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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流女仵作 第四章 深夜邀约

京城君家是开国四大功臣之一,与宁府、顾府、郭家并列京城四大家,享有世袭罔替的爵位和丹书铁券。

但是在百年之后,郭家为了从龙之功而站错队伍导致家族覆灭,丹书铁券只保住嫡系,其余皆诛,而后沦为末等世家,五代内子孙不得考取功名、封侯拜相。

而宁府出了个败坏门风的孽子,不仅宠妾灭妻还暗害正室娘家一族,指其通敌,而后被其子证实所言为虚,宁煜的曾祖父自请归还爵位,交出丹书铁券,这才平息了一场滔天大祸。

如今幸存的君家和顾家都与皇家扯上关系,虽说太后在世的一天就没人动得了他们,稳若磐石,却也不免担忧太后离世之后呢?

虽然当今皇上与母舅家走得很近,也颇为信任,交付兵权扞卫家国,可底下的皇子们总会长大,他们又如何看待权势大如天的君家?

未雨绸缪,武将出身的君家早早交出大半兵权,因为太后的缘故封了个护国公,平日不上朝、无实权,就一个国公名义,现任的国公爷十分满意,放下军务政事莳花弄草、含饴弄孙,不复昔日铁血战神的威严。

二老爷君无敌则远赴边关驻守,十余年不曾踏入君家大门,说好听点是忠君报国,一腔热血洒黄土,其实是给君家留一条后路。

只是做长辈的甘心平淡,年轻人一腔热血尚未发挥,就显得憋闷了。

君家人没法战场杀敌立功,亦不能在官场博高位,只因封无可封呀,护国公已是超品,再封就要让皇帝让位了。

所以待在京城,君家人即便有经天纬地之才也无处可用,最多小打小闹,虽然享受荣华富贵,却也有束缚之感,有若被困在黄金打造的鸟笼中。

君无瑕如何甘心?

君无瑕这个小县令是“揍”皇上得来的,因为官位不大,也就没人在意,小小七品芝麻官在朝堂激不起大水花,言官也懒得找麻烦,他也就闹着玩,顺便逃婚。

没错,逃婚。

长辈虽不管,可架不住他有一票把他当儿子管的兄姊,说他都二十有四了,再不成亲就老了,所以太后逼婚,护国公劝婚,护国将军扬言他再不娶妻直接捉他娶蛮族公主,忠义侯夫人开了无数次百花宴,遍邀各府闺秀千金相看。

但这些都不是逼走君无瑕的主因,他躲的是异姓王镇南王的女儿凤未央,她才是男人一见就怕的鬼见愁,刚满十岁便扬言非君无瑕不嫁,前前后后缠了他九年还不死心。

如今的凤未央快双十年华了,连她的姑母福王妃也等不了了,仗着长辈身分强压皇上赐婚,皇上也一个头两个大,避之唯恐不及。

福王是皇上的叔叔,排行第八,以辈分来看和君无瑕算是同辈,所以他以此为由拒婚,说不能娶。

福王叫太后嫂嫂,君无瑕喊太后姊姊,尽管一老一小相差二十来岁,但辈分能乱吗?

护弟的护国公回呛无理取闹的福王妃,咱们是人,不干畜生事,你侄女可以寡廉鲜耻,我们君家还要脸,别来败坏我们家门风。

口水战延续了数个月之久,不胜其扰的皇上只好放小舅出来,人不在了,看他们还吵什么吵,当然,也得顺道替他办点事。

县衙后院书房中,君无瑕坐在椅上淡淡问:“查出端倪了吗?”

向来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顾二公子难得面色沉重,和身旁的欧阳晋几乎是一个表情,上面写着四个大字:事态严重。

顾寒衣小声说:“小舅,是银。”

本来一派闲适,手里还拿着本书在翻的君无瑕忽地一怔,随即冰霜覆面,语气森寒,“说清楚。”

“大人,我与顾二公子一靠近便被驱赶,十余名家丁气势汹汹的赶人,态度凶狠无比,直言私人土地不得擅入,可是……”欲言又止的欧阳晋考虑要不要说出心中怀疑。

“可是什么?”

