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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水成婚 第二章 媳妇儿战斗力超强

一走进春华轩,娘子军已等着她。

春华轩是于白竹平日里用来品茗抚琴、绣花画画的地方,布置得雅致清幽,园里也种满了各类花草,而此时,茶室里,于白竹、于白波及赵灵早已等着,两旁还站着几名看起来精明老练的丫鬟跟嬷嬷。

“子烈给婆母及姨母请安。”屠子烈恭敬地向两位长辈问安后,接着跟赵灵点了点头。

赵灵应付地点了头,随即将脸往旁边一撇,表示不想理会。

“过来坐下吧!”于白波说道:“我跟姊姊可是等你许久了。”

这是故意往她头上扣帽子,丫鬟来传话说婆母邀她至春华轩喝茶后,她可是连揽镜一照、整理仪容的时间都没浪费,立刻就由徐嬷嬷领着赶往春华轩了。

然而,屠子烈脾气再烈,也知道现在不是硬碰硬驳斥的时候,便找了个理由,“穆府如此之大,我初来乍到,一时寻不到路。”

“也是。”于白波哼笑一记,“屠家就那么一点地儿,就算是眼睛瞎了,走两圈大概也就模透了……”

屠子烈听着这些话,脸上还是带着一抹浅浅的笑,那表情彷佛在对于白波说“随你怎么说,你高兴就好”,导致存心糟蹋她的于白波反倒先恼了。

看妹妹眼底已隐隐冒着火,为免此刻就爆发冲突,于白竹出声吩咐一旁的嬷嬷,“少夫人来了,上茶跟茶点吧!”

“是。”嬷嬷答应一声,立刻领头张罗着。

于白竹看向还站着的屠子烈,声音里没有太多情绪地说:“坐吧。”

这茶聚不是她提议的,而是妹妹。

妹妹说之前没能跟屠氏细聊,该把她唤来喝杯茶,熟悉熟悉,认识认识,但自己的妹妹是什么脾气性情,她最是清楚,绝对不是认识而已。

想起丈夫表明不许任何人为难屠氏,她反对这个主意,可是妹妹却说……

“姊姊,做为婆母,你得给新妇立个威,让她知道谁是穆家的女主子,可不能让姊夫跟知非惯着她。”

妹妹这么说的时候,表情明显就是要折腾人的恶意。

她觉得不妥,却也不是不明白妹妹的心情,本来这趟她们母女俩前来做客,便是要商讨两家的婚事,尽早地将知非跟灵儿的亲事定下,没想到她们来了却是赶上知非的婚礼。

知非娶的若是名门千金、绝色美人,妹妹还不那么呕。偏偏他娶的是五品小官的孙女,而且姿色平庸。

别说是一心想将女儿嫁进穆家的妹妹心里不快,就连她……只要想到自己出类拔萃的独生子居然娶了一个样样都无法与他般配的女子,她就忍不住叹气。

于是,她没再反对妹妹的主意,就当作帮自己跟妹妹出口气。

很快地,下人们将茗茶及茶点端进来,依序摆妥。

“这茶名为顶翠,是圣上日前命人快马送来的,你试试吧!”虽说对这个媳妇并不满意,但于白竹还是展现了她的风度。

“谢谢婆母。”她道了谢,端起茶盏便啜了一口。

对面的于白波母女俩互视一眼,同时露出轻蔑的表情。

“看来嫂嫂不谙茶道。”赵灵说。

“我从小跟着祖父在各地治水防洪,那些地方不只良田淹没,百姓还因此失去身家性命,或是流离失所……”屠子烈将那精致的瓷杯在手里转了转,语气平淡地说:“在那样的境地里,就算是御赐的茶也不过是解渴之物,哪有多余心思追求风雅?”

