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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禄小奴 第一章 姊弟卖身为奴

锦和西街,万兴牙行。

“你说曾经在崇山看见这般样貌身形的姑娘?”于海秀惊喜地指着摊在案上的画像。

“回少当家的话,是的。”指认画像中女子的人是游走各地的牙人许大,“不过我不知道她如今在哪。”

“你可知道是谁将她带往崇山?”于海秀问。

许大歉然地摇摇头,“小人不知。”

听着,眉眼之间本已燃起一点希望之火的他又不自觉地皱起浓眉。

“少当家,”一旁万兴牙行的东家董啸天搭话,“你寻了快两年,总算如今是有点眉目了,放心吧!我会继续帮你打探消息的。”

于海秀虽失望,却也无可奈何。

“有劳董老板了。”他抱拳揖谢。

“好说。”董啸天回敬一揖,“少当家关照万兴多年,应该的。”

于海秀将画像收卷妥当后起身走了出去,董啸天慎重其事地相送至万兴的前厅。

此时,厅里有个面生的牙人领着一对少男少女正在交涉,少男年约十三、四,少女则大了些。

“这小姑娘识字的。”牙人说:“她一定要跟弟弟一起,你给想想办法吧!”

“那小伙是傻的,谁要呢?”万兴的伙计一脸为难。

“我大老远从照山带着他们姊弟俩跑了几个府县城镇,真是乏了,要不是看他们可怜,我早就把这姑娘单独卖了……”牙人不死心地继续推销,“你瞧,她是瘦了点,但长得可好了。”

“我买了。”

这句话出自两个不同的人的嘴,而他们几乎是同时出声的。

一个是刚从里边走出来的于海秀,一个是刚进门的周子杭。两人互视了一眼,虽也不是完全不识得眼前的人,但却没有任何对话。

“董老板,这两姊弟我要买下。”周子杭上前看着董啸天,声线温和却坚定地说道。

周子杭是黔阳商户周家的独子,识文断字,人情练达,在父亲死后便一肩挑起管理家业的担子,还悉心照顾着嫡母顾氏。

周子杭是妾室所出,但从小便养在无法生育的正室院里,虽非亲生母亲,可他事必躬亲,将嫡母视如亲娘般敬着养着,就算两年前嫡母突然心神丧失,成了个不言不语的疯妇,他也亲力亲为地照顾着,蔚为至孝之佳话。

不同于周家那个犹如铁公鸡般的已故老爷子,周子杭乐善好施,扶弱济贫,亦是黔阳人人称赞的大善人。

董啸天下意识地瞥了身边的于海秀一眼,因为他刚才也听见于海秀出声。

于海秀眉稍一挑,没有说话,可他虽没说一个字,董啸天却是看懂了他眼底的话语。

“真是抱歉了,周少爷。”董啸天对着周子杭歉然一笑,“于少当家早前便已经托我帮他觅个识字的丫鬟给恩小姐当伴读,所以……”

这话也不假,于海秀是提过这事,但识字的丫鬟简直像是夜明珠一般稀有,他想都没想过会出现在眼前。

周子杭微顿,转而客气地问着,“这姑娘带着一个憨傻的弟弟,少当家可想清楚了?”

于海秀唇角一勾,“不就多张口吃饭,无须多想。”

周子杭看明白了,知道于海秀是势在必得。

都怪方才瑞云桥上的那阵怪风吹翻了运送酒坛子的推车,撒了一地的酒跟破坛子挡着他的路,要不他早已走进万兴牙行,在于海秀还未从那门后出来前便先买下这对来自照山的姊弟。

“董老板,”他看着董啸天,“我想觅个乖顺细心的丫鬟侍候家母,还请你帮我注意。”

“董某会尽快替周少爷觅个丫鬟,请放心。”董啸天道。

“有劳了。”周子杭微笑一记,旋身便走出万兴牙行。

于海秀走到两姊弟面前,看着眼前那年约十六、七岁、长相清秀但身形清瘦的姑娘,“妳真识字?”

