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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恋凶萌 第八章 想要杀掉你

雍天牧当真在竹篱笆家屋窝下来,又是一个与安家没半分血缘关系的“家人”。

自从他窝下后,安老爹逢人就提,说他下棋赢了彩头,替自家孙女儿招进一房孙女婿儿,消息流通比风过野林还快,搞得如今的小溪村与临近几个小村,全都知道安家元元姑娘已名花有主。

什么上门孙女婿……之类的,安志媛驳都没法子驳。

这儿毕竟是古代社会,女人名节比性命更被看重,这儿还是座民风尤其保守的小村,竹篱笆家屋莫名其妙多出一个大男人长住,没适时给出一个“重量级”解释的话,她跟魏娘子八成都要被拖去浸猪笼。

所以她都自觉还在恋爱初期,外边的人已将她视为“有夫之妇”了。

外头的人怎么想,她管不着,但着实对不住雍天牧。

想他堂堂男子汉一枚,要脸有脸,要身段有身段,要才有才,要银钱有很多金叶子,却被村民们瞧作是个倒插门的,她试图道歉,还表示会尽力导正过来,岂料他、他竟然难过给她看!

见他难过沉默了,她真觉自己是好心干坏事,非常对不起他。

深觉对不起他的同时,又觉心里一股甜蜜蜜的滋味不断滋长,很想待他很好很好,想令他也同她一样开心,不愿见他受丁点委屈。

他若喜欢当这个上门孙女婿儿,无丝毫屈就勉强,那她就由着他。

夏季过得淡然也热闹,总归是岁月静好的氛围。

竹篱笆家屋多了一名新成员,安家大姑娘有了一位初恋情人,很多事物都鲜活起来,天空更加蔚蓝,林野加倍翠绿,溪流时时唱着清凉歌曲,薰风过林梢,呼呼地来回卷去,蝶舞蜂喧不单是春天才有的景意。

时节来到夏末秋初,安志媛发现自个儿把劲瘦修长的美男养出不少肉,长了些肉的美男依旧美到三万六千个不行,那让她十分有成就感,望着他终于双颊不再削瘦凹陷的俊庞,她会开心傻笑。

毕竟都被瞧成上门孙女婿儿了,她有时会想,他们这样算是“先婚后恋”的模式呢?还是其实新恋情的蜜月期一直没走完,还在动不动就心动到不行的时期?

会心动到不行,很大原因在于她的初恋情人太易感。

正如此时,月儿刚刚跃上树梢头,她人在灶房,炉灶里的火早已控得微弱,让弱火温和地滚煮大镀中微带颗粒的红豆泥,她握着长柄木杓轻轻在镀中搅动,习惯地又哼唱起记忆中曾经流行的曲调——

“……还没为你把红豆,熬成缠绵的伤口,然后一起分享,会更明白,相思的哀愁。还没好好的感受,醒着亲吻的温柔,可能在我左右,你才追求,孤独的自由……”

注:〈红豆〉作词:林夕,作曲:柳重言,演唱:王菲。

唱到尽兴处,她手中的木杓都要拿来当麦克风了,好陶醉。

“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可是我有时候,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等到风景都看透,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岂料唱者无心,听者有意。

安志媛把副歌唱过又唱,等红豆泥熬煮好起锅搁置,准备收工,眼角一瞥到在水缸边的雍天牧时吓了一大跳。

她当然早就知道他在灶房里。

每晚她在灶房东弄弄西弄弄,他总在她身边,让水缸里的水时不时保持近乎满溢状态成为他的拿手绝活,另外劈柴、夯土补墙、上瓦修缮等等偏粗重的活儿他也能做,总的来说就是她忙她的,他自个儿很会找事做,相伴在一块儿不一定非得出声交谈,各自做各自的事,一抬眼却又能瞧见彼此。

此刻她抬眼瞧他,水缸里的水已蓄满,他一手犹握着空木桶,罚站般也不知杵了多久。

似察觉到她的注视,他俊颜缓缓转向她。

一阵夜风恰巧吹进,吹得灶头边上的烛火往上拉长跟着闪闪烁烁,安志媛心脏蓦地一颤,背脊都发麻了。

“你、你干么流泪?我唱得有那么感人吗?”

那张被她养得温润许多的俊俏脸容一双长目黑白分明,就见两滴清泪分别从双眼中流下,而且不是直接坠落,是挂在匀颊上欲坠不坠。

真要命!