说罢,她慢条斯理地将杯盏搁下,直视着赵灵,“表妹必是受到老天爷眷顾的天之骄女,才会当万千百姓在水里受苦时,你还能有闲情逸致学习茶道,真是令人羡慕。”

此话说完,于白竹、于白波跟赵灵都愣住。

“你……”赵灵没想到自己嘲笑不成,反而还被屠子烈鄙夷说没有怜悯之心,她想反驳却不知如何反驳,只好望向母亲求援。

于白波头顶已隐隐冒烟,她深吸了一口气,露出彷佛要吃人的眼神,夹枪带棍地说:“姊姊,瞧你这媳妇可真不是一般角色呢!如此伶牙俐齿,既然能唱人,想来也善哄人,咱们知非虽是文武双全、聪明善断,可他十四、五岁便随着姊夫南征北讨,要人命的男人是见多了,要人心的女人怕是见都没见过的……”

觉得妹妹说得有点过火,于白竹微微皱起眉头,轻声劝着,“白波,喝了茶就叫散吧!”

“姊姊宽容大度,可是会让人当成懦弱怕事的。”于白波厉眸一扫,目光像把刀子似的往屠子烈的脸上划,“我看你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你既无足以匹配的家世,亦无令人动心的花容月貌,竟能让知非见了你一面就要娶你,怕是有旁人想不到的本事吧?”

面对着尖酸刻薄出了名的于白波,屠子烈面无惧色,心平气和地听于白波将话说完,沉静一笑问:“姨母可知道我为何到了二十大龄才嫁人?”

于白波怔了怔,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说这件事。

屠子烈兀自说下去,“因为我一直没遇到像知非这般好看的人。”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全都疑惑地瞪大眼睛。

她这句话,跟于白波讽刺她的话,根本半点关联都没有啊,她说这个干么?而且真是不要脸!竟然把喜欢男人长得好看挂在嘴边!

“如我这般不特别美也不特别丑,容貌跟身形都平庸无奇的女人,该如何生下像表妹这般漂亮标致的娃儿?”她笑视着于白波,“那当然是找个好看的男人结合,才有机会改变我屠家这普通寻常的血统,您说是吧。”

“什么?你……你说这是什么不知羞耻的话?”于白波气得满脸通红。

“我不知道知非为什么愿意娶我,但我嫁他肯定是因为他好看。”她抿唇微笑,得意全写在脸上——她是故意这么做的。

刚刚于白波说屠子烈耍手段的话,即使她驳斥了,于白波仍可以继续骂下去,没完没了,于是她故意把话题带歪,又摆出嚣张的姿态,对方一生气,自然就没办法维持思路,场面就被她控制了。

而屠子烈话才说完,于白波果然忍不住地跳了起来,两只眼睛喷火似的看着她,“你……你吃定知非有恩必报,挟救命恩情迫他求娶,简直无耻!”

于白竹看妹妹已经在失控边缘,深怕她说出更难听的话,或做出更冲动的事,闹得儿子跟丈夫都知道她们为难屠子烈,连忙出声劝阻,“白波,别说了。”

“姊姊!”于白波气怒地大叫一声,“你瞧瞧她多目中无人,竟然连我这个姨母都敢呛!日后我离开穆府,她还不爬到你头上撒野吗?”

“别说了,要是闹到你姊夫那儿去可就麻烦了……”于白竹一脸苦恼无奈地望向屠子烈身后的徐嬷嬷,以眼神暗示着她快将屠子烈带离春华轩。

于白波发现于白竹要放屠子烈走,激动地嚷嚷,“不准走!我话还没说……”

“少将军安。”突然,外头传来声音。

屋里的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穆知非那高大的身影已出现在门口。

他神情泰然,面上带着浅浅淡淡的笑意,“娘,姨母,我来接子烈回去。”

这下,连屠子烈都懵了,一脸迷惑地看着他。

他面对她,笑容更是柔和,“走吧!”

闻言,她不禁站了起来,倒是不忘告辞,“婆母,姨母,子烈先告退了。”

说罢,她跟在已经迈开步子往外走的穆知非身后迅速地离开。穆知非走在前头,屠子烈跟徐嬷嬷紧跟在后。

走着走着,在前头的他突然哈哈大笑——虽然只有几声,但也足够她满心疑惑不解,不由得,看了身边的徐嬷嬷。

徐嬷嬷跟她一样困惑,因为她伺候穆知非这么久,还没见他如此笑过。

穆知非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对着徐嬷嬷说:“嬷嬷,我跟你说过她会很有趣,果然如此吧?”

