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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岁伴君行 第四章 赶路半途遇袭击

温岁岁一夜未眠。

她一直在想顾晏然,想着他孤寂悠远的箫声,想着他对她的冷漠淡然,想着他连看都懒得多看她一眼,哪怕她就站在他面前对他笑、试图攀关系,他的眼里依然没有她。

她颓丧、懊恼,却也心疼。

她知道他不把其他姑娘看在眼里,是因为他心心念念就只有前世的她,那位出身定国公府的程沐兰。

这么多年过去了,从他不告而别,去战场从军,到她嫁入睿王府,甚至在她的遗体都已入土后,他还是挂念着她。

这般心如止水的他该如何接近?如今她这具身体的外貌说不上是绝好的颜色,身分也平常,并没有足以称道之处,要怎么才能引起他的注意?

总不能真让她学那些草原或苗疆的姑娘,豪放大胆地追着自己的心上人跑吧?就算那样他也未必肯买帐,只怕会更加嫌弃她。

深究起来也是无奈,如果是程沐兰追着他,他肯定就不嫌弃了,说不定还心头火热,小鹿乱撞呢……咦?

一道灵光突如其来地在温岁岁脑海劈亮,她蓦地从床上弹坐起身,一双秋水明眸瞬间点亮璀璨异采。

她怎么就魔怔了,为何要坚持以温岁岁的身分和他重逢?她可以告诉他,她就是程沐兰啊!

虽说他那人从来不信鬼神之说,但她可以说出那些只有她和他才知晓的往事,要是他还不信,她还能说出自己的灵魂跟随在他身边那两年间所发生的点点滴滴,他和商队走过哪些地方,他在漫漫长夜如何辗转难眠,甚至她偶然撞见他沐浴时,因惊慌失措造成的那些不寻常的异动,她都可以跟他说啊!

他会相信她的,只要她能证明自己就是程沐兰,即便是夺舍重生这样的神异之事他也必不会将她视作妖孽,反而会帮她保守这个秘密。

对啊,只要告诉他,她是程沐兰,她就有理由到他的身边了,此生与他相伴,形影不离。

就这么办!

一念及此,温岁岁顿时兴高采烈起来,轻快地跳下床,也等不及唤人送来热水,直接就着盥洗盆里的冷水洗漱,然后对镜理妆起来。

因尚在孝期内,她平日并不怎么打扮,只偶尔以粉敷面,可今日她不仅描了眉,敷了粉,还在唇上点了淡淡的口脂。

接着她从衣箱里挑出一件浅藕色素纹缎裙,乌黑的秀发插着一支珍珠梅花簪,虽仍是一严身素净,到底多了几分女子的娇柔。

女为悦己者容,这个才刚刚破晓的清晨,温岁岁深切地明白了这个道理。

☆☆☆

顾晏然一开房门,映入眼里的是一道亭亭玉立的倩影。

严来人是一个姑娘,容貌清雅,身材纤细,正对他绽开一朵灿烂的笑容,明眸如最上乘的珠玉,熠熠生辉。

他一凛,怀疑是自己昨夜睡得太迟精神不济,一时恍了神。

他冷冷盯着姑娘,姑娘却依然笑暦如花,半晌,见他沉默不语,她像是很无奈地轻轻叹息一声,总算主动开了口。

“才过了一晚,你就不认得我了吗?”

顾晏然一震,这声嗓又娇又脆,宛如琴声叮咚,其中还蕴含着无限深意,像是气恼,又似撒娇。

“你是昨夜那位姑娘?”他语气清冷。

她却是笑得更甜。“是,我就是昨位那位姑娘,躲在角落偷听你吹箫,惹你厌烦,还拿发簪凶狠地对付登徒子的那位很泼辣的姑娘。”

顾晏然微讶地扬眉,不是没有姑娘家对他示好过,但还从来没有一个会在他面前如此自嘲。

他眯了眯眼,再度默不作声。

她又叹了口气。“你不问问我为何这么一大早就来敲你的房门吗?”

