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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上签夫君 第六章 他的第二人生

有了孩子之后,梅云程觉得时间过得很快,秋天过去,冬天到来。

她利用现代人的智慧发明出包屁衣,孩子换尿布时不用月兑衣服,得到唐嬷嬷跟郝嬷嬷的大力赞赏。

京城送来的那些玩具布偶也都派上用场——刘女乃娘跟符女乃娘都说,带过这么多孩子,两个小少爷真算好带的,除了肚子饿跟尿湿之外都不哭,每天专心睡觉、专心长大,将来样定有出息。

梅云程就觉得自己很没用,明明知道刘女乃娘跟符女乃娘只是讨自己开心,但她就是很受用,晚上贺定青回来,喜孜孜的转告,见多识广的两个女乃娘这样称赞自己的孩子呢,将来让他们考文状元还是武状元呀?明明还是个吃喝都要靠人的小婴儿,她这亲娘已经开始替他们打算了,务必要走最宽阔的那条路。

还在肚子里时,梅云程只希望孩子健康就好,平庸也没关系,现在确定十分健康,内心又想着要他们出人头地。

清风跟明月吃好喝好,每隔几日就肉眼能感觉的变大,刚刚出生时皮肤上的白色屑屑也不见了,从红通通变得白女敕可爱,把贺定青迷得死去活来——堂堂贺吏司已经被这两个小家伙掌握住了,回到家都要先看上一看,抱上一抱,亲上一亲,这才换衣服吃饭,同样的仪式睡觉前跟睡醒后也要再来一次。

梅云程每次看都很想笑,但又觉得这样挺好,嫡庶已经无法改变,那她就要加重父子间的情分。

转眼间清风跟明月都会翻身,然后迎来了过年。

有孩子的家果然热闹许多,虽然小家伙只是女乃娘抱着同桌,但真的跟过往不同。

厨娘上了什么菜,梅云程也没印象。

贺定青看得出来心情极好——喝得挺多的。

梅云程扶他不动,后来还是唐嬷嬷厉害,明明那么矮小,还能一手架起高大的贺定青往里间走。

她芒种入贺家至今一年多,第一次看贺定青喝醉。

酒品挺好的,就是有点迟钝,没发酒疯。

亥时,邻居家都放起烟花,烟硝味伴随着冷空气钻入房间,幸而是官家,能烧银丝炭,湘原府虽然不下雪,但最多也就七八度吧,冷得很。

梅云程换好衣服,跟着钻进百子被,鼻子闻到的都是贺定青的酒气。

她觉得有点好笑,不知道为什么想起贺行义——柯氏说丈夫平日还算可以,只是喝醉就会打她,醒了又道歉。

哪里是喝醉呢,不过是借酒装疯罢了,像那些尾牙就会对同事毛手毛脚的人,他们怎么不去对上司毛手毛脚,都知道对方是谁好吗。

梅云程侧过身,搂住贺定青的胳膊,衣服皂角的味道混合着桂花酒,并不难闻,或者说知道身边的是自己要相伴一生的人,所以怎么样都好。

贺定青突然转过身,把她整个人拥入怀中,“云程。”

梅云程笑了,“我在呢。”

“云程,云程,云程。”

梅云程笑了出来,到底是真的喝多了。

“我,呃,有时候总是不敢相信,你就这样出现了……”贺定青亲了亲她的额头,“我原本觉得人生就是为了争一口气,可是没想到现在能产生充实感,虽然很忙,但不管去办公还是回家,我都是期待的……谢谢你给我生了清风跟明月,我觉得……”贺定青嚎了声,“太幸福了,幸福得像在作梦一样。”

梅云程好想笑,妈啊,贺定青真的喝太多了,“我以前不喜欢孩子,遇上大人后喜欢了,我以后还会继续生,大人你说好不好?”