“是。”严肃的徐嬷嬷难得露出无奈神色,叹了一口气,“刚才我真是见识到了。”

听他们主仆俩的对话,屠子烈狐疑地看看徐嬷嬷,再看着穆知非,“怎么回事?”

“少将军早料到赵夫人会找机会教训你,早早便嘱咐我若是少夫人被召去,无论如何一定要跟着并为少夫人解围。”徐嬷嬷说:“可我怕就算是我这种打少将军还小便跟在他身边的老人,恐怕也招架不住赵夫人的蛮横之举,便要人在前院候着,若见少将军回来,就立刻向他禀报。”

原来他早料准了他姨母于白波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修理她的机会呀!

还以为他自小习武,十四、五岁就上阵杀敌,只知盘马拉弓、舞刀弄剑,是个不长半点心眼的人呢,不想他心思如此细腻。

也是,若是心思不细,他也不会请了金大夫去为她祖父把脉开药,而且丝毫没让她察觉,要不是回门那天,祖父当她面提起这事,她也不会知道他如此贴心。

“你当真是去为我解围的?”她眼底漫开谢意。

“我不是向你保证一定会护你周全吗?”他用兴味的眼神笑视着她,“不过听到你说的那些话,再看见姨母那气得发白的脸,我知道你并不需要我。”

闻言,她微顿,语气有点惊慌,“听到?你在外面多久了?”

该不会她说的那些话,他都听到了?包括她说要跟他结合,然后生下漂亮娃儿的蠢话?

刚才冲着于白波说那些话的时候,她一点都不觉害臊,可此刻面对他,她却觉得好丢脸。

涨红着脸,她窘迫地问:“你都听到什么了?”

他没回答她这个问题,迳自地将话锋一转,“真想不到有人可以说到姨母说不出话来。”

“赵夫人此番确实是碰一鼻子灰了。”徐嬷嬷说着,忍不住想起刚才在春华轩里那精彩的舌战。

“我外祖母在产下姨母的时候没了,一出生就没了娘亲的她是由年长八岁的长姊,也就是我娘带大的。”穆知非解释起为什么于白波可以在穆家这么恣意,“长姊如母,我娘对她可真是百般呵护,自小便惯着她、宠着她、让着她,还帮她寻了一个好脾气没主见的夫君好让她压着。”

这些事,屠子烈都不知道,如今听得津津有味。

“总之姨母不管到了哪儿都会反客为主,事事干预,尤其是来到穆家,因为有我娘顺着她,她便有恃无恐,尽做些逾越分际之事。”

“我刚才也做了逾越分际之事……”她有点忧虑地说,“婆母会不会觉得我真是个有娘生没娘教的小混蛋?”

“娘不是个会找事的人,她也是因为顾忌姨母的心情,加上也不高兴我自作主张,才会将你找去春华轩吃茶。”他以幽深的黑眸直视着她,唇角勾起一抹促狭的笑,“总之见你克着姨母,真是有趣极了。”

语罢,他转身继续前行,用着愉悦且轻快的脚步。

☆☆☆

丁骏到厨房转了一圈,这边问问,那边瞧瞧,还是没察觉到异样或是可疑之处。

虽说金大夫在穆知非当天的饮食里査不出任何毒物反应,可穆知非还是命他到厨房查探一番。

他爱吃,每天就寝前都会到厨房打转,看看有没有什么宵夜小菜能下酒,因为是厨房的常客,厨房里没有他不识得,或是不识得他的人。

穆府厨房里除了大厨,还有四名帮厨,以及做些洗涤或切菜等杂事的粗使丫鬟及婆子共六名。

这些人大多是穆府的老人,忠诚可靠,至于三个月前进来的粗使丫鬟星儿,听大厨说她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便因水患而亡,将她抚养长大的养父母也已不在人世,是厨房的刘婆子将她带进府里的。

她背景单纯,性情害羞寡言,却做事勤快,先前见他袖子绽了线,羞涩却又热心肠地帮他缝补呢,她深获众人好评,无半点可疑。

对穆知非下毒的怎可能是府里的人呢?这一点道理都没有。

正要离开厨房,一个正要进来的粗使丫鬟撞上他,他急急抓住那丫鬟的肩膀,以免她往后倒。

“你没事吧?”