“是。”她直视着他,坚定地说道。

他早前便不止一次让董啸天帮他寻个识字的丫鬟当伴读,可因为识字的丫鬟难得,他倒也没抱什么希望,没想今儿却让他遇上了。

但,一个识字的姑娘怎会被发卖呢?刚才听那牙人说他们是从照山而来,他已经带着他们姊弟俩跑了几个府县城镇,幸好这牙人是个心好的,换作别人可能早就将她月兑手。

她的眼神坚定又无畏的看着他,像头防备的小豹子,鹅蛋般的小脸、弯弯的眉毛、圆圆的眼睛、小挺的鼻,还有一张紧抿着、看起来有点倔强的小嘴。

牙人说得一点都没错,她虽瘦弱,却长得极好。

他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腕,在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将她的掌心翻上。是双细女敕的手,想必被发卖之前并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

她吓了一跳,猛地将手抽回,警觉地看着他。

他蹙眉笑视着她,“妳那眼神是要吃人吗?叫什么名字?几岁?”

她斜看着他,将身边的弟弟拉得紧紧地。这时,她才突然发现在她将弟弟拉紧之前,弟弟早已经死命地揪着她的手,掐得她发疼。

她下意识地看着身边的弟弟,见他两眼发直地看着牙行的大门口,眼神里透露着惶恐惊惧,可她往门口一看,那儿什么人都没有。

“我问妳话呢!”于海秀催问。

她回过神,赶紧回答新主子的问话。

“我跟弟弟姓赵,我是无波,快满十七。”她说:“他是无浪,今年十四。”

“无波、无浪?”他将他们姊弟俩的名字念了一遍,“真有意思。”

谁给起的名字?无波无浪,是希望他们的人生顺遂,风平浪静吧?可人生总是事与愿违得多,越是期盼的越不可得。

“什么价钱?”他问牙人。

“我是十五两买下的。”牙人说。

于海秀从腰间拿出一只锦囊递给了他,“这里面有三十两,够吗?”

牙人接下那有点重量的锦囊,欢喜全写在脸上,连声道:“够,够,够,肯定是够。”

牙人赶紧拿出赵家姊弟俩的卖身契交给了于海秀,“这是他们姊弟俩的卖身契,请少当家过目。”

于海秀拿过卖身契检视一下,无可疑之处,他瞥了无波一眼,“带着妳弟弟跟我走吧!”

庆东坊,于府。

看着这于府的门面,无波便知那皮相虽出众却像是个街边帮闲般的男子出身不一般。

黔阳是商业枢纽,本就是照山那种小城比拟不上的,赵家在照山虽也是富裕的商户,可宅院的规模跟于家府邸真是无法比较。

于府的建筑主黑,从高墙、大门到屋瓦全是黑色的,那美丽的黑瓦在深秋的暖阳下闪闪发光。

新主子是从万兴牙行后屋与董老板一起出来的,看他衣着简实无华,身上既未配戴任何玉饰又无仆役相随,她还以为他只是个寻常的脚夫,没想他一口气以三十两买下他们姊弟,还住在这样的大宅里。

于家是做什么行当的呢?

穿进大门之后,便是一处宽广的前院,院中有几名仆役正在打扫,奇怪的是,那些仆役看见他回来,并没有恭谨问安,而是继续做着自己的事。

从前在赵家,那些仆婢们见到嫡母跟几位嫡兄姊时可都是恭恭敬敬,连正眼都不敢对上的。

直行过前院,穿过厅堂,眼前几处楼阁高台,轩窗掩映,跟在他身后左转右绕地进到了于府后院,再经过一条连通道来到偏院,才进院口便听见有人嚷嚷着——

“恩小姐,妳快下来!”

“我不!偏不!我手疼,不想写字!”

跟在于海秀身后的无波明显地看见他耸了一下肩,然后叹气。

进入偏院,只见几个人站在院里那株梧桐树下,仰着头,急切切地求着爬上树的于海恩下来。

见他进来,汪嬷嬷像是见到救星般,“少当家,你可回来了。”

这时,教书先生已收拾好书箱从屋里走了出来,脸上不太好看。

“下来。”他沉声地命令着树上的于海恩。

“我讨厌这个先生,他身上有霉味!”树上的于海恩娇悍任性地说着,“他的书跟他的衣服都有霉味!”