“……好。”

梅云程莞尔,他双眼迷茫,现在说什么明日肯定都忘了,反正他也不记得,就让他哄哄自己,就算是假的也开心,“大人回京后别娶正妻了,我不想上头有个主母,也不想清风跟明月次人一等,大人答应我吧。”

“好。”豪气干云说完这个字,贺定青又在她脸上重重亲了一口,“不娶正妻,我把你扶正吧。”

梅云程心中咚的一声,她是有想过,但每每思及两人身分差异这样大,就赶紧制止自己不要多想。

没想到在湘原府第二年的除夕夜,贺定青酩酊大醉的时候,由他口中说出来。

人家说酒后吐真言,这是他的真心话吧,即使将来因为多方原因很难实现,但至少他心中是这样想的——他想把她扶正。

梅云程一下红了眼眶。

贺定青一下手忙脚乱起来,“云程别哭啊……我一定把你扶正的……我不会让其他人欺负你,欺负你就是看不起我……呃……”

梅云程破涕为笑,都已经口齿不清了,还想着不让人欺负她。

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对她来说一切已经值得,他在朝廷当官,很多时候不是他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但有这打算,已经让她很满足。

在他贺定青的心里,梅云程很重要。

转眼到了元宵,贺定青前一日就让人不用准备他们的晚饭,说要带梅姨娘出去走走。

京城要到十六号才开市,湘原府十五就开了。

夕食时分,贺定青牵着她的手上了双头马车——在湘原府第三年,他身上的担子显然轻了些,初三出门去巡视监狱,安定那些罪犯的心,工作到十三日,然后十四,十五元宵,连放两天,十六开始正常当值。

空气冰冷,但太阳很好,梅云程穿着锦绣棉衣跟兔毛披风,并不觉得冷。

马车约莫行了一盏茶时分就停下来,耳边隐隐听得生意人的叫卖。

“糖葫芦,糖葫芦,我的山楂又甜又脆,做成糖葫芦最好吃。”

“卖梳子,上好的檀香梳子,梳了之后头发又浓又密,还有檀香。”

“卖四书五经,从棉山府刚刚运来的,手抄四书五经,带回去让孩子读书,将来号状元,光耀门楣咧。”

梅云程跟贺定青互相看了一眼,都在对方脸上看出想笑的神情,小贩为了做生意,信口开河,但两人不是背后说人是非之人,便都没发表意见。

梅云程下了马车,眼前所见是一条长长的街道,两侧木造建筑工艺已经十分发达,甚至有的达到三层楼,有首饰铺子、吃食铺子,还有当铺、赌场、酒肆。

店门口都摆着小摊,小贩声嘶力竭的招呼,吃喝玩乐都有。

游人如织,整条大道上川流不息,小孩子跟爹娘撒娇的声音最是清楚,“娘,我要捏面人”、“爹,我想玩投石,我想要那个小弓箭”、“祖母不疼我,为什么哥哥可以玩,我不可以”,就听得那祖母不高兴的说“女孩子家玩什么,浪费钱”。

梅云程心想,有这种家庭的孩子也真可怜,祖母自己都是女的,还看不起孙女,不可原谅。

贺定青握了握她的手——她知道,他是在安慰她。

她晓得这世界男尊女卑,但就是无法习惯,贺定青这点很好,他不会看不起女子,每每下棋,她都不用相让。

“烤鸡腿,好吃的烤鸡腿。”

一阵烤肉味道散在冷空气中,梅云程突然觉得有点饿了,“大人,我们买个鸡腿来吃。”

那小贩耳尖,连忙大声说:“我的鸡腿是百日鸡,可不是养来生蛋的老母鸡,鸡肉鲜美,最是可口,大爷夫人来两只吧。”

贺定青笑着说:“那给我们来两只。”

小贩的妻子大喜,连忙包了起来,“我们每到单日都在这里摆摊,大爷夫人若是吃得合口味,请再来找我们。”

贺定青跟梅云程都不是摆谱的人,油纸包住,这就开吃了。

那鸡肉果然十分好,咬下去肉汁溢出,烤肉酱咸甜交错,比例刚刚好,不死咸,又不会太过腻口。

摊子前空着,通常不太会有人去,摊子前有人站着吃,那就有人会感兴趣。

很快的又有一户人家过来买了鸡腿,老读书人带着三个十岁上下的孩子,也是一人一只。

小孩咬了一口,大声说:“爷爷,这好吃。”

那老读书人突然咦的一声,“小哥你是枷人啊。”

梅云程这才看到那小贩卷起的袖子露出了手肘,上面不但有刺青还有烙印,一般人不会有,但有一种人有,就是枷人——湘原府称呼罪犯为枷人。

就见那小贩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年轻时糊涂,走了错路,现在已经改邪归正了。”

说到这边,那小贩的妻子连忙说:“是啊,他现在不打劫了,我们每逢单日都在这边费烧烤,您要是吃得合口味,还请多多照顾。”

那老读书人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是贺吏司的功劳是吧。”

