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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三世求白首 第二章 泥塘藏宝贝

两人走了段时间总算看到人影,大哥苏重文眼尖,注意到两人,人未到声先到。

“芳儿,你怎么来了?”伤还没好就胡来,她这两条腿不要了吗?

“大哥,屋里闷,我出来透透气。”看到十五岁少年眼中的不赞同,她装傻的当没瞧见。

“阿追,芳儿身子刚好不会照顾自己,你也跟着不懂事吗?”妹妹舍不得骂,天真又单纯,苏重文将炮火转向“别人家的孩子”,知道他皮厚,千穿万戳痛不怕。

“……阿追,说句不怕伤人的话,我妹妹这腿刚好,大夫说最好别走得太勤,要多休息,等骨头长好了才慢慢移动。”他们熬尽心血的照看,可不是让他糟践的。听出苏重文的不快,上官追面色如常的冷回两句。“一直不让她走路她永远也好不了,我不会让她伤着的。”

“把芳儿给我。”苏重文伸手要将妹妹抱过来。

“芳儿是我上官追的未婚妻。”他不让,身形一闪,避开大舅兄的手,一副“我家的”气死人的表情。

“她还没嫁人,你不要坏她名声。”他气结的想抢人,但又担心不小心碰伤了妹妹。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可是过了明路,明正言顺。”他义正辞严,毫不退让。

“长兄如父,既然我爹娘都不在了,底下的弟弟妹妹我都得管着,不能有一丝差池。”就算要嫁出门也是五、六年后的事,毛头小子急个什么劲,他还能大红花轿直接抬上门抢亲不成?

说人家毛没长齐的苏重文也是臭小子一个,他只大上官追一岁而已,身形却比人家略矮半颗头,若从外观来看,两人相差不多,但单从眼神表现出的成熟而言,上官追略胜一筹。

“是辛苦你了,你肩上责任重大,我不介意帮你分担。”上官追再往后退了三步,防备某人突如其来的爪子。

“不用你多事,这是我苏家家务事。”苏重文特意提醒。

上官追唇角往上一扬。“但她日后是上官家的长媳,冠上我的姓氏,和你是两家人。”

“你……”欺人太甚,螃蟹横着走。

“好了啦,你们两个都只有三岁吗?为了一件小事吵得面红耳赤,羞不羞人呀!”把她从中剖开,一人一半算了,省得脸红脖子粗,互看看出斗鸡眼。

“芳儿,这是小事吗?你们虽定下婚约,但未成亲前也要谨守男女大防,不能有半丝不是落人口实。”

男女婚前过往甚密,于男子来讲是一件无足轻重的风流韵事,还有可能成为佳话,可是放在未出嫁的女子身上便是万劫不复,不管最后嫁不嫁这人。

“大哥,我这不是不好走路嘛,本来我也想用拐杖自己走……”多练习几回,她很快就能行动自如。

“不行、不行,你不许逞强!”

“不可以,我能背着你……”

两个小男人同时心急的开口,他们都心底惶恐,怕生性好动的妹妹(未婚妻)静不下来,一时心血来潮就拖着伤腿往外跑,要是没人盯着她,出了事如何是好?

他们的忧心并非子虚乌有,苏流芳五岁之前真是个傻妞,人家说什么都信以为真,连泥巴也当饭吞吃下肚。

那时候的苏家爹娘忙着赚银子无暇他顾,三个儿子的束修是一大难题,他们必须辛勤的干活才凑得齐。

而苏家三兄弟全在学堂,他们有各自的课业要完成,一投入学习中也是没日没夜,对心爱的妹妹在照顾上难免力有未逮。

直到有一回她额头破了个洞,血流满面的被心善的村民抱回苏家,一家人才惊觉自己的不是,若是小流芳真的出事了,赚再多的银子、读书读成当代大儒,也无法弥补心中破掉的大洞,一辈子都会内疚。

后来不论去哪里,苏家爹娘都会带着小女儿,平时也和儿子们十分有耐心的教她识字明事理,告诉她对错,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不要随便听信别人的话,要先问过爹娘和兄长。

其实少了一魂的苏流芳并不傻,她只是反应比别人慢一些,思考的久一点,善恶是非还是分得出来,再加上苏家人谆谆善诱的教导下,一段时间过去,若不是知晓内情的人,很难看出她异于常人。

