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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理寺CSI手扎(上) 第一章

第一章

……大理二星,在宫门内,主刑狱事也。

《甘石星经》

胡饼案

长安。

——大唐律例,不到日午后,市鼓不响,东西两市不得开市;日落前七刻,鸣锣三百,所有店舖皆需关张。

只今日,大雨滂沱,教热闹坊市落得了难得的寂静。

西市,尾端不起眼的角落食舖子里,有个弯腰驼背的苍老婆子正在揉面做胡饼。

这胡饼裹以肉馅,润以酥,入炉迫之,候肉熟即可……不但行走丝路的胡商喜食,就连许多小吏都会在下差之后,买上几只回家做夕食。

在羊肉混合着面饼子焦香气息飘送中,一个着青色小吏衣袍的瘦小个儿兴冲冲蹦了进来,甩去了油纸伞上的雨水,随手搁一旁,熟稔地把腰间沉坠坠的鱼袋往桌案上一搭,姿态豪迈地席地而坐。

“哎呀!可饿死我了,今儿我要多吃一个饼子。”

苍老婆子背影一顿,模糊地哎了一声,而后缓慢地从炉子里夹出了两个大大的烤胡饼,盛了碗自家酿的浊酒,哆哆嗦嗦地端了过来。

大娘年岁已经很大了,布满皱纹的脸上还是礼仪良好地涂着脂粉,灰白的发髻也依然梳得齐齐整整,驼背的老人家低着头,将饼酒置于案上,略福了一福,又慢慢蹭回了后头做饼。

饥肠辘辘的小吏看着案上金黄酥香的烤胡饼和绿色浊酒,正要伸手,忽地微微一顿,这才缓缓拿取起了其中一个烫手硬实的胡饼,微笑随意道:“大娘,今天怎么没有旁的客呀?”

苍老婆子手头上的面团揉得咚咚作响,沙哑声音隐约传来:“客有所不知,听说怀德坊新开了家胡姬酒肆,自是热闹得很,老婆子若不是还要守着店子,也去凑趣儿了。”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大雨赶客呢。”小吏掰开了热呼呼香喷喷的胡饼,里头掺杂着熟悉的羊脂香气和焦味……

只可惜,这胡饼在烤炉中烘得太久了,酥壳儿都变硬了。

小吏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四周,因着此处是西市最末尾端角落,在千家珠宝香料马匹丝绸酒肆商号中,显得格外不起眼,外头街市的繁华喧闹到了这里,往往像隔了一层的镜中花、水中月,恍恍惚惚间,轻易就风流云散……

却也是因着这份闹中取静,还有大娘家的好饼子,所以自然也不乏生意。

依旧是几张桌案蓆子,擦得干干净净的,空气中除了浓郁的胡饼肉馅面香外,隐约有一丝刺鼻的醋味。

若非小吏有只灵敏的狗鼻子,恐怕也嗅闻不出。

小吏叹了口气,有点纠结啊……

自己从昨晚通宵至今,别说汤饼米饭了,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如果可以的话,还真想先甩开膀子埋头把这两枚饼子大嚼落肚,再论其他。

“实在是,可惜了……”小吏喃喃。

苍老婆子沾满面粉的粗糙手指深深陷入面团,低垂颈项,彷佛若有所思,若有所待……

小吏放下那枚掰开的胡饼,忽地抬头对着苍老婆子一笑。

苍老婆子身躯一紧,下一瞬猛地发现一张矮案朝自己头面轰地撞击而来!

电光石火间,苍老婆子霍然直起身子,动作矫健地跃闪而过,反身抡臂劈开了那张矮案,在巨大碎裂声中,小吏不知何时已经欺近“她”跟前,袖子一扬,袖底飘出一股奇异的香气——

苍老婆子浑身陡地一软,不敢置信地瞪着这比自己矮小一个头的清秀小吏……竟然瞬息间就撂倒了自己?

怎么会?怎么能?

只是在苍老婆子震惊盛怒目光下,小吏笑咪咪的小脸也突然一凝,伸手就要捏住苍老婆子的面颊下颚关节,可终究阻止不及其咬碎臼齿!

苍老婆子高大身躯抽搐着瘫倒,唇齿口鼻间霎时出血,皮肉多裂,舌与粪门皆露出……转眼已气绝身亡。

按着过往经验,这颇类蕈菌类毒,烘干毒菌子以蜜炼之,封以蜡丸,置于臼齿槽空中,紧急时咬破蜡丸,蕈毒迅速和唾液结合,瞬息毙命。

这是杀手刺客们惯常的手段了。

小吏面色凝重地看着脚边的尸首,本想自衣襟内袋掏出那双随身携带的自缝鹿皮手套,开始验起尸来,但想想这里是第一案发现场,自己若一个不小心,说不定会莫名其妙成了“疑犯”……还是按照规矩来吧!

至于舖子原来的主人崔大娘,想来已是凶多吉少。

小吏强捺下想找寻崔大娘的冲动,再三提醒自己牢记此刻身分,谨慎地张伞缓步走出了舖子门口,踏过一地湿淋淋水花,在这诸户以百户为里,五里为乡,四家为邻,三家为保的长安里坊中,很轻易就找到了此处负责的不良人(最底层之缉事番役)位置。

她原想请不良人前去京兆府通报,只是这不良人所在的小亭中,那名趴在案上浑身酒气让人误以为是酒酣眠去的不良人,已经死了。

尸体犹有余温,尚未有尸斑凝结,研判约莫死去一炷香时辰左右。

不良人颈项受大力折断而亡,小吏想起“假崔大娘”方才那劈裂桌案的巨力,也就不难联想到凶手是谁了。

只是其中依旧疑云重重……

小吏低首思量,凶手应是先悄无声息地杀死了不良人,再伪装成崔大娘在舖子里揉面团,而真正的崔大娘原先放进炉子里的胡饼,本应半盏茶即该出炉,却因为假的崔大娘取而代之后,便被遗留在炉子里过久,导致酥脆的饼壳子都给烤硬了。

否则崔大娘年纪虽老,手脚却一贯麻利勤快,平素最为自家胡饼的外酥内软馅香脂腴丰美而傲,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胡饼烧糊了?

