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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会生财 第一章 投靠穷困姨母

秦襄儿花了老半天的时间,终于找到行经杨树村的牛车,抵达时也邻近日暮时分。

往村里的路虽然大,却是石砾坑洞遍布,人走都有些勉强,更别说行车了,难怪那驶牛车的人在村口就把她丢下。

一入村就会发现整个村子被茂盛杨树林包围着。

村子的屋子大多老旧破落,有的人家篱笆都倒了一半,勉勉强强用渔网拦起来,免得家里的鸡跑出去;有的人家在屋旁种了青菜,被夏末阳光晒得奄奄一息,毫无生气;甚至有的人家连门都没有,土坯屋都塌了一角,只要经过就能把家里缺桌少椅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她突然有些担心,自己听从母亲遗言,前来投靠母亲曹秀雅的庶妹曹秀景,不知是不是个好主意。

这是个一贫如洗、死气沉沉的村子,明明天是蓝的,树是绿的,但在她眼中的杨树村却苍白得很。

好不容易遇到了几个妇人,问明了陈家的所在,秦襄儿来到门前,看着同样是绳床瓦灶的土坯屋,不过比旁人家整洁一些,至少篱笆是完整的,她的心情不由七上八下。

“请问是陈大力家吗?”虽然没有关门,秦襄儿也没有贸然闯进去,只是在门口呼唤着。

不多时,一个面黄肌瘦的妇人走了出来,面色有些恹恹。

这当家的快回来了,下厨到一半被人打断总是令人不悦,原本只是不耐烦的目光,在见到面容清丽、气质高雅的秦襄儿时,先是顿了一下,而后便静静地审视着她。

“曹秀雅……是妳的谁?”那妇人问着秦襄儿。

听到这问题,秦襄儿就确定自己没有找错家,松了一口大气后,微笑道:“妳是景姨吧?曹秀雅是我娘,是她让我来找妳的。”

“妳是大姊的女儿?这么些年不见,妳也这么大了,长得真像妳娘啊……”曹秀景,也就是那妇人,感叹了好一会儿又问道:“妳娘呢?她怎么没来?”

“我娘已经过世了。”秦襄儿目光微黯。“她死前曾提过与景姨感情甚笃,如今京城秦家已容我不得,外祖曹家也没人了,我只能来投靠景姨。”

几十年前的曹家是京城的富户,曹秀雅与曹秀景是嫡庶的姊妹,在闺中时感情融洽,之后曹秀景外嫁湖广商贾陈家,曹秀雅则是嫁给了同在京城清贵之家的举人秦沅。

数年后秦沅终于考上进士,外放任福州长乐县令,曹秀雅一心随夫,却不忍女儿一同前往边陲之地受苦,便将当时已经十岁的女儿放在京中,由秦家的老夫人扶养。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物是人非,不说京城曹家老人全过世了,留下的小辈基本上都不往来,所谓亲人名存实亡;曹秀景嫁的陈家生意失败,负债累累地回了乡下讨生活,一日过得不如一日,才有杨树村里陈家穷得打饥荒的光景;秦家则是长房秦沅、曹秀雅夫妻双双过世,只留下秦襄儿这个孤女。

秦襄儿口中叙述着这几年来秦家的情况,听得曹秀景眉头大皱。

“秦家我爹是大房,我还有二叔及三叔,然而我爹是唯一有官位的人,也一直是祖母的骄傲。但前年海寇侵扰福州,杀死无辜百姓近千人,长乐县首当其冲,我爹事后被拔职判了死罪,我娘也随他去了,当清贵的秦家再没有一个当官的人时,我祖母及二房、三房狰狞的面孔便露出来了。”

她苦笑了一下。“因着二叔有举人身分,他想替自己谋个官职,祖母也觉得秦家清贵之家的名声要延续下去,就得有个人做官,但秦家并不富裕,他们唯一舍得拿出来贿赂他人的,也只有我的婚事及母亲的嫁妆了。

“所以二叔与祖母说好了,要将我送给户部的照磨大人,让二叔有机会进照磨所当个处理文牍簿籍的小吏,我自然是不会遂他们的意,想起母亲生前时常提起景姨……”