安志媛又想捧颊尖叫了,男朋友长得实在比她好看太多,她花痴到连自己都觉苦恼。

“呃……还是其实是我唱得太难听,魔音穿脑,大侠扛不住了才哭?”她跳到他面前,曲起指节很珍惜地替他拭泪,皱皱巧鼻又蹶圆小嘴,试图逗笑他。

交往近三个月,而且天天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只差没同床共枕,安志媛老早察觉到他的“怪毛病”——只要他闷不哼声,露出很忧郁、很颓靡同时也很要命的绝美表情,就是他脑中小剧场大发作了。

而这样的他其实不难对付,说穿了就一个字,得“哄”。

未多想,她拿开他手中的空木桶,一手端起烛台,再一手牵着他,直接把他拉到自己绝对不豪华但很有个人风格的香闺里。

“坐下。”她微地一推,他就乖乖在榻边落坐,一副生无可恋、任凭她摆布的姿态。安志媛把长长的气叹在心底。

没办法,美人需要用心哄,还得多疼疼,这款男友是自个儿挑的,各人造业各人担,她女友力强,罩得住。

她出去一会儿很快就返回,手中端来一盆子热水,跟着俐落地绞好热巾子,靠过来边替他擦脸,边徐声道——

“虽洗过澡,可又有些出汗了,还有泪痕呢,擦一擦等会儿也好回去歇息。”

她不确定是话中哪些字眼刺激到他,话音才落,蓦地就天旋地转,她人被他压倒在榻上,手中热巾子都不知抛哪里去。

男子年轻俊颜就悬在上方,近到能感觉他热烫的气息,那两丸目瞳似浸在水中的黑曜石,非常漂亮,异常地漂亮,却若深渊不见底。

“元元……你觉得你我这一切……终有尽头吗?”

“啥?”被问得一头雾水。

“……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能永垂不朽,是吗?”

怎么这话好耳熟,在哪儿听过……啊啊啊!歌词啦!

安志媛简直啼笑皆非,终于弄明白男人的忧郁是为哪桩。

“那是歌啊这位大哥,填词人怎么写我就怎么唱,至于尽头……每段恋情都有尽头没错啊,谈恋爱谈到最后要么分手要么步入礼堂,欸,就是成亲、结为连理,当然啦,有些人婚后也能一直维持恋爱感觉,那就得靠男女双方共同努力,单方面一头热是绝对没办法的。”

突然有种自己是恋爱大师在开示信徒的错觉,她抿唇笑,带甜香的小手拍拍他的脸,哄着轻幽唱起——

“可是我有时候,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等到风景都看透,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好。”说话的同时他俯首而下,一遍遍吻着她的唇,低哑又道:“我陪你,你不要放手。”

恋爱以来,他已学会亲吻时舌与齿的运用,完全无师自通,以舌描绘她的唇型,吮着那两片柔软,偶尔轻轻啃咬,进一步将柔软的自己探进那小嘴里,唇舌缠绵,相濡以沫。

安志媛心里化成一汪柔水,身子益发慵懒,一开始她还跟得上,细细回吻,后来男人的攻势越发凶猛,她被吻得气喘吁吁,浑身发热。

应该要推开他,以免野火燎原,但她两手却紧揪他的衣衫,两具身躯在榻上纠缠翻滚,变成她叠在他身上。

他前襟散开,露出漂亮锁骨和部分的胸膛,安志媛将手探入他轻敞的襟怀胡乱模索,温烫触感美好得令她心口都颤抖。

忽地她人又被压倒在底下,男子喘息声一转粗嘎,有力的唇舌亲得她舌根微疼,像要把她整个人吞噬似。

真的该喊停啊,快要擦枪走火了,她模糊想着,仅是想着,然后思绪越飘越远……两人的“好事”最终还是止住,全靠雍天牧的超强自制力。

好半晌过去,安志媛枕着软枕子平躺在榻,脚下一双绣鞋已蹭掉在地上,腰带襟口亦见松敞,雍天牧上半身伏在她胸前,整颗脑袋瓜就埋在她颈窝里,维持着这样相依偎的姿势,两人静静调息。

两颗心脏隔着血肉相互轻击,安志媛能感觉那律动的节奏从剧烈紊乱渐渐趋缓,而后稳下,心音领着心音,一个人稳下来了,另一个也不再躁动难安,气息亦同此理。

望着挂在床榻上方自己用贝壳、公鸡羽毛、麻绳以及细竹藤手作编织的捕梦网挂饰,安志媛想着刚刚发生的事不禁要笑,噢,不,不单是想笑,她是真的笑出声来,搂着身上的男人笑到不行。