他淡淡扫她一眼,墨眸深邃无垠。“为何?”

“我有件重要的事跟你说。”

“嗯。”

温岁岁有些不满,“你就嗯一声?一个姑娘家清晨来敲你的房门,对你笑、对你示好,你就这个反应?”

“姑娘有事就说,我不听废话。”

这男人,简直败给他了!

温岁岁脸颊发烫,真心觉得自己是俏媚眼抛给瞎子看,他非得要一个姑娘家拉下面子就是了。

虽然这回她的确是来倒追他的,可身为女儿家的矜持难免令她有几分羞涩,芙颊生晕。

罢了,是你欠他的,程沐兰欠顾晏然。

她深吸口气,终于鼓起勇气,扬起羽睫。“接下来我要告诉你的事,你可能会觉得匪夷所思,但请务必相信我,我是句句实话。”

顾晏然的反应是往后退一步,眼看着他顺手就想关门。

温岁岁顿时大惊,横臂去挡。“你做什么?”

顾晏然神色淡淡。“姑娘废话太多,实在浪费在下时间。”

“你!”温岁岁气得跺脚。

而他的反应是拉下她横在门边的手,显然还想关门。

温岁岁见状,越发心慌意乱,冲口而出。“顾晏然,你别太过分!”

两道凌锐的眸刃射向她。“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是大壮告诉你的?”

“没人告诉我!”

那她如何知晓?莫非她一个姑娘家还四处向人打探一个陌生男子?顾晏然嘲讽一哂,正欲回话,目光与她的眼神对上,顿时愣住。

他从来不曾在一个人的眼中看见如此复杂的情绪,有哀怨、有委屈、有惆怅,还有更多的眷恋不舍。

她看着他的眼神就像看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人……不更像是看一个情人,因为那目光太缠绵,丝丝勾惹人的心弦。

“为何……这般看我?”在理智回笼前,他已不由自主地喃喃问出声。

她的眼神更缠绵了,柔情似水。“因为我是那个人。”

“是谁?”

她没立刻回答,盯着他的眼眸一点一点地泛红,像是极度的痛楚,极度的伤感,教他的胸口也纠结起来。

“顾晏然。”她上前一步,送来一股盈盈暗香。“我是程……”

咚咚!

温岁岁陡然屏息,只觉得心脏彷佛遭受某种强烈撞击,教她几乎承受不住。

这是怎么回事?为何她会忽然觉得自己胸口闷痛难抑,气都喘个过来?

“我是程……”

咚咚!

又一下剧烈的撞击,痛得温岁岁无法呼吸,试着换句话说。“定、定国公府……”

咚咚!

剧烈的疼痛宛如天罚,绞扭着她的胸口,她脑门发晕,身子发软,眼前逐渐变得迷蒙。顾晏然察觉她的异状,莫名也有种不祥预感。“定国公府怎么了?与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何不说了?”

“我、我……”温岁岁双手抓紧胸口,痛得全身冷汗涔涔。

她说不出来,神灵不允许她说,原来是这样,原来她不被允许以如此取巧的方式到他的身边。

她不能再是程沐兰了,不能和程沐兰有任何一点点牵连。

她,只能是温岁岁。

珠泪滑落,她迷蒙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看着他一直漠然的神色终于有了动摇的迹象。

“顾、晏然……”她朝他伸出手,抓到的只有一片虚无,接着双眼一闭,颓然晕厥。

再醒来时,温岁岁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她有片刻的恍惚,脑子有些迷迷糊糊的,还未完全清醒过来就听见温炫惊喜的喊声。

“姊姊,你总算醒了!”

温岁岁一凛,侧头一看,只见温炫坐在床边,正满怀关切地瞅着她,眉宇仍有些担忧过后的紧绷。

温岁岁连忙坐起身。“我怎么会在这儿?”

“你突然晕倒了,是一位姓顾的公子送你回来的。”

是顾晏然,他将她抱回来了?

“那他人呢?”她焦急地追问。

“他说他和朋友还要赶路,先告辞了。”

所以他已经离开了?她好不容易才与他相遇的,这就错过了?

