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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甲衣方 第二章 好的开始

晓夏晕陶陶的,倒不是因为族人们把东西一箱箱往梁家扛,而是他的手一直牵着她的。

原本不晓得这位英雄姓甚名谁、来自何方?怎会现身拯救孤苦无依小女子于水火中,直到听见别人喊他“陌言”,然后她就……飘了……梁陌言,白晓夏的丈夫,她肯定了,肯定他是穿越大神在赐给自己一副巨型身躯之后给的弥补。

他们直接回到梁家,尚未进行男女初次见面的正确性对话,动作飞快的族人们就扛了一箱箱的东西过来。

衣服鞋袜首饰用一口最大最贵的楠木杉箱子装着,热心民众担心梁家条件不好,连同枕头棉被、茶几桌椅、床铺木柜全往梁家抬去,听说在白娇娇把白晓春头上那枝金簪给拔下来时,她的哭声响彻云霄,惊起沙禽掠岸飞。

白晓秋藏的银子和首饰虽没找到,族长也没含糊带过,硬逼白大川吐出三十两银子,凑足七十两给晓夏当嫁妆。

总之经过族人的热心帮忙之后,梁家上上下下焕然一新,果然是女儿贼啊。

看到这么多东西,陌轩吓傻,陌新和欣瑶更是吓得躲在二哥身后,半句话都不敢说。

这时有个好心的叔叔道:“这桌子一条腿短了半寸,吃饭不稳,要不咱们把白家的饭桌给抬过来。”

就这么一句,众人哗啦啦跑出去,这回不光餐桌,连锅碗瓢盆糖醋盐油和地窖里的粮食通通送来了。

在陌言一口一个感谢之后,陪着白家族人走出家门。

始终处于发呆状态的晓夏终于回过神,她无奈地看一眼自己壮硕的身材,笑着自言自语,“清醒点,男神怎么可能看上我?总不能受了点白家恩惠,就把自己给卖掉?”

何况现实是……原主只有十三岁,两个人没有“那方面”的可能,因此口水收一收、遐想灭一灭,试着做好定位,当个不讨人厌的同居室友吧!

看着明显被吓傻的三个孩子,晓夏笑笑说:“好啦,我去做沙威玛,你们该干啥干啥。”

她往灶房走去,心里却想,多了那些酱醋调料,晚餐会更有滋味。

“二哥,怎会这样?”欣瑶不敢置信地模模新餐桌,好大好漂亮啊,中间放的那个……

他们说是用来插花的瓶子,原来插花还需要特别的瓶子呀?那瓶子可真好看,还画着小鸟呢。

大嫂……不对不对,是白晓夏,以前她真的是千金小姐哦。

“我也不知道。”陌轩闷闷地回答。

他知道身为男人必须有骨气,但谁拒绝得了昂贵家俱?家里真的缺桌柜啊,想到以后写字再不必趴在凹凸不平的餐桌上,嘴角微微上扬,但下一刻……不食嗟来食,他为自己的贪婪感到丢脸。

陌新已经没办法思考,他模着摆在桌上的棉被,好软、好滑,上头还留有阳光的气味,他下意识把脸贴上去。

送走热心族人、关上门,陌言回到厅中,看见弟妹的傻样,忍不住失笑。

他不在乎琐事,把生活过得无比粗糙,总觉得能活下来就足够,其他的都不重要,但是现在看来,他似乎粗心过头了。

今天下山得早,本想把几只兔子和山鸡送到镇上卖,谁知一进家门就被弟弟妹妹给拦上,他们七嘴八舌说着白晓夏清醒后发生的事,他考虑片刻便出门找人。

他听到晓夏在祠堂里说的话,每句都清晰、有条有理。

但他不认为那是白大叔的遗言,更相信那是白晓夏的计谋,她不想让白大川一家好过,她想让族人的力量为自己所用。

表面上她舍弃土地房宅,事实上她从一无所有,到拥有许多家俱及七十两银子,重要的是,她得到了族人的爱戴与支持,从此以后白家二房再无法欺凌到她头上,孤身女子替自己找到坚实后盾。

只是……她有这么大本事,怎还会被欺负得连命都差点儿没了?

