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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斗全靠演技 第一章 回不来的爹爹

听说过向文聪吗?

没?那你一定不是京城人,否则只要在京城附近的几个都县里,开口说到“向大人”三个字,百姓无不交口称赞。

要怎么讲呢?是贪官污吏太多,碰到一个肯做实事的,百姓便感恩戴德了吧?

是的,向文聪就是个好官,他满月复经纶、阅历丰富,他爱民如子、清廉为政,如果当官这件事情上有分三六九等,无疑地,他是最好的那一等。

他奖励农桑、鼓吹商事,在他的治理下,虽然只是京城附近的小小都县,但税收一年比一年增加,明明是小到不能再小的七品芝麻官,清明的吏治却让他在朝廷官员眼里排上了号。

他最擅长的是查案、断案,许多悬而未决的案子因为他而破解,许多对翻案不敢怀抱希望的百姓,在真相大白于天下时,为向大人立下长生牌位。

他的妻子早逝,膝下只有一个独生女,而向萸虽是官家千金,却没有官家千金的骄傲自满,三餐自己动手,家事亲自操持,还对家庭经济做出贡献。

此时的她衣裳染上漆料,紧赶慢赶往家的方向跑,形容有几分狼狈,缺了大家闺秀的温柔婉约,但她不在意,因为有更值得她在乎的事情——

今天是爹爹的生辰,她要回去办一桌宴席!

呃,好啦,她厨艺是不太好,但爹爹宠她呀,只要她亲手做的菜,再普通也会捧场到底。

所以她笑得美滋滋的,清妍小脸增添几分美艳,连跑带跳地往前奔,快乐得让所有人一眼就知道。

向萸手里提着一条肉、两根排骨和大肥鱼一只,心里盘算着张大善人给的赏银。这笔钱可以给爹爹买几块好皮子缝件大氅,再做双手套、靴子,等冬天来临下乡巡查,爹爹就不会冻得手脚生疮,家里的老马也该换换,牠都老到跑不动了。

刚过午时,这时候整条巷子安静得很,只有两只野猫蹲在某家的墙头,慵懒地打着呼噜。

她放缓脚步,轻松惬意地想哼两句“昨日像那东流水,离我远去不可留”,没想到某家的屋顶上跳下来一……不是猫,是个黑衣人,哇哇,这已经够惊悚的了,没想到紧接在他身后又陆续跳下来四、五个。

后到的那群显然和黑衣男非同党,因为铿锵铿锵,他们抽出刀刃直指黑衣男的胸口,只见黑衣男脚步踉跄,整个人歪歪斜斜,像喝醉酒似的往后退。

但拔刀男们可就凶狠啦,一刀刀净往他身上招呼,黑衣男也算有两下子,明明都站不稳了,还能一刀一刀险险闪开。

强!要不是氛围太惊人,杀人场景过度鲜明,她一定会给他爱的鼓励。

怕不怕?当然,不怕的是傻子,这时候就该离开,免得成为倒霉的路人甲,可惜想象很完美,现实却残酷到让人痛心疾首。

黑衣男后退的速度太快,三两下就来到她身前。老大,你不是喝醉了吗?问号还没有闪过脑海,下一刻她和黑衣男成了同路人。

同路就同路,他抓住她的手是什么意思?他把她护在身后又是什么意思?不知道自身难保了吗?你这样做……大哥,人家会误会的好吗!

向萸无比哀怨,她想哭啊,但急切间流不出眼泪。

“打架是不好的行为。”她小小声说:“我们都应该追求世界和平。”

“……”黑衣男。

“……”拔刀男。

他们会因为不好的行为就不动作了吗?当然不会。

刀子往前一刺,眼看就要戳进黑衣男的胸口。

要死了,给一点缓冲不行吗?向萸想也不想,抓起排骨越过黑衣男往前丢,没想到黑衣男同时发功,长剑砍掉大刀的同时,也把她的排骨给斩成两段。

哇,见识了一回削铁如泥,所以咧?黑衣男虽然中招,但实力还可以,那么要帮还是不帮?