丫鬟站稳了,抬起脸,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没事。”

当她抬脸,丁骏便知道她是谁了——星儿,她身形纤细,清丽的鹅蛋脸上有着灵动的眼睛,挺秀的鼻,算是标致的。

见她满脸通红,不敢正眼看他,他赶紧地将手自她肩膀上移开。“没撞疼你吧?”

她低着脸,摇了摇头,小小声地说:“我没事。”

丁骏多年来都在军队里,他很能跟男人打成一片,但面对姑娘就显得不知所措,他挠脸又抓头,一时之间不知道要说什么。

“那个……”星儿抬起脸,怯怯地看着他,“丁大哥的袖子没再绽了吧?”

星儿先开了头,他真是松了一口气,连忙顺着话题说:“没,你的针线活做得极好,结结实实的。”

“那就好。”星儿说。

“你来三个月了吧?还习惯吗?”

她羞怯地看着他,“习惯,大家都很照顾我……”

他一笑,“那便好。”

“丁大哥这么早便来找吃的了?”她怯怯地问。

“不是的,我……”他顿了一下,笑说:“我找老关晚上喝一杯。”

老关便是穆府的大厨,除了有一手好厨艺,还会酿酒。

“原来如此……”星儿浅浅微笑。

“星儿!”此时,刘婆子喊着她。

“来了!”她答应一声,然后不好意思地说,“我先去忙了。”

丁骏点头,“嗯。”

星儿旋身,快步地朝着厨房走去。

丁骏站在原地看着她,在他以为她便要钻进厨房里去的时候,她忽地在厨房门前停下,转过了头。

两人目光对上都愣了一下,星儿羞怯地撇过头,急忙钻进厨房去了,丁骏深呼吸了一口气,模了模自己的胸口,不自觉地露出傻笑。

☆☆☆

回门那日,穆知非吃了屠子烈做的彻子后直说好吃,还说适合他当干粮带去山上,屠子烈便记住了这件事。

虽说穆知非没要求她帮他准备干粮,可想着这些时日他对她的体贴及维护,她觉得做点什么回报他也是应该的。

所以得知他明儿一早便要到玉鞍山的垦区去,她决定做一些彻子跟烤饼给他带着,跟徐嬷嬷商量着要借用厨房。

徐嬷嬷听她要帮少将军准备干粮,立刻领着她前去,谁知,未到厨房便听见厨房外传来叫骂声——

“你是瞎了眼吗?居然把脏水泼到我家小姐的绣鞋上?”

穆毅夫妻俩就只穆知非一个儿子,此时住在这府里的“小姐”除了赵灵,再无其他人了。

屠子烈跟徐嬷嬷互看了一眼,很有共识地决定小绕一下以避开赵灵。不是怕她,而是不想跟她撞上,引起不必要的冲突。

“小姐,对不住,我……我真不是故意的……”闯祸的丫鬟求饶道歉着。

“你说不是故意就算了吗?”骂人的不是赵灵,是她跟前的丫鬟晴儿,赵家母女俩带来的仆婢们,一个个趾高气扬,好似都忘了他们是在谁的地头上。

“我会帮表小姐把绣鞋洗净的,请……啊!”

闯祸的丫鬟话未说完,已捱了一记耳光,听见那响亮的巴掌声,原本决定绕道而行的屠子烈停下脚步。

“瞧你这穷酸倒楣相,连给我家小姐舌忝鞋都不配!”晴儿态度嚣张跋扈,毫无节制。

屠子烈向来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虽说不想跟赵灵有任何交集或接触,可见晴儿欺人太甚,做主子的赵灵又如此放纵,她实在是忍不下了。

“少夫人……”徐嬷嬷见她脸上那果决的表情,已然知道她要做什么。

“嬷嬷。”她知道徐嬷嬷想劝阻她,抢先一步开口,“你不是告诉我要有女主人的架势吗?”