温岁岁芳心沉下,心口隐隐揪痛着,一股难言的情绪噎在喉头,她颓然地低敛着眸,玉手紧紧抓住被褥。

温炫却误会了她的难过,慌忙安慰道:“姊姊,你莫多虑,顾公子送你回来时很小心,没有外人看到,连大伯父那边派来的刘管事和仆妇都不知晓,是我和香姨把你接回房里的。香姨跟刘管事他们说你身子有些不舒服,请了大夫来把脉,大夫说你可能是因为一时情绪激动才晕过去的,没什么大碍,只要放宽心就好了,又开了些安神的药方,香姨替你煎药去了。”

温岁岁默默听着弟弟长串的解释与安慰,心中暗自苦笑。

弟弟怕是以为她被一个男子抱着送回来,会担心自己坏了名声,可她其实不是的,她巴不得能与顾晏然有更多亲密接触,要是能让他不得不娶了她那才好呢!

她幽幽叹息,为自己的厚颜无耻感到汗颜。

一阵叩门声响,接着沉香推开门走进房内,见温岁岁已经坐起身了,大喜过望,忙忙地来到床边。

“小姐醒了,正好这汤药也熬好了,等我搧凉了些小姐就喝了吧。”

“我没事。”温岁岁有些恹恹。“用不着喝药。”

温炫与沉香闻言交换一眼,两人还想再劝,就听见外头响起吵吵嚷嚷的声音,有人高声喊着。

“香姨娘,小姐可醒了?刘管事吩咐了,若是小姐无事,咱们就赶着出发了,否则天黑之前怕是进不了城。”

这听起来就是个中年婆子的声音,语气颇有些不客气。

温岁岁蹙眉,未及反应,温炫已抢先开口。

“刚刚那位顾公子不是说了吗?路上可能有变,让我们最好延迟一日出发,香姨你没去提醒刘管事吗?”

沉香脸色也有些难看。“我说了,但刘管事的意思是顾公子与咱们非亲非故,也不知是何居心,还说这几日府里忙得很,最好早些回去,免得侍郎老爷和夫人他们挂心。”

说来说去,就是不想为了接他们这几个不重要的亲戚耽搁时间吧。温岁岁嘲讽地冷笑。

下人们的态度绝大多数也代表了主人的态度,有时候她在想,若不是她和邹家有亲事,而邹文理的外祖父又于去年入阁,她那位大伯父还会那般热情地替父亲在吏部走动,得来升迁的机会吗?她的大伯母怕也是懒得费神为她这个旁支侄女操办婚事吧。

她定了定神,懒得去理会刘管事等人的粗率无礼,见沉香去了外间,开门和那仆妇说话,她便抓着温炫细问。

“你方才说,顾公子提醒我们晚一日再上路,可曾问清楚是什么缘故?”

“我问了,可顾公子也没有细说,只是嘱咐我们回京时务必小心。”

“那顾公子和他那位朋友可是也要回京?”温岁岁带着一丝希冀,顾晏然会特意提醒,说不定是决定改变行程了。

可温炫的回答终究还是让她失望了。

“我原也提议过,不如就让我们跟着顾公子一同出发,可他说他和朋友与我们并不同路。”

她和他终究是错过了。

温岁岁有些索然无味,沉默下来,而外头的喧嚷声更大了,只听见一道不客气的男声下着命令。

“动作快些!将行李都搬下楼去,让车夫和护卫们准备好了,我们一会儿就出发!”