只不过在牛车翻覆事故过后,昏迷三个月的她清醒了,整个人有了天翻地覆的转变,令人既意外又惊喜,对她的判若两人归于神婆的一句话——

魂体归位。

没人想得到真正的苏流芳早已魂归离恨天,在这具躯壳里活着的是来自异界的一抹灵魂,她代替苏流芳重生,将顿失父母的三兄弟凝聚在一起,给了他们活下去的希望。

“大哥,追哥哥,郑大夫说我的腿好得差不多了,可以下床走动走动,只要别太使劲,再过一、两个月我就能像平常一样走路。”一个个像天要塌了似大惊小怪,不许她做复健运动,不许她下床,不许她脚落地,看管的比狱卒还严格。

“郑大夫的话不牢靠,他三杯黄汤下肚便胡言乱语,过两天我找宫中退下来的胡太医给你把把脉。”上官追眉头轻拧,没好到活蹦乱跳前他都不放心。

无辜的郑大夫真倒楣,平白无故被流箭所伤,他是好酒没错,但饮酒适量,从未烂醉如泥误诊过,对于苏流芳的诊治更不曾马虎,为了她命悬一线的状况,还特意请来精通治疗腿骨的师兄,两人合力将断骨重接,苏流芳这双腿这才没废掉了,将人绝望中救起来,有机会重新行走。

至于为什么醒不过来他就无能为力了,他能诊出脑中有淤血却没办法把脑袋剖开,引出淤血。

因此即便治疗过后,苏流芳仍像死了一般直挺挺的躺在床上,除了胸口有细微的起伏外与死人无异。

她的哥哥们不愿去想她会死的可能,使尽一切方法也要她活过来,不相信怪力乱神的他们甚至找上村长夫人所说的神婆,花了二十两银子请神婆在她床边跳了三天,还喝了血一般的符水。

但谁也不晓得真正救她的是天命寺的住持元一大师,百岁高龄的他匆匆从京城赶来,只因上官追的一封信。

和尚和小子的因果要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但两人都超月兑三界之外,不愿再提起。

“没错,妹妹,哥看你脸色苍白,气血差了些,还是回屋里躺躺,让你二哥杀只小母鸡炖点当归人参给你补补身,瞧你又瘦了。”苏重文看看天色,面色不佳的瞪了上官追一眼,认为他这人心黑,这么大的日头还让妹妹晒。

她瘦了?睁眼说瞎话,明明腰上一捏一手肉。“哥,咱们有钱买人参吗?再卖地就要喝西北风了。”

“人参我有,你尽管用。”对他的小未婚妻,上官追从不吝惜,要他的心头血他也会毫不迟疑的取出。

苏流芳没好气的揪他耳朵一下。“你钱多没处花呀?浪费钱财是可耻的行为。”

“用在你身上理所当然,我自个儿赚的银子自是要给你用。”养家醐口是男人的责任。

闻言的苏流芳脸一红,拍着他的背要他放她下来。“你怎么赚的银子,偷、拐、抢、骗?”

“卖花。”他咧开一口白牙,将背上的人儿往横倒在地的巨树树身上缓缓一放,确定她坐稳了才松手。

“卖花?”她想了许久才“啊”了一声,另外的半座山他种了花,原来是拿来卖钱的,不是养花陶冶性情。

不只她误会了,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惜花之人养着玩的,连和上官追住在一座宅子里的祖父、祖母也这般认为,他们完全不知晓京城那边已经很久没给银子,这些年的开支用的是孙子卖花的银两。

在后山,有两处花房和十来块花圃,但真正赚钱的是花房内嫁接的名贵花卉,卖一盆足够一年的用度,外面的苗圃是实验育苗用,培育出与众不同的名花,令人目光一亮。

目前只有少数人知道他种花、养花、卖花,他也不想太高调引得众所瞩目,也就手头紧才拿出几盆应急,由人竞价拉高价格,一年卖上三、五盆抵得上朝中丞相府的全年收入。

“我种花也卖花,不用担心我银子不凑手,一盆丹月菊叫价千两。”如此高价他还不一定会卖,丹月菊全株能入*,明目清心,去暑热降肝火,治疗干咳和哮喘。

“你是指放在花房外,那几盆形状像月亮、花瓣尾呈现黄中带赤的菊花?”苏重文帮他搬过,还送过自己三两干花泡茶,没想到那一口茶喝掉五十两银子,他居然没说一句。

喝了千两银菊花茶的苏重文脸色微微泛青,要是知道那么值钱,他肯定一口也不喝,直接卖给书院的山长,他好茶。

上官追眼带自得的笑了笑。“那就是丹月菊,还有*用效果,清风堂的高大夫追着我要买,价钱随我开,但我答应要送人,只好婉拒他。”