闻言,徐嬷嬷一怔,顿时哑然。

转过身,屠子烈迈开大步朝着赵灵她们而去,徐嬷嬷见状便急忙跟上了。

“这是在做什么?”虽然眼前的情景让她大为光火,可她的语气却相当冷静。

赵灵及晴儿闻声转头,发现出声的是她,不禁愣了一下。

“这粗使丫鬟溅了一地脏水,污了我家小姐的绣鞋。”晴儿说。

屠子烈走上前,直视着晴儿,“赵家的丫鬟都像你这般不懂规矩?还是你是例外?”

此话一出,赵灵跟晴儿心头都一震。

“见着我,连问安都没有,便急着指责穆府下人的不是?”屠子烈笑着,眼神却犀利无比。

迎上她冷冽的目光,晴儿气焰一消,“少……穆少夫人……”

屠子烈看看赵灵脚上的绣鞋,再看看那刚才吃了巴掌,正一脸害怕委屈、泪眼汪汪的丫鬟,冷静地说:“表妹,穆府丫鬟不小心污损了你的绣鞋,嫂嫂在这儿先跟你赔个不是,不过……这绣鞋脏了,看是穆家帮你清洗了或是赔你一双新的,都是应该的,可怎能动手教训穆府的丫鬟呢?表妹这是把穆家当什么了?”

赵灵秀眉一拧,“你这什么意思?我这双绣鞋可是出自澄阳绣师陆无双之手,珍贵得很,这丫鬟不长眼,我方才也只是代嫂嫂教训她,让她长长记性跟脑袋罢了。”

“或许赵府惯于将下人当狗,要打便打,想骂便骂,可穆府不是这样的。”屠子烈冷然盯着赵灵及晴儿,“就算你将穆府的下人也当是狗,可打狗也是要看主人的。”

迎上她那坚定又威严的眼神,赵灵跟晴儿都不自觉地退缩了。

“我做为嫂嫂,又虚长你几岁,看在你年纪尚轻不懂事,今天的事便不跟你计较了。”

她警告道:“可切记,不要再有下次。”

“你……”赵灵羞恼地骂道:“你不过是个小穷官家的女儿,摆什么架子?”

屠子烈也不生气,微笑着说:“是,我祖父是官小,我屠家是穷,可如今我嫁给穆知非,就是穆府的少夫人,你服气也罢,不服气也罢,我就是你表嫂,你在我穆府做客,就要守我穆府的规矩,明白吗?”

赵灵当然知道不论屠子烈的出身是如何配不上穆家、比不上赵家,如她是穆知非的妻子已是铁一般的事实,可正因为知道,赵灵越发地不甘心。

她恼恨地看着屠子烈,气得两眼泛泪,只是她性子骄傲,不愿让对方看笑话,便勉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晴儿,我们走!”

说罢,她转身便领着晴儿离开了。

屠子烈转头看着一脸委屈,眼底却盈满感激看着她的丫鬟。

“晴儿这巴掌可真是卯足了劲!”屠子烈看着丫鬟脸上的巴掌印,“疼吧?”

她摇摇头,“是我犯错,捱打也是应该。”

屠子烈蹙眉,“这是什么大不了的错?不过就是双鞋……”

“少夫人为了奴婢与表小姐闹不愉快,奴婢实在罪过。”

从头至尾没说一个字,只从旁看着屠子烈“修理”赵灵的徐嬷嬷叹了一气,“表小姐这会儿去夫人跟赵夫人跟前哭诉了……”

“无妨。”屠子烈一派轻松,“那天在春华轩,她们便知道我不是个软弱的。”

“可赵夫人总是能说服夫人顺她的心意,怕是日后三天两头都要找你的事。”徐嬷嬷有点忧心。

“嬷嬷别担心,不会太久的。”她说,不过就一年,就算穆家上上下下都厌着她,也就一年的事。

对她这句“不会太久”,徐嬷嬷露出疑惑的表情,正想问,屠子烈已话锋一转——

“嬷嬷不是正想给我找个随身伺候的丫鬟吗?”