他歉然地看着那脸色铁青的教书先生,“有劳先生了,今天就到此结束吧,我着人送先生出府。”

教书先生气鼓鼓地,但又敢怒不敢言,一个扭头便走了。

他跟一名家丁使了眼色,那家丁便赶紧尾随教书先生而去。

“给我下来。”他抬头直视着于海恩,面上冷然。

闻言,于海恩赶紧手脚并用地下来了。

一旁看着,无波猜想那女孩应该就是刚才万兴牙行董老板口中所说的恩小姐,也就是她要伴读的对象。

是他女儿吧?看来不是个好应付的。

“这是第几个了?”他语气严厉,“再这么下去,黔阳还有谁愿意到于家来授业?”

“我不喜欢那些无聊的老头,听他们说话,我头就昏昏的。”

“胡闹。”他语带威胁,“若再气走先生,我就送妳到外头的女塾去。”

一听,她急了慌了,连忙抓着他的手讨饶,“大哥,别!我不想去外面的女塾!”

大哥?无波惊讶地眨眨眼睛,看着眼前这对她以为是父女的兄妹。

“少当家,这两个孩子是……”汪嬷嬷好奇地看着一直安静站在边上的无波跟无浪。

“他们是姊弟,姊姊是无波,弟弟是无浪。”他说:“他们是照山来的,就交给妳吧!”

“小浪,别去,快走!快走!不!”

当艳红的血喷溅在她脸上,她哭叫着醒了过来。

又是同样的恶梦,即使在梦里她都能感受到鲜血的味道以及温度,可也一如以往地,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梦里那具被藏在密室里的女性干尸是谁?那个对他们姊弟俩痛下杀手的人又是谁?

为什么最重要的事情她一点都想不起来?是因为死去的原主太过恐惧而切断了最后的记忆?还是她因为头部重创,连结不上原主的记忆?

她是郑禹安,一个专攻女鞋设计,闲暇时间热爱BL漫画,沉浸在美型攻受世界中的母胎单身大三生。那个雨夜,她自打工的制鞋工坊离开后,在回市郊租屋处的途中被一辆违规回转的货车撞上了。

最后的记忆里,她的眼前都是鲜血,安全帽里湿湿热热的,还带着她不曾闻过的腥味……

当她再次恢复意识时,已经成了被嫡母以品行不端、德行有亏为由发卖的赵家庶女。

赵无波的亲娘是赵老爷的通房,生下无浪时因难产死去,一出生便没有娘亲的无浪在一岁时高烧不退,当时赵老爷为了做买卖而离开照山,善妒又阴沉的嫡母故意不请大夫到府医治,无浪就这么烧坏了脑子。

赵老爷一死,赵家主母便将他们两人交给牙婆,牙婆再将他们转卖给游走各地的牙人,然后……来到了黔阳。

原主已经死了,在无浪被割破颈子后她也难逃死劫。

她穿越成了赵无波,时序还回到更早之前,那件事应该是发生在他们姊弟俩被发卖后吧?她记不得他们被卖到谁家,但那梦中的一景一物恍如昨日。

那么悲惨的事不会再发生了吧?老天爷让她穿到赵无波身上,又让时间倒转,是为了让他们避开那可怕的遭遇吗?