曹秀景闻言叹息。“我明白了。秦家人那德性我也不是全然不知,打着清贵世家的旗帜,骨子里都是些自私自利的,只有妳爹好些,但太过正直就是成了秦家的摇钱树,妳逃出来是对的,秦家人也不可能想得到妳来找我。可是妳也看到了,陈家现在并不好过,实在无力再养一个人,妳来投靠我,只能说妳来得时机不巧。”

这么多年的磨难,曹秀景也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了,与姊姊的情谊或许珍贵,但在现实情况下,或许还比不上让全家人多吃一口饭。

这么直接说出来相当残忍,但曹秀景并不想给秦襄儿无谓的希望,甚至是曹秀景自己,这么日复一日的挨饿受苦,都不知道希望在什么地方。

在见识到曹家的贫穷后,秦襄儿虽然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但当事情真的发生时她还是有些对前途茫茫的无措。

“那……襄儿打扰景姨了,我这就走。”秦襄儿垂下了头,表情难掩失望。

瞧她这楚楚可怜的模样,曹秀景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把话吞回了肚子里。

然而就在这时候,陈家门里突然跑出一个小孩儿,生得瘦削,却不难看出眉清目秀。那小孩儿朝着曹秀景喊了声娘,但看到外头居然有客人,还是个漂亮的姊姊时,小孩儿不知怎么躲到了曹秀景身后,小心翼翼的觑着秦襄儿。

瞧自家孩子如此小家子气的样子,如果是个女儿便罢,偏偏是个儿子,还是陈家的独苗,比起落落大方的秦襄儿不知差到哪里去,曹秀景气就不打一处来。

“这是我儿福生,他没见过什么世面,也不爱和人说话,每每见人就躲,不知怎么养得一点也不大气,都八岁了还不敢自己出门,让妳见笑了。”曹秀景侧身,拍了下福生的头。“这是你大姨的女儿,你要叫声姊姊的。”

要他开口,福生更怕了,直接扭头跑回屋里,这次是躲到了门板之后,畏畏缩缩的目光由门缝间传来,依旧一声不吭。

曹秀景当下心头火起,随手抄起还没处理的杨树枝条就往门板上抽。“叫声姊姊这么难吗?我看你是皮痒了……”

“啊!”其实也没打到,但福生却是尖叫一声,居然跳出了窗外冲向后院。

曹秀景忍不住拿着枝条追上去,母子你追我跑,院子里的鸡被惊动,咯咯叫着四处乱飞,福生一下子踢翻堆栈好的篓子,一下踩到菜园里的青菜,院子里一出鸡飞狗跳的大戏,看得秦襄儿目瞪口呆。

她记得娘亲说过,景姨很是秀气,说话都细声细气、温柔婉约的,像只精致可人的百灵鸟儿……

“老娘勒紧裤带买书给你,教你写字,都学这么些年了,想着你会长进些,做事大气点!结果还是学得七零八落,性子更是小里小气,带出门都丢你娘我的脸……”

秦襄儿脸蛋微微抽动,或许她娘亲死后唯一值得安慰的事,就是永远都不会知道那温柔婉约的庶妹,已经从百灵鸟变成了老母鸡。

瞧那害羞内向的小孩儿已然避无可避,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秦襄儿心里一软,不由行入院内,本能的伸手拦了拦曹秀景。“景姨,如果我有办法让福生愿意好好读书学习呢?”

“妳有办法?”曹秀景怀疑地看着她。

“是的,我有办法,而且不仅仅是替福生开蒙,就算是四书五经我也能教一点,说不准到时候家里景况就好起来,能送福生上学堂了?”秦襄儿试探性地问道。

曹秀景放下手中枝条陷入了沉默。她一点都不怀疑秦襄儿的学识,先别说秦沅此人知书达礼,她大姊曹秀雅的女儿又能差到哪里去?眼前虽是个好机会,但留下秦襄儿,家里口粮又会减掉不少……

此时,屋外传来一个厚实却洪亮的声音。

“秀景,答应她吧!咱们福生若能读好书了,不说参加科考,长大了到镇上工作的机会也多些,不用像我们一样留在这穷乡下受苦受难。”