那天白晓夏被送进梁家,他回来时,她已经躺在自己的床上,陌新哽咽着告状,说白家欺负人,他没生气,只是安静地听着陌轩描述整个过程。

早在白大叔病逝后,他就有预感,这门亲事迟早会被提上来,只是心底暗暗盘算,白大婶骤失丈夫,需要亲人安慰,应该会将白晓夏多留在身边几年,到那时候,自己有的是办法顺利月兑身。

没想到不过短短几天,白大婶也跟着离世。

依照白家二房的性格,他猜想自己和白晓夏的亲事很快会被提起,而那天就是为此事上山寻找师父,谁知刚商量出个章程,白晓夏已早一步被送进家门。

事成定局,弟弟妹妹们看着凭空冒出来的新嫂嫂,一个比一个委屈。

白晓夏很少出门,他对她没有任何印象,所有跟她有关的,全都是坏话——懒惰、肥胖、脾气暴躁……

许是他从未在意,许是白晓夏很少出现于人前,因此他从没把这桩婚事放在心上,结果她来了——猝不及防的。

他当然无法怪罪白晓夏,她还昏迷着呢,何况也是个可怜人,不管她长啥模样、性情如何,双亲骤然离世,家产被无良长辈吞没,对谁都是个重大打击,接收她成了自己无法改变的决定。

她昏迷三天,大夫都说她没得救,连开药这道手续也省却,谁想得到她不但清醒,一下床还立刻干出这么大的事儿,令人刮目相看啊。

发现大哥进门,欣瑶跑上前拉住他的衣袖、捧着一枝青玉笔说:“大哥你看,这个好美。”

“这么喜欢?”

“二哥的笔毛都秃了。”

没注意到这个,是他粗心了,下回进镇上,记得带几枝毛笔回来。

“大哥,我可以跟大嫂……”

陌言还没回答,陌轩就暗示性地咳嗽起来。什么大嫂,白晓夏就白晓夏,梁家的风骨万万不能被那点东西给收买。

欣瑶闻声立刻改口。“我可以跟白晓夏要吗?”

陌言看一眼那枝笔,至少要十几两银子,白家是小康之家,不至于花那么多钱买毛笔,青玉笔应是有特别含意吧。

“下回大哥到镇上再给你们带些纸笔回来。白晓夏人呢?”

陌新放下手中棉被,跑到大哥跟前。“白晓夏在后院,她说晚上要吃沙威玛,大哥知道那是什么吗?”

“不知道,我过去看看。”

陌言朝灶房走去,梁家不大,只有两个房间、一个厅,靠左边搭了个灶房,后院另有一间屋,里头放着好几组桌椅,是过去梁夫子给学童上课的地方,已经很久没使用,屋顶瓦片吹掉好几处,天气不好的时候会透风漏雨无法住人。

房间只有两个,梁母过世时,欣瑶才勉强能够走路,夜里需要人照顾,陌言便搬到主屋,这些天白晓夏入住,她庞大的身躯一躺,陌言担心她半夜翻身,把欣瑶给压坏了,便让她搬到陌轩、陌新的屋里睡,自己留下来照顾病中的她。

陌言绕到后院,看见白晓夏蹲在地上,不晓得在做什么?

可她那模样、很难形容,就……一大坨肉挤着,双腿支撑不住身体重量,整个人往前倾,与其说是蹲,不如说是趴?

她面前有用石头垒起来的……是灶炉吧?奇形怪状的,约有小腿高度,但只圈出半个面,里头柴火堆高、烧得红透,她手里拿着……

沉稳自制的陌言倒抽一口气,眼底透出两抹锐利,那是他藏在床底下的剑。

剑很有些历史了,上头砍出几个口子,是他孩童时期使用的,早已不适合自己的身量,这才珍而重之地收藏起来。

他没觊觎她的青玉笔,她倒是盗用起他的旧时剑,好得很。

晓夏在剑上串起一片片腌好的肉,她握住剑柄不断转动,让肉片能够全方位烤透,她特地把肉切得非常薄,就是希望不必烤太久,本来是想用煎的,但口感会不同,因此在族人们热情地为她搬柜子、整理箱笼,不小心发现这把剑之后……

好东西啊!恰恰适合拿来烤肉,一切配合得如此完美,肯定是老天爷的意思,她怎么能够不征用?

陌言深吸口气,他自认脾气好性格佳,从不轻易动怒,但她成功把他给惹火了。

那是母亲给他的礼物,在知道他对武学感兴趣之后,特地请名匠打造的,对他而言,那不仅仅是一柄剑,还承载了母亲的期待与希望,因此多年来,不管处境再艰难,他都没有过舍弃它的念头,没想……

那女人丝毫不知道自己闯下什么祸,竟然还哼着歌,即使动作笨重,仍可以从后背看出她有多愉悦惬意。

肉熟了!晓夏不管灶火还燃着,直接拿着肉往灶房走去,因为方向不对,因为美食在前,她彻底忽略身后那双灼热的、想砍人的目光。

不能怪她,刚打完一场胜仗,她有权利骄傲,毕竟是把死局盘活了啊,未来对她而言,不再是彻底的绝望。

她的处境从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直接跳到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不喝酒都对不起自己了,烤个肉串儿、忽略赐死目光算啥大事。

晓夏辛勤地迈起小短腿走进厨房,贴在铁锅边的几张饼也烙熟了,她拿起刀子,把剑上的肉削下来,瞬间肉香味儿在梁家里外四处飘散。

许是肉香太过,把陌言的脑袋给蛊惑了,他竟然没有一阵大吼,把她吓成鹤鹑,反而一路跟到厨房门口。看见她麻利地提起菜刀往长剑削去,他的自制力二度消失,又……喘了,该死的女人,她削的是肉吗?不对,是他的自尊!

