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高手不好混 第五章
第二章
西跨院的花厅里,几名青衣小婢陆续端着漆木托盘入内,托盘上搁着各式佳肴与美酒,逐一被摆放在红木长案上。
花厅里边立着一架罗汉榻,榻上铺着一件雪白狐毛,看上去甚是柔软舒服。
蒋朝雪身穿一袭绣有花鸟纹饰的淡紫锦袄,配了件藕色绣撒花百褶罗裙,肩上披了件滚毛绦紫大氅,披风上绣有一朵叡王府家徽的青莲。
她躺靠在罗汉榻上,手边摆着一壶热酒,一只白瓷酒盏,一名青衣小婢跪坐在旁,手里握着描金红木箸,忙着替未来的世子妃布菜。
叡王妃罗氏一走进西跨院,便看见无数婢女手中端着托盘,鱼贯走向花厅。
搀扶着叡王妃的老嬷嬷一脸奇怪的道:“如此大的阵仗,莫非是忠国公府派了人前来探视颜二小姐?”
罗氏摇了摇首,“这不可能,观月阁的管事与丫鬟全盯着颜二小姐,忠国公府那头若是来了人,我肯定会知情。”
老嬷嬷又揣测道:“莫不是世子爷来了友人,正在设宴款待友人?”
罗氏没搭话,兀自迈步朝着花厅走去,刚走近便听见里边传来蒋朝雪娇慵的吩咐声──
“本姑娘无聊得紧,去找些乐师过来,为本姑娘弹奏几首曲子添些乐趣。”
闻此言,叡王妃不由得与贴身老嬷嬷面面相觑。
蒋朝雪捏起一只炙鸭腿,没有半点名门淑女的范儿,更谈不上什么秀气优雅,张嘴便大口大口的嘶咬起来。
这一幕尽落罗氏的眼底,出身名门,且被教导女子得矜持守礼的她,何曾见过这般鄙俗的姑娘?她登时面色发白,不敢置信的僵在原地。
青衣小婢瞥见叡王府的主母到来,纷纷跪落一地。
“奴婢见过王妃,给王妃请安。”
见花厅里的婢女齐刷刷全跪了一地,蒋朝雪这才放下手里的鸭腿,取过一旁的锦帕擦了擦手指,却也没有起身请安的打算。
她只是一脸笑盈盈的望着罗氏,依旧用着懒洋洋的娇嗓道:“昭儿给王妃请安,王妃且进来同乐无妨,我已命人前去找来乐师,一会儿便有丝竹之乐助兴。”
闻此言,罗氏险些昏倒在地。
虽说前不久订下这桩婚事的那时,她已见过未来的儿媳妇,可彼时的颜予昭胆怯害羞,始终低着头不语……
怎么才一段时日未见,颜予昭便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不再胆小怯懦,言行举止彷佛一个侠女似的,豪爽大气又不拘小节。
最古怪的是,特别是看见颜予昭那一脸甜笑时,总觉得她目光冰冷无情,丝毫没有半点笑意,对比脸上的灿笑,反教人心中生畏。
伺候颜予昭的婢女曾向她告状,这位出自忠国公府的颜二小姐,言行举止粗鲁无礼,对待奴仆又极为严厉,府中下人们不敢随意怠慢。
最重要的是,世子爷待颜二小姐甚好,几乎可说是处处让着她,还把自己院中伺候的奴仆婢女,全拨到西跨院的观月阁去伺候颜二小姐。
罗氏听闻此事后便再也坐不住了,非得过来会一会这位颜二小姐才行。
不看还好,这一看倒是吓得不轻,出身名门的颜二小姐,虽是庶出,可听说颇受忠国公的疼宠,由于生性胆怯,过去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养于深闺之中,若非如此,叡王府又岂会接受这桩亲事。
不过,罗氏为了儿子的亲事,自然是操碎了心,且还留有一手──叡王府虽说已接受这桩亲事,却从来没有亲口允诺忠国公府,非让颜二小姐当世子的正室不可,罗氏正暗自盘算着,待到迎亲之时,便让颜二小姐以侧室身分嫁入叡王府。
伺候了叡王妃大半辈子的庄嬷嬷沉不住气,率先发难道:“颜二小姐,你还没真正嫁进门呢,怎能以主人自居,任意支使我们叡王府的下人?再说,见着咱们叡王府的主母,你此等身分,不该起身跪地请安吗?”
听见庄嬷嬷这番训示,罗汉榻上的蒋朝雪只是笑了笑,眸光流转之间,尽透出森寒杀气。
她甜甜笑道:“庄嬷嬷,你可晓得上一个同我这般说话的人,如今都在哪儿?”
庄嬷嬷活了大半辈子,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栽在她手里的那些恶仆、恶婢不知有凡几,更遑论她还帮着主子整治了不少叡王的妾侍。
然而,此际见着颜予昭一脸格外灿烂的笑,又触及她满眼漠然的森寒,庄嬷嬷心下竟是一惊一乍的,善于察颜观色的她,仅仅一眼便能看出这小姑娘绝非善类,当下背脊寒毛一根根竖起,浑身直冒疙瘩。
“庄嬷嬷,你怎么不说话呀?”蒋朝雪略显不耐的追问。
觑及叡王妃罗氏一脸铁青,庄嬷嬷自是不愿被颜二小姐瞧扁,只好硬着头皮虚张声势的嚷嚷起来。
“颜二小姐,虽说你与世子爷的婚期延了半个月,可说到底你已踏入叡王府,日后便是叡王府的人,叡王妃便是你未来的婆母,你见着婆母怎能不跪安呢?”
