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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字千金 第八章 对大哥吐露心意

梁瑀晟刚下朝,就看见梁璟朱的小厮等在路边,他迎上前在梁瑀晟耳边说了几句,倏地,梁瑀晟眉心搏起。

“通知瑀昊了没?”

“有,四爷派人去寻,二少爷应该很快就会知道。”

“明白了,你跑一趟靖王府,将此事禀告王爷,就说今晚我不回去。”

“是,大少爷。”

丢下话,瑀晟朝大井胡同奔去。

一路上他心纷乱着,前两天璟朱才同他说,大井胡同的房子整修好了,随时可以进去住。而瑀昊说,咱们找个时间,一起去把曦曦给接回来。

当时他满脑子想着,要是曦曦知道,那宅子连整修的钱璟朱都算在她的帐上时,不知道会气成啥样?她会给璟朱安上什么罪名,强盗还是强制罪?

他正暗地忖度两人互慰的场景,没想转头竟会发生这种事。

这个该死的叶家!当时就不该顺她心意,让她回去报啥恩的!

大井胡同离靖王府不远,两刻钟就到了,开门的是李伯,璟朱把他们一家人全给送来了。原本自己想将过去伺候曦曦的喜鹊、莺儿也接过来,但瑀晨一听、不依了,他才作罢。

他眼看着喜鹊、莺儿从满怀希望到失望,相较之下,曦曦是个更受欢迎的主子吧。

虽然母亲下令,仆婢们都明白不得在背后议论主子,但喜欢与不喜是主观天性,再多的禁令也阻止不了他们对曦曦和瑀晨的观感。

他走进叶曦的屋子,梁璟朱正守在床边,看见他后做了个噤声动作,拉起他往外走。

“曦曦怎么了?”

“大夫来过,吃完药刚睡下。”

“很严重吗?”

“还好,是寻常的蒙汗药。”

“事情始末如何,方才初夏没说得太清楚。”

梁璟朱钜细靡遗将整件事说完整。“我让人去石榴村看过,叶家三口已经搬家,屋宅田地也都卖掉。”

“怕我们找上门。”

看着梁瑀晟,不带犹豫,他说:“这事有梁瑀晨的手笔。”

“什么?”

“小声点,曦曦不让我告诉你,但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不管你决定要不要告诉王叔、王婶,梁瑀晨都得好好管教,不然早晚要闯大祸。”

“曦曦为什么不让说?”

“罪恶感?乡愿?我不知道,就是觉得她蠢。我骂她她还不依,她说她也许不清楚自己的人生要什么,但她很清楚自己不要什么。”

梁瑀晟皱眉。“她不要什么?”

“不要怨慰、不要报复,不要陷入永无止无尽的争斗当中,她希望在自己和梁瑀晨中间画一道终止线。”

“笨,那是她想画道线就能够终止的吗?”

“女人心思我不懂,梁瑀晨的日子已经比过去好千百倍,她还有啥不满?不管你认不认,我都必须说——她,非常邪恶。”

沉吟须臾,梁瑀晟道:“我同爹娘谈谈,尽早帮她找个婆家。”嫁出去后,忙相公、忙孩子,就没有多余心思对付曦曦了吧。

“我不管你怎么做,这种事不能再发生第二次。”他咬紧牙关。

梁瑀晟看着他,片刻后问:“你对曦曦有什么想法?”

梁璟朱知道他想问什么,但无法回答,唯笑容略涩。“我能有什么想法?”

“你喜欢她对吗?”

对,但她喜欢的不是他。“要不是知道我是淘墨斋的东家,那个现实丫头连正眼都不会看我一眼。”

两情相悦才能天长地久,他不想像父皇那样,身边女子无数,却得不到一颗真心。

“她还小,不懂得男女情事。”梁瑀晟道。

才怪!那丫头不小了,男女情事她懂得很,不懂的是他梁瑀晟。

梁璟朱还没应话,梁瑀昊就像一阵风似的台进来。

方才对梁瑀晟说的话,梁璟朱又对梁瑀昊说过一次,只不过隐瞒了梁瑀晨的事。

睡得骨头酸爆了,叶曦伸伸懒腰,在床上滚两圈之后,张开眼……

她不想哭的,她更喜欢勇敢、坚强这样的人设,但是在看见梁瑀晟时,眼睛迅速浮起红丝,嘟起嘴,轻唤一声,“哥……”

下一刻,眼泪狂飙。

委屈大了?梁瑀晟想。

从小到大,她很少掉金豆子,再难受也只会拍拍脸颊,憋出一张笑脸,说服大家也说服自己,说:“心大了,哪看得见芝麻小事。”

她说:“委屈全是自己招的,不想就委屈不了。”

一个不懂、不会也不愿意委屈的女孩,竟然红了眼眶,那得是多难受?