脑袋飞快转圈,呃,还是要的,但她严正申明,这跟什么济弱扶倾、忠勇侠义无关,而是和杀人灭口有比较强烈的关联性。

“刀在人在,刀亡人亡,你的刀没了,还不赶快亡一亡?”向萸又喊了句无厘头的话。

这一喊,第二度将众人都给喊胡涂了,这女人是来乱的吗?

拔刀男胡涂,黑衣男也犯傻,趁大家都在愚蠢期,她飞快把说那句“世界和平”时要掏却来不及掏出来的胡椒粉抓出来,对着黑衣男后脑低喊一声,“闭气。”

她不管黑衣男来不来得及闭气,手作势洒出了粉末。

她发誓,自己平日肯定好事做尽,老天爷才会特别眷顾自己,因为在胡椒粉往前洒时,一阵风及时吹来,所有的粉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往坏人脸上覆盖!

夭寿,你绝对没有见过这么整齐的喷嚏,视线模糊的他们没时间挥动武器,因为他们更急着揉眼睛。

黑衣男被这猝不及防的场景给惊呆,他也在想同一件事情——自己平日肯定好事做尽,老天爷才会特别眷顾自己。

趁着对方无力反抗,他深吸口气,逼出最后一分力气,刷刷刷刀起刀落,转瞬间,五颗头颅像玻璃珠般在地上滚来滚去。

好血腥、好暴力,向萸想晕倒……

白眼一翻,她正准备倒进血泊中时,黑衣男的声音钻进她的耳膜。“如果妳不介意被当成杀人凶手,就晕。”

哇哩咧,杀人凶手不是阁下你吗?关她屁事啊!但她还来不及Argue,下一刻,黑衣男就躺进了……她怀里?

这、这是美女救英雄了吗?

她想要拆下他的面巾,但武侠小说里面,常有那种“看过我真容,就必须跟我结婚”的剧情,所以……呵呵,还是别拆盲盒了。

但脸上那块不拆,身上其他的全让她给拆了,不拆不行啊,他一直在流血,巷子里已经躺五只,如果这只也追随那五只而去,她就算跳进黄河,杀人凶手的名头肯定冠在她身上。

因此一进家门,她就飞快拿出自制的大型拖把,飞快将自家门前的血迹拖干净。

是的,她很睿智地将自己的鱼肉加排骨捡回来,烟灭自己曾经出现的证据,然后一回到家就立拆卸他的衣服。

她手脚利落,动作迅速,但她的女红……危在旦夕,不过伤口的美丑哪需要计较对吧?因此在她超高效率之下,没花太久时间,他完美无瑕的肉身出现了几条歪歪扭扭的毛毛虫。

“裁缝”期间,向萸无比庆幸,黑衣男没有突然清醒,要不这会让她级数很低的女红成绩更低——而黑衣男醒后也无比庆幸,庆幸身上的药够重,没让他在半途清醒。

缝好伤口,帮他换上干净衣物后,向萸本打算做贼喊抓贼,报官捡尸的,没想到隔壁邻居比她“更早”发现断头尸,急急忙忙报了官,她探头瞄出去时,恰恰看见官府把尸体运走。

这样平安了吧?她拍拍胸口自我安慰,试着把那页暴力血腥给翻过篇。

安顿好意外大哥,向萸照原定计划给爹爹做一顿生辰大餐,她绕到后院拔姜,从鸡圈里抓出一只老母鸡,烫水去毛、切切洗洗,待麻油把姜给逼出味道后,再将鸡肉放进去炒到表面转为金黄,最后放进淘好的米和酒,经过拌炒,抽出柴火、文火慢煮,这是爹爹最喜欢的麻油鸡饭。

