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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字千金 第十二章 建设闽州

眼睛张开那刻,叶曦一掀被子,赤脚就往外冲,但刚跑过三、五步,就被人从后头拦腰抱起。

“你要去哪里?”梁璟朱问。

听到他的声音,她转头松口气。“你在啊……我还以为是作梦。”

沉下眉心,梁璟朱问:“很辛苦,对吗?”

她问:“什么很辛苦?”

“思念。思念亲人、旧居,思念过去的生活与人事物。”思念入梦,梦醒伤情,忍不住地,他又揉上她的头发。

已经及笄,是大姑娘了,不该再对她这么做,但是……他想对她一宠再宠。

将她抱到床上,他丢掉前一个话题,低头叨念着,“真是的,没穿鞋就乱跑,会冷的。”

“你是怎么想的呀,闽地气候炎热,听说冬日连雪都不下一场,哪会冷。”

“女子的双足最要保护,受了寒会影响一辈子的。”

她举双手投降。“知道知道、我改,今天带你到处走走看看好不?”

“好啊,用过早膳后再出门。”

“我去喊璟邺一起。”

“早上他得跟着苏大人念书,下午习字还得练武,路程上功课已经落下一段,不能再懈怠。”

“可是,他会失望的吧?”

“能离开后宫已经够他开心了,人要懂得知足。”他说得义正词严,其实不就是想单独和叶曦在一起。

然后他们吃饱饱,无视梁璟邺眼底的期盼,转身走出家门。

一乘马车进入县城,车里两人面对面坐着,颠簸的道路把两人的灵魂都快颠出去了,看着梁璟朱紧锁的浓眉,一个没控制住,她捧月复大笑。

“刚来的时候我也是这样的,心想,这哪是路啊,黄泉路都没有这么难走。我还纳闷了,这里的官府是过度贪污、还是没有在做事,怎么这么简单的一条路都会修成这样子?后来才晓得并不是。”

“你怎么知道不是?”

“我去过官衙,天呐,那两片半垂的门连根木问都没有,我怀疑它们根本关不上,不只衙役,我也见过县官,那身衣服……看了让人好悲伤,闽州真的好穷啊。”

当填饱肚子都困难时,谁有心情买书买画,因此在这里她的发财大计中肯定要抛弃舍人经验。

“你再说下去,我就要哭了。”

叶曦咯咯大笑。“选择闽州后悔了吧。”

“难怪皇兄们确定我挑这里时,那眼神像在看白痴似的,不过父皇倒是精神烁烁、对我大加赞赏,御笔一挥,送我十万两压箱银,那模样像啥,知道吗?”

“像啥?”

“像要把我嫁出门,从此银货两讫,父皇没说完的话是——你好生过日子,别想往娘家掏钱,知道不?”

皇上真是太小看他了,去年二哥神秘兮兮对她和大哥说:“你们知道,璟朱这几年聚了多少身家?”说完,俐落地比出两根手指头。

她倒抽口气,问:“两万?”

二哥笑得戳上她的额,骂她没见识,道:“是二百万。”

唉,贫穷限制了她的想像。二百万两是啥概念?是朝廷将近大半年的税收,是能买下四分之一个京城的数目啊。他在不声不响、没有人知道的情况下,成为全国首富。

叶曦道:“不对,你太悲观了,要往正向看。”

“正向?怎么看?”

“皇上肯定是相信你天生的聚宝本事,认为给你一点银子,你就能把这里变成聚财之地。”

“那么……你也相信我吗?”

他突然靠近她,认真的眼神让她心脏砰砰跳了几下,明明是简单的“相信”二字,说的就是挣钱那回事,可是从他嘴里吐出来,再加上那样的眼神……

一抹红晕悄悄爬上耳廓,不会害羞的她害羞了,微微地低下头。

他喜欢她的害羞,他知道比较是件无聊更无谓的傻事,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要比较。

对瑀晟,她会撒娇、会耍赖,却不曾害羞过,所以害羞更接近爱情,对不对?

大掌覆上她的手背,他认真道:“帮我。”

瞬间的温暖让她猛然抬头,迎上他的目光。“帮什么?”

“帮我打造一个全新的闽州,以及……打造一个全新的皇帝。”他的野心很大,虽然从未摆在明面上。

“我哪有本事?”

“你有。”

真的吗?“我能做什么?该做什么?”

他不需要她做任何事,只要她站在他身旁,但他回答,“你认为有什么方法可以让闽州致富?”