随着声音进门的是陈家如今当家的男人陈大力,他看上去憨厚结实,皮肤晒得黝黑,看上去至少比实际年龄大了十岁,说话却铿锵有力。

“何况这是妳外甥女吧?这么一个标致水灵的大姑娘,妳放她一个人在外头晃荡真能放心?咱们家虽然穷,但省一省还是能多一碗饭的!”陈大力又道,与曹秀景说完话,还特地温和地朝秦襄儿点点头。

曹秀景皱着眉,似是为难了许久,也不知道是替福生启蒙或是对秦襄儿去处的担忧说服了她,末了,她只能幽幽吐出一口长气。“留吧留吧!只是咱们家可不让人白吃白住的,妳除了替福生启蒙,其他的家事也得上上心,就妳这娇滴滴的身子骨,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住……”

或许是好不容易找到了落脚处,即使是睡在陈家挪出原本当成仓库的小房间,秦襄儿依旧睡得香甜。

隔日起身,阳光已经晒入窗内。

秦襄儿睁开眼,还迷糊了一会儿,之后惊吓地猛然坐起,左右张望发现自己并非位在某个廉价又简陋的小客栈,而是更为破旧的陈家,但她却吐了口大气安心了下来,终于不用再胆战心惊地怕有人半夜闯进来了!

察觉自己似乎晏起了,秦襄儿连忙起身穿好衣裳梳好头。

房门外就是后院,院中有一口井,她来到井边研究了好一会儿,笨手笨脚的好不容易打起半桶水,就着水梳洗完毕,便匆匆忙忙的来到堂屋。

堂屋里没人在,她又寻到灶间,依旧是空无一人。

她懊恼自己真是起晚了,陈家人应该都出去忙活了,却见到福生那小孩儿正偷偷模模的躲在柴垛后觑着她,却不敢上前一步。

“福生?”她试着露出最和善最无害的微笑。“你过来呀!”

福生的反应是直接缩回柴垛后,等了一会儿见她没出声,又悄悄的冒出头来,这次倒是说话了。“娘说,灶里的红薯,给妳。”

说完,小孩儿转头便跑,彷佛后头有野兽追赶似的,看得秦襄儿哭笑不得。

因着月复中确实饥肠辘辘,她便按着福生的话弯身去看灶里,果然看到草木灰底下埋着两个烤得黑乎乎的玩意儿。

这……怎么吃?秦襄儿倒也没有娇贵到没吃过红薯,只她在京城时红薯吃得讲究,端到面前时都已经切块放在盘里了,再不济至少外皮都是干净的,像这样整个埋在灰里的,当真有些考验她的接受能力。

然而既来之则安之,她选择死皮赖脸的留在陈家,早就没了娇气的资格,于是她左瞧右看,拿起了火钳将红薯由灶里夹出来,拿到手里都还是温的,终于明白为什么景姨要把红薯留在灶里。

拍了拍上头的灰,她将红薯小心翼翼的剥去外皮,轻轻咬了一口,口感倒是绵密,就是甜味差了一点,但充饥是够的。她美滋滋地吃完一个,又拿起了另一个吃掉,才走出灶房,眼角余光又看到了柴垛后的那个小家伙。

她发誓,她看到他吞了口口水。

偏头思忖片刻,秦襄儿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回房间取了荷包,来到后院的一颗大石头上坐下。

“来呀!来吃糖。”秦襄儿朝着福生招手,幸亏荣华号那小舶还了她一半糖果,现在刚好拿来拐孩子。

福生这回不再躲柴垛后了,而是整个人站了出来,又吞了口口水,却是不敢走过去。

秦襄儿索性由荷包里拿出一颗糖,塞到自己嘴里。“快来,再不来就被我吃完了。”

福生陷入了挣扎,小脸满是为难,但最后嘴馋战胜了畏惧,他一点儿、一点儿小小步的挪到了秦襄儿的身前,然后大眼水汪汪的直觑着她手上荷包。

她直接拿了一颗塞进他口中,福生吓一跳,但很快被糖的甜蜜征服,竟也没跑,怔怔的站在那儿不动,只是双眼满足地瞇了起来。

“福生,你娘说今天开始你跟着姊姊我读书呢!”她像是闲聊般的开口。“你读了多久的书啊?”

福生的腮帮子被糖球撑得微鼓,眨了眨眼不语,最后食指伸出来,比了个小小的一,看起来很是可爱。

“一年?”瞧他那模样喜人,秦襄儿轻笑出声,又问:“那你现在学到哪儿了?”