把肉和配菜夹进饼里,完美!现在条件不够,如果有个烤炉,味道会更接近。她再往中午剩下的大骨汤里打进几颗蛋花,撒上些许红萝卜丝和葱花,黄黄红红绿绿,说有多漂亮就有多漂亮。

她拿起抹布把剑擦拭得干干净净,再往上涂一层油,亲匮地往剑身亲上一口,笑眼眯眯说:“今儿个辛苦啦,下次再麻烦你罗。”

啥?还有下次,陌言气笑了。

端起沙威玛,晓夏一个转身,在视线对上陌言时,嘴巴微张、眯眯眼开出两朵大桃花,虽然看见他脸上的怒意,却还是下意识道:“帅爆了。”

死定了,看到他一秒变花痴,速度快到晓夏连阻止自己变身的机会都没有。怎么办?时尚达人呐、流行前锋啊,怎么会连这点克制力都无?过去一堆帅男模果着身子在她眼前晃,她都没有这么疯。

“你说什么?”

听不懂?了解,此属文化差异。“意思就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他被赞美了?这么大剌剌的赞美,半点没有含蓄成分,使得他……害羞了。

陌言撑眉道:“你知不知羞啊?”

听懂了吧,男人害羞很丢脸,女人不害羞也一样很丢脸。

“所以我要忍笑佯低面、含羞半敛眉?不行,这种动作太绿茶,我办不到。”一个哆嗦,鸡皮疙瘩浮上手臂。

晓夏放下沙威玛,用力在眼前弹指,两手外翻从眼前滑过,见证奇蹟的时刻……她正在召唤回自己的女强人魂魄,严正拒绝白莲人设。

绿茶?看着她的动作,陌言费解,她说话难懂、表情更难懂,难道这才是白大叔白大婶把她藏在家里的理由?胖不是重点,脑袋有病才是事实。

如果是脑袋有病,那么剑的事,似乎不能对她太过苛责。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允许她二度冒犯他的剑……呃不对,是自尊。“我有话跟你说。”

“太好了,我也有,这算不算心有灵犀一点通?”

果然脑子有病,还病得不轻,但那话还是让他红了耳朵,感觉被勾引了……

啥?被一个胖子勾引?完了,她脑子里的病传给他了!

陌言恼羞成怒。“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她没有吗?古人说话不是都要文谒蔼的?她已经尽力配合了不是?难道是她的语文程度不行?

叹气,人无完人呐,长得好脾气必定不行,脾气好能力肯定不及,如果事事样样都第一,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她遇见释迦牟尼了。

“我的意思是,我也有话想跟你说,不过吃饭皇帝大——”

他又打断她。“好好说话,吃个饭别牵扯当今圣上,那是砍脑袋的事。”

“这里有监听设备?『皇上』是禁词?这时代独裁不民主?”连续丢出三个问号,眼看他又要发飙,晓夏连忙制止。“行,我的错,以后我会好好说话,现在可以先上餐桌吗,我饿惨了。”

被她一打岔,陌言竟忘记要沟通“剑的用途”,没回答,却端起那锅汤,跟在她身后走。

坏脾气帅哥不气了?呼……晓夏吐气。没事,会慢慢习惯的,生活嘛,不管是在职场上还是家庭里,总要经历一段磨合期。

陌轩知道骨气很重要,身为一个男人不该轻易被收买,但架不住沙威玛好吃,蛋花汤漂亮又好喝啊,他抵死不愿被收买的心脏,蠢蠢欲动中。

餐桌上没人说话,气氛有些诡异,晓夏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这是传言中的食不言、寝不语?可是这样很紧张误,会消化不良的,她想说几句话来缓和一下,却在帅哥抛来一个眼神后,乖觉地闭上嘴巴。

不管经过几百年,识时务者都是俊杰。

吃过饭,几个孩子自动自发收拾碗筷,自动自发烧水洗澡,又自动自发回到屋里,安静得令人心惊。

倒不是因为梁陌言家教严格,实在是今天发生太多事情,表面上看起来挺不错,但是好是坏……大哥没下定论,谁也不敢一锤定音。

灶房旁边隔出一个小空间,他们习惯在那里洗澡,旁人家是怎么做的晓夏不清楚,但梁家在这上头不含糊,每天都会洗香香才上床。既然如此,不洗手上桌……是给她的下马威吧?很好,她终于意识到梁家上下并没有那么欢迎自己加入。