那颗挺沉的脑袋瓜终于离开她热呼呼的颈窝,眉目微敛,腼腆中带着不解。

她没等他开口询问,抚着他的脸,道:“我好像体会了一次什么叫『嘴上说不要,身体很诚实』。”虽然她的“不要”没说出口,但也差不多意思。

雍天牧不是很懂她的意思,却也未追问,而是重新俯下改而侧卧在她身旁,额头抵着她微露的香肩。

安志媛不禁问:“为什么不要了?你如果没停手,我应该也不会叫停,嗯……是说男女朋友正式交往才三个月就上床,这样会不会太早?还是还算OK呢?”后面突然自言自语,没得到结论又将注意力拉回,直白再问——

“你不想要我吗?”

“想,很想要。”雍天牧答得毫无迟疑。“想把元元变成我的,占有你的身子,让你从此以后对我死心塌地,一辈子不言离。”

哇啊,他这话就大男人啦,但安志媛先不急着教,而是从平躺改成侧卧,与他枕在同一颗长枕上,面对面望着彼此。

“那为何停手?”她害羞笑问,觉得这种跟男朋友窝在榻上聊天的事也很浪漫。雍天牧眼神略飘,明显也在害羞,但目光最后仍坚定落在那近在咫尺的秀颜上,轻哑道:“竹榻滚起来很吵,会把其他人吵醒。”

啥?

呃……这……嗯……

安志媛愣了会儿才理解他说了什么。

对,她躺的是竹制榻床,不只她,竹篱笆家屋甚至是整个小溪村的人家,家里的榻床应该全是竹制,谁让这儿竹子取得容易,竹榻床好啊,冬天铺层软垫就能保暖,夏天直接睡上头多么舒爽,又轻又便宜又耐用,但……对的,没错,滚起来“咿咿呀呀——”像门外汉在拉二胡,很吵。

“噢,天啊……唔呵呵呵呵……”不敢笑太响,但就是好好笑,她闷笑到双肩直抖,这一次换她笑到把额头抵进他颈窝,挪动的同时底下又响起几声咿呀,这完全戳中笑穴,让她抵着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差不多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控制住,她抬起泪汪汪的笑眼,叹气——

“那如何是好?全村子都是竹榻床,滚起来都咿咿呀呀……噗!”连忙捣嘴,险些把笑气混着唾沫喷到他脸上。

她眨眨眼又道:“难怪那天晚饭后你进浴间,我在村里散步消食,经过村尾王大叔家后院会听到那一阵声响,原来是王家大叔和婶子正在忙。”

叫床都没有竹榻床的声音响啊!

雍天牧难得露笑,是真心愉悦且全然放松的笑意,即使淡微也教人望之舒心。他撩弄她散在面颊上的青丝,道:“在地上铺厚厚的软垫,元元觉得呢?”

她皱起巧鼻,作势要咬他的指。“才不要跟你在地上滚来滚去,要滚也要滚在青青草地上,还要蓝蓝的天白白的云,蝴蝶围着我们飞啊飞,蜜蜂……呃,蜜蜂就不用了谢谢。”

他嘴角笑意加深,被她说的那个画面逗笑,瞳底泛亮。

下一瞬他表情回归认真,凑近在她耳边道:“那没办法了,只好明儿个入山伐木,亲自制一张结实的大木床。”

安志媛依旧笑到不行,捧着他的脸凑上去亲了几记以表嘉勉。

只浅浅吻着,不敢再深吻纠缠,只两颗脑袋瓜亲昵亲近相靠,不敢放纵拥抱,但这样也很好。

“亲爱的牧哥哥,你方才说的一事,小妹我觉得有必要提出来说明一下为好。”她两手搁在腮下,慵懒眨眸,语调轻徐。“如果有一天我们把『大事』完成,你以为占有我了,却不代表我一辈子就得对你死心塌地,女孩子的清白虽然重要,但在我出生成长的那个地方,不是女孩子把清白给了谁,就得跟那人过一辈子,如果感情淡了、没了,大家好聚好散,各自寻找幸福,没有谁离不开谁。”

闻言,雍天牧脸色微变,急欲说话。

安志媛微笑抢道:“你先听我说完啦。”

她安抚般轻抚他的唇,继而道:“我没谈过恋爱,恋爱嘛……就是两人相爱的意思,之前完全没有过,跟你这是头一次呢,我也会有一些不安,但更多的是期待和欢喜,想跟你一直走下去,只是未来我们俩会不会有好结局,没有人知道,唯一确定的是,只要我们还在一起,我就会好好待你,好好珍惜每一天——”

“你说会陪着我,要我别放手,那我们便这么做吧,尽力而为,倾心去爱,就看最后能走多久、走多长,不管结果如何,谁也不后悔,好不好?”