“刘管事,我家小姐还需要多休养些……”这是沉香的嗓音,仍是温温柔柔的,带着些许焦急意味。

“小姐既然醒了,咱们就在马车上多垫些软褥子,让她回京路上舒坦些就是了,若真要调养身体还是等回到府里,拿老爷的帖子去请个好大夫来看才是正理。”

很明显,刘管事这是坚持今日一定要出发了。

“王大人他们也打算今日就回京,咱们两家一同上路,彼此也有个照应……”刘管事态度依然强势。

温炫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压低了嗓音对姊姊说道:“顾公子说了,他也会去提醒王大人他们多在驿站停留一日,看来他们也是不听劝了。”

“既然如此,我还是起身吧。”温岁岁勉力振作起来。“阿炫,你把桌上的药碗拿给我。”

温炫登时笑了。“姊姊肯喝药就对了,总是身子要紧。”

“……嗯。”

距离驿站往京城方向的官道上约十多里处有一大片空旷的野地,芒草丛生,路边却有一棵数百年的老树,横展着遒劲的枝芽,浓荫如盖。

此刻一匹玄色骏马正被系在树下,悠闲地吃着草,一旁则站着一个身穿靛蓝色长袍的青年男子,圆领箭袖,十分英气。

男子正是顾晏然,他已在此处等了一刻多钟,总算听到一阵踢踏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不一会儿张大壮便连人带马来到他跟前,俐落地跃下坐骑。

一下马,张大壮还来不及开口,先扯下水囊咕噜咕噜喝了好几大口。

顾晏然有些不忍。“累了吧?”

“累倒是不累,就是今儿这秋老虎晒得慌,害我跑马跑得满身大汗。”张大壮喝罢水,又随便用衣袖抹了抹汗,立刻兴奋地报告。“头儿,还真的被你猜中了,京城那边送出来一批流放的犯人,约莫今日午时就会经过驿站附近。”

“嗯。”顾晏然深思地颔首。

昨夜他和张大壮发现那几个意图不明的黑衣人后就提高警觉,两人轮流守夜,可直到天蒙蒙亮整个驿站都毫无异动。

这便排除了那些黑衣人是想趁夜入室偷盗或绑架的可能,也就是说他们的目标并不是打劫。

为了厘清那群人的计划,他命张大壮趁着天色未亮往京城那头的官道沿路打探消息,果然如他所料,那群人夜探驿站确实是想找人。

这会儿,张大壮素来不怎么灵光的脑袋也有了想法。“头儿,那几个黑衣人该不会真的想劫犯人吧?他们是想趁着那些犯人进驿站投宿时偷偷地把人带走?可是不对啊,押解流犯规定日行五十里,照他们的脚程,今天入夜前怕早是离驿站很远了,只能宿在下一个据点。”

顾晏然不置可否,淡淡地问:“若你想劫犯人,可会如此明目张胆?”

张大壮一愣。“难不成我想错了?”

顾晏然神情意味深长。“若我想劫犯人,必会让人看不出我原本的目的,一是这群流犯不会在这座驿站休整,二是在驿站下手,意图也太过明显。”

“头儿的意思是……”

“官差押解流犯,路途遥远,意外频传,有时在荒郊野外遇到野兽或是些山贼盗匪,也是常事。”

张大壮顿时恍然大悟。“所以他们不是想在驿站劫人,是想在路途中动手?”

顾晏然颔首。“昨夜那些人怕是来查探驿站里可有准备往京城去的富商或官员,到时这两路人马在途中交会了,正巧冒出一群山贼打劫,混乱之中跑了几个流犯,在上面的人看来也是情有可原。”

“头儿说得有理!那个从南方市舶司回京述职的五品官带了十几辆马车的行李,装得满满当当的,分明是富得流油,眼看就是只肥羊,说是山贼想打劫他们我也相信!这群人表面打劫富官,实际是想带走流犯,这就叫明修那个那个什么……”实在想不出来,张大壮略窘地放弃。“头儿,你也知道我没读过什么书,那些文谒认的话我记得你有教过我,可我实在是忘了。”

顾晏然忍不住微微一笑。“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对对对,就是这句!唉,你说读书人怎么就那么能钻研呢?这么多典故我都想不出来。”张大壮懊恼地连拍几下自己的头,“头儿,那咱们现在怎么办?是管还是不管?”