“送谁?”苏流芳状似不在意的一问。

“一个和尚。”他看着小未婚妻,笑意盈盈,从她飘忽的眼神中看出一点点吃味。

“喔……”原来是和尚。

苏流芳没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松了一口气,此时的她对仍是少年的上官追并无太深刻的情感,不过她喜欢美的事物,对他清俊的容貌有几分喜爱,因此也试着让他走进自己的心。

“喔是什么意思,心头发酸?”看着她明亮双眸,上官追忍不住想沉溺其中,不想爬出来。

她有张平凡面容,长相称不上美,眉太粗、鼻太扁,小嘴儿不够红艳饱满,可是那双清澈有神的眼儿一眨一眨的,他心底的小溪流像被勾动似的,瞬间泛滥成湖,湖面晃动名为“心动”的波涛。

她不美是事实,可他的眼睛离不开她。

她坦率的点头。“是有点酸,若是有花不送给我,反而送给了别的女人,我一定休了你,我肚量很小,善妒。”

“休?”他先是一怔,继而放声大笑,伸出长臂想将人抱入怀中,她的话太可爱了,让人愉悦。

“阿追,我还在。”苏重文上前一挡,不让“之徒”越雷池一步,他妹是朵娇花,不容亵渎。

上官追目光一垂。“男人被休很没面子,我总要解释一番,无瑕美玉不能被染黑,添了污点。”

他话中之意透露了身为男人的尊严不可践踏,人在世间有所为有所不为,不争口气也要争一身清白。

“我们兄弟一条心还愁养不起一个妹妹吗?”苏重文的宠妹之心昭然若揭,不管妹妹做什么决定都全然支持,没有二话。

女人休夫或许惊世骇俗,但是若泡在苦海中不得月兑身,受尽夫家的凌虐和不堪的对待,那么休之又何妨?夫妻情尽,一别两宽,各觅姻缘两不亏欠,他日再见形同陌路。

护着自家人没什么不对,是人都有私心,苏家兄弟原本就把妹妹疼入骨子里,当然不可能眼睁睁看她受委屈,真有那一天上官追起了二心,辜负了妹妹,当哥哥的绝对义无反顾将她带走。

虽然目前家中过得不宽裕,爹娘的后事和妹妹的*费花光手头上的银子,但他们还有五亩田能自给自足,口粮上尚可维持,不致饿死,而他勤奋点多抄两本书,日子还是过得下去。

苏重文并不讨厌上官追这个准妹婿,起码他的为人处事叫人信得过,只是他的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就算他没见过什么世面,也看得出上官家非比寻常,上官追的言行举止和透着傲然的谈吐与一般乡绅不同,似乎更超然且遗世独立。

其实他也担心妹妹入不了上官家的眼,他们苏家没有攀高枝的念头,爹娘在时或许还有点恒产,如今家道中落不如往日,三兄弟不得不为妹妹多设想,人情冷暖他是尝过了,个中滋味五味杂陈。

他想起与村长女儿的婚事,已经走完六礼的两家原定明年五月成亲,等他考上童生试并中了秀才,就可风风光光的将姚蔓儿迎娶入门,让她成为人人称羡的秀才娘子。

可是他一从学堂退学,又卖了田地给妹妹治病,家里的银子一下子花空,村长家的嘴脸就变了。

“要么入赘,当上门女婿,要么将你妹妹丢到深山野岭,任凭生死。我女儿吃不了苦,侍候不了如活死人般的小姑和没有谋生能力的小叔子们,你要是放不下他们就别拖累我女儿,我们不愁找不到好下家!”