欧阳晋牙一咬,全盘托出,“依卑职所见,那些人不像寻常百姓,倒似兵丁,行动快捷敏锐,训练有素,一有外人出现立即出动。”太快了,没有下人的懒散,稍有风吹草动蜂拥而至。

君无瑕惊愕地站起身,“什么!”

欧阳晋解释道:“这是卑职的臆测,也有可能是军中退下来的老兵教出的乡团,不过应该都沾过血的,一身凶气。”更贴切的说法是匪气。

“小舅,我们等天黑才模过去,只是我们看到的不是庄子,而是一条很长很长的地道,十步路就有一处暗哨,越往前走越宽广,守卫也越严密,几乎叫人无所遁形……”

顾寒衣和欧阳晋趁机打晕两名蒙面黑衣人,换上黑衣人的衣服,取走腰上系的铜制令牌,学他们蒙面,一路畅行无阻走到最深处。

那是一座宫殿大的山洞,墙上插满无数的火把照亮四周,一边是大锅、大火炉提炼白银,一边是进进出出的单轮推车,不时有人从旁边的通道推动。

“……有个看起来像领头的人走过来,像是察觉不对劲,我顺手拿起放在石台上巴掌大的石头就和欧阳大哥赶紧往外走,差点被人发现我们不是里头的人……”千钧一发,十分惊险,心有余悸的顾寒衣轻吁一声。

君无瑕急促问:“石头呢?”

“在这里。”他连忙取出。

接过石头一瞧,君无瑕笑了笑,但笑意不及眼,“算你机伶,这是提炼一次的银石,还不纯净,杂质甚多,至少要再熔炼两遍才能当银子使用,你算是记功一件。”

闻言的顾寒衣咧嘴一笑,脸上多了得色,“小舅,我们是不是要派人将他们捉起来,私挖银矿死罪一条,一个个捉起来砍头。”

金、银、铜、铁是国家管制物,除了铜矿允许百姓上报后开采,其余都属国有,不论皇亲国戚或是贩夫走卒都不得私自采集,违律者斩。

尤其是铁,那是制造精良武器的原料,开挖金矿还不一定是死罪,悉数上缴得以减刑,而私自铸铁唯一死罪,形同谋逆。

君无瑕沉下脸教训道:“捉什么捉,你有人可派吗?要捉什么人,多少人合谋,银子运往何处,有没有其他隐于幕后的黑手参与其中,把天捅破你敢吗?有几分能力做几分事,别莽撞行事。”他们处于劣势,没有完全把握前不宜出手。

“小舅,你说慢点,听得我晕头转向,衙门捉人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为什么要瞻前顾后想这么多。”直接攻进去,直捣黄龙,将所有人一网打尽,绳之以法。

君无瑕没好气地道:“光是一个陈老爷敢盗采银矿,整个奉春县无人察觉异样?”

若无人为之掩护,此事早已暴露了。

顾寒衣总算懂了,“小舅是说他有帮手或后台?”胆子真大,敢和朝廷作对。

“或是听令行事。”

他一怔,“有人支使?”天啊!这可不是小事,能够手眼通天的人物肯定来头不小,连他都要退避三舍。

“奉春、长阳、川西等七县是谁的封地?”君无瑕眼中泛着冷意。

“好像是……咦,福王?”顾寒衣低呼,这位王爷每三年回京一次,说是祭祖和见见老朋友,在皇族中算是脾性较好的宗亲,人缘极佳,“听人说,福王每年上缴一半的税收入国库,他只取一半颐养天年,世人说他仁义可风,是少数为社稷着想的皇族。”