“是啊。”

“就她吧!”屠子烈咧嘴一笑。

☆☆☆

屠子烈问了丫鬟的名字,知道她叫做星儿,且是在厨房工作的,屠子烈跟徐嬷嬷便领着她往厨房去了。

有星儿帮手,屠子烈很快地便在厨房里找齐食材炸好彻子、烤好干粮,徐嬷嬷找来刘婆子向她要人,然后便让星儿回仆房收拾了简单的衣服跟私物随着她们回到居院。

徐嬷嬷跟其他下人不同,她不住仆房,而是住在居院主屋旁的一间独立屋舍里,因为屋子够宽敞,除了床,还有一张榻,便让星儿随她住下,以供主屋的屠子烈随时差遣。

“有什么不足的,你跟嬷嬷说,嬷嬷会帮你备上的。”屠子烈说。

“都够。”星儿以感激的眼神看着她,“多谢少夫人让星儿来伺候你,星儿一定鞍前马后地为少夫人效犬马之劳。”

“说什么犬马之劳?才说穆府的下人不是狗呢!”屠子烈蹙眉,又温和地叮嘱教导,“我虽是出身官家,但自小没人随身伺候,所有事情我都能自己来,不会事事吆喝你,至于其他该注意的事情,嬷嬷会告诉你的。”

“多谢少夫人。”星儿转头看着徐嬷嬷,“往后还请嬷嬷多多指点。”

“你不必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见她一副紧张不安的模样,徐嬷嬷说道:“这儿虽是少将军的居院,但少将军是个好伺候的主子,没太多规矩,不过他不爱有人在他屋里出入,所以只有当他不在时,才能进屋里去整理打扫。”

“星儿知道了。”

这时,穆知非回来了。他不是一个人,身后还跟着丁骏。

进到院里,发现陌生的脸孔,穆知非愣了一下,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屠子烈,像是在问她是谁。

徐嬷嬷知道穆知非不喜生面孔在院里出现,急忙解释着,“少将军,她是今天刚调来的丫鬟。”

“星儿姑娘?”此时,丁骏惊喜地大叫一声,并迈步向前,“果真是你!”

星儿也是惊讶,“丁大哥?”

“丁骏,你们认识?”穆知非问。

“星儿姑娘在厨房当差,少将军也知道我像耗子一样天天往厨房跑,所以就与她说过几句话。”见穆知非没再发话,丁骏转而问着星儿,“你怎会到这儿来了?”

“我……”星儿一顿,犹疑地看着屠子烈,不敢随意说出今天发生的事。

穆知非瞅着,心里明白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便问向屠子烈,“怎么了?”

“没什么,嬷嬷一直在帮我物色一个贴身伺候的丫鬟,今儿去厨房给你做明天要带上山的干粮就碰上了星儿……”屠子烈轻描淡写地说:“一切都是缘分。”

听见她特地到厨房去帮自己做吃食,穆知非的心微微地怦跳了一下,有点惊讶,也有种说不上来的欢喜。

不过,他感觉得到事情没她说的如此简单。

他转头看着徐嬷嬷,“嬷嬷,你说。”

徐嬷嬷眉心一挣,虽有些为难,但还是一五一十地将稍早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而听完徐嬷嬷简短又详实的说明,穆知非脸上没有太多表情,让人觑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屠子烈悄悄瞅着他,忖度着他此时的想法。

赵家毕竟是穆家姻亲,赵家母女跟他母亲又是那么的亲近,她一次又一次地对赵家母女不客气,只怕多少会给他带来麻烦或困扰,他或许会因此不高兴。

她是一年到期,拍拍就能走人,所以不必去在意人情往来,但他跟赵家母女不只要做一辈子的亲戚,甚至可能变成更紧密的关系……有那样的妻子跟岳母,穆知非也太惨了。

想着,她忍不住同情起他来,还有一股郁闷,所以不自觉地,她看着他时,眸底泄露了惋惜跟怜悯。

穆知非读到了她的情绪,却不理解为何会被怜悯,不禁浓眉一皱。

屠子烈见状却以为他恼了,心里更闷了,要不是她半途杀出,他说不定早跟赵灵订亲,她觉得他惨,可或许他求之不得。

“要是你担心无法跟姨母交代,我待会儿就去道……”