“闽州近海,土地有盐分,普通作物无法生长,只能靠雨水冲刷淡化才能使用,周期长、成本高,想靠农作物致富有困难。但这些日子我到处闲逛,意外找到两样东西,我认为可以试试。”

“什么东西?”

“第一种叫做海水稻,比江南水稻的植株高一点,颜色更深,有点发红,像成熟的辣椒。稻穗上结的稻粒较少,但我试过,口感上来说,海水稻的米饭香气更浓一些。”

梁璟朱是商人,想到的是物以稀为贵。“如果海水稻口感好、产量少,那就带到京城、打开销路,往有钱人家的餐桌上送。”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另外有一种叫海蓬子的植物,它看起来像菠菜却是不是菠菜,它们长在海边的盐碱地上,依靠海水浇灌长大,产量不多,有许多渔民会挖回家吃。

“另一个叫做冰菜,在盐荒地上可以长得很好,叶片绿油油的,可以凉拌、煮汤,因为本身含有盐分,所以烹煮时不用放盐,但我不知道为什么这里人把它当成杂草并不食用。”

“也许是因为不懂得烹煮方式。”

“我想过这点,正打算找时间带一些回去料理看看。”

“如果味道可以,咱们就开一间酒楼。”

“我有想过,但资金不够,你来了就没问题啦,再加上我准备用来做料理的干贝酱,一定可以让酒楼口碑远传。”

“干贝酱?那是什么?”

“我让李叔、李婶收购海带、小鱼虾、干贝……等晒干之后再做处理,做成可以入菜的酱料。”

以海鲜为酱,有意思,酱不都是黄豆鲜蔬做的吗?他喜欢她的奇思妙想。“是你在附身二十一世纪姑娘时见过的吗?”

“对,那里有很多这里没有的东西,如果条件许可,我想一点一点做出来。”

“包括以海椒入菜?”

“对。”她把晒干的辣椒带来了,种子撒在后院,意外的是它们竟然在这么糟糕的土壤条件下也能生长,只是不晓得产量如何。“那个同心结镯子也是我从二十世纪的款式发想来的。”

讲到这个,他的精神来了。“你能画出更多的首饰吗?”

“当然能。”躺在病床上时,逛过那么多名牌网站可不是逛假的,她脑袋里存了多少智慧财产啊。

“我打算开首饰铺子。”

“开在哪里?”

“哪里都开,开在每个有玉珍坊的地方。”

“你要打垮玉珍坊?”

“不光打垮,还要吃掉它。”

“你跟他有仇?”

“仇结大了,玉珍坊的背后老板是梁璟桦。”关万花楼,目的是截断他的消息搜集,银钱是其次,至于关他玉珍坊,是的,他要把他的钱脉断掉,敢欺负曦曦,就狠狠地让他痛上一回。

“大皇子吗?好,我跟他也有仇。”叶曦笑着应下。“但这样会不会打破他和二皇子之间的平衡?”得让他们多缠斗几年,让梁璟邺有足够的时间长大。

“我已经在暗中扶植老五、老六,同时暗暗鼓动三皇兄的野心。”

再平庸的人也会有那么一丝杂念,或许他们的本事比不上梁璟桦,但群猴环绕,也够让梁璟森竭尽心力了。

“有什么我能做的,告诉我吧。”

“当然,你是我最大的助力。”她说他是聚宝盆,那么他就当一个史上无敌的聚宝盆,将她所想所要的全聚到她的盆子里。

她看着他,耳朵又红了,很正规的一句话,怎么从他嘴巴讲出来就会带上几分意味不明的……暧昧?是她多想了,还是他真有心散播那样的气氛?

她猜不出来,因此拉出更正规的话题。“对于富裕闽州,你有什么想法?”

沉吟片刻后,他道:“早些年有倭寇踪影,但这几年因陈将军长驻闽州,情形改善很多,他手下有一支船队,我打算寻他合作。”

“你想组织船队,到国外营商?”

“我还计划开通商口,既然农、渔业无法富裕闽州,我就引进商业,改善百姓生活。”到时父皇看到丰富的税收,那十万两就真的是聚宝盆里的子钱了。

忽地,马车撞到石头,叶曦重心不稳整个人往前倒,梁璟朱及时将她捞进怀里,面红耳赤间,她想从他怀里起身,但是他不肯放手。

他笑着、喜欢上这条坑坑疤疤的道路。“别动,说不定待会儿又颠了。”

什么话,难不成一直待在他怀里?用力一推,她重获自由,他耸耸肩,好像啥事都没发生。

“要想南来北往、行商顺畅,首要就是铺路。”

“同意。父皇给的银子别用来盖王府,先修路吧。”

