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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女澪(卷一) 第二十二章

“喏,面纸,你鼻血流出来了。”

阿定把整盒面纸递给恶霸少年A,恶霸少年A看了他一眼,没拿那面纸,只拿自己的衣袖擦掉鼻血。

阿定没和他计较,只把面纸盒搁在桌上,和风晔两个站床旁,等王叔推荐的中医来看诊。

这里是一间中医诊所,本来他们是要带他去医院的,但车子开到一半这家伙就醒了,死活不肯去医院,识人无数的王叔看出他怕去医院会有人报警,就改载他们到这听说和老爷子很熟的中医诊所。

虽说是诊所,但他在外头却没看到有挂诊所招牌,进门前才看见门框旁挂着一个又旧又小的木头匾额,上头用毛笔写着诊所的名字,墨迹都褪色到看不太清楚了。

最妙的是,这诊所门还没锁,王叔一推就开了,熟门熟路的要他们扛着这家伙到这儿来,让恶霸少年A坐在头部这方向有个大洞的床上。

头发已有些银丝的王叔拿来一颗枕头遮住那个洞,好让他可以躺下,说那中医一会儿就会来,让他们在这儿等着,跟着就离开了。

“是说这床为何一个洞?”

枕头不大,没遮全那个洞,阿定看到那个洞,忍不住问。

风晔笑着回,“那是趴在这边给人推拿按摩时,可以把脸放进去,这样你背才会平,也不会压到脸啊,要不然你脸朝下,要怎么呼吸?”

“原来是这样啊。”阿定恍然大悟,忍不住再问:“你之前来过这儿吗?”

“来过啊。”风晔点头,说:“老爷子以前带我来过,这儿的中医很厉害,我去年打篮球不是手指扭到吗?第二天肿超大,来给他推一下马上就好了。”

他去年啥时打篮球扭到手指?打妖怪扭到手指那次,肿得还比较大——

“啊!”阿定恍然过来,叫了一声,让躺床上的少年都睁开了眼,他赶快开口补充道:“对喔,我记得,打篮球嘛,那次真的肿超大的,哈哈……”

少年A翻了个白眼,方重新闭上眼忍痛。

阿定对风晔吐了吐舌头。

风晔噙着笑,掏出手机,道:“我去打电话连络苏里亚,让他和我爸说一声,你找个椅子坐下吧。”

说着,他就出去打电话了。

阿定站在床边好奇的东张西望,旁边是有张椅子,但比起坐下,他更好奇这间老诊所的摆设。

这诊所不只外头看起来老旧,木造屋子里的诊间看来更是古色古香,非但家具都是实木的,墙上还挂着水墨画,一旁诊疗桌上,摆着铸铁壶和流釉的茶杯,再过去靠窗那儿还让人放了一个白瓷花瓶,里头插着一枝梅花。

梅花大概是窗外中庭院子里摘来的,外头小小的院子里种着一株正盛开的梅树。

幸好那样式古朴的窗户是玻璃不是纸糊的,这张按摩床也不是老东西,要不然他都要以为自己穿越到古代了。

一片小小的花瓣,被风吹进了窗,他不自觉摊开手掌,接住了它。

蓦地,有什么影像在脑海里浮动,让心微暖。

是什么呢?

药香盈在鼻端,温暖的火光在眼帘下晃动。

恍惚中,好像有个人影在其中,看着窗外纷飞的……

他闭上眼试图看清楚,却突然听见一句沙哑的声音响起。

“你为何要帮我?”

他的神智一下子从那古老的屋子里被拉了回来,他睁开眼,心口仍紧缩,转头只见躺床上那家伙再次睁开了眼,盯着他看。

阿定一耸肩,不以为意的说:“因为我以前被人围殴时,也希望有人会帮我啊。”

少年A一僵,瞪着他。

“你不需要觉得不好意思,人都有运气不好的时候,虎落平阳都会被犬欺嘛,哈哈哈哈——”阿定哈哈笑着,觉得自己真厉害,告诉他:“欸,总之,你不用觉得欠了我什么,以前小晔帮了我,所以今天我才能帮你,今天我帮了你,以后你就随便找个人来帮就好了。”

少年A闻言脸更僵,就见那小时候常被他带头欺负的家伙,笑眯了眼看着他问:“对了,那些人为什么要找你麻烦啊?”