因为苏重文不肯抛下年幼的弟弟妹妹,坚决担负起长兄的责任,一脸嫌弃的村长脸色难看的撕毁婚书,当众宣布退婚,苏、姚两家的婚事作废不算数。

可笑的是村长要求取回女方的订亲信物,却未退回男方的金三物,还霸占之前苏家给的五大担聘礼,大言不惭的说是赔偿女儿的名誉损失。

苏重文只能苦笑,没法和村长硬杠,他们一家还要住在姚家村,面对一半都姓姚的村人,这个明亏他只能吞下,势比人弱就得低头,千古不变的道理。

“嗯,大哥说得对,我们养得起妹妹,我在后面泥潭里捉了一条大鱼,够我们吃一顿了。”老二苏重明献宝的提高手上的水桶,一条黑不溜秋的大草鱼正用鱼尾拍桶,溅出不少泥水。

“哇!好大的鱼!”

有七、八斤重吧?拿来做鲜鱼三吃,鱼头加豆腐炖汤,鱼身切片做水煮鱼,鱼尾干煎或红烧,鱼骨炸酥淋汁当零嘴吃也成。

苏流芳看到有她手臂长的大鱼,心里想到的是令人口水直流的吃食,在另一世餐桌上常见的料理,到了这一世很少见到,从她醒来到现在还没吃过一口鱼肉,快谗死她了。

看见妹妹惊喜不已的神情,苏重明洋洋得意的抬高下巴。“是吧!妹妹,二哥可能干了,绝对饿不着你,一会儿大鱼下锅给你煮鱼汤喝,包管你吃得舌头都要吞进肚子里。”

“嗯嗯,喝鱼汤!”

苏流芳点头如捣蒜,笑得好不开心,把她二哥乐得想翻跟斗。

“不会有鱼腥味吧?”看到未婚妻因“别人”而展露欢颜,上官追忍不住说起酸话。

两个兄弟有志一同的怒视话多的某人,同仇敌忾。

有得吃还嫌,他是仙池里蹦出的金疙瘩吗?只能用琼浆玉液养着,吃着金食玉膳,半点土味都沾不得。

引起公愤的上官追不以为意,无视兄弟们愤怨的眼睛笑看托着腮的小姑娘,只觉那双晶亮大眼闪着湖水般澄澈。

“做得好就不会有鱼腥味,鱼是好东西,就看做菜的人手艺好不好。”贪嘴的苏流芳抿了抿唇,她朝哥哥们看去,最后视线落在上官追身上,看得他霎时耳根发红。他十指不沾阳春水,即便不受爹娘重视也是府中少爷、等着吃的爷儿们,真让他做道鱼料理,只怕鱼死不瞑目。

所以他很自觉的往未婚妻身侧一坐,学她睁着眼,以手托腮,看向面色局促的舅兄们。

说实在的,苏家爹娘是御厨传人,可他们的儿子却是半点手艺也没学上,父母对孩子的期望总是很高,因此儿子们一满七岁全往书院里送,苦了上一代不能再苦下一代,读书人好,有出路,书念得好才能出人头地。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呀!

当父母的都希望儿女是人中龙凤,福禄双全。

因此在苏家爹娘过世前,三位读书郎从未下过厨,也没拿过锅铲,两老不在后才自个儿动手,毕竟不能不吃饭。

只不过他们仁的要求很低,能煮熟不夹生就好,煎焦了煮烂了、太咸太淡一样能入口。

而苏流芳的膳食大多由上官追让人准备,要不然她可能会绝食,或是肠胃不调,霸着恭桶无法起身。

“妹妹,把鱼丢下锅子加水煮,煮熟了用大碗盛,一点也不难。”苏重明胸有成竹的说着,煮鱼汤嘛!鱼加水有什么困难,水滚了加盐洒葱花,不就是热腾腾的一碗汤。

“是不难。”她爱吃海鲜,鱼是她餐桌上常客,弄起来并不麻烦,她常做,十几种料理难不倒她。

在野战部队里时什么都得学,没人可以有特别待遇,她吃饭的时候总是抢不过人高马大又饭量大的战友,所以得自个儿想办法弄东西吃,伙房内的菜叶子和碎肉、蛋之类的边角料一经她的手,全成了美食。

养活自己不容易,但她做到了,也不委屈自己。

“咳咳!鱼是你捉的,那就由你去煮,我们沾妹妹的福也能喝口鱼汤。”苏重文顺手甩锅,不看二弟一脸苦色,杀鱼煮鱼对他而言有点难度,他没刮过鱼鳞,他不吃鱼。

“大哥……”苏重明委屈了,咱俩是亲的吗?你心真狠。

“等等,这鱼哪来的?”一道灵光闪过苏流芳脑海,她没捉住,但下意识问出口。

苏重明一怔。“不是说后面泥塘吗?”