没有王府,他只能继续在她家住下,继续和她在这条路上进进出出,所以旁的马路尽快修,而脚底下这条留在最后……

想着,他笑得眉弯眼弯,突然间,梁璟朱爱上他的封地。

穷则变、变则通,梁璟桦深谙这个道理,因此在玉珍坊生意一日不如一日时,缺钱的他决定另辟仆径——卖官位。

前世梁璟桦也卖官,还卖出声誉保证,人人都晓得只要舍得银子,想当官并非难事。今生此事发生的时间提早数年,并且梁璟森尚未被斗倒,再加上舍人刚刚出版的第五本书《一官难求》,让皇帝盯上这种事。

因此不意外地,梁璟桦的卖官营生刚做,就被捅到皇帝跟前。

皇帝怒斥一通后本还想要低调处理,但淘墨斋办的京城小报里透露出这件事情,引起读书人的不满。梁璟森见猎心喜,私下买五百份报纸、见人就发,企图把事情闹大。

果然皇帝为安抚仕子,只好削了梁璟桦职位,于是梁璟森又觉得自己稳坐钓鱼台,不过他的好日子不会太久,他很快就会发觉,身边到处点着不省油的灯……苦难将至。

梁璟朱正与陈将军议事,叶曦对谈判不感兴趣,便一个人到外头逛街。

这里的街道和京城无法相比,又小又脏,两旁的铺子陈旧到让人难受,卖的多数是粮米布料——民众不可或缺的生活用品,很少卖奢侈品的。

闽州并非没有富人,只是比例非常低,他们生活得也不像京城大户那么高调。

因此舍人的书画在这里不得见,而陆续在全国各地开张的“龙凤呈祥”这里也找不到。

龙凤呈祥是卖首饰的,里面有许多款式是叶曦亲手绘制、亲自与工匠讨论出来的,一开卖生意就不差。

敢把铺名与龙凤挂勾,主因是——皇帝占了三成股,虽没有对外明说,但凡有一点脑子的人都猜得出来,因此就算璟桦对生意被抢感到愤怒,也没胆子暗中对付。

这是梁璟朱取名龙凤呈祥的第一个原因,至于第二嘛……

他说:“百姓对皇宫多半有些想像,挂上这名字,再加上我跟父皇要走的两位工匠,顾客会误以为铺子里卖的首饰与宫中娘娘身上佩戴的一样,这会激起他们的想买的。”

这话是真的,但不是工匠们带走宫中的首饰款式,而是宫里模仿起叶曦设计的首饰。宫中的饰品重视手工程序、制造繁锁,高阶宫妃往往一支簪子得一个匠人用上三五个月心血方能完成,而叶曦设计的首饰,更重视新鲜与创意。

无论如何,生意确实是一天比一天好,梁璟朱自信道:“最慢一年,一年之内我就将玉珍坊全数吞下。”

建商港之事也上达天听,朝堂里吵成一团,同意与不同意两方势均力敌,但梁璟朱和叶曦相信,有靖王在这件事肯定能成,时间问题罢了。

倘若今天梁璟朱和陈将军讨论出结果,很快就会有两艘军船,带着大梁产物出海进行贸易。在新商船尚未打造之前,他选择与陈将军合作,他出钱、陈将军出力,获得的利益六四分帐,这对穷得响叮当、成天盼着京城送来军需的陈将军,应该是个很大的诱惑。

“公子,求求您买下奴家吧。”一名年轻妇人跪在路边,身前写着卖身葬夫四个大字,苦苦哀求过路人。

叶曦远远就看见了、却没有靠上前,只是站在街道对面,静待剧情发展。

终于有个十六、七岁上下的男子出现,时辰尚早,但男子似乎已经喝下不少酒,脚步踉跄神情迷茫,身后跟了个苦口婆心的小厮,一路唠唠叨叨说个不停。

男子不晓得是喝高了听不见,还是压根不想被劝说,一个劲儿往前走,直到被少妇拉住衣角才停下脚步。

“你是谁?”男子问。

“奴家是个可怜人,求少爷收留奴家,奴家愿为少爷做牛做马,一世侍奉。”

男子脑袋不太清楚,多余的话没说,只点头道:“收留吗?好啊,跟我走。”

少妇没想到男子竟然会这么轻易就应下,微微怔愣过后,立刻从地上站起来跟对方走,似乎深怕一个没跟上就会被折下。

叶曦微哂,这时才走上前,挡在两人前面。

“你干什么?”少妇防备地看向叶曦。

“马夫拉车载送客人,倘若车厢里的男客抢夺女客金银,马夫无视、未出声制止,你觉得马夫有没有犯罪?”叶曦挑眉问。

“你跟我讲这个干什么?莫名其妙。”少妇微怒。

叶曦从荷包里掏出一颗药丸给男子,道:“吞下去。”