少年A一听这问题,脸微白,只粗声道:“关你屁事!”

“欸,是啦,其实我也没有很想知道啦。”阿定拉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叹了口气咕哝着:“我看我还是坐下好了,大概是刚刚被打到头,站着有点晕。”

阿定坐好之后,看着那个脸色难看的家伙,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叫温定方,你以后看到我记得叫我阿定,别再叫我死胖子了。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A瞪着他,一副看见白痴的模样。

“你要是不说,我以后就还是只能叫你恶霸少年A罗,或是被殴少年A,臭脸少年A,鼻血少年A,关我屁事少年A——”

少年A狠狠瞪着他,脸色越来越难看,额上青筋一抽一抽的,阿定一见,怕他气到又动手动脚,这才笑着改口说。

“欸,我问你名字没要干嘛,只是等一下医生来了,总是要挂号啊,初诊挂号都要填一下基本资料的,而且你伤成这样,又不想报警,我们总得先商量好一个说法,才不会穿帮啊,如果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说我们一起到河边跑步,不小心失足摔下山坡的借口听起来就很假啦。等一下医生又跑去报警,到时你就得和警察报姓名,就算我想帮——”

“高见!我叫高见——”少年A终于受不了的打断他源源不绝的碎念,低咆到一半就因为扯到胸口声一断,摀着胸口闷哼了一声。

阿定见了,再抽了一张面纸,递给他:“很高的高吗?哪个见?等一下,该不会就是有何高见的高见吧?”

他没回,整个人痛到冷汗都冒出来,就连脸色都从苍白变成惨白了。

“喂,你还好吧?”阿定见他那模样,就连抬眼瞪他的力气都没了,还整个人往床边倾倒,怕他摔下床,阿定忙伸手扶他,道:“你手机在哪?我打电话给你爸还是你妈——”

他话没说完,手才碰到他肩头,高见就浑身一僵,突然奋力拍开了他的手。

“别碰我!”他鼻翼歙张,艰难的低咆着。

这一拍,阿定完全没料到,结果那一拍不只拍掉了他的手,手背还整个拍上了他的脸,狠狠的甩了他一巴掌。

刹那间,阿定只觉得左脸热辣辣的痛,他傻眼,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那对他动手的家伙,谁知却看见高见眼底也有惊愕,但除此之外,在那黑瞳之中,更多的是来不及掩藏的恐惧。

阿定一怔,嘴半张,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那恐惧的眼神中透出一抹羞愧,然后下一瞬,恼火、愤恨与戾气取而代之,充塞那双漆黑的瞳眸。

他惨白的唇微颤,恶狠狠的瞪着他,哼声道:“你他妈的少管闲事——”

阿定看着眼前恼羞成怒的少年,忽然间,只觉自己像是又看到当年那个抬脚狠踹他的男孩。

但他长大了,已经不怕他了,这次他直视着他的眼,忽然之间看到了之前都不曾看见的东西。

那始终隐藏在愤怒之下的恐惧。

“你是在——”

他话才起了头,风晔已经和一个年轻男人从门口走了进来。

霎时间,他感觉到高见眼中的恐惧更深,一双眼惊慌万分,阿定见了,心念电转,随即闭上了嘴,没把话继续问下去。

几乎在那一秒,他感觉到高见松了一口气。

和风晔一起进来的男人穿着藏青色的长袍马褂,脑袋后头绑着一根长长的辫子,活像从古代走出来的人一样。

“哟,听说有人受伤了?是哪个啊?床上的还是椅子上的——哇靠!夭寿——”

男人一看到他就惊呼出声,一副见鬼的模样,阿定被他这反应吓一跳,以为高见撑不住掉下床了,忙匆匆回头看,“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可高见还好好的躺在床上,虽然脸色惨白,但仍在呼吸,没有挂点,他连忙缩脚再往地上看,边问:“等一下,是有蜘蛛吗?还是小强?在哪?在哪?”