梁瑀晟坐到床边,她爬呀爬,爬到他腿上坐下,拉住他的手、圈起自己的腰,把眼泪往他衣服上擦。

好几次,梁瑀晟想告诫她——你是大姑娘,不能老赖在哥哥身上。但一次两次没说,时间久便也舍不得说了。

娘讲得对,姑娘家一生能够快活几年,成亲后苦活累活都得往身上揽,那时再多委屈也只能往肚里吞。

既然没几年,就多宠宠吧。他是这么想的,瑀昊也是这么想的,至于璟朱,他嘴巴反对到底,但做的事哪件不是朝着这个方向进行?

“如果你想,便是命人掘地三尺,我也会把叶家人挖出来给你出气。”

“不要,就当那些银子买断我与他们之间的关系。”

听着,梁瑀晟想笑,终究还是心太软。就像她编的一堆律法条文,分明是砍头就能完结的事儿,她偏要拘役、易科罚金,还说什么可教化。

“可不出气,你心难平。”

“没有心难平,我只是害怕。”那种无可奈何、无能为力,那种拼了命想要挣月兑命运却无济于事的恐惧,牢牢地巴在脑袋里。

“害怕什么?”

“害怕变成吴进财的妻子,差一点点我就同他拜堂了。”

“拜完天地就算成事?想得美。”

“就算不是吴进财,那王进财、张进财呢?一场不幸的婚姻,终止的是梦想、是对生活的渴盼,还是女子一生的冀望?婚姻考虑的往往是条件家世,女子心意从不是考虑要件,倘若最终我嫁的不是‘心悦的’、而是‘必须的”,倘若婚姻于我只是一个不得不顺从的过程,怎么办?我要在生活面前屈膝?对命运认分?从此在柴米油盐酱醋茶和公婆丈夫的挑剔中,猥琐地走完下半辈子?”

“有哥在,绝不会让你落入那种境地。”

她摇头,闷声道:“谁是为了落入不堪才走入婚姻?只是现实总让人醍醐灌顶,成亲前媒妁之言多美丽,成亲后现实生活、曝露卑劣的人性。”

“哥会寻个好男人,把你捧在掌心,就像哥这样。”

“像哥这样吗?”她对上他的眼睛,再问一句,“像哥这样吗?”

灼热目光,一瞬不瞬地凝睇。她知道哥疼爱她,明白哥把自己看得极其重要,愿意纵容她所有的任性傲慢。

过去身分摆在那里,他们只能是兄妹,如今……

像哥这样?她能不能把这句话当成暗示?当成不自禁的情感流露?

她可不可以相信,自己的所有努力、已经在不知不觉之中达到目的?她可不可以就此认定——叶曦已经走入梁瑀晟的心?

情绪激动着、雀跃着、狂欢着,她的两世爱恋终要尘埃落定。

“对,像哥这样。”梁瑀晟回答,口气不容置疑。

她笑了,咽下口水,迎上他的视线,凭借一股勇气、两分冲动,她张口问:“那么能不能、可不可以……就是哥。”

她的冲动把梁瑀晟冲傻了,他从没想过,自己疼过一辈子,当妹妹、当女儿般宠着的曦曦竟然会说出这句话。

当然不可以,他是哥哥啊。他总想着某天大红花轿上门,他背着她、一步步向前走,走一步说一句——“要是过得不顺心就回家,有哥在,谁都不能欺负你。”

这台词想过无数遍,他知道将疼了多年的妹妹交给别人,自己会担心、会忧愁,即便如此也从没想过把她留在家里,他只会给她更多的祝福支持和倚靠。

结为夫妻?怎能有这种想法,那是!

梁瑀晟不说话,唯目光沉郁、表情凝重,被她吓到了吗?

对于表白这件事,她模拟、沙盘推演,成天琢磨着,盼望终有一日身分揭穿,不再是兄妹,而他对她一如既往的宠爱,到时兄妹之情理所当然变身为夫妻之爱。

可是他那么震惊,她要怎么把话接下去?

