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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包娇媳掌侯门 第一章 重生成千金

凛冬时分,寒梅绽放。

京城苏府,黑瓦红墙,占地极广,位于东隅的妩玉院,苏家最为疼宠的嫡姑娘就住在这里。

此时,精雕细琢的屋里,角落炭盆将屋里烘得暖烘烘,半坐卧在床上的赵允儿看着手上拿着的圆镜,镜中是一张陌生的脸。

前生她也有一副好容貌,如山中百合,绝尘月兑俗,可惜,蠢笨如猪的她被人牵着鼻子走而不自知,形象不佳,外人都说可惜了那张芙蓉面。

呵,谁知人心丑陋,至死前才知害她命的是她自认最亲的人。

将圆镜放置床边,她咽下到口的轻叹。

她一夕惨死,心中怨念极深,不承想一朝醒来,竟成为苏府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掌上明珠苏瑀儿。

千娇百宠的原主绝对是全京城最悠闲的待嫁闺秀,订亲了的姑娘大多都得忙前忙后,绣东绣西,可原主的生活依旧,喝茶写字,策马入林,出嫁所需物品家人都准备得妥妥当当。

原主正是因为如此自由快活,没有当新娘的自觉,贪玩不听劝,跌入冰池受冻,烧了三天三夜,重病一场离世。

如今她附体重生,好在也接手了原主记忆,应付苏府众人不算太难,只是她与原主个性南辕北辙,她娇蛮不了,理直气壮的大发脾气也不能,表现在外的个性就见落差,她只能谎称自己大病一场,有些事记不得,性子因此收敛。

“姑娘不看镜,奴婢先收起来。”贴身丫鬟玄日将那只小巧的雕花镂空手镜从床上拿走,放回梳妆台,回过头,一张清秀脸庞尽是盈盈笑意,“姑娘放心,姑娘气色好了许多,跟以前一样漂亮。”

苏瑀儿微微一笑,是啊,原主貌美,十四岁之龄,雪肤乌发,五官明艳,如蔷薇吸睛,丰胸细腰,又因家人盛宠护佑,所有的尔虞我诈不曾出现面前,没了那些乌烟瘴气与弯弯绕绕,她单纯如稚儿,所有的爱憎贪欲清清楚楚的写在那双澄净瞳眸中。

她多次揽镜,为的就是熟悉这张脸,也是日日确定自己已换脸重生,能以苏瑀儿的身分好好活下去。

蓦地,一个慌乱的声音响起,紧接而来的是一道推门而进的身影,“姑娘,宋世子过来看妳了。”

玄日翻个白眼,瞪了圆脸大眼的玄月,一脸嫌弃,直接伸指戳了玄月的额头一记,“瞧妳,紧张兮兮的,跨进门差点跌了个狗吃屎,如临大敌的样子真丢姑娘的脸!”她们可是姑娘最贴身的丫鬟,在外面都是跟着姑娘横的,但玄月一见宋世子马上变胆小鬼。

玄月委屈的揉揉额际,怪她吗?宋世子相貌好,性子冷肃淡漠,大夏朝民风开放,多少京城闺秀心悦他却无胆上前招惹,倒是外来不识的闺秀羞答答上前搭话,但他冷冷一眼,无形压迫便令那闺秀吓得跌坐地上,摀脸哭泣,却又不舍的从指缝间偷看美男,可见那张脸让人多爱又怕。

“怎还愣着?还不去请宋世子进来?”苏瑀儿一边提醒恍神的玄月,一边让玄日拿来外衣伺候她穿上。

玄月急急的转身出去。

待苏瑀儿装扮齐整,玄日看她乖乖躺回床上,心里稍松口气,接着利落走到一旁茶桌旁准备茶水,“姑娘这态度就对了,躺着休息,要知道从大少爷到五少爷,个个都对奴婢跟玄月耳提面命,天大地大,姑娘最大,什么事儿、什么人都没姑娘来得重要,别像第一回啊,宋世子这个准姑爷来看姑娘时,姑娘硬要起身招待,奴婢都被几位少爷骂惨了。”

她没提再来的第二回跟第三回,彼时主子满脸尴尬,怎么看都别扭。

苏瑀儿暗吐口气,想起第一回,约一个月前,她重生没几日,还在适应新身分,虽然已从原主记忆中得知前世自己不喜的宋世子是如今的未婚夫,但她还是十分懵然与慌张。

待宋彦宇一个大活人到床前探病,她自是吓到心肝颤颤,想到他禁军头子的身分,她哪敢再躺着?再虚弱也要爬起身见礼,奈何这身子高烧软趴趴,她跌跌撞撞,差点没跌下床,还是他及时弯身扶住,才让她没跌个狗吃屎。

向来无法无天的娇娇女在未婚夫面前竟然羞涩到手足无措,可将苏府上下老小惊呆了,尤其五个哥哥更是吃味无比,这代表什么?她心悦于他啊!