在民间的风评很好,没有负评,几乎人人称许高义薄云,为人大善,好到足以立碑颂扬,被七县百姓奉为活菩萨。

君无瑕冷笑,“放出凤未央那样的侄女,又纵容福王妃威压皇上,他也配『仁义』二字?”分明是不仁不义伪君子。

听他不客气的讥诮,语带不屑,面色讷讷的顾寒衣干笑的偷睨一眼,“小舅,你不能因为凤小胖的发话就迁怒福王,他也挺无辜的,家有河东狮无可奈何,无女的福王妃特别疼爱自幼养在身边的侄女,你对凤小胖避若蛇螂,她会不平也是情理之内。”

说是侄女,但更像女儿,福王妃连生五子却无一女,想要女儿的她便将长兄镇南王的么女养在膝下疼宠有加,比亲儿子还疼,要什么给什么,可说是无上限的溺爱。

小时候的凤未央很胖,圆滚滚的像颗会走动的肉丸子,走到哪里都引人注目,肉肉的十分讨喜,可是长大了还一身肉就不怎么美妙了,三个人宽的身躯活像待宰的神猪,走起路来身上的肥肉抖呀抖的,一些世家子弟,闺阁千金背地里喊她凤小胖,还设起赌局赌她多少斤两,一条腿有没有池里的锦鲤重。

凤未央为了这件事气哭了,惊动了脾性暴躁的福王妃,她泼妇骂街似的一一上门怒骂,还带人砸门,让背后嘲笑侄女的人下跪道歉……那一年京城大暴动,自以为高高在上的福王妃被一群联合起来的世家赶出京,隔了好几年又厚着脸皮回京。

不过凤未央为此下定决定除去多余的肥肉,等她再出现时,人已瘦了一大圈,虽然还有点丰腴,但已不失美人的风姿。

“看来你对福王多有赞语,要不要小舅帮你牵线,让你和福王攀上亲。”君无瑕难得大发善心,做点好事积德。

顾寒衣一听,当下如鼠遇到猫,抱头鼠窜。

“别呀!小舅,我错了还不行,你饶过我吧!”

“哼!”胆小如鼠。

“大人,银矿的事要如何处置?”就事论事的宁煜一板一眼,不随之笑闹,轻重缓急分得清楚。

君无瑕眯眼,略作思忖后说:“暂时别去管它。”

“不管?”他眉头一皱。

“嗯!不要打草惊蛇,先暗中追查银子的去向,以及奉春县内有谁是他的同伙,派人盯稍,日夜不离人,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轻举妄动。”要钓大鱼得有耐心,一步步的布局,请君入瓮。

闻言,宁煜眉心挤成小山,“这么做还是有老问题——我们哪来的人手?县衙的差役和我们不同心,若是调派反而泄露我们的意图。”

君无瑕邪肆一笑,“厉五。”

“是。”伴随着男子的应答声,骤地,一道银红色身影凭空出现。

“带些人去查查,三天后我要完整的消息。”人要用,就像刀要磨,不磨不利。

“是。”同样是一声应答,众人只见红影闪过,一个大活人瞬间消失不见。

“小舅,他是……”顾寒衣感觉自己错过什么,小舅似乎不是他认知的那个精通吃喝玩乐的纨裤而已,竟然还有秘密手下。

君无瑕却是答得漫不经心,“银衣卫。”

顾寒衣惊呼,“皇上的暗卫?”