“我们有泥塘?”什么时候有的。

其他人面面相觑,目露狐疑。

“不就是去年大哥摘荷花给妹妹插瓶闻香的地方,你说开了不少荷花,等晚秋一到采莲子炖冰糖银耳莲子羹。”那时还兴高采烈的盘算着,采到的莲子能吃到隔年五月。

蓦地想起来的苏重文神色一黯,脸上神情让人看了想哭,父母的不幸在那之前到来。

“等一下,你们是不是忘了一件事?”一群粗心鬼,不如女子细心,有银子往脚下扔都不知道捡。

☆☆☆

“咦!这是……”

一滩烂泥巴。

看在苏家三兄弟眼里,被杂生芦苇草挡住的泥滩就是一片烂泥,不能耕种也种不了菜,还有股难闻的恶臭,他们每回走过泥潭附近都要捏着鼻子。

因为长了草,也看不出泥潭究竟有多大,春夏多雨,雨水一多漫起来有七、八亩地大,和隔壁的地连在一起,因为用不上没人理会,而他们这边的泥地要多一些,足足有六亩左右。

当初苏家要买下后面半座山头时,当时的姚老村长为了想多捞点油水,强迫性的逼苏老爷子连屋子后头十几亩荒地一并买下,老爷子不肯就不卖,还以村长的身分施压,不买就搬走。

迫于无奈,一亩荒地一两银,加上种竹笋的山头,苏老爷子忍痛拿出八十两买山,花了五两办红契,又给了村长二两银子打酒喝,苏家才能顺利在姚家村置产,融入村子。

只是买下后没人在意年年淹水的泥地,没多大作用嘛,顶多在周边的土地上开出几块菜地,种菜、养鸡,有水时用泥水浇地,没水就挖泥当地肥,让菜长得更好。

“一堆银子!”苏流芳惊喜的说。

看着两眼发光的妹妹,又看向下了一场春雨积了点水的泥塘,苏家兄弟苦笑不已,妹妹又犯傻了,她哪只眼睛看出泥巴里长出银角子?怕是没钱给穷出来的傻病。

不过上官追倒是眼露深意,一边扶着坚持用拐杖走路的丫头,一边望着泥地里冒出来的残枝枯叶。

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

秋阴不敌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妹呀!回去多喝点*,你这病得治。”苏重文决定熬夜抄书,明日再早起挖点春笋挑进城卖,总能攒下点*费。

苏流芳好笑的睨了面带苦色的大哥一眼。“大哥,你知道那一枝枝的枯茎是什么吗?”

“是枯草。”苏重文不加思索的回答。

“大哥,多到外面走动,学点风雅事,否则肯定会让人笑话,既然折过荷花,为什么没想过荷花有茎?”像芦苇杆子的枯茎便是荷花残茎,过了个冬都枯萎了,烂成野草。

“荷花很香。”但泥土是臭的。

他和两个弟弟如出一辙的神情,脸上写着“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下文了,不知妹妹意欲为何。

看到三只发怔的呆头鹅,当妹妹的好笑又好气,真想一人赏一颗栗爆,“有残荷就可能有莲藕,你们没想到往下挖挖看吗?说不定还有莲蓬、莲藕埋在底下,莲蓬里有莲子,冻了一冬也许还能吃……”

一听能吃,几兄弟目光一亮,只是……

“太臭了,会臭死人……”

在泥地前和一行人相遇的老三苏重安说完,其他两个哥哥齐点头,动作一致。

看那蠢样,她不由得来气。“想不想顿顿白米饭,餐餐有肉,鸡鸭不缺,每天有吃不完的蒸蛋?”