闻风而来的五位苏家哥哥在她面前伤心又神情复杂的关切着她,她这才真正意识到原主有多么幸运,有这么多疼爱她的哥哥,又无比可惜,原主再也享受不到这温暖亲情。

再有苏老太傅这个爷爷,还有女乃女乃、爹、娘,以及其他房的族兄一窝蜂的涌进房里关心她。

等所有人离去后,她告诉自己,从今而后她就是苏瑀儿,她一定要好好过日子,不让爱护原主的亲人难过担心。

当然,属于赵允儿的复仇,她亦会徐徐图之。

“姑娘,宋世子进屋了。”

玄日极轻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她恍然回神,抬头看去,就见俊美无俦的宋彦宇已经进门,身姿如墨竹挺拔而立。

他冷清的黑眸对上她的眼,才颔首示意,“苏姑娘,近几日身子可好?”

“好多了,劳世子挂心,请坐。”她说完,忍不住暗暗吐口气。

算了算,这是她以苏瑀儿的身分跟他见的第五次面,因在镜前练习多回,神情上应该尚可,心里仍紧张万分。

玄日跟玄月互看一眼,头同时一低,做为贴身丫鬟十年,二人还是有点不太适应大病一场后的主子。

主子娇蛮张扬,凡事率性而为,也会对她们开骂,但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她们早习惯了。而这月余,主子对她们说话温柔,有时还称谢,若不是主子自称忘了些事,她们都要怀疑这场病是不是让主子烧坏脑袋了。

宋彦宇撩袍坐下,拿起桌上茶盏喝了一口,静静看着苏瑀儿。

玄月、玄日眼观鼻、鼻观心,心知肚明接下来就是静悄悄的时刻,除非主子开口,不然惜字如金的宋世子极难蹦出字来。

室内一片静默,气氛凝滞。

苏瑀儿低头,手软软的抓着被褥,她头疼,肠枯思竭的想话题。

她对他也算知根知底,他是靖远侯府的嫡出大少爷,出类拔萃,文武双全,然个性深沉内敛,缄默寡言,不近。

她能确定他这几次主动过来肯定是家人叮咛,二人已是未婚夫妻,她缠绵病榻,他不能不关切。

宋彦宇的确是被母亲催着来的,庆幸他活忙事多,不必三五天就过来一趟。

对于这桩婚事,他没有太多意见,也没特别的念想,只是与他交好的友人及禁军下属都一致的向他表达他们的“同情”及“不平”。

全京百姓皆知,苏老太傅一家从上到下是怎么疼宠与纵容苏瑀儿。

她出身书香世家,棋琴书画自有一定水平,除此之外,她自小爱骑马,苏老太傅一个斯文人,重金托人寻了上好的小马驹,请专人教导,让她练出一身好骑术。

在京城大道上策马疾驰的红影,十有九次绝对是苏瑀儿无误,也亏得她骑术佳,没闹出伤人之事,而这也是苏老太傅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孙女的原因。

宋彦宇抚着杯盖,目光对上苏瑀儿,拔步床上,她一身素衣,乌发简单的编成辫子放在胸前,气色的确比第一回来时苍日如纸的面容、孱弱无比的样子好得太多。

不得不说,几次接触下来,他感觉外界对她的负评似乎有误,这姑娘不骄纵,还有些安静,承袭苏家人的好面貌,肌肤极好,像剥了壳的蛋,柔女敕光滑,毫无瑕疵。

苏瑀儿对上他深邃漠然的目光,心脏陡地一缩,大气都不敢喘,她可以感觉到手心出汗。虽然因外面天寒地冻,屋里烧了银丝炭,但也绝没有热到会冒汗的程度。

她被这样幽深的黑眸看着,心跳开始加速,益发不安,锦被下的手握了握拳,给自己添点勇气,正要开口——

“再过二月余便是妳我吉日,若苏姑娘需要更多时间休养,我可以作主将迎娶之日往后延。”