梅云程就忘了鸡腿滋味,竖起了耳朵。

“是,多谢贺大人。”那小贩露出轻快的神情,一下刷烤肉酱,一下振着炭火,“也不瞒您老人家,我原本打算出狱后做回老本行,却没想到贺吏司派了人到大牢里,读书写字我不爱,但我想做点小生意,就在牢里跟师父学做腌肉酱跟烤肉功夫,我已经出狱几个月了,日子过得挺好,也才发现自己不孝——爹娘以前为我担心,食不下咽,十分消瘦,见我走回正路,现在吃得下也睡得着,倒是胖了不少……我说多了,您老别介意。”

那老读书人对三个孙子说:“这就是祖父常说的,回头是岸,人做错事情不可怕,只要能改过自新,总能脚踏实地的过日子。”

旁边卖春桃的婆子笑说:“是吧,老婆子都说了,既然改过自新,那就什么都不用怕,谁没个糊涂的时候呢。”

那小贩的妻子十分喜悦,“夫君能回头,是家族的大喜事,我们在家里给贺吏司供了平安香,听说他去年添了两个小公子,想必是老天看在他造福我们湘原府百姓,特地赐福下来。”

那老读书人又说:“是啊,去年一整年,湘原府可平静了不少,像前年那样大规模的抢劫盗匪是再没有了,就像河道疏通,历代都只是防堵了事,却不知道疏通才是治根,治安本就应该双管齐下,而不是一昧恫吓。”

小孙子大声说:“所以爷爷才进监狱去教读书写字吗?”

老读书人还来不及说话,卖春桃的婆子大声惊呼,“原来您是帮助贺大人推行政令的人,老婆子虽然家里不富裕,却也遭遇过一次盗匪,连老婆子四十年前的嫁妆都给偷了,吓都吓死,今日遇到了,老婆子也拿不出什么,就请老先生跟几个少爷小姐吃桃子。”

那老读书人自然不肯让婆子白请,坚持付钱,婆子在篮中挑了三个最饱满的春桃,一脸与有荣焉,“老婆子年纪大了,只求能安稳睡上一觉,不用担心盗匪,可比什么都好。”

小孙子脸上有光,“爷爷真棒,樽儿以后也要跟爷爷看齐。”

市集人声鼎沸,这一番交谈,四周都有人凑上来。

“哎呀,这位老先生是进监狱教化人心的人呢。”

“虽然咱家没有枷人,但也多亏那些人出来都安分守己,这个过年不用防盗,可比:前轻松多了。”

“这老先生年纪虽然大,却也响应贺吏司的号召,真心爱国,不论年纪,只要有心,都能成为国家栋梁。”

老读书人在孙子面前有面子,满脸红光。

梅云程跟贺定青已经被人潮推挤到外面了。

她笑着戳戳贺定青的肩膀,“大人辛辛苦苦,嘴上却不说,外人都不知道大人一年只休息几天的辛劳。”

贺定青不以为意,“我又不是为了名声做事。”

“可是我虚荣啊,我也想听听百姓称赞大人。”

“日后回京,有得你虚荣。”

梅云程心想,自己不过小小姨娘,即使回京,也没出门的分,各家夫人邀请更不可能佰自己的名字,可转念一想,现在气氛好,又何必说这些扫兴的话。

拿出绣帕把手擦干净,两人高高兴兴又继续逛街,吃了糖人,也玩了套圈圈,然后在小面摊上吃了馆馆,天冷能喝些热汤,整个人都暖了起来。

是了,这是她想要的日子。

将来不论会怎么样,她总会记得这一天的。

时间慢慢流逝,转眼又到夏天,贺定青跟梅云程来湘原府已经整整两年。

“狱中学习”已经完全上轨道,刚开始自然有人不以为然,但也有一些手艺人愿意支持,小混混学会木工,因为穷困偷窃的乞儿学会腌渍蔬菜,治安好了不少,邻近的桑丝府、棉山府也都开始学习,一时间国泰民安,许府尹声望扶摇直上。