看着睡在房间另一侧的无浪,她缓了缓心情。

无浪从小就傻了,可是天真可爱,他总是跟在她身边,对她十分依赖。因为知道无浪的状况,负责安置他们的汪嬷嬷没让他们分别住在不同的房间,而是腾了一间本来堆放杂物的小房间给他们姊弟俩住下。

许是作了恶梦,她睡意全无,悄悄起身,走出房外。

秋虫唧唧,秋凉如水,晚风吹过树梢,树叶发出沙沙声响,有几分寂寥,她正要走出院子,忽被横行而过的身影吓得倒退了两步——

定睛一看,一头浓密黑发简单束在颈后,衣着轻简单薄的主人于海秀就站在面前,幽微的月光下,他那双犹如虎目般的琥珀眸子发亮着。

第一眼看见他时,她就发现他眼珠子的颜色比一般人都浅,像是兽瞳般深沉又迷人,浓密且长的三角眉,深邃的眼睛,高挺的鼻,还有多一点则厚,少一点则薄的嘴唇……他脸部的线条既性格又充满着男性魅力,声音也是。

高大挺拔、即使穿着几层衣物仍藏不住的健硕体格,更是让人移不开视线。

他浑身上下充满着一种不令人感到害怕,反倒会心跳加速的侵略感,她想起小时候修女带大家去动物园时,她第一次看见老虎的感觉,而那也是她对他的感觉——美丽的野兽。

“少……少当家。”她怯生生地叫着。

眼尾一瞥,她发现他手上竟拎着一双女人的绣花鞋,像是意识到她看见了,他本能地将手背到身后。

她想自己可能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于是低下头并将视线收回。

“更深露重,夜凉如水,怎么还在外面闲晃?”他看了看她单薄的衣着。

“我作了恶梦,睡不着,所以……”

“恶梦?”于海秀浓眉一皱。

他在万兴牙行翻过她的手心,发现她细皮女敕肉的,从前应是没做过什么粗活,再加上她识字,又跟痴傻的弟弟从照山被发卖至黔阳,便猜想她应是有着什么过去跟故事。

她是好人家的女儿吧?为什么会被发卖呢?家道中落?又或者他们姊弟俩是宅斗下的牺牲者?

“不用怕。”他说:“妳跟妳弟弟在这里很安全。”

闻言,她抬起眼,惊疑地看着他。

这话有着温度,也温暖且稍稍安定了她不安疑虑的心。那可怕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吧?

“回屋里去吧!”他说:“夜里别乱逛。”

“是。”她答应一声,转身回到院里。

“恩小姐,快起床,再不起来就来不及上课了。”

“我困,让我再睡一会儿,老头来了就让他等……”

“别胡闹,再不起来,待会儿就得让少当家来喊妳了。”

“别拿大哥压我,大哥晚上不知道都到哪里去逍遥快活,这会儿还醉着呢!”

“妳胡说什么?这是一个十岁的姑娘家能说的话吗?”

“说大哥都跟一些野花莺燕厮混的不是嬷嬷妳吗?”

屋里,汪嬷嬷跟于海恩正妳一言我一句地说着,那声音传得满院子都听得到。

可众仆婢们扫地的扫地,晒被的晒被,抹桌子的抹桌子,一个个都像是听不见似的,因为这是后院里的日常,他们都习以为常。

无波带着无浪来找汪嬷嬷,等着她发派活儿,听见屋里主仆两人的对话,不难想象这十岁的丫头有多刁钻难搞。

看着她昨天爬上树去又对教书先生出言不逊,便知她是个被宠出了新高度的熊孩子。

话说这于家的大人都去哪儿了?怎把一个十岁的熊孩子交给年龄相差十七岁的哥哥照顾呢?一屋子没个能整治她的人,难怪她活像是大闹天宫的孙悟空似的。

这时,汪嬷嬷从屋里走了出来,一个劲地摇头叹气。忽地,她看见站在院子里的无波跟无浪,立刻挤出一抹友善的笑意。

“昨儿睡得还习惯吗?”汪嬷嬷问。

“都好,谢谢嬷嬷。”她很感激汪嬷嬷硬是挪了个小房间给他们姊弟俩。

汪嬷嬷和蔼地笑看着傻乎乎但又一脸乖巧的无浪,“小浪睡得好吗?”

