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味仙妻 第三章 一碗粥交换承诺
启程那日,凉凉的阴天,风吹在身上,抚平了人们身上的焦躁,这是个十分适合出行的日子。
十几辆马车,前几辆供人乘坐,最大的一辆给了五房,因为他们有个病五爷,晓修罗和儿子晓银河一辆,晓星星和两个丫头一辆车,三位姨娘共乘一辆,后面那几辆则装满了什物,马车旁边也就从镖局请来的十个鎌师。
不知怎么打听到前长平侯府一家今日要离开消息的鸟儿们,呃,是早起的人们,除了来看热闹,还恨不得放鞭炮了。
这么说虽然有些不适合,毕竟人家虽是家道中落,就算有热闹可以看,可也不该这么眉飞色舞、未免落井下石了不是?
不过,随便他们爱怎地就怎地。
趁着微曦的天色,车队低调的出了京城的城门。
曾经的侯府大门轰然关上,重重深锁,不知有没有重新开启的那天,又或许哪日就迎来新的主家了。
对京城的百姓而言,侯府一家的离去如同石子投入湖中,荡起一阵涟漪后很快就会散去。
京城中,最多的不就是新鲜事?
从京城到南边的雷州路程不短,对于没有出过远门的女眷来说可就吃力了。
一出了京城,连赶了几日的路,最先喊吃不消的却是晓修齐,他的身子本来就弱,又一路颠簸,睡也睡不好,不幸又染上风寒。
风寒在这世道,一个弄不好是会要人命的。
马车停在官道上的茶棚歇脚,喝着茶棚的粗劣茶水,只见晓修齐那辆马车上的姜氏和小厮大石前前后后忙碌不堪,派过去探看情形如何的姨娘墨氏悄悄的回来,朝晓星星摇了摇头,表示情况不好,然后退回了姨娘堆里。
姨娘们都被晓星星罚过跪香,也就是罚跪在香的前面,通常跪两炷香,一炷香一个时辰,两炷香两个时辰,膝盖下面还垫着铁算盘,罚过一次之后,众姨娘对晓星星余悸犹存,言听计从,叫往东绝不敢往西。
晓修罗脸色也沉重。
他身为侯府继承人,从小不管是一母同胞的二弟,还是几个庶弟跟他都不亲,唯独老五打从不小心落水、自己把他从湖里捞上来,他便不断对自己示好。
可惜的是老五落水后身体就不佳,躺在床上的时间多过起来走动的时候,加上自己又忙,想亲近他也无从亲近起,很自然就疏远了。
侯府的爵位没了,他没有厚此薄彼,决定要离开的人都给了丰厚的钱财和属于他们的那份产业,当然多了是没有的,但是他尽力了。
他问老五为什么不想走,他说,自己就像他的爹。
这个混蛋,他有那么老吗?
呸,爱跟就跟着吧!
沉重的气氛弥漫着。
出行本来就诸多不便,要是同行的还有个病人,那就是雪上加霜了。
晓星星没说什么,起身向茶棚老爹借了简陋的灶房,给一钱银子向他要了葱姜醋,一小条肉、一根绿芹,又让白露去放什物的马车上拿来糯米一小袋以及两只砂锅。
“姑娘这是要做什么?吩咐婢子就好了。”白露的认知里姑娘从未下过厨,这可别烧了人家厨房才好。
美貌也跟了过来。
晓星星指挥着美貌去洗了砂锅,接着淘米,开始熬粥。
七片生姜和糯米放到陶锅里一起熬煮,待水开后,放入七根带须葱白,等到米粥熬熟加入小半杯米醋。
一股奇异的味道传了出来。
鼻子迎绕着那股说不出的味道,美貌吸了口冷气。“这粥,能吃吗?”