“我明日天未亮就要出门了。”他打断了她,“或许会在山上待三两天。”

她愣愣地应了声,“喔。”

他撇头唤了丁骏,“丁骏,到我书斋。”

“是。”丁骏应了一声,急忙跟随往书斋而去。

书斋里,穆知非取出一封密函递给丁骏。

丁骏接过一看,讶异地低呼,“邱崇光自缢?”

“嗯。”穆知非神情凝肃。

“咱们才刚査到他跟兴化府通判查辉的关联,他便自缢了。”丁骏眉头一饵,“这事太不寻常。”

“他留下一封遗书,说是老母过世,悲恸难忍,又担心老母九泉之下无人服侍照料,遂随老母而去。”穆知非说。

丁骏不以为然,“当年咱们在白山城时都曾耳闻过邱崇光的事,他哪里是个会随老母而去的孝子?”说到这里,丁骏有点忧心地问:“少将军,邱崇光死了,咱们这条线岂不是断了?”

“凡走过必留下痕迹,断不了。”穆知非唇角一勾,“如若路上遇到险阻,那表示……咱们走的是条正确的路。”

丁骏若有所思地沉默片刻后问:“少将军,邱崇光在我们即将找上他的时候死了,你先前又遭人下毒,这两件事会不会有关联呢?还有,对方既然想置少将军于死地,为何不在你失去意识之时下手,而是将你扔进大渠以制造意外落水的假象?”

“武功高强,杀敌无数的穆知非在路上被不知名的人杀死,不是太不可思议了吗?”穆知非一笑,“比起被杀,溺死在大渠里可是合理多了。”

“可少将军是善泅水的,怎可能溺在大渠之中?”丁骏说,“这不也不合理吗?”

“对我**的人并不知道我善泅水吧?再说,善泅水者也不是就不会有死在水里的一天。”

丁骏忖了一下,“少将军言下之意是……对你**的不见得是杀死邱崇光的人?”

穆知非目光微微一凝,沉默须臾才说:“看起来好像有点关联,可我又觉得不太对劲……总之在还没确定我究竟是在何处遭何人**之前,这两件事未必能牵扯在一起。”

“嗯。”丁骏点点头,“那么査辉这个人还要继续查下去吗?如今他跟邱崇光之间的线已经断了……”

“当然继续查。”他说,“查辉的叔父査传显曾任职兵部,如今虽已辞官,但与旧部仍有联系,我已经着人上京暗中访查。”

丁骏颔首,“看来这事离水落石出之期不远了。”

穆知非不语,眼底闪过一抹愤怒,“我一定要为当年死于白山城的弟兄们讨回公道。”

丁骏劝慰,“少将军一直为白山城之事自责,可……那不是你的错。”

穆知非浓眉妁结,眼底有着深深的歉疚及懊恼,“身为主将,我难辞其咎。”

意识到此事太沉重,丁骏话锋一转,“想不到星儿姑娘居然成了少夫人的侍婢,真是太巧了。”

穆知非顺着问:“看来你与那位姑娘十分熟络?”

“也不到熟络的地步,就是能说上几句话……”丁骏说起星儿时眉开眼笑,愉悦全写在脸上,“之前我的袖子绽线了,还是她帮我缝的。”

听着,穆知非挑了挑眉,兴味地睇着他,“你也该成家了……”

“咦?”丁骏先是一怔,然后面露腼腆,害羞的抓了抓头,“没……没那回事,我没有亲戚帮扶,身无长物,能给人家姑娘什么保障呢?”