无浪怯怯地点头,脸上挂着一抹腼腆的笑。

“嬷嬷,我该做什么呢?”她问。

“少当家说妳识字,不必做活儿,他带妳回来便是要妳伴读,不过……”想起于海恩是个多难缠的孩子,汪嬷嬷不禁皱了皱眉头,“恩小姐向来欺生,妳初来乍到,怕是应付不了她。”

她在育幼院长大,可说是在孩子堆里混大的,小至还在学步学语的小小孩,大到正值叛逆期的屁孩,她可是都见识过。

像于海恩这款被宠坏的小鬼,身经百战的她自有治对方的能耐,难就难在于海恩不是寻常人家的熊孩子,而是这偌大于府的千金小姐,就像是掉到炉灰里的女敕豆腐般,打不得也吹不得。

“恩小姐!鞋!”此时,在屋里侍候于海恩着装的丫鬟追着赤脚就走出门口的于海恩。

于海恩头发也没梳好,穿了足套就不穿鞋,一身装束歪七扭八地站在廊下问道:“催了我半天,老头子呢?”

“先生还没到。”汪嬷嬷见着她,又蹙起了眉头,“瞧妳穿的……”

“汪嬷嬷。”有仆役从外头疾行而来,“方才先生着人来传话,说身体有恙,今儿告假不来了。”

“什……”汪嬷嬷一怔。身体有恙?怕是昨儿被于海恩给气的吧?

听到先生告假不来,本来一脸厌世的于海恩立刻换上一张雀跃狂喜的脸。

“老头子生病不来?太好了!”她开心地在廊上手舞足蹈,然后冲到廊下在院子里赤足奔跳。

跑着跑着,她在无浪身边停下来,好奇的打量着他,眼底有着一抹藏不住的狡黠。

“他是傻瓜?”她这话问的是无波。

“他不傻,只是反应慢了一点。”无波说。

于海恩嗤地一声,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

“欸,你是不是傻瓜?”说着,她用手指戳着害羞又胆小的无浪。

无浪缩了缩身子,靠紧了无波,并发出求援般的声音,“小……小波……”

“小、小波。”于海恩学着他说话,笑说:“还说不是傻的。”

“恩小姐,妳别欺负人。”汪嬷嬷口头上劝阻着,却也无可奈何。

“大哥为什么带傻瓜回来?”她夸张地朝空气里嗅闻着,“这院里没有老头子的霉味,却有傻瓜的味道了。”

“小波……”无浪揪着无波的袖子,怯懦地,“小浪不是……傻瓜。”

“你就是傻瓜!”于海恩一把拉着他的手,大声地,“傻瓜!傻瓜!”

无波深深地抽了一口气,目光冷厉地望向性情顽劣的于海恩,“好玩吗?”

于海恩一怔,先是惊疑地看着她,然后转而惊怒。

“妳不过是个下人,居然敢这样跟我说话?”于海恩猛地在无浪腰上搥了一下,“好玩,真好玩!”

她的拳头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固然是伤不了无浪,可却吓坏了他。

“小波!”他慌得快哭了,紧紧拽着她的袖子。

于海恩不满无波顶撞她,抬手又想攻击,无波一把攫住她的手腕,神情严肃,目光冷厉。

于海恩挣扎了几下,更加羞恼成怒,“妳好大的胆子,快放手!”

“无波,别……”汪嬷嬷虽知于海恩自作自受,活该被教训,可她终究是于家人捧在手心上的明珠。

突然,一阵怪风吹进了院子,卷得院子里那株梧桐的枝叶摇摆晃动,不断发出巨响,硬生生地将那叶子给一片片地吹下卷落。

树都摇摇晃晃地,人就甭说了,几个身形瘦弱的丫鬟连站都站不稳,于海恩要不是让无波给抓着,怕是也要给吹得东倒西歪。

“天啊,这风是怎么回事?”

“这阴风怪吓人的……”几个丫鬟有点惊魂未定地说着。

丫鬟们才刚说完,无波便觑见于海恩眼底那抹虽一闪即过却在眼底留下行踪的惊惶忧疑。

“住口。”汪嬷嬷低斥着,“胡说什么阴风?”

观察力及眼力一流的无波立刻便觉察到一件事,就是……霸道娇蛮的于海恩怕鬼。

也是,哪个孩子不怕鬼?顿时,她灵光一闪——

她的目光落在于海恩的身侧,那儿空无一物,亦无一人。

“娘,”她语带央求,“她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妳别跟她计较,快快把手从她脖子上移开吧!”