“有必要那么惊讶吗?我金尊玉贵的,堪比玉雕的人儿,穷山恶水出刁民,要是我有一点点损伤,太后娘娘还不剥了皇上的皮。”他说得散漫,彷佛理当如此。

“小舅,咱们是自己人,你也别瞒着我,是不是皇上下了密令?”他贼兮兮地朝小舅靠近,小声低语,一副了解在心,我绝对不会说出去,是小舅心月复的狗腿样。

其实顾寒衣问的事情,另外两人也想问。

看到银衣卫现身,宁煜、欧阳晋也在猜皇上的用意,嘴上说是保护舅舅,实际上怕是别有用意,他俩的责任重大,不能再轻忽,掉以轻心。

“滚开,我嫌你有狐臭。”臭气熏天,尤其那张没把门的嘴,臭到十里外了。

顾寒衣当下垮脸,“小舅,没有这样嫌弃人的,我哪里有臭味,分明是你鼻子出了问题……啊,暗算……”顾寒衣额头被弹了一下,看似力道不强,他却往后连退了三步,捂额呼痛的手一拿开,赫然是点状的淤红,略微泛紫。

“少说话,活得久。”君无瑕淡淡收回手,轻抚袖子的摺痕,若非在场的人,谁也看不出他有这等本事。

将门子弟岂会不懂武?他打小就被父兄送上山习武,对外宣称贪玩去了塞外和江南,玩得乐不思蜀不肯回府。

“小舅……”他怎么觉得被嫌弃了。

看都不看他一眼的君无瑕转头看向宁煜,“你去陈家走一趟,就说本官一时判决有误,让陈家即刻交出李氏的嫁妆归还李氏爹娘,若有缺失照价赔偿。”

宁煜道:“你这是逼狗跳墙?”

他挑眉一笑,颇为风流,“总不能平白便宜他,好歹刮下他一层油,那些银子我看了也心动。”

宁煜无力的瞅他一眼,这厮的报复心真重。

忍不住刺了一句,“不怕把他吓得两眼翻白。”以为东窗事发,捉他论罪。

君无瑕却是笑了,“呵呵!如果就那么点胆子也干不了大事,吓不死,顶多屁滚尿流。”

他就是要陈老爷怕,战战兢兢的睡不好觉,整日疑神疑鬼,惶惶不安,走一步,回头看一眼,担心有人跟踪。

疑心生暗鬼,心里有鬼就容易出错,错得越多就回不了头,最后成为猎人手中的猎物。

“要是他不给呢?”硬抢?

低笑两声后,君无瑕目露冷光,“意料中的事,他要是给了我才觉得意外。”

真如君无瑕所料,隔日宁煜以师爷身分带着护卫欧阳晋上陈家索讨地契和若干嫁妆,但陈老爷却只肯退还李氏的金银器皿和首饰、布料,只多不少,迟迟不愿取出城外那块地的地契,佯称不慎丢失了。

不久后,银衣卫便回报,陈家派了管事上李家,以一万两银子买下价值千两的庄子和田地,口头上说是弥补,望二老节哀。

管事太能言善道了,哄得李家人当陈家是真心诚意的道歉,因此考虑了一会便卖了。

时间就在监视中流过,一下子来到八月十五。

君无瑕等人都是离乡背井,一起吃顿饭也就算是过了中秋,各自解散,结果顾寒衣无聊在后衙晃悠,就发现了个人影。

“小舅,你要去哪里?”竟然还特别打扮过。

“今晚的月色不错。”

所以呢?顾寒衣无声地询问。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正事办完了,也该去做些有益身心的事,比如逗弄有趣的姑娘。

顾寒衣想了想,恍然大悟地暧昧一笑,“喔,你要吃花酒……”

很不幸的,他挨了一栗暴。

君无瑕满脸嫌弃,“你这脑子里装了什么,不能往好的想?好在你不是长子,万幸万幸。”不然忠义侯府早晚败在他手上。

“我也要去。”顾寒衣心里嘀咕,分明上青楼找乐子还不让人说,恼羞成怒拿外甥出气,无良小舅黑心肝。

都月上柳梢头了,约见的还能是良家女子吗?肯定是花街柳巷的姑娘,红红的灯笼高高挂起不就是人约黄昏后,貌美如花的花魁娘子倚门相盼,笑迎冤家。

顾寒衣自认为和小舅心意相通,都是男人有什么不懂,小舅不说他心里清明,没有男人不爱胭脂香,不想醉卧美人膝,享受佳人的温柔相待,共度旖旎的花月良宵。

君无瑕一看他贼兮兮的表情就知道他压根没想通,懒得多费唇舌,迳自出门。

顾寒衣赶紧追出去,只是他怎么追也追不上就在前方的小舅,一拐弯,竟把人追丢了,他懊恼不已的又往前,不信追不到。

殊不知他一离开,方才的转角处又闪现一抹身影,君无瑕白衣翩然,与他相反的方向走去,步履轻如落雪,了无声息。

“这个傻小子,该学学人心险恶……”