“给我五叔熬的神仙粥。”
美貌低喊了声佛号,幸好不是给她煮的。
不过,这么奇怪的东西,吃了真能没事?五爷可是病人呢,这吃了要是有个什么万一,五太太会来杀了姑娘的……
“这味道是有些不大好,但是吃了有驱汗发寒的功效,指不定能让五叔支持到下个城镇,找到大夫。”再过去便有城镇,要撑到那里应该是可以的。
粥熬好了,晓星星让美貌给五太太送去,并且吩咐这锅粥得趁热喝,喝完盖上被子静卧,直到发汗。
美貌神色复杂的看着木盘上的砂锅,这可是他们家姑娘亲手熬的,神仙想吃还吃不着呢,她气势十足的走了。
晓星星看着脸色有些苍白的白露,“你要没事,就先把那块肉给剁了,我还要煮肉粥。”
白露赶紧挽起袖子去帮忙,姑娘这是煮粥煮上瘾了?“婢子从来不知道姑娘会煮食。”
晓星星洗了另外一只大砂锅,手里处理着食材,很认真的想了下,然后有什么闪电般的掠过她的脑海。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下厨,把一些寻常的食材转变成让人食指大动的佳肴?
或许一开始并没有那么喜欢,但是她记得有那么个男人就是喜欢吃她亲自下厨做的菜,就算她只会煮粥,他也从没厌烦过。
好像那年是他的生辰,多吃了几口她烧的菜,从此就喜欢上了的吧。
后来,为了看他多吃几口饭菜,她沉浸其中,也练出一身的好厨艺来。
只可惜,那样的一辈子根本没有到来……
这些吉光片羽般的碎片只是倏地飘过,男人的脸笼在云雾中,她想抓却抓不着、留不住。
这样的记忆太过飘渺,她怔了下,她怎么会有这样的记忆?
“一会儿你也尝尝这肉粥能不能入口。”
白露一阵窒息,这问题很难回答啊,方才那神仙粥是带着臭水沟的恶心味,这肉粥又能好吃到哪里去?
但权衡了下得失,难得姑娘愿意下厨,她是不是该给鼓励一下?就算毒药她也得吃下去!于是白露微笑道:“谢谢姑娘。”
大米和肉糜混在一起,不消多久交织成令人垂涎的淡淡香气,晓星星又把泡开的笋干切成丁,洒上芹末。
唯一的遗憾是这里没有香菇,也没有足以撑起鲜味的高汤,不算完整的肉粥,不过这里是官道上的野地,不是侯府的家,也就是垫垫肚子,将就着些,能吃就好。
“把粥端到外面给大家止止饥。”
赶了三天的路,路上吃的都是从家里带出来的干粮,趁着煮神仙粥的机会也让大家吃点热食。
看着这锅和方才完全不一样的粥,见晓星星已经往外走,白露端起砂锅也出去了。
她们一到外面,姜氏和美貌也正好从马车过来。
原来晓修齐喝了晓星星熬的粥后退了热又发过汗,睡着了。
姜氏满脸的感激,却没敢过来和晓星星说话。
“既然五叔睡下了,我们也趁机多歇一会儿再上路,大家喝点粥暖暖肚吧。”晓星星微微笑道。
姜氏的脸瞬间有些变色。自己的夫婿有多好侍候她最知道,但是他都尝一口骂声难喝,再尝一口再骂一声难喝,加上那可怕的气味,可见有多么难忍耐,现在星星又煮了一锅粥让他们喝,这是要喝还是不喝?真是太为难人了!
晓修罗见气氛有些僵,顺口问了句,“星儿还会煮粥?”
“嗯,”她应了声,“这会儿时间不上不下的,等我们到了下个城镇怕要过午,您要喝点粥垫垫肚子吗?”
这问题让人好生为难,说饿嘛,他在马车上啃了张烙饼,说不饿,偏偏肚子又不配合的叫了起来,可女儿破天荒给他熬了粥,就算放了巴豆泻药他也得吞下去!