她的演技逼真得让所有人都一震,露出惊疑不安的表情——尤其是于海恩,立刻吓白了一张脸。

“妳……妳在说什么?”于海恩虽然怕极了,却还是装腔作势地道。

“恩小姐可别乱动,我娘这会儿正恶狠狠地瞪着妳,还掐着妳脖子呢!”无波说。

“什……”于海恩吓得五官都歪扭了。

“我娘亲生小浪时难产而死,因为舍不得、不放心,她始终在小浪身边徘徊,那些对小浪不好、欺负小浪的人,她都会狠狠的处罚他们,刚才那风只是小小的警告罢了……”

听了她这番话而吓着的人不只是于海恩,就连汪嬷嬷跟其他的仆婢也都露出不安疑惧的表情,一个个瞪大了眼,发不出声音地看着她。

“这里是怎么了?”突然,于海秀的声音划开了那彷佛快冻结的空气。

听见他的声音,所有人都一震。

于海恩挣开无波的手,转身奔向于海秀,委屈又惶惧的道:“大哥,她……她……”她手指着无波,却已经慌得不知道从何说起。

“她?”于海秀眉梢一挑,“她怎么了?”

“她吓唬我。”于海恩委屈巴巴地,“你问嬷嬷。”

于海秀望向汪嬷嬷,汪嬷嬷眉头一皱,面有难色。

“方才……恩小姐捉弄小浪时,突然刮起一阵怪风,无波说……说是她死去娘亲的魂魄作祟……”

听完,于海秀幽幽地看着无波,眼底没有明显的不悦。

“妳随我来。”说着,他转过身子,步出院外。

“是真的吗?”于海秀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她。

“什么?”她愣了一下。

“妳娘亲的鬼魂。”他说着,唇角不自觉地一撇,有点不以为然。

迎上他的厉眸,她不卑不亢地说:“自然是假的,但我不会为此事道歉。”

他微顿,一脸兴味地瞅着她。

“恩小姐方才取笑小浪是傻瓜,还出手搥他,我不过是制止她做不合宜的事情罢了。”她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如果少当家要罚我,我受,但我不认为自己有错。”

自己的妹妹是什么豺狼虎豹、魑魅魍魉,他还不知道吗?

方才在院门外,他已经听见并看见院里发生的事情,而她的处置及反应让他十分惊艳。

“恩恩不懂事,我代她向妳道歉。”他说。

闻言,她一怔,惊疑地看着他。她冒犯了主子,他非但不责罚她,还向她道歉?

“我爹娘长年不在,我又很忙,总是宠着她、纵着她,把她养成了小霸王,不只不懂得体贴别人,似乎也对人少了那么一点怜悯……”

“不是的。”她突然出声打断了他。

他微顿,疑惑地看着她。

“不是怜悯。”她正色道:“小浪需要的不是怜悯,是尊重。”

此言一出,于海秀两只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她迎上他审视的、疑惑的目光,直言不讳,“小浪虽然反应慢,可他乖顺又勤恳,尽管学什么都慢,但只要多教他几次、给他够多的时间,他总能把事情做好,他不需要怜悯,而是尊重。”

于海秀沉默了一会儿,用一种兴味的眼神注视着她。

“昨儿刚到,见恩小姐对待先生的态度及言行,便知她对人没有半点尊重,我觉得这才是少当家该重视之事。”

她知道自己只是个伴读丫鬟,人微言轻,更不该议论主人之事,可她实在忍不住,她打从心里不愿意见到那十岁的孩子就这么偏离正轨……

“恩小姐只有十岁,趁着枝干未长歪之前将之矫正还来得及,若待她长得歪七扭八时,恐怕少当家得让她砍掉重练了。”

“砍掉重练?”于海秀眼底迸射出两道锐芒,定定地看着她。

“爱之适足以害之,适当的爱及包容可以让孩子身心健康的成长,而过度的爱及包容是宠溺,只会将孩子养废。”她说:“我不知道为何老爷夫人都不在恩小姐身边,而是将她交给少当家照顾,但我想他们不会乐见少当家将恩小姐惯成一个是非不分、恃宠而骄又恃强凌弱的人。”

于海秀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迎上他那看来冷厉,可又觑不见一丝戾气的眸子,她内心有些许的困惑。

他这是在生气?还是……她真不该多事的,那是他妹妹,是于家的小姐,就算要歪到外层空间去也不关她的事呀!