烛台上的火光将熄,一室幽暗中,雍天牧犹能瞧清与他同枕而卧的人儿。

巴掌大的小脸神态宁静,朦胧的眸光似下一刻便要交睫睡去,她却不知这短短时刻他内心忽陷狂乱,杀意又生。

当她提到没有谁离不开谁,他肚月复彷佛重重挨上一记,连呼吸都痛……

杀掉她,从此她再不会离开。

杀掉她,令一切归零。

但她说,这是头一次她有不安,却有更多期待和欢喜,她说,想跟他一直走下去,还说,她会待他好,珍惜他们在一起的每一天……

心绪起伏迭宕,他抬手抚上她的颈侧,掌下感受到的是细腻肌肤以及温暖脉动,要摧毁是如此容易,可这世间若从此无她,放眼望去似乎尽成荒芜,他要走往哪里?

“怎不说话?在想些什么?”安志媛在暗中模索,双手将覆在颈侧的那只男性手腕轻轻合握,此时烛火灭了,他的脸藏在黑暗里,尽管看不清那神情却隐约有所感应。

她略夸张地欸欸叹气。“你有想法要说出来呀,要时常沟通,这样关系才能维持长久,你若一直闷着不说,闷到最后变成大问题,『轰』地一声大爆炸,那时可就难补救。”

雍天牧定定望着她,觉得那一声“轰”地巨响像是在脑中炸开,思绪浑沌间他低幽出声——

“我想着要杀掉你,杀了你,就没有往后感情淡了、没了的事,没有谁离开谁的事,让一切结束在很好的时刻。”

几是话音一尽,他就悔了,整个回过神,却已然收不回话。

他能听到自身加快加重的心音,他在紧张,目光紧紧锁着她。

她会害怕,没有谁听到那些话能不害怕。

然后她可能会试图推开他,又或者同他虚与委蛇,她的表情将会泄露一切,而他会很轻易地看穿那一切,他们之间会很快竖起一道无形壁墙,他会失去她。

他终要失去她了。

“雍天牧,你没事走什么恐怖情人路线啦!”

安志媛在愣了几息后整个大暴走,谁管他是不是武艺高强,是不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厉害杀手,身为人家女朋友的突然不爽自家男友,当然就是直接扑过去狂搥一顿。

“搥肿你!搥肥你!搥胖你!要杀掉我是吧?好啊好啊,既然要被杀掉,那至少得让老娘尝够甜头再死!”她霸王硬上弓般跨坐在他腰际,凭着一股冲天霸气胡乱模索,把他松敞的前襟整个扯开。

她小手压在那片光滑坚硬的胸膛上继续乱模乱揉,还学恶霸嘿嘿哼笑——

“你叫啊,叫破喉咙也没人救得了你,老娘要死也要作个风流鬼,今晚就让竹榻床彻底摇个响亮,大力摇起来。”

房中的一点微光仅余透窗而进的淡淡夜月,淡得那般希微,但她的眸光比什么都亮,像气极恼极要冲着他大肆挞伐,想把他“压落底”,让他好好领悟她有多么不爽。

为何无惊惧之色?

她不信他会杀掉她吗?

她播他、揉他、掐他,他多的是机会反击,为何会傻了似由着她耍狠?

但……他似乎是喜欢由着她使强,喜欢见识到她的怒火,喜欢被她压着搥打乱揍,他终究未能下手,终究舍不得。

他终究被改变了什么。

当他尝试着去到她身边时,她亦无声无息地走进他内心。

是他自愿对她打开心房,以为不要时仅是将她毁掉、抹去、剔除,如此简单,却终究体会到,意念如种子落土、发芽、生根茁壮,而意念是她,她成为他的一部分。

体悟到这些的同时,他的脸正遭受到她的“攻击”。

乱七八糟的吮吻啃咬落在他颊上、颚上、嘴上,甚至连鼻头也被咬了一记,还发狠般咬得特别重。

他身子蓦地发颤,喉间滚出申吟,不是因鼻子被咬,而是恶劣地遭受狎弄。

热气一股脑儿往头顶冲,他也暴走了,挺腰一个擒抱就把嚣张的姑娘家反扣入怀,再反身一个压制,竹榻床咿咿呀呀一阵响,他终将造乱的她压进长枕与被褥间,赤果健胸抵着她袒露出来的女敕肌,他的脸再次埋在她颈窝处,心撞击着心,两人皆气喘吁吁。