看得出荤腥沾得少,一听到有肉吃,苏家兄弟一个个露出垂涎三尺的神色,一肩担起家中重担的苏重文也满面谗色,展露他这年纪的真实心性。

一个没做过杂务的读书人忽然要挑大梁当起家中的顶梁柱,他心里比谁都慌乱。

可是身为大哥,这个担子不能不担,怎能甩手扔给别人?那是他弟弟妹妹,血脉相连的至亲,就算要他弯腰求人他也要养大他们,不能让父母九泉之下为四兄妹担忧。

苏流芳又加码说道:“产量多的话还能让你们买两本书,甚至回学堂读书,这季节可没莲藕卖,想吃得等到秋天,那价格上……”

一说到“价格”,原本有所犹豫的苏重文立即月兑掉夹棉的短袄,鞋子一月兑挽起袖子裤腿,朝泥潭里走去。“我挖。”

看到身先士卒的兄长双手往泥里一插,有些作呕的苏重明把装鱼的水桶放下,也月兑下鞋袜挽袖挽裤腿,跟在大哥身边,两只手臂像铲子似的插入泥土里,在泥里翻找。

“你……你们……不觉得臭吗?”很想逃跑的苏重安捂着鼻,很怕那冲鼻的气味钻进鼻子里。

“臭。”两人异口同声。

没有更臭,臭到令人反胃。

“那你们还挖?”恶!真臭。

苏重文、苏重明面上苦大仇深,但仍异口同声,“听妹妹的。”

“妹妹……”真的很臭,你忍心让哥哥们成了臭人?

苏重安眼中明白地多了请求,可有福同享,有难不同当好像不是一家人,他真不想一身臭烘烘,全是烂泥巴味。

“啊!这是什么,一节一节的?”用力一拉,苏重明从泥里拉出手臂长的根状物,沾着泥黑漆漆的,但不难看出是两节相连的藕根。

“真……真挖出来了,有、有藕!”好粗好长,肯定能卖不少银子,他的束修有着落了!

苏重安话刚说完,苏重文就因反作用力的关系往后一跌,坐在泥潭中,怀中抱着一根更粗的莲藕。

见状,苏重安哪管臭不臭,连外袍都不月兑就往下冲,找了个浅滩的地方开始挖,整个人都快被泥巴给埋了。

毕竟他个子矮。

“真有藕……”上官追很是讶异的看了一大片长了枯荷的泥潭,估算着大概的产量。

他在这儿住了好些年,也常由泥潭边经过,上山修整他养的花,偶尔也闻到随风飘送的荷花香,但是他怎么就看不到花开残败后的水底宝,光是莲子的收成也是一大箩筐。

看到抛到脚底莲蓬状的黑物,上官追不想碰,太臭了,可是苏流芳一斜目,他无奈的苦笑,再臭也要碰。

“……没坏。”不嫌臭的苏流芳剥开被黑泥包覆的莲蓬,不远处的山壁有泉水流出,她拄着拐杖慢慢走到泉边,用清凉的山泉水清洗剥出的莲子,挖出莲心将莲子放嘴里一嚼。

她以为泡在泥里应该烂了,但是嚼在口中微带甘甜味,还挺好吃的,继而她想到去年冬天来得早,冻了一冬跟放在冰窖里没两样,污泥又包住了莲蓬保护它们不被葆坏,其鲜度跟刚摘下来差不多。

就是泥多要洗,挖出莲心再晒上几日,自用卖钱都行,添了一笔进项。

“别乱吃,小心坏了肠胃。”上官追阻止道。这丫头还真不挑嘴,什么东西都敢往嘴塞,不怕拉肚子。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何况我还洗过。”教学员野外求生,竹虫、蜘蛛、蚱蜢、螳螂都能烤来吃,酥酥脆脆的,加了椒麻调味更顺口,一些原先死也不吃的明星们吃一口就爱上了,追着讨要。

鸡鸭鱼肉都能吃,虫子为什么不能?满满的蛋白质,只是长相可怕,大家先入为主觉得不好吃,还可能有*。

蜜蜂尾部有*针,扎人会致命,可蜜蜂所产的蜂蜜却人人爱不释手,还有人炸蜂蛹或生吞蜂蛹吃,连蜂巢也吃,甚至用蜜蜂泡酒,这不是很矛盾吗?