“看来是我多嘴了,还请少当家……”话未说完,他的一声低笑已打断了她。

当她茫然疑惑地看着他之时,他那精睿的琥珀眸子也正凝视着眼前无畏无惧的她。

他在笑?在她出言不逊之后,他没怒斥她以下犯上,议论主子,甚至还笑了?

“看来我的三十两没白费。”他的眼底闪过一抹狡黠,“这次我可找到能治恩恩的人了。”

“咦?”她惊讶地瞋瞪着双眼。

庆安大街,飞马行。

黔阳位在南北交通运输的枢纽上,一直以来都是南来北往的商家及贩子交易买卖的重地,也因为商业行为的发达及繁密,聚集了不少帮闲在此地活动。

于海秀的父亲于千岳便是在黔阳势力最大的飞马帮帮主。

因为处事圆融又行事利索,于千岳在黔阳的黑白两道之间都极吃得开,两百名兄弟跟着他虽不说腰缠万贯,但也个个是衣食无缺,酒足饭饱。

黔阳是南北货物集散地,所有货物来到黔阳后,不只需要有人运送至各地,还需要屯放物品的货仓。

原是带着弟兄们在街头干活儿的于千岳,想着不能让自己的儿子跟弟兄们一辈子在街头讨生活,于是向官厅租下闲置官地以建造货仓,再向商户或商队收取费用以屯放他们的各式货品。

接着,他又整合手底下的人马及一些挑夫及脚夫成立了专营运输的飞马行,几年之间,他招兵买马、购置田宅,从一个拥有两百名弟兄的帮主成了旗下有着数百货运人员的商贾。

于海秀十七岁那年,鳏居多年的于千岳迎娶因伤而无法再展现舞艺的舞伎孟丽娘,并在同年得女。

于海秀自十三岁便跟在父亲身边学着,十七、八岁上下便已能独当一面,于千岳对独子寄以厚望,也勇于放手让儿子去闯。

因为商业往来繁密,不少牙人相继来到黔阳找寻商机,牙人素质及品德良莠不齐,久而久之黔阳便充斥着不肖牙人。

这些不见天日的牙人狡猾,存在着侵渔百姓、欺行霸市、诈欺哄骗、钻营渔利及收取高额佣金损害交易等恶行,时年二十一的于海秀看不过眼,向父亲提议出手整顿。

于千岳想试试独子的能耐,便带着孟丽娘游山玩水而去,将于海恩及飞马行都交到他手上。

两年后,于千岳跟孟丽娘从北疆回来时,于海秀已与官厅合作,辅助几位正派的牙人成立万兴牙行、利丰牙行及盛阳牙行,其中万兴牙行还是官厅委任的官牙。

看于海秀有此能耐及本事,于千岳更为宽心了,在黔阳待了一年后,他又带着孟丽娘去游历大千世界,这其间,他们夫妻俩来来去去几趟,玩得不亦乐乎,最后这一趟出门至今已有两年余了……

“少当家。”人称万子的万保庆是于海秀的亲信,也是跟他一起打打闹闹着长大的好兄弟。

万保庆走进他的书斋里,从怀中拿出一卷名册。

“你让我去查的事情有眉目了。”说着,他将名册搁在案上。

于海秀放下手边工作,拿起名册翻开,细细地看着,眉头越来越紧皱。

“这是黔阳半年来被通报失踪的孩童及少男女的名册,可一经查,时间可回推到两三年前……”万保庆说。

“他们都是被掳走、拐走的?”于海秀问。

“不全然是。”万保庆回答,“据查,有些偏远地区的农户或工户人家的孩子是被牙人以合法交易买走的,可我一问,发现他们都是被牙人讹骗以低价买下。”