两府早已交换庚帖,选定宜嫁娶的黄道吉日,算算时间就在开春后。

她一愣,看着他无波动的黑眸,一个“好”字差点就要月兑口而出,但还是忍住了,她知道这就是宋彦宇的行事作风。

曾经的她觉得他为人冰冷无情,又在靖远侯府二房的撺掇下,觉得他瞧不起投亲依附二房的她及弟弟。她有骨气,刻意远离大房,直到最后被二房卖了,才后知后觉谁善谁恶。

她迫不及待想看看弟弟是否安好,如此势必要回到靖远侯府,再拖时日,她不愿。

深吸一口气,苏瑀儿神情认真的看着宋彦宇,她知道自己能否在侯府站稳脚步,此人尤关重要,她必须得到他的疼宠,最好能让他在她与二房杠上时,义无反顾的站在她身边力挺。

“多谢世子体贴,但阿瑀身子已大好,婚期自当照旧。”她轻声开口。

他点点头,觉得要谈的也差不多,就要起身离去。

她轻声问:“虽然冒昧,但日后可否以凛之喊世子?”凛之是宋彦宇的字。

两人已是未婚夫妻,自是可以,宋彦宇点头。

她对他嫣然一笑,“那好,凛之也可以叫我瑀丫头或瑀儿,跟着女乃女乃喊我阿瑀亦行。”

他顿了一下,“阿瑀。”

苏瑀儿脸上笑容深了点,“家人疼宠,阿瑀成日躺着,啥也不能做,凛之可擅棋?对弈一盘如何?”

他一怔,随即开口,“成。”

玄日跟玄月困惑的眨眨眼,连半炷香都安静不了的主子要对弈?

宋世子是文武全才,一手棋艺在京城无人能敌,主子这是为了投其所好,要改变自己?这会不会太委屈?

还有刚刚跟世子说话的小心翼翼,她们也不太习惯,主子想干啥就干啥,想叫啥就叫啥,何时还需要询问别人了?

两人心里嘀咕很多,但还是乖乖备棋桌、棋粒。

宋彦宇考虑到苏瑀儿身子未愈,指示两个丫鬟将棋桌挪到床榻前,又要她们在她背后塞枕头,这才掀袍坐下。

只是,如此下棋,人高马大的他就得屈于床缘一角,认真说来绝不舒服,必得坐得直挺,玄月、玄日看了都觉得累,更甭提心里还有点畏惧他的苏瑀儿。

她看着他,久远的记忆突然浮现脑海。

那一年,他们姊弟初初投奔嫁入靖远侯府二房的表姨母陈子萱,而侯府中,大房与二房之间的利益磨擦尚未浮上台面,他们姊弟与二房的宋彦博、宋佳婷及宋彦宇的亲妹妹、当时体质较差的宋意琳,因年纪小,相处都算融治。

唯有十岁的宋彦宇,当时的他已是个小大人,个性严谨,不善言辞,不若表姨母所出的宋彦博说话风趣、性子活络,她几乎都是追着宋彦博跑。

但一日,她在中庭追逐时跌倒,除了弟弟留在她身边,没有任何人停下关切。

她的脚扭伤太疼,泪汪汪的起不了身,弟弟才五岁,也拉不起她,在她孤立无援时,是宋彦宇出现,来到她身边,蹲察看她踵起的脚踝,皱着眉头,然后转身背对她,说了一句“上来”。

她的脚着实太疼,想也没想就攀爬上他的背。

十岁男孩的肩膀并不单薄,她知道他天天习武,想来因此身形比同龄孩子厚实。

宋彦宇背着她到他屋里,亲自为她上药,又唤了嬷嬷背她回房,还将一瓶价值不菲的白玉瓷瓶药膏给她。

再来的日子,她曾试着跟他道谢,但他总是冷峻着脸,她看着害怕,时日一久,她也忘了,不承想此时又想起。

“其实我可以移身到蝴蝶厅的。”苏瑀儿轻声建议。

“无妨,阿瑀,请。”宋彦宇面无表情的示意她先行。

她点点头,挤出笑容,“谢谢凛之体贴。”