贺定青举荐入京的穆有财、马长安都很珍惜出仕的机会,表现良好——贺定青收到来信,也放心不少。

至于梅云程,终于开始有官家夫人请她出门。

这都第三年,多少画像送入清吏司府,贺吏司一张也没点——湘原府夫人们都想着,姨娘扶正不是没有过,梅姨娘生有两子,将来不好说啊。

贝法曹跟贺定青一直共事,贝夫人最早跟梅云程提出邀约。

湘原府有个可以游船的大塘,夏日荷花盛开,映衬着白云蓝天,极是好看,贝夫人邀请。了相熟的人家来品茗赏荷。

那是湘原府太太女乃女乃圈第一次有人见到传说中的梅云程。

容貌玉软花柔,纤腰不盈一握,都生过孩子的人了,听说也二十岁,但看起来却像个大姑娘似的。

仪态端秀,落落大方。

众位夫人虽然知道她身分低微,但人人晓得贺吏司身边就她一人伺候,倒是—分羡吴,独占一人宠爱,很多正妻还没这福分。

贺定青听她提起,也替她高兴,他也希望云程有几个朋友,能多出去走走,毕竟自己实在太忙了。

湘原府不到三年,就大幅降低抢劫强盗的频率,回头犯更是没有,桑丝府尹、棉山府刀也都派了各自的清吏司来讨教。

狱中学习说来简单,但有很多细节,譬如说,一定要亲自到每个监狱走一遍,去了解那些枷人想做什么,以便派出合适的老师教导,如果想从事工艺,却派了文人去教读书写字,那就是白费功夫。

还有,第一批先生最好是出家僧人——大和尚慈悲为怀,觉得人人都能有回头机会,不会歧视这些枷人。

人都有自尊,被人以礼相待,自然会想争一口气。

后来再陆续引进其他工艺师父,事情就能顺利。

到这边事情只完成了开头,最重要的是出狱后的辅导,如果官府不能替他们谋合到正经工作,那之前的一切都是打水漂。

所以接下来就是跟商会的拉距。

怎么说服商会录用这些人,不能一味怪商会有成见,因为这些人的确曾经为非作歹,造成百姓不安,给机会是一种选择,不是义务,官府需要做的是让商会的人放下成见。

这些都不能只是命令,而是需要交心。

诚恳的请托对方,希望能看在长远有利国家的分上,让这些枷人能有个栖身之所,官府愿意为他们的人品做出担保。

贺定青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连贝法曹都笑说:“贺吏司太好心了。”

几年共事,贺定青已经跟鲍司录、六曹参军、温巡史、蔡巡吏都知晓彼此——虽然说不上是朋友,但对看了七百多天,再不熟都熟了。

譬如说一刚开始看似坏人的鲍司录,其实只是嘴巴毒,他每个月都会给寺庙捐文房四宝,让穷孩子可以读书写字。

为此,贺定青真的不在意鲍司录对自己阴阳怪气,有人心肠不坏却不懂跟人相处,他不怪对方。

温巡吏说话最是不经大脑,“桑丝江吏司跟棉山房吏司回去肯定会吹嘘自己聪明,看出端倪跟门道,绝对不会说是贺吏司倾囊相授。”

贺定青倒是不以为意,“只要百姓能过得好,下官能无愧俸禄,其他的就随意吧。”

魏兵曹也是心直口快,“还是请许府尹先上书朝廷吧,说清楚我们当了好主人,什么都讲了,免得到时候被桑丝府尹、棉山府尹反咬一口。”

因为贺定青的政策,许府尹这两三年也受了不少来自京城的褒奖,皇上甚至许了他好好做,将来有机会入京,仔细想了魏兵曹的话,也觉得不无道理——桑丝府尹、棉山府户肯定是会写奏折入京的,写什么不知道,万一写自己选人有方,那不是暗示他们湘原府小器藏私吗?不行,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入京,好不容易有点盼头了,不能栽在这种事情上。

“费师爷,快给本府写信。”许府尹着急,直接再会上就说了,“一定要在奏折上说,贺吏司带别府同僚实地探访,甚至把我们的府会记录都给看了,我们一心报效朝堂,完全不藏私……本府想想,开头就写去年夏天放出的枷人有人当上卸货队长了……”

许府尹说到这边,又不太有把握的问了,“贺吏司,是有这样一个人对吧?”