打退堂鼓吗?不要!她不要无功而返,窗户纸已经撕开,她不要未见阳光,又把纸给糊上。

再深吸气,再次郑重申明。“哥,我喜欢你,想要嫁给你。”

猝不及防间他念到了,别开头狠咳几声。

他把她从自己的大腿上放回床铺,严肃道:“你不要被瑀昊给带歪心思,我是你的哥哥,永远不会改变。”

“可事实……你不是我哥哥,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呀。”她急急跪起来,又想抱住他。

直觉地,他退开两步,退到她伸手无法触及的地方。

咚,不知道什么东西掉下去,饱饱的胸口空落落的,从来在她面前,他没有退开过。

心,伤了,叶曦垂眸咬住下唇,她咬得非常用力,似乎要用痛觉来欺骗自己,其实没有那么疼痛。

“你还小,不知道男女之事。”

不乖了,她要反驳他每句话。“我知道的,我喜欢哥,想和哥在一起一辈子、两辈子。”

“你把感情混淆了,你太依赖我才会弄错。”他试着找到合理说词。

“没有弄错,我的心意,我自己明白。”虽是喃喃自语,她依旧坚持。

“你是被吓坏了,哥保证,以后不会发生第二次。”

他一句句否决她,并开始为她的“糊涂”寻找台阶。

叶曦抬眉,如果继续坚持,她会不会得不到夫妻之爱,还把兄妹之情破坏殆尽?是不是他会拉开距离、避不见面,从此连兄妹都做不成?

她发誓,她很想坚持住,但是他神情凝重,温和脸庞笼上阴沉,他用所有的态度来表达一件事——他不爱她。

“曦曦,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妹妹,我们之间的关系永远不会改变,哥想宠你,想送你出嫁,想亲眼看你得到幸福,记得你老唱的那首歌吗?你是的,你永远都是哥心中最珍贵的宝藏。”

这下再清楚不过了,她于他,只是“妹妹”。

涩涩一笑,她是哪来的自信啊,怎会认定哥绝对会爱她娶她?种豆得豆、种瓜得瓜,她种了两辈子爱情,却结出兄妹之谊,是哪里出错,错在她不够努力吗?

第一次发现,光是吸气胸口就会疼痛不已,第一次发现,原来失望到极点,心脏会有炸裂般的感觉。

心在流泪但脸在笑,无比尴尬、无比凄凉,却还是笑得阳光灿烂。

“曦曦。”

头轻轻摇晃,她想说没关系,但是,无法,喉咙被伤心卡住了,半点声音都发不出。

眼泪盈眶,她努力把眼睛睁得很大,努力憋住气、不让泪水滚下,她还想更努力一点,那么她就能豁达地挥挥手,笑说——“没事的,不娶就不娶,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但是……努力不足,她无法。

她不知自己这副表情有多可怜,可怜到在门外偷窥的梁璟朱看不下去。

脸上布满寒冰,双眼冒出火光,他不明白干么这样生气,但就是生气,气到想把她的脑袋剖开洗一洗。

因此在曦曦冲动之后,他也冲动了。“瑀晟已经有心仪之人。”

在取回同心镯那天,瑀晟还挑选一柄玉簪,款式年轻,不该是赠给王妃的,也不适合曦曦,他并非多管闲事的八卦人,却还是逼问他了。

“谁?秦可云吗?”

看到两人的表情,顿时,叶曦丢了魂魄,她努力那么久,仍无法扭转结局?她是永远的配角命,不管前世遗憾再深、不管今生奢望再多,都只能被晾在一边,冷眼看着他和秦可云的爱情,一点一点慢慢进行?

三分可怜、五分无辜、十分委屈,泪淌……这回不管下巴抬得再高,她都阻止不了地心引力的作用。

她果然知道瑀晟将会迎娶秦可云。梁璟朱伸手接住她的泪,是冷的,和她的心一样冷。

她望着梁瑀晟,追问:“哥与秦可云已经此情不渝,非君不嫁、非卿不娶了吗?”

“别破坏秦姑娘的名声,女孩子家家留点口德。”梁瑀晟想不到她知道此事,是璟朱说的吗?

带着浓浓警告的口吻,哥从没这样对她说过话,但是为了秦可云,他说了。

所以是真的此情不渝?是真的君心似我心?

突然间觉得自己像小丑,在他面前尽情卖弄,以为能得到爱情,没想只卖弄出伤心。

心痛、头痛,疼痛几要将她炸裂,她赤脚下床,走到桌边倒水,一杯一杯接一杯喝下肚,并不渴,她只是想让茶水将泪水冲回月复中。

看她喝下第五杯,梁瑀晟气得抢下她的杯子,不知道她在耍什么任性。

梁璟朱更气,她不知道秋凉的天,赤脚会受寒吗?

