即,他指着水面道:“娘,是妹妹。”
菁儿?顺着儿子目光望去……她看见了……看见一个娃儿浮在水面,身上穿着菁儿的衣裳。
轰地!她似被惊雷打中,瞬间一颗心被烧得焦黑,菁儿……她的菁儿……怎么会这样?不是相公带着她吗?相公去哪儿了?为什么菁儿会在湖里?
下一刻,她回过神,想也不想,扑通一声跳进湖里,她不太会泅水,只是凭着一股意志,手脚并用拚命划动,拚命往前。
她呛水了,胸口脑袋都像要炸开似的,但她管不了这些,她满脑子只有女儿,她死命踢水,死命朝前方游去,几次她的身子太重沉入水里,又几度浮上。
终于……她勾到女儿的脚,她用尽全力抓住,再用尽全力往回游……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办到的,但她终于把女儿带回岸边,但女儿身子冰冷,再无一丝气息。
她被框住了,框在一个木框里,她看见郁儿在哭,却听不见他的声音,她知道郁儿在拉扯自己,但她感受不到拉扯的力气,她唯一能感受到的是冷,是冰……是女儿身上传来的寒意……
“啊……”突地,她放声尖叫,紧紧地将女儿搂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