“咳嗯,不是,没有啦。”男人镇定下来,抚着心口,干笑道:“我只是被你的脸吓了一跳,你是被人围殴了吗?”

“哇,你怎么知道?”阿定闻言,吃了一惊。

“你一副被打成猪头的样子,我想不知道也很难好吗?”男人边说边走上前,一边看着他脸上精彩的各式瘀青,“放心,这都皮肉伤,擦擦药过两天就好了。”

“我知道,我都有避开要害了,高见伤得比较严重,好像一动就会痛。”阿定起身让开位子,指着床上的家伙说。

男人上前检查了一下,阿定有那么一秒超担心高见会像刚刚拍开他一样的拍开那男人,他感觉到他很想,但高见忍住了,而且那男人动作超快。

在他们都还没反应过来时,男人已经动作俐落的扯了扯他的手,拉了拉他的脚,让高见发出一阵杀猪般的惨叫,惊得阿定在旁都看得脸色发白,可下一瞬,高见绕梁不绝于耳的惨叫都还没消散,那年轻男人就直起了身子,掸了掸衣袍,笑咪咪的说。

“好了,没事,只是左肩月兑臼,右脚骨扭到移位,我都把它归位了,啊对,还有左边第七肋骨裂了,只是裂开而已,没有断掉,你小心别动作太大,不要扯到它,过阵子它就自己会好了。”

“蛤?自己会好?”阿定呆问。

“对啊,不然呢?”男人笑回。

“不用帮他固定打石膏吗?”阿定忍不住再问。

“不用啊,他没很严重,这样就好,如果不放心可以去大医院照X光,检查一下。”他说着,走到桌边拉开抽屉,拿出两罐药膏给他和高见一人一罐,说:“每天洗完澡在会痛的地方抹一些。”

高见因为被他刚刚那样对待,在他手伸过来时,反射性的往后一缩,教男人露齿又笑。

“欸,你别怕,只是药膏,止痛的。”他笑看着那为了闪他,差点掉下床去的少年,说:“你看你,刚刚还痛到不能动,现在手能举,脚也能抬了,不是吗?”

他不说还好,一说三个少年才发现,刚刚还痛到不能动的高见,已经活动自如了。

高见惊了一惊,还忍不住抬手试试看,刚刚那痛彻心肺的剧痛已经不见,他下床站着,发现确实只剩体左侧这边还是很痛,但其它地方已经不痛了。

他惊疑不定的抬眼朝眼前的怪男人看去,只见他笑咪咪的说:“喏,止痛药膏,要不要?不要我就收起来罗?”

没等他回,那已经不太胖的胖子火速伸手就把其中一罐拿去:“我要我要!医生,这也可以擦酸痛的吧?”

“可以,跌打损伤,蚊虫咬伤,通通都可以用。”

“太好了,我最近每天跑步练武,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酸痛的。”

高见这也才跟着伸手拿了。

“小晔,你要吗?”男人转头问站在一旁看的高中生。

“不用,上次的我还有。”风晔摇摇头,笑回:“谢谢七哥。”

阿定闻言,灵巧的立刻跟着喊:“谢谢七哥。”

那被唤作七哥的男人一听,不知为何笑得有点尴尬,只清了清喉咙道:“咳嗯,不客气,不用谢,你——”

他顿了一下,微微僵了一僵,然后才又笑着说:“总之记得擦药,就这样。啊,差点忘了,我姓秦,叫秦天宫,在家排行老七,你以后叫我老七就行了,不对,是和小晔一样喊我七哥……还是不要好了,还是喊秦哥……咳嗯,好像也不太对,就天宫,啊不是,算了算了,还是七哥吧,你喊我七哥就好。”

他尴尬的笑着,一边抹去额上莫名冒出的汗水。“咳嗯,就这样,哈哈……哈哈……抱歉,时间太早了,我还没睡醒……讲话语无伦次的……”

“七哥好,我叫温定方。”阿定露齿一笑,伸出手笑道:“你可以叫我阿定。”

“我知道,啊不是,我是说,我有听说风家老爷子收了一个新徒弟,原来是你啊哈哈……哈哈……你以后受伤随时可以来找我,风家徒孙在这看病不用钱的,老爷子会定期和我结帐。”

“这么好,太好了,谢谢七哥。”

“不客气、不客气。”秦天宫猛摇手直笑。

就在这时,外面有个人一拐一拐的走了进来,明显扭到了脚。

“七哥,你有客人来了。”阿定指着那人提醒他。

“不是客人,是病患啦。”高见开口纠正他。

“哈哈,没错,是病患,看来你好多了。”秦天宫说着,摆摆手:“我到前头去看诊,你们几个自便吧。”

说着,他就走了出去。

风晔见状,开口问:“你要去医院照X光吗?”