“这会子我还真是饿了。”他言不由衷的模着肚皮。
“要是不嫌弃,大家就一起过来尝尝,我煮了一大锅,够吃的了。”她望着避了远远,分成两拨人的几个姨娘、玉官和绮年,她的声量不大,不过也够他们听见了。
至于那些镶师有他们自己的规矩,都自备着粮食。
美貌利落的从砂锅中盛出一碗一碗的粥,碗是向茶棚老爹借来的粗陶碗,浮着粥油的白粥,糜烂的肉粒和豆丁的笋丁,姜氏看着这碗肉粥,这和自家夫君吃的完全不一样啊!
晓修罗视死如归的喝了一大口,表情一下愣住了。
不只有他,只要喝了粥的人,每人都不自觉的舌忝了舌忝唇。
自认卑微,虽然端着碗却也没敢和晓修罗一起喝粥的玉官和绮年,多看了手里的粥一眼,怎么看就是碗寻常的肉粥,怎么每人的表情都那么耐人寻味?
玉官还是个孩子,他不像绮年想得多,此时他的味蕾被混着米粒的软糯冲刷着,不由得赞叹,“真香!”
晓修罗看着刮得干干净净的碗底也是尴尬不已,怎么随便喝个两口,不知不觉的就吃光了。
晓星星没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她的注意力都放在正往茶棚走的男子身上。
他很年轻,年轻得不像话,但和玉官的稚女敕不一样,是一种笔墨难以形容的眉眼深邃,可说他年轻,眉眼间又不见少年的锐气,是一派的冷淡漠然,一双眸子黑黝黝的,挺秀的身姿像一株拔地而起的雪地松柏,不言不语夹带着扑面而来的寒霜。
晓修罗顺着女儿的视线看过去……完了完了,这男子俊成这样,一点不输家里两个面首,女儿这会儿看得目不转睛,该不会又动了什么不恰当的心思吧?
女儿见了俊俏男子就抢的毛病别又发作了。
男子的眸光一扫,便往晓星星这边大步走过来,朝着晓修罗作揖。“没有座位了,大爷不介意在下并桌吧?”
听得出来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都很冷,也感觉得出来他已经尽力让自己“和蔼可亲”了,但众人还是觉得他一出现周遭的温度好像都急速的下降了好几度。
晓修罗的头只点了一半,男子就这么坐在了晓星星的对面,黑黝黝的眸子从晓星星的左胸口一扫而过。
男子身后一名侍从打扮的年轻人掩去惊讶之色,飞快的垂下眼睫。
主子从不爱与人牵扯,尤其是女子,主动搭讷更是绝无仅有的事,更何况还“下流”……哦不,是不经意的盯了人家姑娘的胸口一瞥。
莫非主子吃错药了?不会吧,从寒山寺下来的时候都还好好的啊,他们经过这里,本想直接策马而过,哪里知道主子却说他闻到粥的香气,非要一探究竟不可。
“打扰这位大爷,我们路经此处,月复中饥饿,不知可否买些吃食果月复?”不知道是不是侍卫的错觉,他总觉得主子等他这句话等很久了。
晓修罗从来都不是小气的人,闻言笑了。“相遇就是有缘,不过我们也没什么好东西,就一锅肉粥,要是不嫌弃,尽管取用就是了。”
“大伯,这不合适。”本来闷着头当鹤鹑的姜氏鼓足了这辈子仅有的勇气,提点了下晓修罗。
就算刚刚经历了退婚风波,星星好歹是个姑娘家,姑娘亲手煮的东西,家人同桌吃饭是可以的,可这位公子是外人,还是外男,这一个不小心传出去,她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不过身经百战的星星还在乎闺誉这种虚无飘渺的东西吗?都已经不知道在黄河滚过多少次了。依照大伯那娇宠的态度,星星就算当一辈子老姑婆他也不会说什么,但该提点的她还是要说。
男子那看似不经意从她胸部划过的一眼没逃过晓星星的眼,原来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的登徒子,真可惜了一张那么好的皮相。
少女带着微微的嘲弄。“我煮的粥能入公子的眼,是这锅肉粥的荣幸,不知这位公子要拿什么来换?”