小孩洗完轮到晓夏,不管陌言是否难搞,但绅士风度肯定是有的,因为他亲自替晓夏提水,又体贴地知道硕大身躯需要硕大水盆,并且得大量用水,因此他将从白家搬来的大浴桶注满温水,还在旁边放一桶水备用。

月兑掉衣服,她用皂角上上下下搓,把身体每处都洗得干干净净,没有空污的环境,加上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节,天气不冷不热,身上出汗少,倒也没有太脏,但毕竟好几天没碰水了,能够洗香香,是莫大享受啊。

只是这份享受在她看见肚子上的肥油时茑了,一个女人怎能把自己搞成这样?就算没有旁人的侮辱嘲笑,行动不灵活也挺难受的不是,何况这还对健康有极大伤害。

她在里头长吁短叹,等在外头的梁陌言全听见了。她的开朗自在是装的?她的笑容是盔甲,她把哀伤隐藏在盔甲后头?

肯定是,遭逢巨变,谁能对着一块烤肉笑得惬意轻松?罢了,剑的事就算了吧,把它收藏妥当就是。白晓夏……小小姑娘碰到这种事并不容易。

美丽误解让他心头微酸,没想到这时,一句无比郑重的喊话从里头飘出来。

“白晓夏,你身上的每寸赘肉,都是向生活妥协的标志。停止妥协,尽力蒯除,为自己开创不一样的人生!”

呃,盔甲?哀伤?心酸……噗的一声,他靠在门边无声笑开。

陌言洗完澡进屋时,晓夏正在清点财产,她不确定七十两银子可以买多少东西,却晓得这绝对是一笔巨款,因为在李氏抖着手指掏银子时,她看见她的心在淌血。

照顾白晓夏的几天里,陌言留在屋里打地铺,本打算找个时间把后面那个屋子修一修,打张床进去,没想到打地铺的那个晚上,他睡得分外的好。

他有严重的失眠,经常翻来覆去熬到天亮,要是能够睡足两个时辰,他就会满足到不行。因此常有人说他脸臭、脾气不好,还有人替他缓颊,说他年纪轻轻就肩负起一个家,怎能开心得起来。

但其实不是,他只是没睡饱。

长期没睡好,让他情绪紧绷,只是在跟前的全是小豆芽,总不能往他们身上发泄脾气,他只能透过沉默寡言、面色凝重来提醒人们——内有恶犬。

但那晚他睡得很沉,从子时初一路睡到辰时末,天亮醒来发现自己的精力从没有这样充沛过,他高兴得连做饭都带着笑容,甚至异常地心平气和。

他本以为这是凑巧,第二天刚吃饱天才擦黑,连几棵小豆芽都还没睡,他便早早地躺在……这次不打地铺了,直接躺到床上。

看着晓夏硕大的身影,闻着她身上一股特殊的……竹叶香?他试着证明自己的一夜好眠与她无关,但是听着她的呼吸声,自己竟然又熟睡了。

这次足足睡上六个时辰,天!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

连续三天、连续三个晚上,他不需要在山上消耗掉所有精力,踩着月光而归,就能够迅速入眠,这证明出了他不想要的结论。

放下钱袋,对上他的眉眼,晓夏又看傻眼了。他是怎么长的?明明也是两颗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凑在一起就是让人无法不赞叹。

他不仅皮相好,更厉害的是那股气质,书卷气、英气、贵气通通加在一起,白话文和文言文里面美好的形容也形容不出他的美好,他让她的心静止不了,如果她的心脏过劳,元凶肯定是他。

梁陌言开口。“我有话想跟你说。”

“我可以先说吗?”晓夏抢在前头,因为担心啊,怕帅脸看太多,心跳太急促,脑袋就乱成一锅浆糊。

在浆糊尚未煮成,理智尚存之际,她告诉自己:梁家虽然没落,白家虽然于他有恩,她虽然带来“不菲”嫁妆,但白晓夏百分之百配不上梁陌言。

齐大非偶呐,两个不相称的人硬凑在一起,迟早会发生悲剧。

因此眼睛过过干瘾就行,其他的事别多想。

“可以,你先说。”他让出优先发语权。

露出带着巴结的笑脸,她说:“我知道梁家并不欢迎我这个媳妇,我晓得所谓的女圭女圭亲只是两家长辈的随口一说,算不得数,因此我无意挟恩求报。

“只是你也清楚我现在的状况,眼下我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只能够暂时留在这里,我不会白吃白喝的,我每个月会付你生活费,并且做饭打理家里、帮你照顾弟妹,这样可以吗?”