小吏也是因为发觉那过硬过老的饼壳子有异,还有自己每回来时都得嗑掉三个大胡饼,可今日自己喊了句“我今日要多吃一个饼子”,却只得到了两个胡饼……

估计凶手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栽在有个饭桶胃的小吏手里的。

——那么凶手不惜先杀了可能搅局的不良人,再耗费时间伪装成崔大娘,究竟是在等谁上门?目的又是为何?

只可惜大雨冲散了行凶者的痕迹,本就是最麻烦的一种情况。

“……糟了!”小吏脸色微变,急忙奔回舖子里。

地上被劈成两半的矮案犹在,可那具服毒身亡的高壮尸体已经消失无踪了。

同时不见的,还有小吏适才随意扔在矮案上,然后随着翻桌动作掉落在地上,代表着自己身分证明的鱼袋……

清秀小吏懊恼至极地月兑口而出,随即无力地抚额喃喃。“又要被李衡那家伙修理了。”

大理寺戊号验尸房

一个高大修长男子身着紫袍,袖手在后,看着案上苍白男性尸首。

“禀大人,”老仵作恭敬地禀道:“此无名死者,七尺八寸,约莫三十许上下,肩颈厚茧,脚板粗大,应是贩夫走卒之流。其舌未吐出,颈项无绳索勒痕,非上吊而亡,小人以经糟醋洗敷其全身,周遭燃起炭火,隔着红油纸伞窥看检视,也皆无外伤。”

今日天阴落雨,借不得日光,只好以炭火焰焰代之。

高大修长男子俊美的脸庞被掩在熏了艾草的白绫帕子后,浓眉微蹙,目光落在苍白男性尸首上的某处。

“子午卯酉掐中指,辰戌丑末手掌舒,寅申巳亥拳着手,亡人死去不差时……”老仵作感觉到大人眼神中的严峻冷冽,额上不由汗出如浆,忙数念出大理寺验尸口诀之一,“大人,足可研判此人命丧于寅申巳亥间……只,死、死因不明。”

“不明?”高大修长男子挑眉,眸光更深了。

老仵作忙跪下叉手行礼。“回寺卿大人,小人亦让死者口含银牌,再用皂角水洗银牌,半个时辰后银牌并无发黑;亦一一检查过头顶发间脚底,未曾有利器刺入痕迹。”

老仵作声音颤抖,惶惶不安。“死者身上无酒气,面上虽有挣扎之色,却无压痕,不似遭人使用软物压住口鼻窒息而死。”

他家世代皆为仵作,而仵作却是世人眼中贱籍,过去多为屠夫担任,若非本朝开国之初,因唐律严谨,圣人对三法司多有倚仗看重,是以仵作的待遇也高了不少。

老仵作好不容易从刑部被擢升到大理寺,自然更是兢兢业业,未有一日疏漏,面对这桩刑部报上来的“诡案”,他也想以自己多年经验在死者身上查出个蛛丝马迹,可他连尸首都剖开来勘验了,五脏肌理未有中毒之相,也未有溺水迹象。

——死者面容狰狞挣扎,若说是见鬼了被吓破胆的话,那倒还略略符合了,可偏偏观其胆囊完好如故,一切都正常得……太不正常。

大理寺首席老仵作张老儿已经翻遍历年来尸案,绞尽脑汁,也判断不出此人死因为何?

“你曾在死者验尸格上录下——眼白和肺脏皆肿胀有紫癜。”高大修长男子缓缓走近,漂亮得如剑似玉的指尖凌空点在死者惊恐狰狞、张口呼吸状的面容,上翻的眼白也有点点紫斑。“既有紫癜肿胀,乃生前受力挤压造成,又如何不符合窒息而亡了?”

老仵作知道大人自担任寺卿以来,率领大理寺屡破奇案悬案,他鹰眼如炬,做此研判必定有九成把握,只是一根筋儿的老仵作还是想不明白其中玄机,也想不出做案工具——

“可……既是窒息而亡,因何死者面上无痕,手脚也无被缚痕迹?”

“——手脚无被缚痕迹,死者可能是遭人以厚被或是棉布帛通身卷缚。面上无痕却窒息而亡,料想其脸上是被贴了层层叠叠喷了水的桑皮纸以封住口鼻,此杀人刑罚手法名为:贴加官。”

一个清脆的嗓音在门口响起。

正屏气凝神戒慎紧张的大理寺正和录事和老仵作,闻声不约而同望向门口,瞬间大大松了口气,眉开眼笑——

“曹司直,您回来啦!”

清秀小吏对着他们露齿一灿,却对上目光深沉似笑非笑的高大修长男子——也是大理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寺卿大人李衡——时,顿时卡住,露出了一抹可疑的心虚。

“咳。”曹照照忙低头,一本正经乖顺无比地对李衡行了个叉手礼。“下官拜见寺卿大人。”

李衡随意摘下系于耳后的帕子,漂亮峰峻的眉眼盯着她,一眼就看出异状。“跟人动手了?”

曹照照早就习惯了自己的顶头大上司有着一双浮?摩斯的利眼和狼犬鼻子……她讪讪一笑,硬着头皮还是自己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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