君无瑕哼笑了声,踩着月光前行。

嗯!今儿个月亮真圆。

中秋的夜晚分外热闹,有些人家吃了团圆饭,便会出门逛逛,正是做生意的好时机,灯会十分热闹。

伴随着小贩的叫卖声,三三两两的游人在石板道上走着,有人低声交谈,有人笑声如串,有人沿路买小食来吃,节庆的气氛在欢笑中炒热。

但是季家却是冷冷清清,没有一家团圆的欢声笑语,反倒安静地好似无人在家,只有一盏烛灯在黑夜里亮起,守着灯下振笔疾书的女子。

叩!叩!叩!

窗户外传来三声轻叩,屋内的女子嫌首微抬,黛眉轻蹙。

“谁?”

“我。”

季亚襄认出声音,眉头皱得更紧,但还是放下笔去开窗。

经过那回去湖边的事情,她已经知道这人不把世俗规矩看在眼里,自己不理他或是赶人,他只会闹得更夸张,万一把她爹闹醒就糟了。

爹本来要留守衙门,可傍晚时就回来了,说是县太爷让他回家,中秋团圆,没必要留下,只是爹触景生情,吃完饭喝了酒就开始哭,想念死去的妻儿,又哭着拉着她,要她一定要好好的,她好不容易才把人哄到房里睡。

结果窗一开,季亚襄就无言了。

这人悄无声息溜进她家,还穿了一身白,扮鬼倒能吓着打更人。

这时候他不是该待在后衙吗?饮一缸桂花酒,吃着月饼,斜倚锦榻有若置身广寒宫,嫦娥仙子对月翩翩起舞,月色迷人酒醉人,大发诗兴吟一首诗。

跑到她家来吓人干么?

季亚襄呆滞着望着窗外的疯子,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君无瑕欣赏着她家常的装扮,一时也未吭声,两人无声的互望着,像两根对望的蜡烛,你不言、我不语,彼此守望到天明。

蓦地,低沉的笑声轻扬,他问:“不请我进去坐坐?”

“太晚了,不方便,大人请回吧!”她还有些验尸纪录要整理,哪能像他这般闲,

一时兴起四处游荡。

季亚襄从没往男女情事方面想去,只当这位色若春晓的知县大人脑子有洞,吃饱太闲,装鬼出门吓人。

“别叫我大人,喊我三爷吧,显得亲近。”灯下看美人,越看越别有一番滋味。

季亚襄差点没控制住地翻白眼,他脑子是不是坏了,华灯初上就犯病,他们是大鹏鸟和梁上燕,谁和他亲近了。

她继续拒绝,“三爷若有事明儿衙门见,今日天色已晚不好招待客人,你慢走,不送。”

“出来。”他声似玉泉,泠泠如仙乐。

她先是一愣,接着沉下了脸,“三爷,你到底想干什么,夜访女子闺房可不是什么好品性,夜里邀女子出行更是不可取。”

你能要点脸吗?堂堂知县大人行登徒子行径,是要坏我闺誉还是你德性败坏,人不走正道偏钻鼠洞,干着鸡鸣狗盗的下流事。

他低笑,笑声清冽,“邀你看花灯,今儿是八月十五,一个人赏月太凄凉了。”

她神情恍惚了一下,淡淡的惆怅涌上心头,“我们家不过中秋,三爷找旁人去。”