“如今我们只是寻常百姓,这种事也管不着。”顾晏然顿了顿,脑海中莫名掠过一张灿顺的笑颜。“不过既然同宿于驿站也算有缘,今日一早我已经提醒过温侍郎和王大人的家人了,让他们延后一日再出发,至于他们听不听就不是我们能干涉的了。”

“也是,他们要是晚一日走,那些黑衣人假抢劫真救人的计划也只能被迫中止,得到下一个合适的地点再动手了。”

张大壮话语才落,就听见远方隐隐约约传来一阵车轮行进的声音,带动一片黄沙滚滚。顾晏然面色一沉。

张大壮粗浓的眉毛皱起来。“头儿,看样子王大人他们没听你的劝,这声势干脆直接敲锣打鼓通知大伙儿肥羊来了。

顾晏然默然不语,望着那一辆辆的马车踏着烟尘而来,他认得前头应该是那位市舶司王大人一家,而温侍郎的家人则跟在后头。

那位温姑娘应该也在某一辆马车上吧。

顾晏然默默地看着那一辆接一辆的马车驶过,他不知道温岁岁正坐在倒数第二辆马车内,和温炫、沉香同乘。

车窗上盖着一层深蓝色的粗布帘,温炫想掀开帘子,却遭到沉香柔声劝阻。

“外头都是烟尘,你姊姊身上不大好,你也容易气喘,可别呛到了。”

“我不开窗,就打开帘子看看外头景色。”

“就是一片黄沙,也没啥好看的,外头日头晒,免得又把小姐晒晕了。”

温炫没辙,讷训地看了温岁岁一眼,温岁岁只是倦懒地靠在马车壁上,一句话也不想说。

车内的姑娘意态消沉,车外的青年神色冷郁,这一扇窗,一道帘,宛如天际那一带蜿蜒的银河,阻绝了牛郎与织女。

一长列的马车渐行渐远,再回神时,视线所及之处已看不见车辆,连那漫天烟尘也都消逸无踪。

“走吧。”顾晏然神色淡淡,解开系在树上的缰绳,翻身上马。

张大壮连忙跟上。“头儿,咱们这就走了吗?”

“嗯。”顾晏然轻轻踢了踢马月复,策马往与京城相反的方向奔去。

随着马蹄哒哒,回旋于他耳畔的却是那姑娘的娇甜软嗓——

我有件重要的事跟你说。

顾晏然,你别太过分!

我是程……

顾晏然陡然一震,说不清在胸臆漫开的是什么样的滋味,蓦地紧紧勒住鹤绳,坐骑有些受惊,直立嘶鸣起来。

张大壮也吓了一跳,扬声喊。“头儿,怎么了?”

顾晏然调转马头。“追上去!”

“啊?你要去追……你不是说咱们管不着吗?”

“驾!”顾晏然的回答是僵绳一抖,策马疾奔。

张大壮傻眼,只得慌慌张张地跟着调转方向,紧追而去。

惊变起于转瞬之间。

前一刻温岁岁还靠着引枕闭目养神,一边听弟弟心不甘情不愿地背着论语,下一刻就听见四面八方传来杂沓的马蹄声。

这段官道是一路上最窄的,一边是陡峭的山壁,另一边被一片树林挡住,越过树林便是溪流纵谷,此时变故陡生,一行二十多辆马车登时卡住,马匹都不安地打着转儿。

“姊姊!”

马车激烈摇晃,温岁岁一时不察,后脑杓在车壁上重重撞了一下,温炫与沉香有些惊,两人都担心温岁岁被撞得不舒服,纷纷望向她。

沉香握住她臂膀。“小姐,你还好吧?”

温岁岁模了模自己后脑杓,安抚地笑了笑。“没事。”

温炫见温岁岁还能笑着说话,稍稍松口气,但仍是惶恐,忍不住紧紧握住她的手。

温岁岁轻轻拍拍他,弯身敲了敲前方的车壁,扬声喊。“徐管家,怎么回事?”