她也不认同这桩婚事?太好了,这让他松口气。

“为什么这么做?”他问。

“什么?”她没听懂。

“把土地房子捐出去。”他已经猜出来,却还是想从她嘴里得到证实,证实她和自己想的一样聪明。

“如果有一壶水,你想把它烧开,却发现柴火不够,但是你很渴,迫切希望能够立刻喝上开水,你会怎么做?”晓夏不答反问。

“再砍一点柴?”

“要是我,我会把水倒掉一半,水很快就能煮开。舍去半壶水,却能解我一时困顿,世事不能尽如人意,这就是人生,永远在舍与得之间做选择。我舍却财产,换来族人关注,往后我和二房再有任何争执,不求他们偏袒,只求他们公正中立。”

看着她清澈的目光,敞亮的说词,谁说她蠢笨如猪,分明就是无比通透。

“也许透过谈判,你可以替自己争取到更多?”

“和二房吗?不管谈判结果是什么,于整件事来说,他们都是空手套白狼的获利者,而我给得再少也是退让,对狼心狗肺的人退让,不叫做善良而是愚蠢。善良是建立在原则之上的,我的原则是——不与豺狼做交易。他们害死我母亲,就算不能亲手报仇,我也要冷眼看他们下场悲凉。”

“你怎么确定他们的下场必定悲凉?”

“性格决定命运,他们的贪婪懒惰,早已经注定一场失败人生,而我……”

“而你?”

“星光不问赶路人,岁月不负有心人。”她斩钉截铁说。

什么意思?改变话题了?他的不解惹得她哈哈大笑。

“意思是,越努力、越幸运、越成功,最好的报复手段就是我在云端你在泥淖,我笑看你的悲凉,你仰望我的光耀。”

这话很振奋人心,只是过去怎不见她辉煌?

因为父母健在,不需要她在星光下赶路,不需要她耗尽心思?是的,有爹娘疼爱的孩子是瑰宝,曾经……他也是。

微哂,陌言道:“懂了,你不必给我银子,安心住下就行。睡吧!”

安心住下?意思是他愿意认下这门亲事?他打算拿她当媳妇?哇,那她会不会赚太大?

不对、她已经把话说在前头,这门亲事谁也别认,所以……饭可以乱吃,想像力不能乱膨胀。

事实是——她的沟通能力和过去一样强,说服帅哥的小心窝,促使他的同情心泛滥,可怜一个无父无母的胖孤女。

端正好心态后,她问:“你刚刚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讲?”

重点都被她讲完,他还有什么好说?不对,确实有话该说。“那把剑,你不能拿来做菜。”

“它很重要?是传家之宝?”她还以为梁家都是文人,那把剑是不小心捡回来的废铁。他不想解释太多,直接丢一个字。“对。”

“对不起,我知道错了,但陌新、陌轩和欣瑶都挺喜欢吃沙威玛。”

“下次我到镇上,帮你打一根铁棒。”

“真的吗?太好了,谢啦。不过……”

“还有事?”

“下次你要到镇上可不可以捎上我?一次就好,等我认得路后自己会去。”

“你去镇上做什么?”

“找个可以努力的目标。”想爬上云端得付出代价,这一点,当过女强人的她比谁都清楚。

“知道了,把银子收一收,睡吧。”

睡吧?意思是如玉公子要跟她当同床室友?会不会太亏啊?要是毁了他的名誉……名誉不重要,重要的是万一半夜自己狼性大发,做出丧心病狂的事,他的人生会毁于一旦的说?她还来不及善意提醒,就见他爬上床……来了,他居然要和她待在同一块木板上,他真的要与她并肩齐躺……

“嗯、那个『七岁不同席』只是传说哦?”她用食指戳戳他硬硬的胸口。

不是传说,但什么都没有饱饱睡一觉来得重要,陌言侧身不理人。

“你不怕哦,那我也无所谓,反正倒楣的是你。”她又戳戳他的后背。

“快睡。”他直接下了简单指令。

“好!房子是你的你说了算。”她背着他躺下,只不过床就这么大,背对背还是感受得到他的温度。

“镇定!莫慌!”回想那时工作到半夜,累到和男模盖棉被喔喔咽的陈年旧事,对的,没事,不就是睡觉,一种生存必备的行为,别赋予过多想像。

有机会的话再来个盖棉被纯聊天,说不定聊着聊着变成知心朋友,和这么帅的男人,当不成爱人当朋友家人也是大赚啊……

当她开始想像盖棉被后要聊的话题时,他已翻过身熟睡了。啊,睡了怎么聊成朋友家人?