贺定青往前站了一步,“是,出自稻丰村的戴大郎,去年五月出狱后在姚家河驿做卸货工作,因为勤勉认真,今年六月正式成为夜间的卸货队长。”

讲起戴大郎,贝法曹也露出欣喜神色,“这戴大郎倒是没辜负贺吏司的一番辛苦,短知一年已经有了出息,不但有了固定收入,连带原本回娘家的妻子都愿意复合,也好给那些还在等待释放的枷人看看,只要安分守己,老天会给生路的。”

鲍司录哼的一声,“贺吏司到湘原府两三年,已经放出四千人了,就一人升上个小队长,有什么好高兴的。”

贺定青知道他只是坏一张嘴,也不跟他计较了,只跟费师爷说:“师爷写信时别提桑丝府跟棉山府的事情,我们做好自己就是。”

许府尹一拍大腿,“也是,万一人家夸了我们,我们这边又邀功,那不是显得本府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复吗?费师爷,记得小心点。”

费师爷笑着说:“府尹放心,小的会注意的。”

府院就是个小朝廷,很多事情要解决,你一言我一语的,时间也接近日中时分这才散会。

二十几个官员陆陆续续向外走,当然也免不了边说边谈。

贺定青有一个新想法,正跟贝法曹提,“最近有异域商船队过来,也聘请我们东瑞人当船员,只是出海时间太长,海上又辛苦,下官想着要不要让有志于航海的枷人保释出狱去做这个,毕竟错过这个航期,接下来就要等明年了。”

贝法曹想了想,“贺吏司是打算放刑期未满之人?”

“当然,若刑期还太久自然不行,如果只差两三个月的倒是无妨,下官听说那缺额达两百多人。”

两人踏出坎子,正往车棚前进,贺定青就见自己的小厮安康一脸着急的在车棚旁边等。

他心里觉得不太对,安康跟随他多年,应该知进退,到府会处等人,这实在不合规矩。

“大人。”安康一看到人就往前走,“梅姨娘今日应宋夫人之邀去游太宾湖,却没想到那小舟跟大船相撞,翻了过去,听说有夫人溺水,但因为都是女子,不知道是谁,唐嬷嬷已经去太和医馆认人,让小的赶紧来禀告大人。”

贺定青心中一凛,梅云程不会水性,溺水……

他想也不想直接卸下马车跟马匹之间的绳结,翻身上去,双腿一夹,就这么直接飙出府会大街,同僚官员都瞠目结舌——一向优雅自持的贺大人,居然有这么失态的时候,还没出得大门就上马,这得多无礼,简直有辱斯文。

贺定青已经没心思管那些,天气热,大中午的太阳更盛,但他却觉得背后一阵冷。

梅云程是他的第二人生,她若是走了,他人生也会索然无趣。

他们昨天看着清风跟明月在床上学站立,小鸭子似的摇摇摆摆,说不出的可爱,明月已经牙牙学语,两个傻爹娘昨天还说,这么聪明,将来让他考文状元,双腿有力的清风就考武状元啦。

他们要看着孩子长大,看着他们成亲生娃,然后一起体会儿孙环绕膝下的乐趣。

是不是他的错?自从贝夫人相约后,他就一直鼓励云程多出去走走,如果不是如此,她现在应该还在宅子里,宅子很安全,她不会溺水。

贺定青从不信鬼神,但这时候却忍不住在心中跟菩萨相求,只要梅云程无恙,要他拿什么换都可以。

只要她平安!

以前算命时,那老先生说过他的八字跟面相是长命百岁,大富大贵——不知道为什么,在策马奔往太和医馆的路上,他一直想到这个。

没有梅云程的长命百岁太可怕了,那不是福气,而是酷刑。

他不想孤单到老……

梅云程喝下了姜汤——虽然是夏天,但太宾湖的湖水还是冷的。

她还想生孩子,可不能冻坏自己。

唐嬷嬷看她乖巧,心里有一丝安慰,“姨娘这样就对了,女子跟了主人,最重要的就是传宗接代,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子。”

“我知道。”梅云程觉得自己挺幸运,懂得漂浮自救,“嬷嬷帮我去打听一下,我在渔船上听说有人溺水。”

“糟心事,姨娘还是不要打听了。”

梅云程想想也是,毕竟不是人人幸运,打听到了又怎么样——不知道菩萨会不会说她没良心,居然庆幸自己生还。

说来也真够吓人,宋夫人的渔舟已经不小,那大船就这样撞上来,他们闪避不及,倾倒不过瞬间。

梅云程放下姜汤,“唐嬷嬷结了帐,我们这就走吧。”

“怎么能呢。”唐嬷嬷不同意,“老奴让富贵去寺庙点平安香,点完了把煞气挡在外边姨娘再回去,不然这煞气跟着姨娘,会熏着两个小少爷的。”

梅云程知道跟古代人说不通,再者唐嬷嬷总是一番好意,遂也算了。

确实有点后怕,她现在好想贺定青能在身边安慰安慰她,也不用说什么,握住她的手就足够了……

突然间门帘一掀。

“云程!”