“为什么不过中秋?”月圆人团圆的节日怎么能错过。她抛出个恰当的理由,“是家母和舍弟的忌日。”

毕竟不是亲的,她对从未见过面的身子原主亲娘和弟弟没什么感情,但对季天魁却是有亲情的,她的怅然一方面是为了季天魁,另一方面是为了自己,她来到这个地方已经七年了,以往的种种恍若在梦中,叫她怀念又心酸。

君无瑕眼中的笑意一收,目光含着心疼,“逝者已矣,来者可追,与其沉溺在过往的伤痛,还不如敞开心怀痛痛快快活一回,不枉来人世间一遭。”

“你是牧师吗?”季亚襄差点就笑了,听着他开导人的话不禁让她联想到教堂里的牧师,她不是信徒,却相信光明,人的心中有了信仰自是平静祥和,愿与眼前的光芒同在。

“什么师……”没听清楚的君无瑕眉头轻蹙。

朝廷并未开放海禁,因此往来船只没有远方的大船,传教士的足迹亦未涉足,民间以佛道为主要宗教信仰。

不过还是有人见过白肤高鼻,眼睛异色的异国人,他们是西域人,来自波斯,走过丝路入关,与本地商人做布料,香料的交易,有时还有宝石,闪亮耀目,镶嵌在首饰上。

“说你适合去庙里念经,普渡众生、造福万民。”她忍不住调侃。

“嘘,『万民』这字眼可不能乱用,上面忌讳。”他比了比天,天上神仙,人间帝王。

他还会怕?她看他胆子有天大,恣意妄为不考虑后果。

不过她还是从善如流结束了这话题,转而道:“不早了,该走了,三爷该回去洗漱歇息。”

睡一觉,睡饱了精神好,而不是夜贼似的扰人眠。

“睡不着。”以往的他不到子时不沾枕,而现在才刚到戌时,正是他最活跃的时辰。

“数羊。”季亚襄很少失眠,她是属于好入睡的那种,白天事儿多,忙得跟陀螺似,夜里一躺下很快就入睡了。

“羊被我烤了。”说到羊,君无瑕就想到吃,过些时间天气凉了让人买几头羊,炖羊肉汤、烤小羊羔、涮羊肉……

“烤了……”这是什么回答,他是三岁吗?季亚襄忽然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眉目俊朗的男子,而是还未开智的巨婴。“三爷牙口好,那就多吃一点,别把自个儿吃撑了。”

“你陪我吧!襄儿。”他笑了笑,手肘抵在她窗口边,笑眼如星扬散着点点流光。

“请叫我季姑娘。”

“襄儿,你不出来我就进去了,若有什么流言蜚语……”他说这话时仍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毫无一丝猥琐,像是站在月光下的如玉公子,皎皎若月。

“你在威胁我?”无耻。

“我在邀请你。”与佳人同行,人生一大快事。

除去令人避讳的仵作身分,季亚襄不失为一个美人,透着薄红的雪腮水女敕女敕,杏目含波眉似柳,瑶鼻小巧而挺直,樊素樱桃口,水润丰盈,泛着诱人光泽,似是娇嗔似抚媚,无须勾人也撩人。

若再做一番打扮,轻抹胭脂淡画眉,一点绦红唇,鸦黑云鬓疏懒挽,身着霓裳晚霞裙,活月兑月兑的绝色天仙。

只是她平日太懒得装扮了,力求精简,男装一穿束个发就出门,不管自己是个女子,行事举止大方俐落,全无娇羞,与人对视光明磊落,从不认为低人一等。

姑娘家该有的柔弱和娇怯在她身上完全看不到,可是她让人信服,让人不自觉产生信赖感,遇着事儿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她。