戳戳他的后背,她想娇嗔两声:公子转身看看奴家嘛。

但……没练过,此等行为于她有极大困难度,她习惯当霸道女总裁,习惯指着男人说:你,转身,抬腿,走大步一点,抬头挺胸,自信!自信!下巴抬高,把自信拿出来!

见他一动不动躺得无比安稳,唉,他的贺尔蒙分泌量不足吗?有女躺在身旁,却不见呼吸急促,看来公子不但样貌世无双,连品格也举世无双。

不过,依她现在的外型,任何男人躺在身旁,品格都会瞬间高尚吧。

眼睛看不见,耳朵鼻子的感觉就更加灵敏了,他闻到她身上传出的淡淡香气,是女子身上特有的馨香,是那种会让人心情微暖微温,让人感觉放松的气味。相处的时间很短,但发现她的存在会让人感觉轻松自在,是因为她举手投足间散发出来的自然、自信?还是因为她说话有趣又聪明?

聪明?没错,她在祠堂里的表现让人眼睛为之一亮。

就这样,他东边想一点、西边想一点,想的全是和她有关的事,想着想着情绪缓和、心气安顺,分明没有道理,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硬是组成一个名为安全的窝巢,让他不知不觉陷进去。

他喜欢在她身边睡觉的感觉。

“你觉得是金子好还是烂泥好?”

已经进入半睡眠状态的他,突然接到莫名其妙的问题,当他是傻子吗?他迷迷糊糊地作出反射性回答,“当然是金子好。”

“如果你是一颗种子呢?”

他没有回话,她接了。“世间没有绝对的好与坏,只有适合与不适合的存在。人人都喜欢美女,但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百里挑一……”

说着,她听见微微的鼾声响起。

晓夏顿时失笑,在想什么啊,明明理智教她认清,站在不同水平的男女无法携手共进,可这会儿却想鼓动他——自己的灵魂很有趣,有志男儿可奋力一试?

翻过身,她对着他的背,月光很淡她看不太清,只能瞧见模糊的身影,她缓缓吸了口气,不管怎样今天都是个好的开始,明天一定会更好的!

闭上眼睛,她低声道:“梁陌言,晚安。”

还谈不上财富自由,但手中有钱心不慌,因此做完家事之后,晓夏出门遛弯儿,打算在最短的时间内熟悉环境。

她本想带上陌新或欣瑶的,但人家态度摆明——你做的饭菜本人肯入口就该感激涕零,别得寸进尺妄图不该有的关系。

所以不勉强,旁的好说,唯独感情缘分这种东西,真不是能靠耳提面命、积极努力得来的。

放下,随缘,用平常心做平常事,让时间来解决这个问题。

“晓夏。”白娇娇远远看见她,猛朝她摆手,不一会儿功夫就跑到晓夏跟前。

“娇娇姊。”

“你昨天太厉害了,我决定拿你当朋友。”白娇娇抬高下巴,得意洋洋的说。

这话讲得……是恩赐吗?不过计较啥,不就是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想当年身处叛逆青春期,随便举一条自己干过的坏事,白娇娇拍马都追不上,她不由干笑两声。

“昨天白晓春一家灰头土脸被赶回老宅时,脸色精彩极了,现在满村上下都传遍,你娘是他们害死的。”

处心积虑算计,却落得一场空,脸色能不精彩?所谓老宅占了个老字,破旧肯定跑不掉,又多年未曾整修,下雨天漏水、冬天透风理所当然,没比较没伤害,住过豪宅哪还住得下国宅?

“我爹娘说,白家二房的土地卖得只剩下五、六亩,你知道吗?”

“一家子好吃懒做,再有钱也会坐吃山空。”可惜当年继祖母为二房谋产,宁可背负恶名也要逼大房净身出户,如今落得什么下场?

“白晓春没了金簪首饰,连出门都不敢罗。”

“过去没有也能出门,现在为什么不行?”

“谁让她招摇,平白得了好东西就四处炫耀,现在多少人等着看她笑话呢。”

晓夏耸耸肩,虽说二房两个姑娘,一恶一奸,但在她眼里就是个孩子,同孩子计较?有点傻气。

白娇娇垂下眼睑,蹶起嘴巴。“就算这样徐哥哥还是喜欢她。”

“徐哥哥?”

“你没听过徐华明?他在镇上念书,是个斯文人,长得又好看,咱们村里的姑娘就没有不喜欢他的,可惜他喜欢白晓春。”

“喜欢白晓春?”她有什么地方值得人喜欢?晓夏想不透。

“对啊,白晓春漂亮还会背诗,我就不行。”

白大海替女儿找先生学认字,白大川低声下气、苦苦哀求,他想长辈做错事、罪不及孩子,再加上想替女儿找个伴,于是让白晓春姊妹进了家门,这两位姑娘对学习不感兴趣,却很肯背诗在外头撑场面。

“这么肤浅的喜欢?”