他踹圆凳一脚,力气不大不小,凳子撞上她的后膝,叶曦腿一软,往后跌坐。

重心不稳的她差点儿摔倒,梁璟朱朝她后背一拍,力道拿捏得恰恰好,还来不及惊呼,她已经正正地坐在圆凳上,傻看丢了杯子的掌心,久久发不出一语。

她知道不该坏人婚姻,知道既然是配角就该努力讨喜,知道黑化是最差劲的剧情,知道……这时候最笨的作法就说令人讨厌的话,但是当情感死死地把理智踩下的时候,她还是说了。

“靖国公府在朝堂中向来保持中立,若哥哥和秦家姑娘成亲,必定会被视为二皇子党,这是哥要的吗?哥能保证,到时候靖王府能风平浪静,在夺嫡之争中全身而退?”

靖王与皇上是同母手足,他竭尽全力辅佐今上坐稳龙椅,兄弟情谊深厚,如今的靖王府拥有旁人羡慕不来的尊荣,最大的原因是靖王只效忠今上。

而秦家是梁璟森的外祖家,这场婚姻一旦确立,等同于将靖王府与二皇子拢在一起,如今朝堂暗潮已起,皇子们私底下动作不断,靖王府更该独善其身而非加入混战。

“别胡思乱想,八字都没有一撇的事。”梁瑀晟眉心紧蹙。

他当然明白当中的利弊,若非如此怎会委屈可云?就因为他还没有足够的信心,能成就这桩婚姻。

“真是我多想吗?哥相信我吧,到最后坐上龙椅的不是二皇子,靖王府不需在这时候出头,不与秦家联姻才是对王府最好的选择。”

叶曦鄙视自己,高呼爱情万岁的她,竟把爱情绑上现实条件说,她用来说服梁瑀晟的话,恰恰是她最不以为然的说法,她觉得自己恶心透了!

“不是二皇子是谁?”梁璟朱月兑口问。

叶曦也没有多想,直觉回答,“是七皇子。”

果然是老七,难怪她对所有皇子都敬鬼神而远之,独独对璟邺处处维护。

“闭嘴!”一声轻斥,叶曦对上含怒的梁瑀晟。“是我们把你宠坏了吗?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不能讲你不知道?谁允许你妄议朝政?你知不知道这话传出去,会引起多大的风波?”

再度被凶,突然间她又口干舌燥起来,眼睛泛红,咽下肚的泪水滚出来,低头垂眉,她没有勇气看梁瑀晟,只能继续喝水,一杯再一杯。

梁璟朱比梁瑀晟更愤怒,很想一掌把梁瑀晟给打出去。

他没说错,曦曦不该妄议朝政,但是还不清楚吗,她的问题不是妄议朝政,而是她正在心碎,心碎到失去分寸。她有一千个错,瑀晟就有一万个错,谁让他宠她宠到没节制,是他先紊乱她的心,怎么能够怪她不得体?

因此明明没他的事,梁璟朱硬是插话。“你在教训她吗?用什么身分,梁大人还是亲大哥?若是后者,请容我提醒,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没有资格。”

在曦曦心里,就没拿他当亲哥哥看待过。

梁瑀晟讶然,璟朱竟然站在她那边?所以夺嫡之事也是他跟曦曦说的?

他们就这样僵着,谁也不说话,屋里气氛诡异极了。

就在三人都找不到台阶下来时,梁瑀昊闯进屋里,鲁钝的他没发现气氛不对劲,一进门就把背上的包袱解开,里面装满大大小小的瓷瓶,他挑挑选选,将瓶子分成两列。

“曦曦,二哥跟你说,这边是常见的毒药,你有空就多闻闻,把它们的气味记起来,往后才不会着了别人的道。这边是解药,一发现不对劲,从这瓶倒两颗吞一吞、先救急再说,然后这瓶……”

接连说过一大段后,梁瑀昊终于发现状况不对,他看看脸色铁青的大哥和梁璟朱,再看看捧着茶杯的曦曦。

“怎么啦?吵架啊?别这样,我知道你们很气曦曦,但这就是她的脾气啊,从小到大谁惹了她,你们几时见她报复回去过?算了,叶家玩这出也好,从今往后曦曦又是咱们的了,谁也抢不走。来!二哥给你把把脉,看你身子怎样……”