徐管家一路跟着温家人上京,受温承翰的命令和沉香一同留下照顾温岁岁姊弟俩,他用粗嘎的嗓音回应道:“小姐少爷莫慌,前面来了一队押解的流犯,可能是双方起了什么争执,你们且待在马车内,待我下车去瞧瞧。”

徐管家才刚下车,就听见前头有人惊惧地嘶喊——

“是山贼!一伙山贼拿刀杀过来了!”

跟着便是一阵铿锵凌厉的金戈交击声。

“山贼动手了!快逃!”

徐管家吓了一跳,连忙过来打开车门。“小姐,是山贼!山贼来了!”

温岁岁闻言神色一凛,温炫与沉香更是吓白了脸。

沉香焦虑不已。“小姐,怎么会遇上山贼的?如今我们该如何是好?”

温岁岁一手揽住香姨,另一手将弟弟握得更紧,打开车窗探头察看外头形势。

此刻周遭已是一片杀声震天,押解流犯的官兵以及分属于王、温两家的家丁与护卫,足足上百个人拿刀砍在一起,好几个双手上着缭鋳的流犯趁这一团混乱,彼此使个眼色就往一旁的树林里窜去。

王大人的家眷都被吓慌了,侍郎府派出来接温岁岁姊弟的下人们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个个四散逃命,刘管事高声喝令家丁与护卫们团团护住他乘坐的那辆马车,却没人想到来关心温岁岁姊弟的安危。

看来他们只能自力救济了。

温岁岁咬牙,望向负责驾车的老仆。“徐管家,可能驾车逃离此处?”

“不成啊!小姐,前头的路都被其他马车给卡住了,咱们是动弹不得!”

“后面呢?后面是邓叔负责押送行李,他是殿后的最后一辆,让他想办法调转车头,我们回头走!”

“好!我去同他说!”

徐管家往后头去找从通州雇来的邓姓车夫,温岁岁其实也心慌意乱,但见弟弟和香姨都眼巴巴地瞧着自己,只能勉力镇定下来。

“阿炫,香姨,你们莫忧,山贼要抢劫也得找头肥羊,王大人他们的目标比我们显眼多了,我们悄悄地往后退回去,说不定根本没人会注意到……即便他们还是要抢,我们将所有的金银行李都给他们就是了,性命要紧。”

“可是……”

“莫怕,来,握住我的手,无论如何,我们三人绝不分开!”

温岁岁神色笃定,温炫与沉香看着,猪徨不安的心彷佛也有了依归,两人都握着温岁岁的手彼此抚慰。

徐管家重新回来驾车,正艰难地调转车头时,前方温府的几个护卫与山贼交手渐渐落了下风,刘管事躲在马车上,深怕刀光剑影波及自己,脑中念头一闪,忽然朝车外大喊。

“壮士,我们只是侍郎府的下人,身上没几个值钱的东西,还不够壮士们一口吃的,后头、后头那辆车坐的才是小姐和少爷,他们才是真正的矜贵人……你们、你们就饶了小的吧!”

刘管事想着将祸水东引,却不料外头几个蒙面的山匪听他求饶,反倒一肚子火。

“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本大爷最看不起你们这种卖主求荣的鼠辈……兄弟们,把这辆马车给我掀了!”

这头打得热闹,另一头徐管家趁机要驾车逃离现场,没想到拦住他的不是山贼,而是温府的下人。

“都是你们!不过就是些来打秋风的穷亲戚,偏老爷夫人还让我们来接,如今被你们害得不得好死……要死大伙儿一起死,谁也别想走!”

那仆妇彷佛疯了似的吆喝来两、三个家丁,拉扯着徐管家不放,欲将他给拽下马车,徐管家死命撑着,手肘都月兑臼了,痛得他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温岁岁探头往车窗外看,见状大惊,随手抓起一个食盒就往那仆妇背部用力砸去。

那仆妇吃痛,身子踉跄了下,顺势撞歪了一旁的家丁,几个人狼狈地跌在一起。

“徐管家,快走!”