两人静心下棋,宋彦宇的棋艺不凡早闻名于京,但出乎他意外,苏瑀儿竟然也有一手好棋艺。

苏瑀儿下得认真,前生在表姨母以捧杀方式教养下长大的她,要说有哪样才艺能出得了手,就是一手棋艺。

这是她与爹娘相处时做最多的事,她总是靠在爹或娘怀里,看他们对弈,那是她上一世最幸福的时光,尔后投奔表姨母时,她除了带来让表姨母眼红的庞大家产外,更有几本千金难买的棋谱孤本,而在成长岁月中,她唯一没落下的也是棋艺。

“凛之不可让棋。”她极其慎重的看他一眼,又拧眉低头看着黑白交错的棋盘思索。

宋彦宇望着她微垂的头,“未曾让棋。”虽然一开始他的确是打算放水,但走几步后便知对方是强敌。

这盘棋下得你来我往,最后平分秋色,以和局收场。

因到后半段,两人愈下愈慢,思索时间都拉长,竟足足下了一个时辰。

宋彦宇不得不承认这是近年来他所下过最为耗费心神的一盘好棋,思及打扰她太久,加上下棋费思耗脑不利休养,他让她好好歇息便要离去。

“凛之,下回过来,我们再下一盘,好吗?”苏瑀儿忍不住开口。

她年少时,父母曾这么说过棋逢对手乃人生一大乐事,当时的她不懂,如今倒能明白。

宋彦宇应了,知她是真的喜欢。

“太好了。”她开心一笑。

他微微一怔,随即嘴角微勾,一向寡言冷肃的眉眼舒展几分,整个人柔和不少。

此神态在前世甚至重生后,苏瑀儿还是第一回瞧见,一颗心蓦地怦怦狂跳起来,这陌生的悸动来得微妙,她尚未想明白,宋彦宇神情已恢复淡然。

他转身告辞,苏瑀儿让玄日送他出去,就见玄月仍目不转睛的盯着棋盘嘀嘀咕咕。

“怎么了?”她问。

玄月一抬头,俏脸上是困惑,指着几乎将棋盘全填满的黑白棋粒,啧啧两声,边收棋粒边问:“奴婢怎么从不知姑娘棋下得这么好?”她可不笨,这棋下到后来,连棋艺甚佳的宋世子都得捻棋思索,可见其难度。

“我也不知道原来我这么厉害。”苏瑀儿这话带着自我调侃又带点苦涩。

前世在宋家二房,她多是跟自己下棋,与她交好的表姊宋佳婷总是跟她下几子就毁棋,说是没意思。

若有其他闺秀到侯府,提到下棋娱乐,宋佳婷一定转移到其他才艺,如今回想,她在侯府的日子从未有人真正跟她下过一盘棋,可惜的是她付出生命代价才明白,宋佳婷深知自己擅棋,却不愿外界得知,就是要坐实她空有容貌却无才的草包之名。

苏瑀儿忍住到口的轻叹,玄月上前伺候她躺平,再与回来的玄日互看一眼,两人放轻步伐出了内室,移身蝴蝶厅,轻声交谈。

玄月一边做女红一边好奇问:“太老爷教的吗?姑娘这么会下棋。”

玄日眨眨眼,“应该吧,几个少爷棋艺也不错,但奴婢没听过姑娘比几位少爷的棋艺都好。”

两个贴身丫鬟还有一肚子疑问,不过想到宋世子体贴的让主子在床上下棋的举止,对主子未来的婚姻生活便少了些许忧心。

在接下来冬雨绵绵、偶而晴偶而雪的日子中,宋彦宇前前后后又来苏府探病几回,与未婚妻对弈一盘。

偶而苏瑀儿棋瘾未解想再下一盘,他总是冷冰冰拒绝,如此不解风情,让玄月跟玄日颇有微词,但苏瑀儿却明白,这是他关心她的一种方式,一盘势均力敌的对弈,以她目前的体力已是极限,但也因为对弈,她与他相处时渐渐放松,不再心悸紧张。

苏府中什么都有,补身药材更是不缺,可他依旧送来不少珍贵药材。

苏瑀儿这场病从冬日开始持续至今,让苏府上下过了一个心惊胆颤的年节,如今开春,她休养得宜,再过月余便是大婚之日。

宋彦宇透过几次相处,意外发现她性子好,与外界传闻不符,她亦不嫌弃他一贯的冰冷寡言,甚至因切磋棋艺,论及“助敌攻己、声东击西”等攻略,还能聊到一处。

其实尚未接触前,他对婚事并无太多念想,身为嫡长,自有传宗接代之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身边友人皆是如此讨媳妇生儿育女。