以钱易物是交易,就没有姜氏担心的那些问题了。
男子冷漠的表情出现了细微的变化,不过一碗粥,怎么就演变成他需要花钱买的地步?
“姑娘觉得呢?”
“我也不多收,公子给一千两银子就好。”
侍卫瞠大了本来就圆滚滚的眼睛,一碗不起眼的粥要价一千两银子,你怎么不去抢比较快?
主子出门哪里需要带钱,更无须报上名号,那气派站出去,任谁都能猜出个一二来。主子子随身不带银钱,他这侍卫虽然带了钱,可荷包里最多不超过百两,一千两还真掏
不出来。
晓修罗和姜氏都觉得晓星星是狮子大开口。
“公子要是觉得不值,茶棚也提供简便吃食的,而且价钱便宜。”晓星星没什么优点,几样的优点中,不强迫人是其中一样。
侍卫想替自家主子说两句话,主子可不是普通人,一千两不论值不值,也就是一张银票的事,可他还未帮腔,就见少女身边的丫头撇嘴说道——
“这位公子看起来人模人样的,身上不会连一千两银子都拿不出来吧?”
侍卫生出一股想把那丫头的脑袋拎下来当球踢的冲动。
晓星星眄了美貌一瞥。“怎么这么说话。”随后对男子淡淡一笑。“人都有不方便的时候,公子不用觉得不好意思,一碗粥嘛,谈到钱未免太过俗气了。”
元璧迎视晓星星那看起来没什么诚意的笑容。“姑娘说的是,钱财于你我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以银钱来交易这碗粥是唐突了姑娘的手艺,要不这样吧,以后在我的能力范围内可以帮姑娘一件事,姑娘以为如何?”
难道他知道她的身分?要不然怎会说她不缺钱?
“一碗粥能换公子帮我办一件事,倒是我占了便宜,那我就先谢过公子了,哪天等有需要的时候还要劳烦公子了。”
真没想到身边还带着侍卫随行的男人只是个空壳子,缺钱缺得厉害啊!
“黄泉,盛粥。”元璧吩咐。
“来了。”侍卫喊。
一碗平平无奇、散发出米肉香的粥很快放在元璧的面前。
两边飞快掠过的青山绿树没有多少变化,两匹骏马在飞驰了半天后,逐渐放慢了速度。
元璧放任马蹄停下来,随着它低头啃食路边的青草。
黄泉一勒疆绳策马靠了过来,实在忍不住一路上满月复的疑问,“主子,那粥那么难以入口吗?”
价值一千两的粥,没想主子就尝了一口……好吧,就算没花到钱,却得替那位姑娘办事,这一口粥代价也太高了。
提到那碗粥,元璧面无表情的看了黄泉一眼,觉得那口粥在胃里到现在还没消化,膈应得很。
他是刻意要去喝那粥的,因为他闻到了那粥里有他熟悉又怀念的气味,还有那个叫星星的姑娘,他以为能煮出那碗粥的必定是那个人。
但,并不是。
那粥,米粥浓香,滋味鲜美,只可惜不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味道,总觉得少了什么。而人,也不是他要找的那个人。
他看过,她那胸腔里没有他的心,他毫无感应。
失望吗?这样的情绪历经过无数次了,为什么还是只要觉得有那么一丝可能就凑上去,然后承受无数个失望?
他的心到底还能承载多少希望和失望的轮回?
人海茫茫,他曾以为无论过了多少岁月,他都能把她找出来,日夜晨昏,他想陪那小小的姑娘永永远远,像以前那样岁岁年年,永不相弃。
但是命运总好像和他开玩笑似的,花开过几遍,轮回又几遍,他总是碰不到她,他总是寻着属于她的那丝香气、那份味道,寻寻觅觅,生死茫茫的岁月里得到的却是无止境的失望。
时光从来残酷,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踽踽独行的日子,支撑他前行的是那些念念不忘的岁月里的美好回忆。
天下这么大,他的心那么空,他的小棉花到底在哪里?