排骨加入当归黄耆红枣枸杞,熬出浓浓的药膳汤。

做了鱼、卤好五花肉,再摘洗两样青菜,准备等爹爹一回来立刻下锅,另外她也熬了锅鱼片粥,打算等伤员醒来喂饱之后,直接把人请出家门。

她不求回报,只求别惹祸上身。

看一眼窗外,爹爹应该快回来了吧?她想。

进浴间,注满热水,取一套干净的衣服放在旁边。

泡澡是她最享受的时光。

来到这世界好多年了,几乎忘记二十一世纪的生活方式,独独泡澡这一项她丢不下,也舍不得丢。

温热的清水包围她小小的身子,一寸寸洗去身上疲劳。

她超喜欢这种踏踏实实的日子,喜欢享受亲人的宠爱关注,喜欢被爹爹捧在手掌心,所以真心实意的,她非常乐意拿计算机手机、3C名牌去交换父亲的亲情。

她看重爹爹的心思,一如爹爹疼爱自己的心情,爹爹是她两世以来最最重要的人。

洗干净后换上衣裳,将头发擦干简单地在身侧编两条粗辫子,她端着鱼片粥走进屋里,低头看看沉睡中的黑衣男。

他长得很高,起码一百八十五以上,身材相当厉害,属于穿衣显瘦,月兑衣满身肌肉型(这点无庸置疑,她确实月兑光了他的衣服),他眼睛狭长,上头两道很有个性的浓眉横过额际,他的皮肤相当白皙,和女子有得拚,照道理推论,他应该是帅的,但眼见为凭,没亲眼确认的事情,她不敢百分百断言。

这样的男人是什么身分?为什么光天化日之下有人追杀他?认真想过半晌后,她耸耸肩,担心那么多干什么,又不关她的事,她更该担心的是还未归家的亲爹。

转身出屋,山光西落、池月东上,她等了又等,爹爹始终没回家,不禁有点着急了。

爹爹不轻易承诺,可这回他亲口承诺过,还承诺得无比郑重。

所以是……差事太棘手?不至于吧,不就是个小宫女之死。

但凡看过宫廷剧,都晓得后宫经常要死人的,别说小宫女,嫔妃的死亡率也不低,这种情况相当合理且正常。

想想,把一群无所事事的女人关在一起,不斗个你死我活生活未免太无趣,敢进宫就没资格当白莲花,都打定主意以争斗为日常生活,即使不幸被斗死,也只能埋怨自己能力太弱。

所以死个小宫女很严重吗?就算死的是嫔妃,那也只能认命,谁让妳哪里不好待,非要抢进那块肮脏地?为这种事情让臣官进宫撤查,皇帝是疯了吗?

那天汪伯伯来家里说起此事,看着爹爹满脸的跃跃欲试,她就不乐意了。

她不理解皇帝,小小宫女之死竟闹得这么大,不都说家丑不外扬,怎地,突然觉得扬几下,也没多大事儿?

也对,皇帝的名声已经烂到太平洋,再臭还能坏到什么地步?人品、人性都丑毙了,还会在乎那点儿家丑?但皇帝不怕丢人,却倒霉了小小的百姓之家,一纸圣旨下达,爹爹立马收拾行装进宫去。

汪伯伯说富贵险中求,说七品小县官无缘面见皇帝,有此等奇遇,该焚香祝祷、感激上天赐下奇迹,还说爹爹若能查出个子丑寅卯,必定能飞黄腾达。

飞黄腾达?不必了吧,乱七八糟的国家,乱七八糟的朝代,平安就是最大福分,可惜她的话语权不高,否则早就让爹爹辞官回家。

餐桌前的向萸捧着脸,心思渐远……

街道那头人声鼎沸,十几个人簇拥着一副棺木,动作整齐地朝向家走去。

路上百姓纷纷探听消息,在知道棺木里装的是向文聪那刻,有几个百姓忍不住跪地磕头低泣,向青天那样的好人该长命百岁,怎会年纪轻轻撒手人寰?

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年头官员贪贿得多清廉的少,读书人都盼着当官后大捞特捞、发家致富,说句不怕砍头的话,在百姓心里,官员不比土匪好到哪去。好不容易出现一个视民如子的向青天,好不容易百姓对朝廷多出两分信心,可他竟然死了?

这世间还有天理吗!