梁瑀昊絮叨着,将叶曦抱回床上。

这时梁璟朱从鼻孔重重哼一声,转身出屋,不过片刻梁瑀晟也快步跟出去。两人全走了,梁瑀昊笑着充当和事佬。“璟朱哥脾气就那样,嘴巴坏,但心肠挺好的,我不是偷偷跟你说过,那些话本子全是他给的,他待你可算得上尽心啦……”

咬紧下唇,她道:“二哥,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大哥和秦可云……”

梁瑀昊扬起八卦笑脸。“你也发现了?铁树开花罗,咱家大哥喜事将近……”

原来……书上写的并不确切,并非因为赐婚而结缘,他们是郎有情、妹有意,爱情早在春风吹拂下郁郁菁菁。

“你会喜欢秦可云当咱们嫂子的,她人美心善,要不是大哥捷足先登,你家二哥也很想扑上去。”

叶曦笑了,自己对自己言语。“KobeBryat说,当你放弃那刻,就是让别人获胜那刻。”

“扣逼是谁?”梁瑀昊没听清楚。

她仍自说自话。“可是别人已经胜券在握,不放弃又能怎样?”

“再拼一次啊,也许会反败为胜。”梁瑀昊终于对上她的话。

“可是如果拼着拼着,会拼出一个众叛亲离、分崩离析,还要拼吗?”

“这么严重吗?那……如果放弃会怎样?”

“会心痛,会愤怒,会不平,会自怨自艾。”人生会失去目标、失去意义,会不晓得穿越一遭,有何目的?

梁瑀昊松口气,不会死、只会产生不好的情绪?那就没关系了,曦曦性情开朗,有再多的不开心,很快都会烟消云散。

虽然他不明白曦曦要放弃什么,却还是把她抱坐在双膝间,认真同她讲道理。“那就放弃吧,心痛愤怒不平、自怨自艾的时候,有二哥在,二哥陪你去游山玩水、去转变心境。”

抬头看着梁瑀昊,连二哥都认为她该放弃?怎么办,都没有人支持自己……

叶曦笑了,却笑得泪流满面,紧紧圈住梁瑀昊的脖子,狠狠地、痛哭一场。

梁璟朱的皇子府就在隔壁,仆婢太监加上隐卫,配备很齐全,然他却在没人伺候的小院落里住下来,奇怪吗?好吧、有一点,但他乐意。

梁瑀昊也在大井胡同住下来,他无比满意梁璟朱弄出来的药室,里头药材齐备完善,让他一头栽进去就不想出来。但他知道曦曦不开心,便时不时弄出治肝郁的新药丸让她当糖嚼。

至于那得用多少野蜂蜜?无妨,自家妹妹要吃的,再难也得搞来。

而叶曦的3D立体图画卖得好极了,开卖第一天,铺子外头的一个天坑吸引了过路人的注意,发现那只是画之后,赞叹声四起。

当客人进入铺子,看见墙角吐着舌头的壁虎,钻洞老鼠,站在窗边虎视眈眈的野猫……在发觉那不是真物时,笑声四起。

世间什么东西最贵?没见过的最贵,因此3D画作很快在京城带出风潮。

梁璟朱和梁瑀昊不同,他没有拿钱讨好叶曦的打算,只想逼着她画出一幅幅的新图,写出一章章的新故事,他拿她当驴子,逼着她一圈圈推磨。

他非要她想开、想清楚,非要她拔掉不该存在的感情。如果拔不掉,那就忙吧,忙到头昏脑胀,忙到傻里傻气,忙到没有力气、没有多余心思,就让石磨把那些无谓的情情爱爱磨成浆水,当太阳一晒换了副模样,换成供给长大的食粮,多好。

这方法听起有点残忍,但确实非常有效,至少现在她能一觉到天亮,不会整个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烙饼吗?

“又没吃饭?”李伯看着李娇端出来的碗盘忧心忡忡。

“吃了,两口,说是忙到没胃口,这会儿又睡着。”李婶努努嘴。

在知道离了靖王府还能伺候姑娘时,李家上下八口人,一个个开心到说不出话,前些日子在街边碰到莺儿,整个人变得又瘦又黑、萎靡不振,才开口就红了眼眶,王府里的新姑娘难伺候啊。

“能不能跟四爷说说,再这样下去,姑娘身子哪受得了?”

“说过了,四爷说什么浴火重生,我有听没懂,但意思肯定是要让姑娘继续忙下去。”

“这可怎么办才好?”

“我记得姑娘喜欢吃烤鸡,要不你砌个窑,我来给姑娘做?”

“你会做?”