只是午夜梦回,想到家中尚未解决的大事,他觉得有些话得挑明,或许她值得更好的选择。

于是,这一日,春阳暖暖,晚开的几株梅花仍散发着梅香,两人没有对弈,他直言有要事相商。

出乎苏瑀儿意料之外,他要谈的竟是半年前,镇守边关的宋老将军及靖远侯宋承耀爆出兵器被劫及军粮被移花接木的大事。

这事她也知情,甚至内情比他知之更详,而且时间点还是在此军事案尚未发生之前,但当时的她孤立无援,身在炼狱,自顾不暇。

这两件事爆发时,京城传得沸沸扬扬,宋彦宇相信她多少知悉,但他还是娓娓道来。

大夏朝每隔一年就会送一批兵器到边关汰旧换新,但就在去年,从京城运送过去的兵器在离军营不到五十里处遭劫,护送官一行努力抵抗,却惨死异乡,那批数量庞大的兵器不翼而飞,消失得无影无踪。

同时消失的还有宋老将军派去迎接的领头副将,那些惨死的尸体里并没有他。

祸不单行,昭顺帝因体贴战士辛苦,年年送到边关的都是新粮,年末存余至来年就变为旧粮,这本是惯例,却不想有人将仓库新粮盗卖六成,再买进陈粮,确保账面数字与粮仓的存粮对得上。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小兵跨州状告靖远侯盗卖新粮,中饱私囊,害军营官兵们吃的都是陈粮。

那州官与宋家原就是相看两相厌的死对头,这一查就查出问题,自然得严办,然而要说宋家父子贪渎军粮,他们所率领的边关将士第一个跳起来抗议,宋老将军父子是啥个性他们最清楚,绝不会做这种事。

但谁贪的总得彻查,新粮去了哪里更要查,查来查去,只查到管粮仓的副将暗中倒卖存粮,至于新粮去哪、获得的银两又去哪,因那副将在严刑拷打下熬不过死了,因此一无所获,没有查到幕后人。

此事爆发后,原本对兵器被劫而火冒三丈的今上更是怒火沸腾,将宋彦宇叫到跟前,拍桌怒言对宋老将军父子的表现有多失望,武器与粮食都是战事根本,缺一不可,却在宋老将军父子的眼皮底下发生这么大的漏子,光识人不清这点,将宋家满门抄斩都不为过!

庆幸的是昭顺帝盛怒下仍留最后一丝理智,想到将京城安危守得极好的宋彦宇,再想到宋家先祖为太祖皇帝所打下的赫赫功绩,这才咬了咬牙,先撤了宋老将军父子执虎符的兵马大权,由另一名副将军暂代,他们父子负责将军粮兵器速速寻回。

只是,昭顺帝这般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处置,不说功过相抵,但最后惩罚肯定小些,引得多名御史及一干文臣武将纷纷上折弹劾,御案上的奏折估计都堆成了一座小山。

靖远侯府为大夏朝征战多年,死守边关,老百姓得以安居乐业,自也有一批文武官及御史力挺,朝堂上呈现势均力敌之势,昭顺帝乐得掏掏耳朵,让两方对阵撕咬。

但天下总有长舌八卦之辈,昭顺帝根本未曾提及要免去宋彦宇的袭爵资格,宫外却传出一旦宋家大房追不回那批武器、处理不好军粮,将由二房嫡出承继爵位的谣言。

宋彦宇仔细的将这些事娓娓道来,他与苏瑀儿虽是未婚夫妻,但他知悉婚事是苏老太傅坚持不退,所以他直言,“袭爵确实有可能被族弟取代,若阿瑀介意,凛之可向太傅解除婚事,且不会让此事损及阿瑀的声名。”

玄月跟玄日飞快交换目光,齐齐看向主子。侯府爆出军事大祸时,双方婚事刚谈妥,男方未下聘,她们打心底希望婚事就此取消,何况就当时氛围,苏府抽身不联姻,世人都能理解,但老太爷却异常坚持。

苏瑀儿直视宋彦宇,喉间酸涩,前世的她有眼无珠,若是没有疏远他,下场也不至于那般悲惨。

“老将军跟侯爷都是皇上倚重的老将,常年驻守边关征战,其中辛苦,皇上心里自有一把尺,凛之更深得帝心,阿瑀相信你们都不会让皇上失望。”