这问题已经不是一个动作可以回答的,福生又磨蹭了半晌,好不容易把糖嚼碎吞下去了,才小小声地回道:“香九龄,能温席,孝于亲,所当执。”

一年才把三字经学个开头几句,难怪景姨要发火了。但秦襄儿并不觉得福生愚笨,或许只是教得不得法,姨丈与景姨每日出门忙碌,把孩子扔在家里自己习字温书,能学得好才奇怪。

光看这孩子昨日被景姨追得满屋子跑,有错就认但坚决不改,足见本身也对读书这事产生反感了,秦襄儿当下就决定屏弃以往夫子教她时那种照本宣科、死背硬记的方式,反而温声说道:“你可知道,三字经里有很多小故事?”她轻轻拍拍身旁的石头,示意福生坐下。“我们今天不读书,说故事吧!就说这个香九龄、能温席的故事。”

福生的确被母亲教训到厌了读书,但却喜欢听别人说话。这新来的姊姊一提到说故事,他马上忘了对她的害怕与提防,乖乖地在石头上坐下,兴致盎然。

“应是在东汉的时候,有一个孩子名叫黄香,那个时候黄香才九岁……应该就比福生你大一岁,那黄香可乖巧啦!对父母相当孝顺,当夏季天气热的时候,她就拿起扇子,先将床席搧凉,再请父母就寝,到了冬天自然就是先将床席睡暖……”

不知不觉地日头高挂中天,接近午时,到林子里砍杨树枝条的曹秀景回来了,她一进屋便听到灶间有动静,她在院子卸下背篓,走到灶间外默默地瞧了瞧,竟是秦襄儿在做午膳。

见她刀工精湛炒菜娴熟,曹秀景没有打断她,拐个弯进了后院,想打桶水擦擦满是汗水的脸和手脚,却见自己早上放在井边还没洗的衣服已经晾晒在竹竿上。

仔细一瞧除了没有陈大力的里衣底裤,其他人的都洗好了,会这样避嫌的,想都不用想肯定是秦襄儿。

倒也不是个只会吃白食的。曹秀景微嘲地一笑,打了盆水,又转身进了自个儿的房间擦身换衣服。

然而她怎么也没想到,才一推开房门,就见自己的傻儿子坐在床沿,拿着把大蒲扇对着空荡荡的床猛搧。

“你这孩子又在做什么傻事?”曹秀景眉头一皱,放下水盆本能的举手就想要从福生的后脑杓拍下去。

福生不知道自己快遭殃了,还是很认真的拿扇子搧着床席,一边说道:“香九龄,能温席……我、我替娘把床席搧凉……让娘午睡。”

曹秀景闻言不由呼吸一滞,说不上心中那陡然升起又酸又涩的感觉是什么。这么多年来,她还是第一次从这孩子口中听到如此贴心的话。

要知道因为福生的过度内向,她几乎都要以为自己的孩子心智有问题了。

已然抬到半空的手,陡然放松了力道,轻轻的在福生头顶模了模,说话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柔和。“傻瓜,真是傻……可是娘喜欢。”

“那我冬天再替娘温席。”福生受到鼓励,下一句话说得可流畅了。

“好。”曹秀景又模了模他,奇道:“你今天怎么聪明起来了?”

“姊姊教的。”福生顿了顿,又道:“姊姊故事说得好听,还给我糖吃。”

是秦襄儿?曹秀景思量着方才自己回家时看到的一切,都证明秦襄儿应该不是个吃不了苦的娇小姐。何况就算不论彼此间的亲戚关系,就凭秦襄儿能将福生教得好,那留她下来就一点也不亏!