娘亲有教过,陌生人的东西不可以乱吃,但这个女子目光清澈、眼神正直,看起来是个好人。再加上酒精作用,他的脑袋失去防御能力,若非如此也不会半路遇见“可怜人”,就把人家带回去。

因此他没多想,接过药丸就直接吞下,药丸滚进喉咙里,一股清凉感从胸月复间窜出来,瞬间整个人清醒了。

叶曦对上少妇,继续往下说:“正确的答案是——马夫犯罪了,他是‘不作为的帮助犯’,可依犯罪情节处三个月到三年刑罚。”

“所以呢?”男人接话。

“一件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诈欺案件正在跟前进行,如果不开口阻止,我便成了‘不作为帮助犯’,我一生清白,仰不愧于天、俯不祚于地,绝不愿沾上这个罪名。”

叶曦的话听起来颇新鲜,吸引了过路人驻足。

“什么诈欺案件,你不要信口雌黄。”少妇隐约听出她的意思,脸色微变。

“你打着卖身葬夫的旗帜骗人,就是诈欺行为。”开门见山,叶曦一口气戳破对方。

“哪有骗人?我真是想卖身葬夫呀。”少妇咬牙道。

叶曦不与他争执,弯下腰、挑起盖在尸体上的草荐。“这具尸体皮肤黝黑、脸上皱纹深刻,身形矮小佝偻,年纪约在五、六十岁上下,明显是个做粗工的,怎能娶到一个年纪十五、六岁,貌美如花、娇艳欲滴的女子?你图他什么?有钱有势吗?”

叶曦说完,吃瓜观众笑成一团,尸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连双鞋都破到露出脚趾,这是哪门子的有钱有势?

等众人笑够,叶曦又道:“或者说你们是两情相悦?”

少妇正被她几句话说得手足无措,见她递过梯子、连忙接下。“没错,我们就是两情相悦,不行吗?”

“行啊,若真是两情相悦,你怎舍得让他死做活做、自己却养尊处优?”

她拉起少妇的手,水水女敕女敕连个茧子都没有,一看日子肯定是过得养尊处优,这会儿大家也看出来了,两人相差太大,根本不可能是夫妻。

“我写错了,不是卖身葬夫,是卖身葬父,他是我爹爹,爹爹宠我、舍不得让我做家务。”妇人急急寻来说词,可这更是漏洞百出,光是连爹爹、丈夫都傻傻分不清楚,就摆明她在说谎。

“穷到这等田地还舍不得闺女做家务,看来真是个心疼女儿的。”

“对,爹爹就是心疼女儿。”说着,她放声大哭,“爹爹,女儿不孝啊,连风风光光为您办后事都做不到。”

叶曦笑得更欢了。“你确实不孝,爹爹还没死呢,你就想把父亲给活埋,这明显犯下两条大罪,第一遗弃罪,第二谋杀罪。不管是哪一条,你都得到牢里蹲上几年。”

少妇才要骂她胡说八道时,叶曦拔下簪子往尸体的笑穴一点,尸体瞬间复活,捧月复哈哈笑个不止。

叶曦戏谑问:“活了耶,是诈尸吗?”

围观者看着又笑又跳的“尸体”拍手欢呼、笑不可抑。

这出太好玩,比戏台上演的更有趣。

叶曦斜眼看少妇说:“你可以因为我救下你父亲,也可以因为我助你推翻遗弃罪和谋杀罪,只留下一条诈欺罪而感激我,收费不高、一百两纹银。”

少妇脸上青白交错变化不定,眼瞳紧缩,恨得说不出话。

叶曦一笑,摊手道:“要不要说说,你和这位公子有什么仇,为何要针对他?”

“我、我没有……”她仍试着否认。

“姑娘怎么知道尸体是假的?怎么猜到她是针对我。”男子问。

毕竟大街上人来人往,那少妇可以拉住任何一个人求收留。

叶曦指指一旁在笑个不止的老人。“若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他虽然极力克制呼吸,但胸月复间还是有隐约的起伏。再者,我在对街站了一刻钟,想买下她的男人包括公子共有四人,前两个她连理都不理,第三个上前询问时她开价五十两,这么没有诚意的价钱,哪是真心想要卖身葬父?然公子一到,她揪住公子衣角,两句话连价钱都没谈拢呢,她立刻准备跟公子离开,连躺在地上的丈夫或爹爹都不管了,这不摆明是个局?”