对她的信任,宋彦宇略有惊讶,但随即坦白,“此事不易善后,凛之不想隐瞒,如今调查三月有余,并未有太多斩获,爷爷及爹那里也未有好消息传来。”他直视她,“若始终无获,皇上即使有心也是无法轻惩而过。”

知他怕她受牵连,苏瑀儿感激他的体贴,有些话她想跟他说清楚,便要两个丫鬟出去。

只是二人尚未成亲,再加几个少爷日日对玄月、玄日耳提面命,婚前不得让小两口独处,因此两个丫鬟表情显得为难。

“我有些话想单独跟宋世子说。”苏瑀儿口气微冷。

这是重生以来她初次以强势口吻对丫鬟说话,殊不知这模样才是玄日与玄月所熟悉的模样,她们心里嘀咕,猜测主子火大了,不敢多思,行礼退出。

当房门阖上,苏瑀儿直视眼前神情冷峻的宋彦宇,“这桩婚事,阿瑀初始确是不喜,但大病一场,历经生死,多日反思,过去太过骄矜,爷爷疼我如珠似宝,又怎会害我?”说到这,她朝他嫣然一笑,“凛之体贴,我懂,但我对爷爷有信心。我并不畏惧嫁你,之后你我夫妻一体,同甘共苦,我相信你能护我周全,若不能,我亦不惧,定与你携手共进。”

宋彦宇平静无波的黑眸中闪过一道光,诧异她想得如此通透,他神情更为严谨,“谢阿瑀掏心之语,凛之在此承诺,有生之年,绝对竭尽所能,不让妳吃苦受累。”说着起身,向她深深一揖。

她亦起身敛裙回礼,笑说:“彼此彼此。”

二人目光对视,宋彦宇的黑眸闪了闪,“阿瑀好好休息,我先回了。”

宋彦宇离开后,玄月跟玄日连忙进屋。

玄月忿忿不平,“宋世子什么意思?来个几次,先是要姑娘延后大婚之日,现在更要姑娘想清楚要不要嫁,婚事都进行到这了,他是嫌弃姑娘吗?”她刚刚在外面思来想去,就觉得宋世子是这意思。

“当然不是,宋世子是怕日后他们大房落难或袭爵的成了二房,要姑娘得闭嘴不能怨,他丑话说在前头了!”玄日也同样忿忿。

苏瑀儿瞋了两个丫鬟一眼,没有多说,但她知道宋彦宇目前进展停滞,未来祸福难料,他不想牵连到她,毕竟以她如今的身分,要再寻一门好亲事不难。

他是真心为她着想,这样的贴心人,她愈有勇气赌上自己的真心。

何况宋家二房为了夺爵,设陷摆了一盘棋,前世的她无辜成了弃子,死仇当报。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宋家大房如今困境也有几分缘于她,这债她是该还的。

宋彦宇策马回到靖远侯府,往所居的院落而去。

院里的嬷嬷向他行礼,“大夫人让老夫人喊了去,好一会儿了还没回呢。”

他蹙眉,转身往老夫人王氏住的竹寿堂去。

一进入温暖堂屋,他解下大氅交给随侍身后的平安,再越过三片刺绣精美的古朴屏风,就见到祖母与二房婶娘亲昵谈笑,而他的母亲小心的端坐一角,脸上带着含蓄拘谨的笑。

他上前一揖,“祖母、母亲、二婶。”

王氏脸上有着岁月痕迹,但额头饱满,眉眼仍见精致,看得出来年轻时也是美人。

她带着淡漠口吻问:“回来了,苏姑娘身子可好?”

“已是大好。”他口气亦淡淡的。

“那就好。你有事跟你母亲说吧,那便一起回。”王氏朝一旁的大媳妇江姵芸摆摆手。

宋彦宇有礼一揖,江姵芸亦跟着起身向婆母行礼,再跟妯娌颔首,才跟着儿子出去。

王氏态度疏离,宋彦宇从小到大早已习惯,对她的心思亦清楚。

宋家共二房,大房是宋老将军原配所出,二房是王氏所出。王氏出身世家,若非宋老将军因战功成了皇城新贵,也入不了她的眼。

然而众所周知,宋家最出息的就是大房,仰仗的是大房,荣耀也只属于大房,毕竟这一切荣光皆来自常年驻守在边关征战的宋老将军及宋承耀,亦是宋承耀身先士卒,多次率队以命博来赫赫军功,收获宫中多次赏赐方撑起这个家。