一把将姑娘家制伏,雍天牧就没再动作,而一被制伏住,安志媛便也消停。

她一开始气到头有些发昏,听他阐明内心所想,说不惊惧那是骗人的,但在惊惧之上还有一股熊熊燃烧的怒气,就是气,气他在她面前根本耍不了狠,却还想恫吓她。

明明是古代人,明明满脑子古代思维,明明是高手中的高高手,杀手界中的狠角色,两人交往的这些时日,他被她这个女朋友支使得当真昏天黑地、惨无人道却还是满满的甘之如饴。

汲水、挑水、砍树、劈柴,他来。

大量的蛋白需要打发、大量的面糊需要搅匀,他来。

平日里杀鱼、杀鸡,他来。

恰遇上村里一年一度的祭神大节日,得帮忙村民们杀猪兼宰羊,一样他来。

越靠近他,越明白他的习性喜好,心会微微发疼,那些喜好或厌恶他藏得很深,也许隐藏太久,连他自己都模糊了其中界线,根本不自知。

但她毕竟是旁观者,亦是亲近的陪伴者,感情的互动让她对他的心思变得更为敏锐,他的很多事她都看在眼里,琢磨在心。

记得拿到他亲手打造的礼物“混铜铸铁红豆饼烤盘”的那一天,当晚她就在自家办了一个“红豆饼派对”。

除红豆泥馅料,家里刚好有一瓮腌菜脯,她便把菜脯剁碎了作成咸口味的内馅,另外还试作了一块羊女乃女乃酪,不太成功,也无法保存太长时间,当晚就加进咸与甜的两种内馅增添风味,竟意外合拍。

“红豆饼派对”的那一晚,是他吃相最为外显的一晚。

他打造的烤盘模具让她能轻易使用,抹上薄薄一层油就能烤出外脆内软的饼皮壳子,完全不沾黏,她看着他大口吞食,即使是安静的,一声赞赏般的叹息也没有,那优雅又迅速的吃相实令她有满满成就感。

她观察得出,他偏爱甜甜的红豆馅口味,加进女乃酪后,他吃得眼睛都闭起,咀嚼间嘴角悄悄勾高。

后来她并未在茶棚开卖红豆饼,混铜铸铁材质的烤盘得来不易,她都不知他使什么法子才弄到手,中间是否历经危险,所以不可能要求他再多弄几块,而唯一的一块烤盘便被她架在灶房小炉上,这些日子以来,陆续烤出多种内馅的脆皮饼子,全祭了一家子的五脏庙。

只有自家人才能时常尝到的好滋味,那似乎让他颇满意,尤其她会针对他的喜好调整饼皮和内馅的比例以及口味,这种“客制化服务”总能让他露出很朦胧、某种近乎孩子气的神情。

她推了推身上的男人,他没肯起身,就死死赖着,一团团热息喷在她肤上。

瞧这德性,哪里不是孩子气?

安志媛内心长叹,脑子清楚了些,又推他一把,问道:“你真舍得杀我?”没等他答话,她连忙补充道:“想好喔!仔细想好再回答,不要惹人生气。”竟有威胁之意。

抵着她颈窝的脑袋瓜摇了摇,好一会儿才慢慢地从她身上翻下来。

“对不起……”雍天牧直接道歉。

那略微不稳的沙哑嗓音让安志媛的心口瞬间塌软一小角,她哼了声,双臂还盘起,巧肩顶了顶他偎在那儿的额头。“所以是舍不得的,对吗?”

“嗯。”无丝毫异议。

跟这样的男朋友较真实在好累,她突然来一个深深呼气,再重重吐出一口气,下好决定了——

“好啦,你的道歉我接受。再有,你说杀掉我,就没有以后感情淡了、没了、谁要离开谁的事,雍天牧,你是怕被人分手吧?那、那我们之间,我可以跟你约法三章,往后咱们两人不论发生何事,关于『分手』一事都由你来提,你提分手,我们就分手,你不提,我们就一直在一起,这样你能安心些了吗?”