原本对多养一口人还有些不情愿的,才一天时间就能让人改观,曹秀景不得不佩服秦襄儿很有办法。

她低头看着还懵懵懂懂却仍认真搧席的儿子,不由抿了抿唇,笑了。

曹秀景原本以为秦襄儿会受不了杨树村贫穷的生活,想不到秦襄儿虽然维持着大家闺秀的优雅与仪态,却并不娇生惯养。

陈家前院有座小菜园,曹秀景翻土种菜时,秦襄儿也拿上锄头跟着干活,虽然笨手笨脚,却一点也没偷懒;每日早晨洗衣喂鸡的活儿她都包了,洒扫庭院也放得段,不得不说,有了她之后曹秀景轻松很多。

尤其秦襄儿中馈了得,就是简单的食材也能做出京城的味道,陈家人都很喜欢;甚至乡下人根本不会的绣花也做得有模有样,现在福生的衣服不补丁了,反而多了些小鹿、兔子等图案,让村里其他的孩子羡慕死了。

最令曹秀景欣慰的是福生才与秦襄儿学了半个月,就把先前一年都背不了的三字经背完了,会写的字变多,还能念得出几首诗词,乐得曹秀景当天杀鸡加菜,吃撑了众人。

这一日,陈大力又去了镇上帮工打鱼,曹秀景留在家中,她这阵子砍了不少杨树枝干,早就剥下了树皮搓成细绳子。

秦襄儿原本不解为何要这么多细绳,就见曹秀景抱着一大捆绳子坐在院子里,双手熟练地织起了渔网。

放眼望去,这留在村里的女眷们几乎都在织网,左手拿着格距的小尺板,右手是缠满线的木梭子,一匝又一匝织得飞快。

秦襄儿是个伶俐的,也不待曹秀景多说便自个儿在一旁坐下,取了细绳梭子缠线,一边观察曹秀景怎么织网。

“唉唉,这个妳别做,手会粗的!到时候妳怎么绣花?”

这阵子曹秀景已完全被秦襄儿的表现征服,再不排斥这个不请自来的外甥女,甚至秦襄儿的细致周到,让曹秀景觉得自己就像多了个女儿,每日和她说话聊天,比对丈夫儿子说的话还多,所以像这样粗重伤手的工作,自然也舍不得让秦襄儿多碰。

秦襄儿无奈地将木梭放下。“景姨,看看这村里家家户户都编渔网,那好卖吗?”

曹秀景随口回道:“现在虽是打鱼的时节,但镇里那些渔民早在春天就把网备好,我们就算把网带过去也卖不出去的,顶多只能接些补破网的活儿。现在做的这些渔网背篓,是要存起来明年春天卖的,只要手艺精细些,运气好的话,两三天就能卖出去一副。”

“两三天一副?听起来并不好赚啊!”秦襄儿惊讶了。“景姨,我不懂,村子里的人为什么要出去帮工,不自己打鱼呢?”

听到这个问题,曹秀景突然古怪地一笑。“妳一定也觉得,杨树村旁的大河连接太白湖,太白湖又与沔水相连,水道如此通畅,必然有渔获或船运之利对吧?”

“难道不是吗?”

“这就是外地人对太白湖的误解,否则咱们杨树村也不会那么穷了。”

都说秦襄儿故事说得好,曹秀景显然也不遑多让,卖个关子都让人听得心痒痒的,不仅秦襄儿睁着水灵灵的大眼满脸好奇,就连在一旁沙地上拿树枝写字的福生都停下手上的动作,直勾勾地看向自家母亲。

姊弟俩的神情居然还有些相似,曹秀景差点没被逗笑,顺了顺气后才继续解释道:“太白湖相当特别,许多人认为它与诗仙同名,慕名而来,却常常找不到地头。

“事实上,太白湖并不是一个固定的湖泊,春夏之际雨水丰沛,水涨之后沔水注入附近的新滩、马影、蒲潭、沌口等湖,这些湖水会合而为一,变成一个长宽两百余里的大湖,便是宽广的太白湖,秋冬水退,各湖又会彼此分开,所谓太白湖便消失不见。”

说到这里,曹秀景叹了口气。

“所以,一年中有半年时间,杨树村的水路根本连接不到沔水,只有真正邻近太白湖附近的村镇才算富庶,能把船只停泊在其他不会消失的湖中,四季都能捞捕。他们早就形成了势力,离得远的像咱们杨树村等村子,穷得连船都买不起,只能趁着春夏河道通畅的时候去帮工。”

秦襄儿恍然大悟。“难怪我刚来杨树村的时候,村子里安静得诡异,原来大家都去帮工了。”

可是新的问题又来了,秦襄儿对于杨树村实在有太多好奇与不解。“既然捕不了鱼,咱们杨树村就没想过别的生财之道吗?”