王氏共有一子三女,已各自嫁娶,二老爷宋书任一直在京城当小官,高不成低不就,她对此只觉得憋屈,再看大房,自然是哪儿哪儿都不顺眼。

宋彦宇看着静静走在身侧的母亲,后宅之事,他一个男子总不好插手,母亲委屈不少。

而竹寿堂内,陈子萱见江姵芸战战兢兢的跟着儿子离开后,一脸幸灾乐祸,“瞧嫂嫂那上不了台面的样子,等新媳进来,她能治得住?”

“治不住是正常的,宋承耀东挑西拣,就娶了她这一个商家出身的,能跟苏府上的金枝玉叶比?”王氏口气不屑,她对宋承耀这一房本就不喜,更甭提宋老将军的原配还是个大字不识的低贱农妇,从农妇肚里出来的一块肉凭什么袭爵?

宋老将军感念江老太爷在朝廷局势不稳、打仗遇困局时及时出钱出力的恩情,作主让大儿子娶了江姵芸为妻,王氏对此才懒得管,反正宋承耀不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到了亲儿子娶媳妇,她费心将京城闺秀挑了又挑,才挑了身为高门嫡次女的陈子萱。

陈子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宋书任风流倜傥,好在她有手段,后宅安宁,生的一对子女也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还算优秀。

如今唯一令王氏烦恼的就是宋书任仍在翰林院当编修,职位停滞多年,为此,她是日日操碎了心。

宋承耀的成就压着亲儿子,宋彦宇同样辗压她的亲孙子,这让她更为憋屈愤怒,心里的火不敢对宋彦宇发作,一个江氏,她还不能拿捏?刁难排挤,见江姵芸难受,她心中那股积累的怨怼便能消解一二。

苏家这门亲就是要让大儿媳妇在孙媳妇面前抬不起头,她可等着看好戏。

陈子萱对江姵芸更有怨,她喜欢的是宋承耀,但碍于女子矜持,不好示爱,没想到一转眼他就娶了江姵芸。

说不伤心是骗人的,更没想到的是造化弄人,家人又跟侯府议亲,她成了侯府二媳妇。

这门婚事她嫁得心不甘情不愿,庆幸的是宋承耀长年在外,同老太爷镇守边关,偶而才返京几个月。

即使聚少离多,宋承耀与江姵芸依然感情极佳,虽只得一子一女,依旧未纳妾室。

反之,陈子萱也只生一男一女,宋书任却是个花心大萝卜,小妾通房一堆,所幸在她的雷霆手段下,后宅没蹦出个庶子庶女,即使如此,她仍是心气不顺。

一想到再过月余苏瑀儿就要进门,届时江姵芸在自己媳妇儿面前连头也抬不起,陈子萱想着想着就笑了。

王氏表情仍不好,她喝口蔘茶,又问:“苏瑀儿脾气真不好?”这几年她体力不好,偶而才参加贵人圈宴席,即使出席也只跟几个相熟的老姊妹闲聊,对年轻一辈还真的不熟。

“母亲放心,苏姑娘的荒唐事可多了,气不顺就拿杯子直接砸人,一点委屈都不肯受的。”陈子萱如数家珍的提了苏瑀儿的恶形恶状及几件闹出的事儿,像是与长兴侯府二小姐争着买一个首饰起冲突,一言不合就甩人耳光,又将整间首饰店砸了,最后都是苏府派人去收拾烂摊子。

王氏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蔘茶,听得津津有味,苏瑀儿行径愈是嚣张跋扈,她对这门亲事愈是满意。

陈子萱看在眼里,心中冷笑,凭什么江姵芸过得比她舒心?说她由妒生恨也好,她就是见不得江姵芸好,仗着王氏对她有几分喜爱,给江姵芸上眼药,使劲打压,就连苏家的这门亲,她也乐得推波助澜。