“不用。”高见粗声拒绝,谢也不谢一声,招呼也不打一下就走了出去。

风晔对着好友挑眉,“现在是怎样?我有得罪他吗?”

阿定见状,瞧着他那张帅脸,笑了出来。

“欸,没有吧。”

“没有他对我摆什么臭脸?”

“大概是羡慕你是高富帅,家里还有司机吧?”阿定笑着说。

风晔闻言,好气又好笑的白了他一眼,也转身走了出去,经过前头七哥旁还不忘礼貌的打了声招呼才离开。

阿定跟着笑嘻嘻的照做,他很久以前就从风晔身上发现,有礼貌是件好事,虽然他没风晔人帅,但他可也有一张嘴啊,多一句问安又不会少块肉,而且虽然不至于能畅行天下,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嘛,他可是因此很得长辈缘的呢。

出了那老诊所,两人朝王叔停在路边的车走去。

木造的诊所里,男人把病人的脚伤处理好后,忍不住从窗户中探出头来看着两名少年的背影,不禁拍拍心口安慰自己。

唉,没事没事,没想到会在这遇见他,事发突然,真是吓死他了。

幸好阿澪不在,要不然一定会发现其中有鬼,到时不把他五花大绑的拷问一番才怪。

说起来,也不是他要知情不报,老是瞒东瞒西的他也很累的,但当初那位和老头们谈下的条件,就是旁人绝不多言、不插手,只有她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仍能做出正确的选择,才能证明她已经改邪归正,不再是当年那造成无数战乱,致万千生灵于水深火热之中的闇黑巫女。

这是一场赌局,那家伙把所有的筹码都押在她身上了。

所以他们没有一个人可以多说一句,无论是他或大哥,所有知情的人,都不能多说什么。

许多年前,在那家伙重归地府的那场审判中,就已和老头子们谈好了条件、定下了规矩。

那男人全心全意的相信她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欸,本来他是不信这能成的。

人心善变啊。

阿澪成天被妖魔追杀,变数就已大到无法计量,要她不变多难啊,亏他真敢赌这一把。

更别提,入世为人是多大的考验,这世间就是个修罗场,不如意事十常八九,诱惑又那么多,一个不小心就会行差踏错,弄不好可能就这样一直在这修罗场里轮回下去,不知要搞多久才能再次超生了,为了那千年巫女,他偷偷入世一次就算了,竟然还在偷入人世的大审中,和那些老头讨价还价起来,甚至毫不迟疑的连其它那些不合理的罚责和要求全都一口应了下来。

白日入世为人,啥都不知的从头开始已经很累了,夜里还得以魂体东奔西跑的为上头搞定大小事,一边得处理老头们设下的各种障碍为难,一边还要应付滚滚红尘中的万千俗事,搞得一根蜡烛两头烧,简直累得像条狗一样。

换作是他,铁定不干。

冬阳穿透厚重的云层洒落。

看着渐渐远去的少年们,秦老七在暖阳白梅下,以手撑脸,张开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唉,不过也真巧,他怕坏了事,不敢主动去找,这小子倒是自个儿送上门来了。事出意外,刚乍看到,还真的是差点把他吓到魂都飞了。

蓦地,许久前,那人悠游自在的笑颜浮现脑海。

因为我们有缘啊。

缘分吗?

不自禁地,他也跟着扬起了嘴角,看着那和风家小子勾肩搭背的少年,他笑着叹了口气。

什么一生百年不思量,他看他是千年万年也都没再想了吧。

那巫女十成十就是他的天劫。

天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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