“不会就问姑娘啊,姑娘可是做了一口好饭。”那时王府的厨娘多乐呀,每回姑娘进厨房点拨点拨,大伙儿都会高兴好几天。

“行,等我请示过四爷……”两人正说着,有人敲门,李伯连忙上前。

梁璟朱领着梁璟邺进屋时,叶曦趴在桌上睡着了,几张刚画好的图放在凳上、床上、桌上晾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勾勒出一道阴影,双颊凹陷,嘴唇干涸,本就不漂亮的她变得更丑。

脸臭到无法形容,梁璟朱往她脸颊一掐,是真掐,顿时白白的肉上出现两个红指印。叶曦被掐醒,起床气让她在看见梁璟朱时,皱起两道眉毛。“我有招惹你吗?”

“还睡?有点职业道德好不?多少人在等着买图。”

“你当我是影印机啊,光影过去,图就会自动生成?”

“影印机是什么?”梁璟邺从梁璟朱身后探出头。

叶曦看见梁璟邺,下意识翻出笑容。“你怎么来了?”

她的笑让梁璟朱悄悄地松一口气,会笑了……情况又好两分。

“四皇兄带我来的。”梁璟邺把食盒放到桌上。

“最近过得好吗?五皇子、六皇子有没有欺负你?”

“他们不敢,四皇兄警告过他们,原本五皇兄还不相信呢,没想才两天,他的母妃就降为常在,现在他们看见我就绕道走。”

五、六、七三个皇子的生母位分都不高,照理说应该抱成团互相取暖,没想他们不但没有还窝里反。

而梁璟邺为什么会成为他们的目标?不就是天生长得好,一不小心让皇帝多出几分关注,有时候真的很怀疑,嫉妒这种东西到底是促进人类社会进步的动力,还是制造人类纷争的开端?

叶曦好奇问:“怎么做到的?”

“很难吗?”

“那是皇上的后宫。”当然难,皇上后宫岂能轻易涉足?

“我不过让人引杨嫔说几句梁璟森的坏话,然后再传到父皇耳里。”

同是宫嫔生的皇子,老二能受皇帝看重,老五为啥不行?女人嘛,最擅长的不就是吃醋加酸言酸语,更何况是天生刻薄的杨嫔,嘴里能吐出什么好话。

父皇正想把梁璟森给往上捧呢,她这不是摆明和皇帝打擂台?降为常在算啥,没送进冷宫已经是网开一面。

“我认输,你这才是釜底抽薪之计。”她只会以势压人,当自己不再得势,七皇子只会更倒楣。

“崇拜我了?”

“如果你肯把钱给我,我会更崇拜你。”叶曦回道。

“找时间我让刘掌柜把帐簿给你看看,你还欠着我银子。”

“无良商人。”她拉起梁璟邺,意有所指道:“人活一世,啥都能抛弃,就是道德良知不能丢,懂不?”

哈哈,想刺激他的良心?对不起,没那么容易。“所以命可以抛弃?脑袋可以抛弃?钱也可以抛弃?光是捧着道德良知就能活得四平八稳?”

梁璟邺嘻嘻一笑,四哥和姊姊在打擂台吗?

这战争不能加入,擅长和稀泥的他忙打开食盒。“姊姊,你说东风楼的鸭子做得好,我带来了、一起吃。”

他动手收拾桌面,梁璟朱瞄曦曦一眼,也纡尊降贵弯下腰,将桌上、床凳上的图收起来,只是每看一眼图,就忍不住赞叹一回,他很想知道前辈子的她到底有什么奇遇造化。

布好碗筷,三个人、两只鸭,见梁璟邺一口接一口,小小的个头、大大的胃,狼吞虎咽,也不知道饿过多久?叶曦微微心疼,不受宠的皇子连平头百姓都比不上啊。

“姊姊不吃吗?”

“你以后喊我曦曦姊吧,免得让有心人听见,拿出来做文章。我刚吃饱,你多吃一点吧。”她给他夹一筷子鸭肉。

梁璟朱停下筷子,轻哼。“这鸭子的钱是你出的,不吃的话别喊吃亏。”

“为什么是我出?”

“这宅子是你的,我和老七到你家作客,难不成还让客人招待主人?”