王氏看不起大房,见苏家家世太好,她不愿结亲助长对方气焰。

而陈子萱时常在贵人圈走动,知道苏瑀儿的暴脾气闻名于京,娶进来,大房肯定鸡飞狗跳,便将这消息告知王氏。

王氏可开心了,不到一日就对江姵芸提了,要她安排人去说亲。

江姵芸只知苏家家世极好,加上她在王氏眼前向来没有话语权,只能顺着婆母带着官媒前去提亲。

这婚事原本也悬,毕竟多少世家名门上苏家谈亲事都没成,江姵芸却成了。

其实成不成,陈子萱都开心,成了,大房乌烟瘴气;不成,她心情不好时就可拿来刺刺江姵芸,都是双赢。

雪花落下之前,江姵芸与宋彦宇并肩回到泽兰院。

一入内,江姵芸就将闲杂人等都喊出去,坐下来喝口水,紧绷的心弦总算松了松,但看着在身边坐下的儿子,她柳眉又皱。

她是商贾出身,嫁进来是高攀,婆母对她不喜,对出身世家的陈子萱则是疼爱有加,她温顺乖觉,从不敢争宠,虽然掌着中馈,但那是表面上给外人看的,真正管着中馈的还是婆母及妯娌。

陈子萱是京城人,在贵人圈如鱼得水,她这商户女出入高门便显得格格不入,几回后她便鲜少出席各种宴席,仅在院里置个小佛堂,日日礼佛祈求远在边关的夫君及公爹平安,对外,婆母跟妯娌都称她喜静,不好交际。

也是如此,这门亲事说成后,江姵芸才听闻苏瑀儿名声并不好。

她同夫君的婚姻,从最初的腼腆相处到日久生情,相知相惜,这让她更明白,一个好的妻子对一个男子有多重要,她希望儿子同她一样能拥有幸福婚姻。

“苏姑娘真的很好?”她放下杯盏,心里忐忑,儿子冷冰冰,一天蹦出口的字也没几个,再没个知冷知热的佳人陪其一生,该如何是好?

苏瑀儿卧病在床,她三催四请要儿子前去探病,也是想从儿子的神情看出他对准妻子的喜恶,若真的不妥,她定要写信央求夫君想法子解除婚事。

“阿瑀很好,外面传言不可信,母亲该对儿子的眼光有信心。”宋彦宇有些无奈,每前去靖远侯府一次,母亲总要相询,纠结是否误了他的婚事。

“母亲是想相信,可是余嬷嬷到外面打听的消息总让我不安,苏家上下对苏姑娘是不问缘由的宠爱,不管什么错,都是别人的错,就算她惹事生非,捅破了天,一家子也全站在她身边力挺,一句苛责都没有。”她愈说愈对这桩婚事发怵,“可以说,就算她要天上的月亮,苏家人也会想尽办法弄来一个假月亮,或是带她到他们认为最接近月亮的地方。”

听到这些时,她的心都凉了半截,她就奇怪,老夫人怎么会主动提及这桩婚事,她还以为老夫人总算在乎起凛之。

她按按发疼的额际,“你婶娘还说,外面都在传,娶了太傅孙女就像捧了尊大佛进门,要我小心些。”

宋彦宇凝眉想了想,“二婶亲口跟母亲说的?”

江姵芸忧心忡忡点头。

他按按眉心,“那些话可能是祖母要二婶转述,就是要母亲担心害怕,惶惶度日。”老夫人对他们大房不善,对母亲更是鸡蛋里挑骨头,气不顺便频找母亲麻烦,毕竟父亲是祖母生的,老夫人对大房及二房的厚此薄彼乃人之常情。

至于二婶为何与老夫人沆瀣一气,他猜大概是后宅莺莺燕燕所致,酸葡萄心态。

江姵芸不笨,只是这些年被婆母与妯娌压抑久,行事变得小心,她轻叹一声,“所以,你真心不排斥与苏姑娘成亲?即使她个性真的不好?”

“母亲性情温和,是父亲的贤内助,但儿子性冷,认真说,那些温和娇弱的闺秀,只与儿子对视就吓白脸失声,如何与儿子结为夫妻,朝夕相处?”

与苏府的这门亲,他从未排斥,谈成后,他也曾想过,依苏瑀儿的性情,极可能对他嫌弃有加,但一切的猜测都是多余,她聪慧沉静,极好相处。

“母亲放心,日后她进门,您与她相处一次便能明白。”

“好。”江姵芸安心点头,儿子的性子说一不二,既要她放心,媳妇儿定是好的。

只是想到儿子雷打不动的冷峻性子,接下来的每一日,江姵芸总会跪在佛堂前,望着庄严慈祥的菩萨虔诚祈祷儿子与媳妇的日子能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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