梅云程惊讶,“大人!”

菩萨也太灵了吧,她才刚刚想着贺定青,他就出现了,但真的好奇怪,他平常下了府会还有好多地方要去,不到晚饭是不会回来的,现在才中午呢。

就见贺定青仪态尽失,大步冲到床边,仔仔细细的看着她,双手扶住她的肩膀,模模她的脸,抚着她的发,好像要透过自己的双手确定她没事。

梅云程第一次看他这样,头发有点乱,额上全是汗水,一向气定神闲的神色此时尽是惶恐不安。

她一下心软了,“大人,我没事。”

贺定青也不管唐嬷嬷在旁边看,一把就抱住她,“明日我就找女先生来教你水性,没学好之前不许再去游湖。”

梅云程心中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好。”

贺定青还是那个贺定青,疏浚大于防堵,天下的山水何其多,难道以后她都不能靠近吗?所以他要她学游泳,而不是远离水岸。

想着没有手机的时候,消息都靠传送,他接到消息时肯定不知道自己生死,那得多担心,设身处地想了一下,她搞不好都会发疯。

今日天气热,阳光炙烈,府会处距离太和医馆有一段路,他头发这么乱,是骑马来的吗?车马身上不会有鞍辔,那得多颠,她知道自己重要,但没想到醒着的时候,有意志的时候,她也这样重要。

他唯一醉酒那日,一直喊她名字,云程、云程、云程……

唐嬷嬷识趣的出了房间。

梅云程拍了拍贺定青的背,温柔说:“我没事的,大人,清风跟明月才一岁,我们说过要一起当爷爷女乃女乃呀。”

又过了一会,贺定青这才松开她。

梅云程见他眼眶微湿,大为震撼,以为自己已经很爱他了,没想到还能更爱。

她现在无法形容自己对他的情感——海面下的冰山体积是海面上的数倍。

被母亲汪氏生出来的时候,她曾经想过自己为什么会穿越,她喜欢现代生活,习惯所有的电器,这疑问一直到遇见贺定青后才有答案。

此刻,她甚至是庆幸自己穿越的。

在这世间能跟她相知,并且待她如此的人不会有第二个了。

她想起悠悠转醒时,医娘跟她说的好消息,原本还想着适当的时候讲,此刻看来就是最好的时候。

“大人。”梅云程拉着他的手盖在她换了素衣的肚子上,“医娘说我又有了。”

贺定青恍如梦中,知道梅云程无恙已经够让他欣喜,才刚刚放下悬了一路的心,现在又来一个好消息。

他们常常挂在嘴上的“贺老三”要来了。

已经有了清风跟明月,虽然才一岁,已经可以看得出将来会上房揭瓦的个性,他们都想着贺老三最好是个女儿,都说女儿是贴心小棉袄,他们已经有两个小淘气,现在想要个会撒娇的小棉袄。

贺定青深吸了几口气,平定情绪,“我们回家……就写信去京城。”

梅云程知道他还在激动,所以话语无法连贯,此刻的心情真的无法用言语形容,她对于能在那个芒种之日进入贺家,充满感激。

爱从来不是口头说说,爱是保护她,没收其他妾室通房;爱是挂念她,喝醉时只喊她的名字;爱是想跟她共度余生,知道她发生危险时,第一时间回来确认她的安危。

他不会在口头吝啬,但他做得更多。

随着时间流逝,梅云程的肚子又大了起来。

清风跟明月很高兴,不过清风想要妹妹,明月却想要弟弟,两崽崽有时候会因为这件事情吵起来。

一岁的孩子,词汇有限,吵起架来每每让大人哭笑不得,贺定青说不用劝,因为转眼两人又会亲亲热热一起玩。

很快的,迎来湘原府第三个过年。

狱中学习推行了两年半,效果越来越好,贺吏司在湘原府民间的声望也是水涨船高——

湘原府因为商人多,本就富裕,但富裕不平安,日子实在不好过,现在枷人有了正经活计,几乎不走回头路了。

偶有一些不受教的,顾忌着贺定青带来的精兵,都离开了湘原府。

许府尹很乐——不管这些人去哪,只要离开湘原府,那就不是他的责任,他照样可以写奏折进京邀功。

春日,梅云程在阵痛两天后诞下贺老三。

贺清风大哭——他已经有弟弟了,他要妹妹,怎么又来个弟弟啊。

大人们都哭笑不得。

梅云程有一种错觉,自己说不定要在湘原府终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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