徐管家点头,忍着痛一甩马鞭,驾车急驰,马匹受了惊横冲直撞起来,没往后头的官道上走,反而慌不择路地朝一旁的树林奔去。

顾晏然与张大壮策马赶到现场时,目睹的便是这一幕混乱的情景,拿刀的官兵与护卫和假扮山贼的黑衣人持刀互砍,黑衣人明面上打着抢劫的名号,实际上暗中分流,护送几个流犯藏进树林里。

张大壮惊愕地张大嘴。“头儿,都乱成这样了,咱们是打算救哪个?”

“找温家的马车!”顾晏然当机立断。

“温家?”张大壮先是一愣,继而恍然大悟。“你是要救昨晩那个勇敢的姑娘?早说嘛!要知道你是来英雄救美的,我这一路上也不会哇哇叫了……”

“别说废话,快找人!”

“顾晏然无心听张大壮插科打谭,只挂念着找那个言笑晏晏的姑娘,她虽然鲁莽了些、大胆了些,但一朵迎风绽放的春花不该凋零在如此萧瑟的深秋。

他纵目四顾,犀利如鹰隼的目光将现场的所有细节都一一掠过,偏偏就是看不见那道娉婷曼妙的倩影,看不见那张灿烂甜美的笑颜。

顾晏然越发着急,他已经许久不曾有过这般激荡的情绪了,不曾这般迫切地想找到一个人,想听见她的声音……

“顾晏然!”

清脆高昂的声嗓在他的脑海激起千层浪,顾晏然浑身一震,往声音来处寻去。

“顾晏然!是我,我在这儿!”

他看见她了,一辆歪歪扭扭窜向树林里的马车上,一个神态俏皮的姑娘不顾危险地攀着车窗,几乎整个上半身都探出窗外,朝他不停挥着手。

“顾晏然!”

明明那么险象环生,她脸上却是笑着的,语气轻盈欢快,就好像能在这样的险境与他相逢,对她而言是多么大的幸运。

“啊!”

温岁岁忽地惊喊了一声,顾晏然的胸口也随之如遭重击。

只见驾车的车夫不知怎地身子一歪,摔下车来,而已然受惊的马更加惶恐,一个直立嘶鸣差点带翻了整辆车,接着继续往树林深处,跌跌撞撞地窜去。

顾晏然悚然大惊,一踢马月复,立即朝那辆已经失控的马车狂奔,张大壮一凛,也随后跟上。

两人身上摺着弓箭,一入树林就被几个黑衣人误认为是来坏己方大事的,不由分说便拿刀砍过来。

顾晏然并不想与这些黑衣人交手,抽刀挥了几下,边打边退,黑衣人却反而死死纠缠不放。

张大壮见势不妙,连忙喊。“头儿,你先去救人,这边我来断后!”

顾晏然一凛,也明白再和这几个黑衣人纠缠下去只会耽误救人时机,低声叮嘱。“那你自己小心!”

趁着张大壮挥刀掩护,顾晏然立即后撤,待他追上那辆失控的马车时,只见那匹马拉着车厢一路奔到悬崖边,崖下便是溪流湍急的深谷。

马儿吓到了,慌忙煞住马蹄,一个打转却是将整辆车来回甩动。

车门被摇晃开来,车厢里三个人一时重心不稳撞成一团,沉香更是整个人被甩出车外,扑跌在地。

“香姨!”温炫惊喊,上半身也被甩出车外。

“阿炫小心!”温岁岁一手抓住车上横把,另一手揪住温炫后衣领,试着将他提上车,奈何气力不够,也跟着摇摇欲坠。

“快跳车!”顾晏然厉声高喊。

说时迟,那时快,半个车厢已挂在悬崖边,跟着便是一点一点地往后坠,顾晏然飞快甩绳,试图套住车厢将整辆车拉回来,却已经来不及。

千钧一发间,他无暇细思,索性从坐骑上纵跃而起,借着扣住车厢的强绳,整个人顺势随着车厢一起坠落——

“头儿!”

张大壮策马赶到崖边,只见顾晏然和温家姊弟,连人带车马坠入深谷,在湍急的溪流里载浮载沉,不知被带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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