汪宜禾走在棺木前方,一张脸皱成苦瓜,唇舌发涩、心沉重,当初怎会被猪油蒙了心,对大理寺推荐向文聪呢?

现在他好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转头无奈地看向妻子,妻子却狠狠刨他一眼。

让你多事,搞成现在这种情况!

他明白妻子心有不甘,但别无他法呀。

庄氏心头则发苦,弄不明白事情怎会演变成这样?不过也幸好是这样,否则白衣素服送葬的,将会是自己和儿子,当初大理寺指定协助办案的是自家夫君,毕竟薛紫嫣是从丈夫辖下的知林县出身。

想到向文聪、向萸,再想想无辜的儿子,她既无奈又愤怒。

“琴娘……”汪宜禾软弱的口吻让庄氏火气再添三分。

唉,他何尝愿意,向文聪一死,他无法对向萸交代,无法对老百姓交代,如果向萸不肯接受提议……对上头,他也交代不来。

“向大人是天底下最好的官,老天爷祢怎么不睁睁眼?”

“张公子被权贵打断腿,若不是向大人明查秋毫,他只能白白废了。”

“林家少妇也是,分明婆婆与人通奸,却推到媳妇身上,害她差点自尽以证清白,幸好向大人查明冤情。”

“这么好的官,怎么会死去?”

“还不是『那位』的错,自己无能,光会屠杀良臣。”

百姓的议论声传进汪宜禾耳里,吓得他小心肝颤个不停。

亲爱的百姓们,他给大家磕头行不行,嘴巴缝牢些,话别乱说,若是传进贵人耳里,百姓的头颅稳不稳他不敢肯定,自己这颗肯定会留不住。

战战兢兢地,一行人终于来到向家,他抬起沉重的手臂敲了敲门。

回来了!

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原处,向萸跳起来,兴冲冲地打开门,笑容却在目光对上汪宜禾的面容后凝结,视线缓缓转移,落在那具黑色棺木上头。

夜里抬棺到人家门前,懂不懂礼数啊?除非汪伯伯是想暗示爹爹升棺发财?

“萸儿,妳爹死了。”

一句话,咚的,她坠入深渊,心脏被砸成齑粉……像是有只巨手,狠狠地掐住她的脑袋,施展全力、硬生生地想把她的脑浆给挤出来。

超痛……发不出声音的疼痛,每个细胞、每寸知觉都痛到让她想撞墙。

她想哭、更想吐,她不理解怎地一夕之间世界翻转,今天是爹爹的生辰啊,她做了满桌子的好菜呢,她还打算唱歌跳舞效法老莱子娱亲,告诉爹爹,这个世界他是她的最爱。

不应该的、不会的,这只是个玩笑对吧,她试着让怀疑来否定眼前一切,但汪伯伯的表情却让她无法遁逃。

所以是真的,不是玩笑,她日夜等待的那个男人……不在了?

她没有死,但她觉得自己已经死去,魂魄飞到很高的地方低头俯瞰,看着地面上的自己,看着自己被千刀万剐,切得不成人形。

她用了好大力气,才艰难地发出声音。“我爹……怎么死的?”

“萸儿,文聪兄弟身子弱,谁知他会水土不服,不幸在宫里暴毙而亡。”

瞬间,她的伤心转变为愤怒。水土不服?能不能找个更合理的借口?这里离京城才几里路,又不是跑到塞外去和亲,哪来的水土不服?

“汪伯伯还是说实话吧,爹爹进宫后发生什么事?是查不出凶手皇帝迁怒把人杀了,还是爹爹查出不能曝光的凶手被人灭口?”她一句追着一句,咄咄逼人。

汪宜禾心惊胆颤。这丫头该死的聪明,差事办成这样,自己要怎么复命?