少妇哑口无言,正想趁着所有人注意力全在叶曦身上时悄然离开,没想男子身旁的小厮突然跳起来,大喊,“我认得她,她和秋姨娘见过面!”

姨娘?看起来又是出宅斗剧。她指指少妇道:“你、秋姨娘和老人家是犯罪主要嫌疑人。三人以上共同犯下诈欺罪,依组织犯罪条例可判刑一年以上、七年以下,不能易科罚金。”

少妇慌了。“我、我……冤枉啊,是秋姨娘逼迫我的,她说我不听她的话,就要把我卖到窑子里去。”

“抗拒从严、坦白从宽,你把来龙去脉交代清楚,若当事人愿意和解,说不定你能除去诈欺罪。”

听见这句,少妇哪还有不依的。“奴家翠娘,是秋姨娘弟弟的小妾,秋姨娘见我貌美,逼我混到大少爷身边,蛊惑大少爷,让他无心事业、与老爷争执对抗,秋姨娘允诺,等二少爷得到管事权,就把身契还给奴家,若不从就要将我卖进窑子。”

自秋姨娘嫁入郑家,娘家就是她一手给养的,亲弟弟成日无所事事、成性,女人一个个接进家里,秋姨娘看中翠娘,弟弟再喜欢也得放手,毕竟日后还得靠姊姊供着。

男子无奈挥手,让少妇离去,他垮下肩膀嘲笑起自己。“我什么都不会,从小到大一事无成,这么没有出息的我,秋姨娘还担心什么,何必浪费力气算计?”

叶曦莞尔道:“试着把‘我不会’改成‘我学学’吧?在最美好的年纪,别辜负最好的自己。”

男子闻言、微怔,他辜负自己了吗?

叶曦继续说着,“你要相信,在未来会有无数个不一样的自己,想遇见最差劲的自己,那你就可以找个借口自暴自弃,若是想遇见最好的自己,你就必须竭尽全力、自强不息。”

男子凝神,将这句话反覆咀嚼。“我有机会遇见最好的自己吗?”

“当然有,只要愿意改变,即便只是一点点,明天的你和今天的你将会截然不同。”

“如果我想改变的模样是长辈不喜、不乐见的呢?”

她往脸上指指,问:“这是什么?”

“嘴巴。”

“嘴巴不仅仅用来吃饭还能用来说话。你有没有认真地告诉过长辈,你的理想、你想要的人生?若非作奸犯科,我不相信长辈宁可见你自厌自弃,大白天就喝得醉醺醺,却不愿意放手让你追逐自己的梦想。”

“我试过的,失败了。”

“失败几次,一次、五次、十次?你怎么知道试到第二十次时不会成功?你宁可被看轻,宁愿被坑、被算计,宁可成天醉生梦死、白活一辈子,却不愿意为理想一再付出努力,连坚持都办不到的理想还算理想?”

她的话很有煽动力,倏地,他双眼放光,道:“谢谢姑娘,我会试试。”

男子走了,佝偻的背脊瞬间挺直,脚步飞快,看起来多了两分帅气。

这时梁璟朱领着一名四十几岁的男子走来。

周围没有风,但梁璟朱得意非凡,笑容骄傲、脚步骄傲,连甩手的动作都带着满满骄傲,他……飘了。

另一名男子身穿盔甲,目测身高一米八,虎背熊腰、身体壮硕,留着一把大胡子,眼睛炯亮有神。

陈将军吧,叶曦猜。

对方阔步走到她面前,她本想屈膝为礼,没想他竟抢先拱手朝她弯腰。

她不过是个小姑娘,哪值得将军此般多礼,不会是打算先礼后兵吧?他的兵可是多着呢。

叶曦吓到,连忙扯着梁璟朱、悄悄退到他身后。

梁璟朱失笑,她几时这么胆小?

“多谢姑娘。”陈将军道。

“谢?我做了什么?”

“方才那名男子是我的外甥,从小对大海满怀梦想,一心想要上船,妹婿和妹妹不愿让他当兵,于是百般阻挠。他有个庶弟,对行商颇有几分本事,我妹婿是个商人,自然更加看重庶子,这两年他郁郁不得志,时常喝得烂醉,说他、打骂他都没用,没想姑娘几句话让他燃起斗志,多谢你开导。”

“没事。”

陈将军看梁璟朱一眼,道:“四皇子,合伙的事就照你说的办。”

梁璟朱讶异,双方你来我往拉锯大半天,没想到最终他竟这么轻易就让步了?