也罢,虽然努力也找不到答案,那就跟随自己的心吧,心若坚持,没有做不到的事。一个人的日子,不管做什么都不香、不甜了,他想她了,他的小棉花。
阳光随着摇摆的绿叶晃动,微风凉,草叶香,他还有重新得到幸福的机会吗?
“属下总觉得您亏大了,负债了不说,往后还要替晓姑娘办一件事,换了别人倾家荡产想求您办事还求不到呢。”黄泉一开了话匣子,就有些止不住的趋势了。
“姓晓吗?”
“是前长平侯和他的家人。”他能当上主子的随身侍卫可不是只有三分本事,不动声色的便从那些镶师的口中问到了这些。
“被削了爵位、抄没京城全部产业的长平侯?”元璧问得很不经意,眉眼有抹看不见的倦意,好像失去方向的旅人,奔波劳碌满身沧桑之余不知何去何从了。
只是那倦意来得快去得也急,在旁人都无从发现的时候便从他的眉睫消失殆尽,又恢复他冷情冷性、万年不变冰霜的面容了。
“说是受了陈王兵变连累,在皇帝面前又不得宠,被削了爵之后在京城混不下去,只能回雷州老家了。”
元璧一声不吭,对无关紧要的人,他从来连一丝关心都吝啬,夹着马月复绝尘而去,把黄泉远远的抛开了。
再一次上路的晓修罗一行人离开官道,来往行人渐渐变得稀少,到后来只看得见连绵起伏的青山和春天绿意盎然的繁茂花树。
除开刚开始那几天,晓星星还会挑着窗帘观赏沿途的风景,离开京城越远,她便失了兴致,坐在马车里,伴着枯燥车轮辘辘声,闭目养神的时候多过睁眼。
她的沉默就连与她同乘马车的白露和美貌也察觉晓星星的心情不太美丽。
晓修罗半天没听到女儿马车里的声响,赶着马过来。
“星儿,怎么半天都没听到你的声音,要是累了跟爹说,咱们停车休息。”他也不愿意一直乘坐马车,乏味了便骑马溜达一圈,和锣师们闲话家常。
晓星星挑起帘子,露出小半白女敕的小脸。“爹,您来得正好,女儿有事想问一下您。”
“好,你想问什么,尽管问。”晓修罗露出慈祥的微笑。
晓星星转过头对两个丫鬟说道:“你俩在车里也闷得够久了,下去透透气吧。”
美貌大多时候是一条直肠子,正想说她不闷、不闷,却被白露拉着下去了。
白露知道姑娘这是有事要和老爷私下说呢。
“爹,原谅女儿问得直白,咱们家如今这光景,除了回老家,那回老家以后呢,您可想妥往后的路?”晓星星问得自认含蓄,身为女儿过问家中钱财,并不是那么恰当。
但是侯府的尊荣不在,一大家子的生计何以维持?不会要靠看族人脸色过日子,或者认为有族人可以帮衬依靠?