她觉得自己差不多是“以身饲虎”了。

面对感情,她有诸多不安,他应该也是,只是他想消除不安的法子竟是把她这个造成他不安的因子先消除掉,都不知该骂他笨蛋还是说他奇葩。欸。

总归自己的男朋友自己教,谁让她喜欢他。

雍天牧顿了会儿终于理解她说了什么。

“没有分手,我不可能提。”声略急,面容再度凑得很近,注视她,重申。“我不提。”

安志媛心里有些无奈,有些好笑,男朋友爱她爱到想杀掉她,还绝不提分手,她竟神奇地尝到满满的黑色幽默甜蜜感,不生气了。

“好啊,不提就不提,那你也要跟我约法三章,以后要是又有想杀掉我的念头,得坦白跟我说,如同这一次这般,老老实实告诉我,好吗?”

她的要求完全出乎他预料,却有一股……像似如释重负之感席卷全身。

他略僵硬地点点头,后又怕她在幽暗中看不清楚,跟着出声——

“好。不论我想些什么,都告诉元元。”

她咧嘴一笑,凑上去一记啄吻,道:“这是约定盖章。”语毕,她像完成什么大事般全身放松下来,随意拢拢衣衫,小小打了个呵欠。

爱困了,今晚搥男友兼扮女霸王着实有累到。

她挪了个舒服位置躺平,又道:“亲爱的牧哥哥,小妹得失陪了,要来睡美容觉,那个……要杀要刚你就自便吧,甭跟咱客气。”

她掩睫而下,眉宇舒张,可爱地微翘嘴角,呢喃。“晚安啊……”

直接睡给他看,不管了。

然后朦胧中她似乎得到一个晚安吻,在将要睡着之际,男人凑过来亲她,力道甚轻。

☆☆☆

从一开始,她就是个奇怪的姑娘,每每令他错愕惊奇。

他问过她的来历,她说她的家乡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那是一座海岛,却极可能不存在在这个世间。

问她为何会离家来到南雍,她曾半开玩笑道,说自身出了场意外,被狠狠撞飞,结果一撞就把她隔空撞来这里,接着便是他已然得知的,她被安老爹捡回家养,带着家人将安家茶棚经营得有声有色,连带活络了整座小溪村。

她说,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她用了一个简单的词讲述自身状况——穿越。她从某个时代穿越而来,落地于此,若横空出世。

越靠近她,越笃信她偷偷告诉他的那些,那并非玩笑话,她似乎以为他不会轻信,短短几句就带过了,但他没有不信的理由。

若非她种种的不寻常,她不会看上他这样的人,更无法容忍他朝她走去。

她的许多想法令他难以掌握,他当然渴望将她完全掌控,却又对她的不受控疯狂倾心,矛盾到不知所措。

她将秘密告诉他,而他也有深藏的秘密……若哪天真说与她听,她会作何等回应?

若在以往,他想到这般问题内在定然烦躁不已,此际胸中竟轻飘飘,只因他连想杀掉她的话都吐实了,没吓跑她,反倒遭她一顿猛搥。

原来他喜欢挨她的揍,把他揍狠了,他越发舒坦欢喜。

原来,他喜欢对着她犯贱,这一身傲骨尽可匍匐在她面前,任她践之踏之。

这一晚他未回自己房中,而是挨着她想着许多事,听着她轻浅的呼吸,内心平静,直到那一抹熟悉的夜灵来访,乳白色的雾体整个展现,他才意识到现实中的自己原来已睡去。

夜灵访梦,以往约一旬一会,那开端的两、三年令他武艺进步神速,后来不知因何来访的次数递减,竟演变成两、三个月才得遇一次。

他曾仔细推敲过,得出了一个答案,似是他在梦中已学不到更多,因而夜灵不来。

在他的感觉是,并非那奇异的雾体没有新招,而是新招再多,以他的现状像也无法悟道,即便他已是强中手,奇诡的武学道上仍有过不去的坎儿,而那个坎儿究竟为何,他根本不知。

今夜又遇夜灵访梦,粗略一算竟有大半年未在梦中遇见。

雍天牧望着那当空浮动的乳白色人形雾体,一时间有些懵,但很快地注意力便被召回。乳白色雾体上开始点点闪烁,每一个亮点代表人体的每一处穴位,他一见便入迷。

那些亮点以往并非未曾亮过,以往的他如何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此际的他竟能瞧出丁点端倪,而点与点之间连成线,线与线之间形成一幅起承转合、宛转徘徊的玄机之面,他,忽而就懂了。

破关的要旨原来在心。

他的心变得轻飘飘,却非空荡荡的轻。

他的心于是住进一个人。

他因而生情,而情,是一切之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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