“行,拟好契约后,我再来拜访将军。”

目送陈将军离开后,梁璟朱高兴得揉揉她的头发、掐掐她的脸蛋,激动道:“你真是我的福星。”

“我没弄懂。”

“陈将军年过四十尚未成亲,唯一的亲人就是妹妹和外甥,他很看重他们,但家务事并非人人都帮得上忙。你能够说动他外甥,他自然是感激的。”

“我不过熬了锅心囊鸡汤,哪里晓得有人这么捧场。”

“心灵鸡汤?”

叶曦笑着解释。“喝土鸡汤能强身健体,喝下心灵鸡汤,心灵自然强大茁壮,不畏外界风雨。”

梁璟朱道:“以后有空,也熬几锅给我喝喝。”

“行,信手拈来的事儿。先说说,你们原先谈不拢吗?”

“陈将军喜欢我的建议,但坚持五五分帐,我原本想回去后再算算,若降一成利润会损失多少,没想到你出马,就让他点头同意六四分成。”

“头点得那么快,陈将军会不会后悔?说不定最终他妹妹、妹婿还是不会同意让儿子上船。”

“会的,他妹婿不同意儿子当兵打仗,却希望他成为一个商人,这次军队出门是为了做生意,虽然海上风浪多少危机,但陆上行商一样会碰到盗匪,有了这次的合作,由陈将军出面,定能够说服妹婿。因此契约早一天拟定,外甥就能早一天完成梦想。”

叶曦明白了,笑逐颜开。“看来我还真是你的福星。”

“当然。小福星,再过几天新一季帐册会送过来,你能帮着用那个阿拉伯数字帮我算算吗?”

“有酬劳吗?”

“有,如果你愿意接管我名下铺子,可以拿走一成红利。”

一成?哇哇哇……她惊得说不出话,眼睛闪亮闪亮的,像是有什么要从里面溢出来。

梁璟朱更想笑了,知道她爱财,却不知爱成这模样,早知道就用银子拴住她,让她哪里都舍不得跑。

“我接管所有铺子,那你要做什么?”

“开通商港,招商、造船、组织船队、修筑道路……要做的事太多。”

看着他自信的目光、自信的脸庞,叶曦道:“我好像真的相信了。”

“真的相信什么?”

“相信你能把闽州打造成大梁第一州。”

“开始崇拜我了吗?”

“嗯,非常非常非常崇拜,看见我脸上四个大字吗?”

崇拜上了吗?她对瑀晟好像也是从崇拜起的头,有了头,他就能顺理成章期待起后续对不?他很想问,但沉稳的他只是笑着接话,“哪四个字?”

“惊为天人。天人哥哥……”她握紧双拳、眉头一弯,大喊,“加油加油加油,你可以的。”

“哈哈哈……”梁璟朱牵起她的手放声大笑。“拭目以待吧。”

手被牵了?以前不是没有过,不对,应该说从小牵到大的,一个不如他的意还会连牵带拉,非要她跟随他的方向。但是现在……怎么会麻麻的,有了触电感觉?

好像突然觉得,牵手很好,跟随很棒,而他的方向是她心之所趋……

干贝蒸熟剥丝,咸鱼切小丁,火腿、虾米、辣椒、蒜头、红葱头切成细末,起油锅,将蒜头、红葱头炒到接近金黄色,加入虾米,紧接着放入小鱼干、火腿末,最后再放入干贝。

整个过程必须不断翻搅,以免焦底,炒约两刻钟后,再放入辣椒、糖、酱油、酒等等调味。

李娇试过数次,才调出最完美的比例。

院子里面架起柴火,不断翻搅的干贝酱冒出阵阵香气,令人十指大开。

村民全都聚到叶曦家里,特地挑这天,是因为梁璟邺和苏湛出门了。

每隔十五天,每月两回,苏湛会带着梁璟邺探巡民生。苏湛观念正确,他认为高坐在朝堂上的人,不管是帝君、皇子或臣官,若不能真正懂得百姓的问题,便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治理人。

因此与梁璟朱深谈过之后,有了每月两回的校外参观,两人轻装简骑、由武学先生护着出门。

知道这件事时,叶曦说:“若天底下师父都像苏大人这么想,双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唯读圣贤书的仕子改变了学习态度,那么选入朝中为官的人,应该不会在赴任后两眼一抹黑、啥都不懂,只能边模索边做,到头来庶务没学透,倒将贪污学个淋漓尽至。”

她的感叹令梁璟朱一封奏折呈到御桌前,御笔红批,给他送来十个人,让他在闽州试着办学。

为此叶曦把后院三间房打通,充当他们的教室,而梁璟朱也因此工作量加重,本就忙得焦头烂额,现在又多上一笔,恐怕连睡觉都没有时间。

幸好苏湛自愿接手此事,让十个出自翰林院的文官跟着梁璟邺一起上课,听着师徒俩一问一答的教学方式,官员们震惊极了,原来书可以这样教?