他不断给妻子使眼色,庄氏虽不满还是拉起她的手,“萸儿,我们进屋说话。”

狠狠甩开对方,她冷眼看向庄氏。“伯母有话就在这边说。”

“别倔强,这样闹对妳没有半点好处。”她压低声音恐吓。

见向萸固执,汪宜禾越发焦虑,这次的事是上头亲自交代下来的——要化解到船过水无痕,可瞧她这态度,摆明要掀起大风浪。

“爹都死了,我还要什么好处?”她偏要拉高嗓门,爹爹已死,天底下再没有事情可以吓得了她。

见状,庄氏让跟来的嬷嬷架起向萸,半推半扯地把她拉进房间。

汪宜禾松了口气,连忙指挥众人把棺木抬进厅里,动作麻利地布置起灵堂。

庄氏让嬷嬷们退出去之后,看了看左右才语带威胁道:“胳臂拧不过大腿,妳再闹妳父亲都不会回来,妳该庆幸上头没有降罪向家,还补偿百两银子。”

“我爹的命只值百两?倘若死的是汪伯父,伯母会因为百两而庆幸吗?”

这话怼得太狠,但庄氏生生吞下怒气。“愤怒无益于事,妳该尽快让妳父亲入土为安。”

“爹爹死得不明不白,请问伯母,我要如何才能够『安』?”

“追根究底对妳有什么好处?”

“我需要一个清楚明白的答案,我心安了,爹爹入土才能安。”

“妳又不是傻子,难道猜不出来?妳爹是谁让进宫的,那里谁最位高权重?他不允许动的人谁敢动手,除非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帝没株连向家满门,妳就该感激涕零。”

所以……真的是渣帝?

脑袋瞬间清晰,若凶手是皇帝,那么确实胳臂拧不过大腿,她的生气确实无济于事,自己能做什么呢?不知道,但她必须冷静、沉稳,必须认真想好接下来的每一步。

咽下愤怒、压制伤心,她逼迫理智出头。

庄氏见她不语,以为被唬住了,懂得害怕就有救,至少没蠢到令人发指。

她缓下口气续道:“我明白妳很伤心,但这种事谁都无能为力,若妳孝顺,就该想想妳爹天上有灵,最希望看到什么?他肯定希望有人能照顾妳,希望妳下半辈子有所依托,为了妳爹爹,在百日内成亲吧,让他放心去见妳娘亲。”

成亲?在这种时候说出这种提议,向萸偏头望庄氏,她在想什么?

“我与妳娘性情相投,咱们两家经常往来,都是知根知底的,妳与汪哥哥也能说得上话,若妳同意,与妳汪哥哥成亲如何?”她一口气把话说完,生怕自己反悔。

庄氏强行压下不满,儿子早就心有所属,对方的父亲可是三品大官,有岳父提携,儿子的仕途必能平步青云,偏偏向家出了这事……唉,可怜的儿子。

两家人走得近,向萸怎会不知汪哥哥与李姑娘的事,庄氏突然做出这种提议……

是谁的意思?不会是庄氏,她对李家满意极了。

汪伯伯吗?更不可能,他善于忖度时势、趋吉避凶,绝不会把自己送到刀口,皇帝是她的杀父仇人,仇恨值明明白白挂着,西瓜偎大边,他躲自己都来不及,又怎会亲自送上门?

那么是谁呢?谁能逼得他们夫妻低头?

向萸想不出来,但不管是谁,她都不会同意,更不会顺着旁人安排行事。

“多谢汪伯母照拂之意,但我决定招赘婿,延续向家香火。”

闻言,庄氏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眼底升起笑意,生怕她改变主意,于是急忙接话。“行,妳心里有主意就行,咱们先办好妳爹的后事。”

她轻拍了拍向萸的手,一路上的不甘与愤怒瞬间消失无踪。

此时的另一边,向文聪屋里,躺在床上的黑衣男咬紧了牙关。

床边站着个男人,他的体型魁梧,留着满脸的落腮胡,两个铜铃大眼盯着他看,像只大熊看着猎物似的。

覆在脸上的巾子已经除去,如向萸所料,他确实长得非常英俊,但现在如画五官皱在一起,紧抿的双唇惨白,戾目射出精光。

两人都没有说话,皆拉长了耳朵窃听隔壁房间里的女人对话。

她是向文聪的女儿?天,这是什么样的缘分,竟然把他们给拴在一起?