晓修罗倒是想得开,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能说的。
“家里的情况我也不瞒你,你也知道京城原本有进项的铺子、庄子都没了,剩下的也就手头上的现银,你那几个叔叔坚持要分家,所以为了弥补他们的损失,爹就多给了些,不过你听了也先别着急,爹把几处的田庄和产业卖了,手头上的银子一定够咱们十几口人在雷州过上几年安稳的生活,不过比起以前的锦衣玉食,恐怕就有些不够,可省着些也是行的。”
晓星星挑了挑眉,没作声。
她知道历来所有的家族到了不得不分家的时候,祖产都是归大房的,就算是剩下来的,也是大房拿大头,三房与四房这种庶出的,恐怕只能分到两房不要的残羹冷炙,可她爹皆一视同仁的给了不少的银子,就怕这几房人在外头讨不了生活,日子过差了。
至于她那二叔,晓星星就不好说什么了,大难来时各自飞,不走兄弟情深路线的世间也不只有他一人,这不由得让她感慨,亲兄弟还比不得五房的五叔。
晓修罗不是个心里没成算的人,当他还是侯府世子的时候便将侯府未来的出路做好了规划。
他让他爹,也就是老侯爷,把家族中不得用的旁支还是庶子都分了出去,给他们足够的银两外出发展,不拘士农工商,三百六十五行。
那就是把鸡蛋装在不同的篮子里的做法,依照侯府拥有政治和经济上的巨大优势,即便那些旁支子弟没能如他所希望的在政治各方阵营中有出色的表现,但起码能保证家族不会因为改朝换代而导致没落。
至于他这一代的庶子,老三自幼没有表现出什么过人之处,年纪渐长后便分管了一部分侯府在京城的庶务,老四负责的是别处的田庄。
为什么没让两个庶弟比照其他旁支分家出去,到别处另起炉灶?
实在他们一个两个也没个有长进想法的,就算扔到外面去也是无用,还拖后腿,所以也就养着了。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还没到改朝换代的要命时候,爵位就被摘掉了,消息传回老家,也不知道族长、族人们是怎么个想法。
晓修罗小心翼翼的看着女儿脸色,“银子的事不用你操心,还有爹呢。”
晓星星第一次认真的注视她爹,露出一个软绵绵的笑容。“我这不是觉得一直花爹的老本,不好意思吗?”
看起来她也该设法开源了。
她不怀疑人性,但也不全相信。
两代的经营,就算当初有恩,也是上辈人的恩情,习惯了当家做主的人,谁又愿意回头来伏低做小,把自己大半辈子辛苦的精华拿出来与他人共享,就算面对当初出钱出力的人,恐怕也会生出诸多考虑和犹豫。
她不愿意把人性想得太不堪,希望自己只是多想了而已。
晓修罗伸出蒲扇大手轻轻揉了下晓星星的脑袋,本来他是不敢的,可女儿最近对他太和善,软萌萌的像她刚出生时的样子,让人爱不释手,便忍不住出手了。“傻孩子,爹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你的,用爹的钱理直气壮,自家人哪来什么不好意思?往后不许再说了。”
“我知道了爹,外面日头晒人,您要是骑马累了,回马车上歇会吧。”晓星星难得体贴了她爹一把。
晓修罗受用得很。“行,那爹听星儿的。”
他觉得赶路的辛苦都散尽了。
“那爹快去吧。”
晓修罗没有立即走开。“星儿啊,爹也有件事想问你,爹的爵位被掴了,你会不会对爹失望?”
他这话没法和家里的人说,却在女儿面前稍稍流露出些许的不自信。
晓星星没想到向来一派镇定的爹居然问出这种话,可见是真有压力了。她赶忙坐正身子,一本正经的说道:“怎么可能?爹不当侯爷就不是星儿的爹了吗?”
晓修罗失笑。“怎么会,就像你不管惹出再多麻烦,你还是爹最疼爱的女儿。”
晓星星笑得一脸乖巧。“那就是了,别人的爹只是爹,我的爹爹可曾是实打实的侯爷,我爹还是最厉害的!”
晓星星一语惊醒梦中人,晓修罗被敲醒了。
是啊,这些日子旁人嘲笑的眼神、家人期待的眼光给了他太多的负担和压力,他面上虽然不显,心里却钻了牛角尖。
的确,头顶上多了侯爷的尊荣,给了他顺风顺水、比旁人还要快意的人生,如今那名头和尊荣没有了,可凭借着他多年的布局,也能让家里过上好日子。
所以,他有什么好忐忑不安、心神不宁的?反正事情最坏也就这样了,考虑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就算他以后没有了侯爷的名头,他还是星儿最厉害的爹爹不是?
晓修罗一改之前的浮躁,整个人都沉稳了下来。“星儿说得好,是爹钻牛角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