闻言,曹秀景苦笑起来。“怎么会没想过?可是杨树村之所以叫杨树村,就是因为平素无鱼可打的时候,村民们的生财之道只剩那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杨树林。然而杨树虽然生长快,至快五年便可成材,但质软易蛀,并非做建材家具的好材料,只能当柴火烧,偏偏这一片林子里几乎都是杨树,其他树木屈指可数,我们也只好物尽其用的剥下杨树的树皮,搓成绳子结渔网,或编成虾篓鱼篓到下游的镇上去贩卖。”

“原来如此……”秦襄儿也跟着叹息,明明有着绝佳的位置,却因为周围环境的限制,杨树村硬生生的被逼成了一个穷村。

就在陈家院子里织网闲聊,一片岁月静好时,一道尖锐刺耳的声音几乎是破门而入,然后一个身材矮胖的妇人大踏步地走进来,身后还跟着好些村民,只是其他人都留在门外探头探脑,没像妇人那般无礼。

“哎哟!死人啦!死人啦!”

曹秀景一听,哗地一声就站了起来,开口就怼那说话难听的妇人。“吴春花,妳又在嚷嚷个啥?谁家死人啦?”

“可不就是妳家?”

“呸呸呸!妳这是来讨打的是吧?没事诅咒我家做啥?我看妳家才死人呢!”

这吴春花与曹秀景年纪相仿,一直是死对头,一个尖诮另一个泼辣,常常一遇上就掐起来。

吴春花嚷着死人,分明在触曹秀景楣头,其他村民听到了,自然都过来看热闹,没想到这回吴春花还真不是无的放矢诚心捣乱,说出来的消息让村民们都惊呆了。

“我可没诅咒妳!妳家陈大力捕鱼时掉太白湖里啦!我家那口子帮工打鱼的船就在旁边,早上我去镇上买东西时就听我家那口子说了,人都不知有没有救回来。这不东西也没买,就赶快从镇上回村里和妳报信,唉,真没想到陈大力生得五大三粗,居然是个旱鸭子,就这样也敢和人去捕鱼……”

不同于村民们的惊异,曹秀景却是火冒三丈,她怎么也不相信陈大力会出事,那肯定是吴春花造谣!“吴春花妳胡说八道什么?妳这女人真恶毒,就这么希望我家大力出事吗?”

“哼!好心被当成驴肝肺!那妳就等着吧!说不准等会儿就会有人抬陈大力的尸体回来了……”吴春花丝毫不管气得快杀人的曹秀景,兀自说得比手画脚口沫横飞。

这时候外头却传来吵杂的声音,由远而近,隐约听得到有人嚷着——

“陈大力家快到了,大家让让、让让,让他进去!”

在场的人脸色皆是一变,曹秀景更是双腿一软,幸亏旁边秦襄儿及持扶住,福生则是小小声地哭了起来,模糊地感觉到有可怕的事发生了。

吴春花见状也慢慢收起嘲讽的嘴脸,她也不是真心想看陈大力死,就是嘴快想刺激下曹秀景,现在见人真的抬回来了,加上曹秀景那崩溃的样子,才有些气弱,只是总不受控制地说出些难听话。“我说吧!现在人不是抬回来了……”

一个村里姓张的大娘听不下去了,啐了一声瞪着吴春花。“春花妳就闭嘴吧!这可不是妳耍嘴皮子的时候!”

顺着吴春花的消停,陈家大门外走进了一个大个子,那男人头都快顶到门楣,背着光看不清面孔,但显而易见背上背着一个人。

曹秀景连忙迎上,看着男人背上背着的当真是陈大力,全身湿淋淋面色惨白,双眼紧闭,她当即大哭起来。

“当家的!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就这么去了啊!你这一走,我和福生该怎么办啊……”

曹秀景哭得真情实意,那股哀凄感染了秦襄儿,让她眼眶也跟着红了,周遭的村民们更有一些跟着曹秀景哭了起来,毕竟陈家在村里人缘不差。

吴春花的话虽然恶心人,但有了她先前的铺垫,大家都相信陈大力真的溺水死了。

讵料,在这一片悲凄的时候,被背着的陈大力突然睁开眼,用着沙哑的声音说道:“哭什么哭,老子还没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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