半年后,第一所闽南书苑开幕,学生必须经过考试才能入内读书,不收学费,只收住宿生活费,每月会到附近游学二日,每年经过考核,成绩达到标准者,能与夫子外出游学一月,费用由闽王府全数负担。

这么好的条件,谁不削尖了头往里面钻?更别说里面的夫子都是来自翰林院,因此他们能够挑最好的学生、给予最好的教育资源。

于是闽南书苑在三年后的会试中,三十七名考生中有三十二名上榜,那年殿试题目由皇帝钦定,定的全是当年朝中发生的事,由考生提出解决方案,这三十二名考生在殿试中大放异彩,夺得耀眼成绩。

鹿鸣宴后,三十二名考生乘坐闽州派来的商船,与对闽王的封赏圣旨一起回乡,当船只离开京城港口那刻,鞭炮声震天价响,他们都感受到身为闽州书苑学子的骄傲。

全国各地学子纷纷到闽州书苑求学,带动闽州学风,之后淘墨斋在闽州一间两间陆续开设,越来越多官员因闽王府而受惠,心中对闽王感激无数,舍人的书和图画更加供不应求……此为后话。

话题拉回来,叶曦选择今日教导村民制干贝酱,就是因为梁璟邺不在家。

至今,还没有人晓得住在叶家的两位少年是皇子,只觉得他们风度翩翩,与自己不是同路人。

“都学会了吗?”梁璟朱问。

严格说来,这是曦曦的事业,与他无关,但他和曦曦之间好像已经厘分不清界线,她接手他的产业,他帮她搞定村民,互助互惠理所当然。

村民同声道:“学会了。”

“好,你们一面品尝、一面听我说。这东西可以拌面、拌饭,也可以入菜,只要一点点就能让整道菜改变味道,方法已经教给大家,如果你们愿意,可以在做好后送到这里来,一斤我以半两银子收购。

“凡是决定要与我合作的,必须配合我对品质的要求,我会经常派人去检查灶房锅子是否干净,有没有偷工减料,如果你们愿意自己去外面卖也没关系,但请大家一定要合作,千万不能削价竞争,到时候吃亏的还是你们自己,懂吗?”

一斤半两?天!那一锅能卖几两银子啊,二十两、三十两……抑或是更多?

他们当中多数人一辈子没有见过一两银,这会儿被砸晕了头,整个院子鸦雀无声,没人能说出完整的话。

“还有什么其他想法吗?”

满院子的鸭子加雀鸟抬起脖子,不约而同地摇头。

“好,明日辰时,我让管事到里正那边,向大家讲解契书内容,如果有意愿合作的,可以立刻签名盖印,有问题吗?”

再度摇头,动作整齐、角度一致,他们脑袋都被银子给涨满了。

“没其他事的话,明天见。”梁璟朱说完话后,走进厅里,由李伯、李娇招待村民。

叶曦忙惨了,早上刚与汪大总管以及几个刚到闽州的管事开会,现在她认为璟朱拥有的最大资源不是铺面、土地或银钱,而是人才,他有那么多菁英级人力,何愁赚不到大钱?

送走管事,她开始看各地送上来的帐本,直到看完最后一笔,她松口长气,趴在桌面。

“累了吗?”梁璟朱走到身后帮她捏肩膀,力量不重不轻,让她联想起Fuji按摩椅。

工作一整天的林依晨回到家里,月兑掉高跟鞋坐在按摩椅上,像是坐进起男朋友温柔的怀抱,嗯、很舒服,被男朋友伺候的Fu真赞!

叶曦微微笑着,突然间瞠大双眼,男朋友?她在想什么?指下陡然紧绷的肩膀让他松开手。“我弄痛你了?”

“没、没……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吓到了……”男朋友?她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

“我长得这么吓人?”

不是啊,她是被自己吓到,男朋友呢,她竟然理直气壮认定……

不愿再想下去,叶曦硬是把话头给转了弯。“没,我是被汪大总管送来的银票吓到,天,足足有二十六万两,你很会赚钱。”

梁璟朱一笑,没打破砂锅问到底,也没揭穿她的言不由衷。“那是上一季的盈余,通常我会让各处管事留二到三成在铺子做为周转用,结余的才送过来。”

“一季就有这么多?”