“宅子是你买的。”

“挂在你名下。”

“你也住在这里。”她善意提醒。

“是的,多谢招待。”

“梁璟朱,你好大的脸。”

“多谢夸奖。”他夹起一块鸭肉,当着她的面挑衅地放进嘴里,嚼得津津有味。

气!秀才遇到兵……不对,是秀才遇到土匪,没见过比他更可恶的男人。

叶曦张口要骂,不知什么时候,他的筷子伸到她嘴边,一块鸭肉莫名其妙塞进她的嘴巴,怒气冲天、她巴喳巴喳用力咬,恨不得嚼的是他的腱子肉。

扬起剑眉,他在微笑中,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块肉放进嘴巴,笑道:“你的钱。”

抬高下巴,叶曦忿忿不平地扯下一条鸭腿,狠狠嘶咬下一块。“你的肉。”

他再夹一块。“你的钱。”

她再咬一口。“你的肉。”

梁璟邺看着幼稚的哥哥、姊姊,低头闷笑。

没多久,桌上剩下两副骨架子,而叶曦,吃撑了……

梁璟邺拉着她到院子里消食,同她说宫里的大小事,然后她对梁璟邺承诺,承诺教他画图,承诺送给他自己写的书……

等等?为什么不是梁璟朱送?那是他亲弟弟,淘墨斋是他的铺子,更重要的是,一本书五两银子,又要挂在她帐上?

舍人第四本书出版,《大江东流》讲的是贪污罪。

一个负责筑堤的小县官,妻子在家里收受贿赂,官商勾结、偷工减料,导致隔年春涝至,洪水冲破堤防,近千百姓被大水冲走。

故事以小老百姓的视角描写,县官性情圆融又善于作戏,他不像旁的官员逼老百姓免费劳役,而是拿钱雇用工人来筑堤,此举赢得百姓大力赞颂。

当他完成任上最后一件工作——修筑堤防后,返京述职。临去前还得到万民伞,笙萧嗔呐、百姓一路相送,风光无限。

然新县官刚接任不久,便发生大水冲堤的悲剧。

故事的最后一幕,他回到堤防边,回想离去时的风光,看着新任县官枷锁上身被押往京城,轻轻吁气叹道:“时也、命也、运也……”

书刚上市,御桌上就有一本,皇帝看完后,久久不发一语。

初初拿到稿子时,梁璟朱很讶异,他没想到曦曦会以百姓的目光来讲述整个故事,小人物的喜怒哀乐,比起高高在上的大人更容易说服人心。

之后父皇召他进宫,他回答,“那丫头有一双敏锐的眼睛。”

父皇道:“把朕的封赏带给她,让她用那双眼睛好好帮朕看清楚,大梁的江山、大梁的百姓,有什么话想要告诉朕。”

紧接着朱红大笔一挥,令数名钦差南巡,巡查各处堤防修建情形。

有这些钦差的出现,未来会有许多百姓能够顺利保住性命与家产吧。

梁璟朱离宫时,笑得阖不拢嘴,既得意又骄傲,那丫头不知道自己一枝笔,拯救多少人命。倘若人生在世真有积功德这回事,那么她的功德必定不会输给到西方取经的玄奘吧。

模模身前的木箱,瑀晟在父皇跟前透露,曦曦爱财,父皇大手一挥,赏下黄金百两。

这钱能给她吗?当然不能,男人有钱就使坏,而曦曦有钱那只能是坏上加坏,平日就难掌控了,再给她金银锭子,她肯定能上天。

于是他藏她的钱,藏得理直气壮理所当然。

“皇上赐婚了,这下可真是遂了大哥的心愿,秦家姑娘不光是我喜欢,爹娘也喜欢呢,她是个温婉良善、人见人喜的好姑娘。”

靖王府接到圣旨,梁瑀昊长腿一抬就往大井胡跑,喜孜孜和曦曦分享好消息。没想她竟然瞬间变木头,一动不动僵化了,是……惊喜过度吗?

梁瑀昊好笑地往她额头弹一个栗爆。“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出神。”

她在想……尘埃落定,两世爱恋告终,她的努力化为轻烟、消失无踪。

这是大哥给她的答案吗?

她告白之后,他不再出现,好砚好笔、绫罗绸缎……好东西一件一件往她桌边送,连她的同心镯都送来了,却是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紧接着“八字没有一撇”、“别害人名声”的事儿转眼成真。

赐婚是大哥去求来的对吧?他用狠搦巴掌的方式告诉她,她的妄念不会成真,这算是残忍还是仁慈?

超好笑的,谁想得到最终促成这段婚事的,竟然是炮灰姑娘?

如果人生是一段衔接着一段的旅程,那么对爱情充满怀憧憬的一段结束,接下来她该往哪里去?