“瞧你说的是什么话,乡下人思维要不得,真要是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哪这么多人乱吃东西找大夫救命。”不许她多吃的上官追一把抢下她送到嘴边的莲子,就着山泉水洗净她沾上泥土的手,确定洗干净了才将人抱起往回走。

“我可以自己走……”她真不习惯被人抱来抱去,虽然她的身子才十岁,可心智是三十岁,让个中学生抱在怀里,怎么都瞥扭呀!她有种欺负小孩的感觉。

“你今天走得够多了,腿都有点发肿了。”他不反对她自个儿练习走路,可是要适可而止,过度了反而弄巧成拙。

闻言,她脸红了,他有透视眼不成,裙子底下的腿他也瞧得见?说大话不打草稿。

也许看出她脸上明显的无言,认为他说大话,上官追面色淡淡的伸出三指往她腕上一放。“我略通医理,能察言观色。”

苏流芳出事时他并不在姚家村,刚好去了邻县替祖父送礼给昔日老友,一回来事情已过了七日,祖父早让人请了郑大夫过来,一事不劳二主,便一直由郑大夫看诊开药。

“我们就是乡下人,一点点小伤真的不算什么,你别拿话吓我,我是没见过什么世面,可是我有一双雪亮的利眼,休想用话糊弄我。”

英雄不问出身低,寒门也能出宰相,想想天启皇朝的开国皇帝出自草莽,听说是占山为王的忠良之后,与义兄西府王爷一起揭竿起义,建立皇朝。

只是不晓得两人为何闹翻了,一夜之间王爷府三百多口人消失不见,只留下空荡荡的九进王爷府邸,连一只鸡、一口活物都没有,就像没住过人的空宅。

史册上并无这一段的记载,只有几句话轻轻带过,也因为少了能带兵的猛将,那前后二十余载,天启皇朝遭外敌入侵,差点倾国覆灭。

因此京城西郊多了座西府王爷庙,供百姓膜拜,这才有一名姓杜的少年将军横空出世,打败强敌,挽救岌岌可危的皇朝。

西府王爷本姓杜。

老躺在床上无事做的苏流芳闲来就看书,她哥哥们的书她都看过了,闲到发慌的她连史书都看。

其中参杂了一本野史,当她翻阅到西府王爷有一独生女名为杜锦柔时,胸口猛地一抽,痛到她连书都拿不住,忍了好一会儿这波疼痛才过去,她也没心思再看书。

后来她想再找这本书居然找不到,问了哥哥们也说没看到,没人买这本书,他们不看野史只重经论。

那本书从何而来,为何只有她无意间翻看到,而后又去了哪里,被谁拿走了?

无解。

纠结几天无果,她便抛诸脑后。

“乡下人只是一句玩笑话,就你当真了,我不也是泥腿子,终日与泥土为伍。”见她使起小性子,语气中小有埋怨,说错话的上官追赶紧弥补,声音放低的哄人。

上官追的声音拉回苏流芳跑到九霄云外的思绪,她快速回嘴,“我们种地,你种花,品味不同,你是风雅的惜花人,我们是土里刨食的庄稼汉,两者之间有如云泥之别,玩泥巴也分等级。”

她话里有话的似在问:站在云端的你怎么会中意家无恒产的我,这事说不通。

腿伤好些的苏流芳终于有时间思考,她把不合理的地方一一挑出来,想从中找出解答。

“芳芳……好,不喊叠字,芳儿,不管你信不信缘分,但是我第一眼瞧见你的时候,我的心就告诉我,你是我要找的那个人。”没有迟疑,毫无犹豫,就是她。

“万一你弄错人了呢?”

她不想放入感情后他才满怀愧疚的说:对不起,不是你,我心里的“她”另有其人。

上官追眼神柔得能化水,他伸出左手与她的右手贴合。

刹那间,一大一小两只原本无一物的手心各浮出半朵桃花印记,合在一起成了一朵完整的桃花,花开艳丽,红似丹火,燃灼着两人的手,微微发烫。

“芳儿,还有疑问吗?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我用一生来寻你,只愿你长伴身侧,除了你,谁也走不进我的心……”

听着不容人逃避的霸道宣言,苏流芳的心为之一颤,不是害怕,而是悸动,一只小蜂鸟在心间跳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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