“今年多一点,当中舍人做出不少贡献。”

刚到闽州,他拿出一百万盖造船厂、请匠人,并从全国各地搜罗商品,准备第一趟航行。

“我很厉害吧。”叶曦的得意自信多数是被他捧出来的。

他揉揉她的头,玩笑道:“是很厉害。常知府昨儿个找上我,说十万两花得差不多,再不投钱,修路工程得暂缓,现在有这二十几万两就不怕了。”

本以为皇上给的十万两够用了,但他们要求的标准很高,路不但要修得又直又宽,路面还得平整到降低七、八成的颠簸,并且为了经商,他们计划多开几条连接外面州县的大马路。

“不够的话,再等下一季啊。”反正他这么会赚。

“是啊,瞧瞧我这闽王做得多亏,才刚上任呢,兜里的银子都快搭光了,也不知道我的身家能够让我败多久。”

“有个方法,能够将咱们投入的本钱收回来。”叶曦说道。

她没有注意,提到本钱时,她说的不是“你”而是“咱们”,但梁璟朱注意到了,于是笑得更欢愉、更自信。

“什么方法?”

“州内百姓用的道路就算了,联结别州的大马路应该是用来通商的对吧。”

“对。”要便捷商队令他们来去自如,马路得开得又宽又大之外,他还打算派人巡逻、维护商队安全,这会提升各地商人到闽州做买卖的意愿。

越多人进入闽州做生意,税收便会越丰富,除上贡朝廷的部分之外,他打算将地方税收投入更多的建设,带动更多的工作机会与商机,这是富裕闽州的第一步骤。

“盖几处收费站吧,收一点过路费,一部车收十文、五文的,使用者付费,我相信那些商人宁愿负担一点银子,享受更好的道路品质。”

“这倒是个办法。”

他说这话,只对为了表达对曦曦的肯定,没想到若干年后,闽州商港开通,每日往来的车马络绎不绝,他看不起的五文十文竟汇聚出一笔惊人数目。

为此梁璟朱开辟更多四通八达、通往各地的马路,并且召募更多民兵,经过训练后维护往来行人安全,从此盗贼无银可抢,纷纷转行从良,闽州的治安变得更好,渐渐成为移民的新地标。

他坐到桌边,拿起一张画稿,“退步了,太忙吗?要不要给你找个帮手?”

叶曦瞄一眼,道:“那是璟邺画的。”

别怪她没大没小,平头百姓竟直呼皇子名号,那是璟邺坚持的,坚持喊她姊姊,也坚持她喊他的名字——未来皇帝亲自下令,她哪有不尊从的道理。

“璟邺?”那家伙成天巴巴地看着曦曦,一有机会就跟他抢人,还学着她的口吻写小说,现在连画技也学上?

“对啊,我得承认他是天才,我刚讲一些要领,他立刻能够理解,真是太聪明了。”刚过这个年,他才十岁呀!

叶曦的夸奖让他更闷,感觉带璟邺出来是搬石头砸脚的蠢事。“不过是画图,有什么困难的?”

“重点不是画图,是他的领悟力和举一反三的能力。苏大人也说,他对庶务的反应半点不输翰林院里的那些大人。你觉得下一科童试,能不能让他化名试试?”

“堂堂皇子,何必跟碌碌学子争童试名额。”

“当年你自己还不是这样,化名从童试一路往上考,考出一个皇子探花郎,我可还记得进士游街时马背上那抹英挺身影,许多大姑娘小姑娘都朝某人丢鲜花帕子。”

“你丢了吗?是丢给我,还是丢给某人?”

“送帕子?我有那么小气?我送的可是一整套的湖笔,别说你没收到啊!”

其实她不想送的,她始终不愿意与他建立关系,是娘看不下去、以她的名义代送,总不能自家的状元亲哥有礼物,族兄上榜却假装没事。

梁璟朱扬眉,这倒是真的,那套湖笔直到现在他还舍不得用。

“行了,出去走走吧。”他放下话题。

“去哪里?”

“我看中一块地,想建一座城。”他打算再拿出一百万两,盖一座最新、最漂亮的商城。

“建城?为啥?”

“首先,旧城区不好改建,原有建筑物破败老旧,有坍塌之虞。再者之前令汪大总管在城内寻铺面,却发现那些旧铺子……别说买,连租都有困难,长期以往,若外地商户想在这里立根也会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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