突然猪惶、突然茫然,突然无措袭上,明明前方四通八达都是路,她却找不方向。她向来理智重于感情,她总能找到一堆道理来劝慰自己,可是这会儿脑袋被凌迟了,她感觉世界末日降临。

逃避的念头陡然升起,她想放弃一切,想离开让自己感到安全的环境,她想躲起来,找个阴暗的角落里,舌忝拭见不得光的伤口。

“曦曦。”梁瑀昊加大声音,抓住她的肩膀晃几下。“你在想啥?”

回过神,她拉出一个丑到无法形容的笑容。“哥要大婚了,该送什么礼物?”

梁瑀昊笑道:“大哥哪还要礼物?秦可云就是哥最好的礼物。”

“不送行吗?二哥也不送?”她的话没经过大脑,纯粹出自反射。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听说秦可云的亲娘身子弱,我做些补中益气的药丸,让大哥到岳母跟前讨好。”

“补中益气?太普通,送不出手。”

“啊不然呢?要多特殊?”

“有没有忘情水,吃了啥烦恼都会抛诸脑后的那种?有没有龟息丸,吃了立刻变成尸体那种?有没有逍遥散,吞下去成天都乐呵呵……”

“你脑子装的都是啥?”梁瑀昊失笑、一掌拍上她的后脑杓。

“做不出来吗?我就知道薛神医也不过尔尔。”现在她需要摇头丸,狠狠把头摇一摇、晃一晃,好让自己忘忧忘烦,忘记前世今生的遗憾。

“喂,别说我师父坏话,薛师父是神仙。”

“神仙不是该普渡众人,解世间忧愁的吗?”

“你又带歪话题。我认真跟你说,你好好听,上回秦姑娘约你去浴佛寺,你说忙,打死不肯去;现在圣旨下达,秦姑娘已经是咱们家嫂子,再忙你都得去见见,和嫂子熟识熟识。”

“不要。”

又不要?上次知道浴佛寺聚会,知道有秦姑娘,她一口拒绝,这回又……她在害怕什么?害怕秦姑娘抢走大哥?

拜托,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秦姑娘人多好啊,连性子刁蛮的瑀晨都喜欢她呢,只要曦曦与她见上一面,肯定会放下成见。

“为什么不要?”

因为怕见到秦可云之后,方知何谓云泥之别,怕在秦可云身上看见自己不堪,怕两生世的遗憾在那刻显得无比愚蠢,她的自信已经被打击得半点不剩,怎么还有力气出现?

“是大哥让你来同我说的吗?”

“对,大哥说你肯定会喜欢秦姑娘的,让你一定去见个面。”

这是想逼她接受事实?难道不能让事实存在它的,而她游离于事实之外?

“不去。”她固执。

“那可由不得你,外祖母作寿,爹娘和大哥都说,你非出席不可,到时秦姑娘也会去,你记得好好与人相处。”

“不要。”

什么不要,他可是同爹娘和大哥拍胸脯保证过的。“娘说她想你了,爹骂你说话不算话,说要回去看他,结果一次都没回……”

为什么非逼她?看不出她很生气、很哀愁、很痛苦吗?看不出她一点都不想面对秦可云吗?大哥到底想要怎样?要她赤果果地站在秦可云面前,正视自己的爱恋有多滑稽?叶曦恼怒。“靖王府的事与我何干,为什么我非要去见谁、去熟识谁?”

梁瑀昊不满了。“你太没良心了,爹娘有图你什么吗?当年的事又不是靖王府的错,即使真相爆出,也没人拿你当外人,是你口口声要报恩,是你分析再分析,用一大堆似是而非的道理,爹娘才不得不让你离开王府,你现在说这个是人话吗?”

“对啊,我不是人,我贪婪、我下贱,我是李代桃僵的冒牌货,我流着叶田氏的骨血,我就是个无可救药的投机分子。梁瑀昊,你到底有多傻啊,怎会看不出来我攀着你们,就是想追求别人给不起的利益?”

“不知道我心机重、城府深,我死死巴着王府这棵大树,就是想麻雀变凤凰,再度翻身?你但凡有一点点脑袋,麻烦你,离我远一点!”

梁瑀昊被吓到了,曦曦脾气很好的,从没有生气过,怎么会突然发疯?是他说错什么?梁璟朱一进门就听见她的怒吼,猛地,心被撕扯。

他看见她藏在愤怒背后的哀恸,看见张牙舞爪的她,正竭尽全力埋藏着无法宣之于口的自卑,他看见她的心在淌血,看见她不断往肚子里吞的眼泪,心疼……他冲进院子,一把拉住叶曦的手腕,将她往外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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