闻言,于海秀浓眉一拧,眼底闪过一抹厉芒。

“杀头生意有人做,果然还是有人胆敢在飞马行的眼皮子底下胡搞。”于海秀抬起眼,神情凝肃。

为了杜绝非法的人口买卖及黑市交易,他连手官府统整牙市,可这两年来陆陆续续又发现零星的非法人口买卖,而他所寻找着的她,也是在这段时间失去了影踪,宛如人间蒸发般。

非法贩卖人口通常下手的对象是孤贫人家的孩子,绝不会拿大户人家的孩子下手,给自己惹来麻烦,再说她失踪时已不是懵懂的孩子,不易控制,也不是人贩子会选中的目标……可自从在万兴牙行见过那牙人许大后,他已不排除此种可能了。

“我怀疑她也被人贩子带走了。”他说:“有人在崇山看过牙人带着长相似她的姑娘。”

闻言,万保庆一怔,“怎么可能?掳走她那种出身的姑娘,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我一直以来也是这么想的,但不无可能。”他说。

“掳去她,要的无非是真金白银的赎金,可她失踪至今已两年余,她家里人从没收到任何要求赎金的信息……”万保庆叹了一气,““她家里人都放弃了,怎么少当家还……”

万保庆知道于海秀从没放弃过任何希望跟机会,却还是忍不住想劝他,可话未说完,就接收到于海秀扫过来的警告目光,他没把话接着往下说,挠了挠脸,有点无措。

“少当家,薛老板来找。”门外传来声音。

一听薛老板来找,方才有点不知道该如何把话往下说的万保庆像是得救了般。

“难缠的来了,我先走啦!”万保庆有点幸灾乐祸的说完,脚底抹油跑了。

他前脚一走,一身紫阳色衫裙,行走犹如垂柳款摆有致且自带香气的薛老板已踏进门里。

薛秀嫔是名寡妇,年已三十,是专营药材买卖的仁安堂的女当家。她十五岁嫁入夫家,十七岁生下一子,二十岁便了守寡,从此一手撑起夫家的生意。

她乐善好施,经常送药给贫苦人家,可也我行我素,从不因自己的寡妇身分而自缚,是名性情飒爽行事大胆的奇女子。

他将名册阖上,淡淡一笑,“什么风把薛老板给吹来了?”

“可能是……”薛秀嫔上身往案上一压,两只手托着香腮,上臂轻夹,那兜里的一双浑圆若隐若现,“想少当家的风吧!”

于海秀多年历练,什么风浪没见过,尽管薛秀嫔屡次近乎放浪形骸地魅惑他,他也没因此动摇或是惊慌,但许是因为这样,薛秀嫔更热衷于逗他了。

他的视线也没回避,目光定在她姣美艳丽的脸上。“一阵子不见,薛老板还是如此风趣。”

薛秀嫔叹了一口气,“少当家至今未娶,应是因为不解风情吧?”

薛秀嫔从来不隐藏自己对他的渴望,可总是让他四两拨千斤地给敷衍了。守寡十年间,她也不是没有过男人,可让她如此心心念念着的就只有于海秀了。

借着生意上的往来,她多的是机会接近他,可这般明示暗示多年,甚至几次邀宴酒醉,他都没有越过那条界线。

“少当家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呢?”薛秀嫔问:“听闻最近你常到天歌楼给步姑娘捧场,还曾在她房中留宿,难道少当家跟令尊都喜欢会跳舞的女子?”

于海秀淡然一笑,“女人各有其趣,我也不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但若是她在我面前,我会知道的。”

这话是暗示着他还没遇到那个女人,也就是说——在他面前的她也不是。

薛秀嫔碰了软钉子倒也没羞恼,只是无奈笑叹。

“有批药材要委托飞马行运送。”她说:“方才我已经交办给蒋掌柜了。”

于海秀唇角一勾,“多谢薛老板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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