这席话说得义正词严,有理有据,倒是不像在恶意刁难。
蒋朝雪怒气稍敛,未抹脂粉的娇美脸蛋,犹然挂着一抹甜笑,嚣张的气势却是未减半分。
她不紧不慢的笑道:“我从来不跪人,哪怕是我的娘亲亦然。”
见日后的儿媳出此狂言,叡王妃当真怒了。
“我万万没料到,堂堂忠国公府的二小姐,竟然如此粗鄙蛮横,浑身上下不见半点知书达礼的名门气质。”
蒋朝雪娇笑不止的回道:“颜予昭充其量就是个忠国公府的庶女,爹不疼、娘无奈,母女俩在府中混口饭吃罢了,能有什么名门气质?王妃,我劝你一句,我愿意安安分分的留在叡王府享乐,没有对叡王府大开杀戒,已是你们祖上积德,你莫要再妄想任意支使我。”
闻言,罗氏险些气晕过去,还是一旁的庄嬷嬷及时出手搀扶。
“我不是说过,没有我的同意,任何人不许进观月阁?”
罗氏与庄嬷嬷闻声望去,只见身穿一袭玄色绣青莲锦袍,乌黑发髻上插着一根白玉簪子,益发衬映得丰神俊秀的“苏宥澄”快步走来。
那一头罗汉榻上的蒋朝雪,屈起一膝,纤手抓过漆盘里的一颗梨,百无聊赖的啃食起来。
那双水灵灵的眸子,总是闪烁着清冷杀意,并以甜美笑容掩藏而起,教人望之生惧。
杨侑的目光隔空与那双水眸对上,真切触见她眼中的不耐,更甚者,还有几分冷酷无情的漠然,他始终猜想不透,这样一个灵秀清丽的小姑娘,究竟是如何成为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宥澄,你可总算来了──你瞧瞧这个颜二小姐,粗蛮无礼,张口闭口便是杀人……这样的姑娘怎能留在咱们府里?”
叡王妃罗氏浑身直发抖的告着状。
说来叡王妃也是颇为值得同情,在叡王府里醒来之后的这段日子,杨侑已将所有人的底细模得差不多。
经他留心观察,这位罗氏虽然贵为叡王妃,可她的母族这些年来渐是凋零,无法给她任何依靠支持,自然也就不受叡王的青睐,因此她在叡王府空有名分地位,却没有太多实权。
叡王府后宅的真正实权,被掌控在叡王的侧王妃江氏手里。
罗氏做人行事素来循规蹈矩,恪守法度礼节,至于江氏则是大大不同。
江氏生性大胆,藐视府中的繁文缛节,甚至见着叡王也不愿行大礼,这般直接爽利的性情,反倒深得叡王的喜爱,让她得宠多年,且主持着后宅大局。
“是呀,世子爷,我生性驽钝粗鄙,出身低微,配不上您,您还是快些放我走吧!”
未待杨侑出声安抚罗氏,罗汉榻上的蒋朝雪已含笑扬嗓,帮着罗氏一起贬损自个儿。
看出蒋朝雪眼中那抹恶意的促狭,杨侑不以为意然的淡淡一笑。
“宥澄,你可有听见她说的话?”
罗氏一把握住儿子的手,左等右盼,却不见素来与自己亲近的儿子张嘴附和。
杨侑轻轻拨开罗氏抓在自己腕上的手,“娘亲莫要这般大惊小怪,昭儿前两日出了点意外,以至于经常神智不清的胡言乱语。”
庄嬷嬷看不过眼,帮腔道:“爷,您来得迟,可能没听清,方才颜二小姐还扬言要杀光咱们叡王府,这是何等恶毒的心肠,竟会说出这样可怕的话来?!”
罗氏不安嚷道:“忠国公府与咱们叡王府向来势不两立,如今无缘无故提出用联姻化解两族仇怨,恐怕这只是一个借口,忠国公府肯定是派这个颜二小姐前来祸害叡王府。”
蒋朝雪娇笑一声,“王妃说的不错,我正是忠国公府派来的杀手。”
杨侑不悦的横了那张笑颜一眼,提嗓低斥,“昭儿,莫要寻王妃开心。你手无缚鸡之力,怎可能是杀手。”
听出他话中暗藏的嘲讽,蒋朝雪登时一噎,眼底陡然生怒,偏又拿他无可奈何。
作梦也料想不到,她蒋朝雪竟然有这么一天!
眼下她这具身子既没有深厚内力,更没有半点武学根基,反观杨侑的那具肉躯,虽说内力与先前没得比,可再怎么说总比她这鬼样子强。
杨侑心底比谁都清楚,即便眼前的蒋朝雪成了颜予昭,并且不再有着强大内力与精湛武学,可她心狠手辣,初醒之时,便能凭着一根珠钗划花两个嬷嬷的脸,如若她真心想做,怕是会用尽各种手段伤人,甚至是杀人。
蒋朝雪的狠毒已是江湖闻名,想当初,他随教中长老前去探查遭武夷教歼灭的某大门派,彼时所见,几乎可用血流成河来形容。
那一门派的弟子多已死绝,断肢残骸遍地可见,其中一名尚未断气的长老,看见他们的到来,当下满眼惊惧地拉着他的手,嘴里反覆嚷着“蒋朝雪”这个名字,始终咽不下那口气安心离去。
便是自那时起,蒋朝雪这个染上鲜血的名字,在江湖中留下恶名。
无人知其来历,只知她背着一把斩凤刀,所到之处尽是腥风血雨。
那日在芦花江畔,他亲眼见识过她的厉害,若非他耍了阴招,拖着她一同坠落江河,怕是今日她依然在那座江湖大开杀戒……
无论如何,既然如今他俩没死成,又成了眼下这模样,当今之计只有先稳住她,别让她再作恶,容后再慢慢寻思该拿她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