如果她知道自己就是她的杀父仇人……

多年好友,杨磬自然明了他的心思,是罪恶感重了吧?他不知道该找什么话来安慰对方,只能说:“她缝的伤口很丑。”

所以咧?黑衣男白眼一翻,他的伤口再丑,能抵得过人家的丧父之恸?

“她煮的粥很难吃。”杨磬补上一句。

他很想叱骂,但是伤重体虚没有办法,只能问:“我们的人在外面吗?”

“对。”

“那走吧。”

父亲的死亡让向萸无法理智思考,所有知觉被报仇给霸占,她恨极了坐在龙椅上的渣帝,她总是作梦,梦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她把渣帝千刀万剐、挫骨扬灰,杀得他连进地狱,阎罗王都不认得他是谁。

她哭、她怒、她暴躁、她怨恨,她整天处于无法解决的负面情绪中,旁人如何她不清楚,但她明白自己,这种情绪不会随着光阴流逝而消失,它只会一天一天啃噬她的心灵。

她总是不断想起父亲,想起他的疼惜宠溺,想起他说:“我不需要继室,我有女儿就行。”

是啊,她也不需要夫君,她有爹爹就行。

这些年父女俩相依为命、扶持彼此,他们共度的每一寸光阴都甜蜜无比,他们所有的快乐皆来自对方,他们约定好下辈子、下下辈子还要再当父女。

但是这样的幸福被渣帝断送了,没有下辈子、下下辈子,他们连这一世的父女情缘都变得短暂!

仇恨日日增生,它催促着她必须做点什么来解决快要爆炸的心情,因此即便明白小虾米对上大鲸鱼,唯一的下场是葬送鱼月复,她还是决定报仇,没有太缜密的计划,她光凭直觉行事。

那日汪氏夫妻离开后,向萸发现黑衣男也不知所踪,她没有纠结太久就把他给抛诸脑后,因为太恨,太怨怼,也太忙碌。

她忙着办丧事,忙着卖掉房子,忙着把钱散给街边乞儿,教会他们传唱“清官落难曲”、“后羿射日救百性”。

她日夜赶工,写下《青天蒙冤记》,并在里头画了好几幅插画,因为心底有太多的情绪,里面的字字句句都无比煽动人心,就连图画都带着感情,书册完成后付梓,连印刷厂的工人都动容了。

她把所有钱全都拿去印书,然后雇人站在大街小巷,送给每个过往的路人。

当一切都布置妥当,她换上白衣素服,带着视死如归的心情,昂首挺胸阔步走上大街。

“阿弥陀佛,施主留步。”

一名三十几岁的年轻和尚挡在向萸跟前,他身高中等,体型纤瘦,长相清秀、皮肤白皙,五官略显阴柔,属于那种脖子上有喉结能够证实性别,但穿上女装却也不违和的……伪娘。

向萸冷冷看着对方,一语不发。

“施主命门发青、驿马赤红,是否家中有亲人横死?”

她清浅一笑,自己穿着素服,不是亲人横死,难不成是要替渣帝奔丧吗?“师父有什么话就快说吧,我还有事。”

“姑娘额头低陷、鼻梁出现赤筋,最近行事要特别注意,戒冲动,稳定心绪,否则轻则有血光之灾,重则伤及性命,还望姑娘行事前三思。”

她的目光越发冷冽,谁家父亲枉死,子女还能够戒除冲动?她就是奔着血光之灾去的呀,就是打定主意冲动,不介意伤及性命,连命都不要了,还三思个屁!

这世道就是如此,身为社会底层,想拽下高层一张皮,便只能拿自己的性命去拚,她不拚搏一回,难道要默默接受父亲枉死?