“三爷在强人所难。”他听不懂拒绝吗?非要找她麻烦,真要闲得慌把历年的案卷通通看一遍,破解悬案,平反冤假错案,还百姓一个公平正义。

君无瑕耍无赖,握住她的手往前一拉,让她与他面对面,两人近得几乎要触到鼻尖。“你爹在家吧,要不我去找他聊聊,陪他喝两杯……”

“君三爷,你是地痞流氓吗?当官太屈就了。”好想咬他一口,这人的品性……不是一般的糟。

他头一点,十分赞同,“我也是这么认为,襄儿真是慧眼识英雄,看出我的本性,流氓知县挺适合我。”

“你……你到底走不走?”遇到无法讲理的臭石头,佛祖也发火。

“嗯!是杏花白,放了五年的老酒了,这酒瘾犯了真要命……”他一脸饥相。

“你闭嘴,我怕了你成不成,等着。”人至贱则无敌,她终于体会到这句话的深意。

季亚襄忿地关上窗,慢条斯理的换上外出服,不想打扮,免得又被调侃说特地打扮给他看,她便直接将一头乌黑长发编成粗麻花瓣,往后一甩像个下田采花的村姑,虽说朴素却不失俏丽。

把门一打开,原本立在窗边的男子早候在门边,笑容里带着些许狂肆。

季宅是个老宅子了,位于偏僻的巷弄中,离城中心还有一段距离,因此路上行人不多,大多的居民都集中到主要街道上。

两个人一俊美无俦,一清妍秀丽,一高一低两道身影走在一起不显突兀,反而有种如诗如画的感觉,尤其一阵阵火花瞬间绽放,照亮了整个夜空,绚烂过后的星火如雨洒落,在半空中隐没,灿烂刹那间。

察觉四周游人的眼光,季亚襄默然地往左移一步,不想让人知道他们俩是一起的。这人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万一遇到认识她的人,跑去跟她爹八卦说她跟男人逛灯会,她就惨了。

君无瑕看了她的动作,笑着说:“怎么,走在我身边,自惭形秽?”

她忍不住呛他,“三爷这病多久了?”

“病?”他挑眉。

她嗓音平平,无起伏,“自恋也是一种病,得治。”

他眨眨眼,故意送了秋波,“襄儿不觉得我好看,貌如春花秋月般令人着迷?”

不是他过于自负,君家人的相貌都不错,堪称人中极品,要不然他大姊也不会入宫为妃,当了几年宠妃,而他不出门则已,一出门寸步难行,前后左右都是为他痴迷的女子。

君无瑕也明白,长相是其次,她们看中的是他的皇亲国戚身分,有才有貌又地位不凡,后宫还有太后宠着,不说当上正室,当个侍妾也多得是人抢破头,爬也要爬到他脚下侍候。

“春花易凋、秋月清寒,做人要实际点,我们这种小门小户出身的人家只求三餐温饱,不谈风花雪月。”

只有闲人才会在意面皮美丑,再过五十年,照样鸡皮鹤发、发秃牙落。再美的事物也禁不起岁月的摧残,人一迟暮,旧日的美好都成了腐败凋零,除了腐朽的老人味再无光采。

法医界七年,又做了几年小仵作,她看过的死人比活人多,形形色色的尸体早让她对人的外观麻木了,不论生得如何,死后就是一堆腐肉和尸水,没人能青春永驻,长生不老。

“呵呵,你还在记恨顾小子说过的话。”女人的心眼呐!比针尖还小,一句不经意的话便入心了。

“不是记恨,而是了解人与人的不同,不要去贪就不会有怨慰。”怨天道不公,怨世间无情,怨人心不古,怨天怨地怨个没完,怨气冲天又能得到什么。

君无瑕皱了皱眉,若她说计较,他反而还松口气,她现在看得透澈,反而给他一种她超月兑世俗,一切都无法令她有喜怒哀乐,这世间没有事物值得她争取的感觉。

“你从来不笑吗?”

君无瑕不禁问了,他实在很想知道,她在乎什么,自己如何能让她开心,让她对他产生好感与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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