“肤浅?什么意思?”

“没事,说说那个徐哥哥。”她不信小小村落还有人长得比梁陌言好,除非这里地灵人杰,专产帅哥美女。

想到徐华明,白娇娇捧起红红的小脸,满眼甜蜜。“他讲话好好听,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好好看,他很厉害,将来一定可以考上状元……”

状元可不是萝卜,一拔一个准儿,这是盲目的偶像崇拜吧。

“徐华明有什么好?不就念过几年书,装装斯文勉强还行,真让他去考试,哼哼……”

一名男子挡在她们面前,长相普通,个头不高,但有双清澈的眼睛,闪烁闪烁的,看得人心头敞亮,感觉很机灵。

“徐哥哥是秀才啦,你呢?”

“不就是个小秀才,有何难的?”

“说大话。”

“什么大话?院试成绩很快就出来,要不要打赌。”

“赌什么?”

“我考上了,你就嫁给我。”

这话气得白娇娇涨红了脸。“休想!”

晓夏看一眼对方,只见他嘴角弯弯、眉头弯弯,满脸乐意,很明显的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人与人之间大概真的有缘分这回事儿,虽然这男的长相分数不高,但看起来颇可靠,晓夏对他印象很不错,只是……用斗嘴、惹毛女孩来表现喜欢?是个直男吧,他的恋爱学分严重不及格。

晓夏拍拍他的肩膀,“喜欢人家就加把劲,竭尽全力待她好,酸言酸语只会把女人的心给逼到天涯海角。”

不过她还有一堆开导词没说呢,就见白娇娇转身喊道:“你还不过来?”

见白娇娇往自己这看,男子那双普通到缺乏辨识度的眼睛瞬间发亮,像装上金顶电池,全身是劲。

晓夏做了个加油动作、抛出鼓励眼神后,迈开双腿跟上白娇娇。

勾起她的手臂,晓夏悲摧地发现,自己连手臂都是人家的三倍粗。“娇娇姊,那个哥哥是谁?”

“他叫宋敬,娘早就不在,爹爹是卖货郎,住在村东。小时候是个恶霸,抓鱼、掏鸟窝、打群架、扯小姑娘瓣子,干啥坏事都有他。”

“不会是他老扯娇娇姊瓣子,才教你给记恨上了?”

“他就是招人恨,哪是我特意记恨他。”白娇娇觑她一眼。

“他也在读书?”看来此地学风颇盛,家里几只小的是不是也该送去念书?

“对,我骂他是目不识丁的莽汉,他不服气,就去念了。”

为卿卿拼前程,不是只有一点点喜欢啊。“娇娇姊,徐哥哥真有你想的那么好吗?”依她听来,宋敬好像更靠谱些。

“对,他好到不行,你可不许像我爹娘那样说他坏话,我就是认准他了。”

哇,连双亲都反对,看来她的追星路颇崎妪。“娇娇姊,我觉得吧,这挑男人和挑衣服一样,漂亮的人人都爱,问题不是人人都撑得起来,与其穿得绑手绑脚,连吸气都不顺畅,倒不如挑件宽敞舒适的好。”

“男人哪能和衣服一样?”

“是男人说的『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你得认真想想,喜欢徐哥哥的理由是啥?他长得好?大家都喜欢?抢赢就能被羡慕?如果是这样就有点傻,日子是自己在过的,是好是坏点滴在心头,别人的羡慕没有半点实质好处。何况徐哥哥喜欢的是白晓春,长辈都说强扭的瓜不甜,你何必和自己过不去?”

“不甜,我也想扭回家里放着。”她咬着牙,倔强了。

不到黄河心不死?得让黄河水给溺过,才知险滩勿近。“要不我帮你?”

“你帮我?怎么帮?”

“试试罗。”她偏过头笑眼相望,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一个眼神,便让白娇娇信了她,也不知道这胖丫头哪来的魅力。

搞定白娇娇后,她又四处乱逛,半路上和几个村民随意攀谈两句,有意无意带到徐华明,大家交口称赞,说他是个上进、有前途的后生。

想了想后,她往徐家走去。

徐家住得很偏僻,就在山脚下,左右没邻居。

徐华明的父亲过世,家里只有寡母和妹妹,情况和梁家有些相似,差别在于梁陌言放弃念书,肩负起长子责任,养活一家老小,而徐家夫人把重心全放在儿子身上,母女俩过得苦巴巴,成天做针线供徐华明念书,由此可以理解徐华明身上压力有多大。