现在任何人想劝阻她,都会得到她的攻击,于是她等着,待对方多说上一句,立即以言语暴力还击。

和尚本想再多劝上两句,毕竟重活一世不容易,但看着她眼底的固执坚定,以及猎豹般的伺机攻击……算了,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他的善意,只是觉得可惜,分明有大好前途的。

轻喟,和尚了然,有人非要历劫他也没奈何,但愿老天再厚待她一回吧。

带着深意的淡然一笑,他转身离去,缓步慢行间,叹道:“命运始终掌握在人们手里……”

满腔恶意的向萸对着他的背影冷笑。这种废话别说了吧,她的厨艺不怎样,但煲心灵鸡汤却是一把好手,这种无济于事的费话她能说上一箩筐。

再次挺直背脊,向萸朝衙门走去,毫不犹豫地抡起鼓槌,咚咚咚!使尽全力敲击。

密室里,三个男人对坐。

一个五官秀丽,面如芙蓉柳如眉,漂亮到让女人自惭形秽的男子居中坐定,他依旧是一身黑衣,许是特殊喜好吧,可即使一身黑,也无损于他的美丽。

他旁边坐着长得像黑熊的杨磬,两个人的颜值天差地别。

但别小看杨磬,他可是杨丞相庶弟的外室子,太后的亲侄子。

杨家家风严谨,没想到不受待见的庶子竟收了妓女当外室,还育有一子,此等有辱门风的大事,把杨家面子给踩得稀巴烂。

太后看不下去下达了懿旨——去母留子。

庶子和外室生生被拆散,心碎难当,竟双双投缳自尽,留下无依无靠的儿子,最后杨磬便被送回了杨家。

令人厌恶的外室子,成长过程只有一个词形容,那就是悲惨!

另一边坐着的是瑾王周承,他是周国送来的质子。

质子就是身分相对高贵点的人质,谁让他的娘亲是巫族后代,身分低下却又美若天仙,迷得周帝神魂颠倒。

周承亲娘死后,他在后宫成了突兀的存在,别的皇子有娘亲,他啥都没有,因此当朝廷需要送质子出国门,周承就成了最简单的选择。

“晚了一步。”杨磬道。

“什么意思?”黑衣男口气寒冽。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隔壁牢房关的女人告诉我,向萸一进监狱当晚就被人毒杀,尸体摆了一晚才被拖出去。”

黑衣男闻言大怒,很少激动的他握紧拳头,掌心里的杯子瞬间碎裂,划出几道深深浅浅的伤口,鲜血滴滴答答地往下流。

周承见状使劲儿扳开他的手,怒声说道:“松开,你是嫌自己的伤太少吗?我的药很贵的。”

“把她的尸体找出来,厚葬。”黑衣男咬牙切齿。

他恨自己晚了一步,明知她那么愤怒伤心,明知她很可能会失去理智做出傻事,他居然没有派人日夜探看,没有阻止她做傻事。

周承明白他的愤怒,但这实在怪不得人,这些天他清醒的时间不多,被自己圈着养伤拔毒,等到能够下床了,才晓得向萸做了傻事。

杨磬没有周承的同理心,只有分析利弊、纵观局势理智。

听见这话,他不依了,不过是一个小小丫头,为什么有人非要她的性命?

那是因为她搞出来的动静太大,大到影响某人的利益吧,而那些个“某人”势力肯定不小,没有必要就别冒险掺和,重点是人死如灯灭,就算厚葬对向萸来说也没有太大意义。

“你别发疯,这些年我们心思用尽,好不容易才让局势发展到如今,你知不知道我们身边有多只眼睛牢牢盯着?一言一行都不能掉以轻心,要知道一步错步步错,你别为一个死人惹出是非。”

“她只是死人吗?不,她也是我的恩人,没有她我早就死了,更别谈什么布局。”黑衣男寒下声嗓,冷眼看着杨磬。

几句话堵了杨磬,两人眼对眼,用目光逼迫对方就范,谁也不肯退让,在几回合的深吸深吐之后,最终杨磬败下阵,闷声回答,“知道了,我会去找,你尽快回去吧。”

每回对峙,杨磬总是妥协的那个,但即使他已经低头,黑衣男眼底的怒火依旧未消。

那女孩灵动的目光在脑海中闪过,她是个让人记忆深刻的女子,而自己终究是负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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