考试和考运有很大关系,谁晓得他能不能顺利出仕,嫁给他日子肯定不会太好过。不过爱情之所以迷人,在于它超越理智与想像,无法用逻辑来证实。

徐家门板很薄、院子很小,屋子简陋到让人心生怀疑,这里是家还是枷?站在篱笆外,她才想着要用什么借口见徐华明一面,就听见声音传出。

“昨天事情闹得太大,你不会不知道,若白家二房真能顺利拿走大房财产,你想娶白晓春,娘不会不点头。但现在这状况,你娶她能得到什么?如果非要娶白家姑娘,我宁可你娶白晓夏,咱们村里没有人的嫁妆能越过她去,真是便宜了梁家那小子。”

“娘在说什么,我怎么会看上白晓夏?”徐华明低抑的声音里隐藏愤怒。

“娘知道你嫌弃她胖,但有了她的嫁妆,你自能顺利应试,等你考上进士,娘自有办法让她自请下堂,到时你想纳几个白晓春都行。”可惜白晓夏已经抬入梁家门,否则没爹没娘可倚仗的她、最是好拿捏。

白晓夏一惊,竟还带上她了?这徐家人心是怎么长的?什么叫做自有办法让她自请下堂?什么办法?家暴、虐待、恐吓、利用舆论?

“娘,晓春绝对不会同意当妾室,求娘别拆散我们。”

“儿子啊,女人会老,光一张脸长得好,能顶什么用?”

“她有才华,会背诗。”

晓夏不由轻叹,背几首诗、连字都认不全也叫才华,果然是爱到卡惨死,想来白晓春的皮相蛊惑了徐华明的理智。

“咱家里没钱了,一文钱逼死英雄汉,娘可不能让一文钱逼断你的前途,娘先寻人去同周家说亲,周家就一个独生女儿,嫁妆肯定少不了,你就好好准备考试,成亲的事交给娘,至于白晓春,娘终能教你如意行不?”

周家的经济实力算得上厚实,不比白家大房差多少,膝下有一女一儿,徐夫人没说错,倘若女儿出嫁、定然不会亏待。

“晓春已经及笄,儿子担心长辈替她定下亲事。”

“别担心,现在外头传言,白晓春的爹娘害死长嫂,谁还敢同他家说亲?”

“好吧,儿子听娘的。”

听到这里晓夏彻底无语。怎的?满村姑娘是摊上猪肉,肥瘦任君挑选?这种奇葩人家谁嫁谁倒楣,不管是白娇娇还是周家姑娘。

决定了,行善助人!她推开徐家篱笆,准备投资二十两嫁妆,把白晓春嫁给徐华明,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对奇葩男女天生就该成为夫妻。

然而手指刚碰上徐家门板就给人抓住了,扭头一看……笑得像花痴。

“你怎么来了?”

梁陌言做了个噤声动作,握住她圆滚滚的手臂,将她拉离徐家。

“我有事要找徐华明。”

“我知道。”

他……怎么可能知道?胡扯的吧?“我想撮合一桩喜事。”

“我知道。”

还敷衍?“徐夫人想让徐华明祸害人,这是个隐忧,我必须发挥正义。”

噗的一声!声音很小,因为他用力掩下了,但没掩住眼角眉梢的笑意。“我知道。”

又敷衍?过分罗,她扯回手臂停下脚步。“你什么都不知道就阻止我……”

“徐家没钱,徐华明想参加乡试,徐夫人便打着算盘,清点村中人家能给姑娘多少嫁妆,她第一个就盘点到你头上,其次是周家。”

“你、你……”

“我在你身后,都听见了。”

“不可能,我没那么迟钝,一个大活人在我身后呼吸……”

“我在你身后的大树上。”下山时正好看到她一个人在外面晃,就鬼使神差地跟了过来。

她身后的大树……哇,好高耶,他怎么能够上去得神不知鬼不觉?重点是还听到徐家母子的对话,这意味着——

“你是江湖少侠、武林盟主?既然身怀绝技,为什么隐居在小小村落?你招惹了江湖恩怨?你想寻找《葵花宝典》、《九阴真经》?你不是曾阿牛、其实你是张无忌?”

她每说一句眼睛便瞪大一分,把被肥肉遮住的小眼睛硬是张成灵活大眼。

陌言失笑,很多话他都没听懂,不过真没想到白晓夏性子这么有趣。

他没回答她莫名其妙的话,只说:“不就是想把徐华明和白晓春凑在一起,有何难的?我来。”

啥米?自己有没有听错,他说他来……

傻傻抬头,傻傻看他,哪里来的自信啊?轻松两句话就能解决重重麻烦?她应该质疑他的自信,还是崇拜他的波澜不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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