穆知非颇富深意地一笑,“听你这么说,你是想,但不敢要。”

“少将军别寻我开心了。”丁骏脸颊涨红,像是喝了酒似的。

“你放胆去要吧!”穆知非注视着他,真诚又认真,“咱们兄弟一场,我一定帮你。”

听了穆知非这番话,丁骏像是吃下一颗定心丸似的,憨憨地笑了。

☆☆☆

因为天未亮就要出门,怕起身准备时会扰了屠子烈的清梦,穆知非便睡在书斋里。

翌日他起身着装,轻手轻脚地步出书斋,徐嬷嬷已在外头候着他,并将已经打包好的彻子跟干粮交给了他。

接下干粮,他迈开步子便要离去。

可突然又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徐嬷嬷,慎重其事地交代,“看紧她。”

徐嬷嬷恭敬地说:“少将军放心,老奴会竭尽所能护着少夫人周全。”

“不。”穆知非眼底闪过一抹促狭,“我是说看紧她,别让她再去招惹姨母她们了。”

闻言,徐嬷嬷一愣。

“瞧她像只小斗鸡似的,姨母再要找她的麻烦,说不准要自讨苦吃的。”

他说着这些话时,眼神及表情都有着说不出的愉快跟兴味,徐媲娘理解了他的话,无奈地笑了笑。

“当初我问少将军为何只为报救命之恩便仓促决定婚事时,少将军告诉我……娶了屠家姑娘会很有趣,经过这两回合,我算是明白了。”

“没骗嬷嬷吧?”穆知非扬唇一笑,“我走了。”

徐嬷嬷福身,“少将军慢走。”

穆知非前脚刚走,星儿自房里出来。

徐嬷嬷见她起身了,小声地问道:“把你吵醒了?”

星儿摇摇头,“我在厨房做事时都得这时候起身的。”

“日后能晚些起。”徐嬷嬷走向她,“再回去躺一会儿吧!”

“不了。”星儿往偌大的居院扫了一眼,“我看看有什么事能做的吧!”

“稍晚会有人来打扫洗衣,早膳也是厨房张罗,没什么你要做的事。”徐媲媲虽然总是一脸的严肃,却不是个苛刻的人,“你来这儿便是伺候少夫人,把这件事做好即可。”

星儿点头,“星儿谨记在心。”

“你是邕州人?”徐嬷嬷问。

“养父母说我是在黄牙屯出生的……”

徐嬷嬷微怔,“养父母?”

“我还没能识人时,亲生父母便因为水患而过世,是养父母将我带到邕州来并抚养我长大。”

听到她在未能认人的年纪便失去双亲,徐嬷嬷眼底流露出怜惜,“那养父母呢?他们在哪儿?”

“养母在七年前过世,养父也在两年前走了,就剩我一个人。”说起自己的过往,星儿虽带着笑,眼里却闪着泪光。

徐嬷嬷微微抽了一口气,“你今年几岁了?”

“十九。”她说。

“十九了?”徐嬷嬷疑惑,“养父母在的时候,没给你订门亲吗?”

星儿眼底闪过一抹悲伤,“养父母对我有恩,虽有人上门提亲,可我只想待在他们身边尽孝,不曾想过嫁人之事,如今年纪长了,就更不想着这事了。”

“才十九呢!”徐嬷嬷蹙眉,“少夫人也是到了二十嫁人。”

星儿一笑,“那是少夫人命好,星儿命薄,哪能跟少夫人相比?”

“别说傻话。”徐嬷嬷安慰着她,“你好好地做,少将军身边那么多未娶的儿郎,也许能给你指个好归宿……”

“少夫人是个温暖又良善的人……”星儿说着,转头往主屋的方向看了一眼,“我能到这儿来伺候她便已心满意足,再无他想了。”

想起屠子烈,再想起刚才穆知非说的那些话,徐嬷嬷感慨地说:“少夫人幼时也苦,或许是因为这样,便对别人多了份体恤跟良善吧!”

“我在厨房听了不少关于少将军跟少夫人的事……”星儿欲言又止,“少将军是为报救命之恩才娶了少夫人,是真?”

徐嬷嬷点头,“是真。”

“听说老将军跟夫人本属意表小姐做儿媳妇,少将军也是知道的,既然如此,报恩的方式何其多,为何少将军会向屠家提亲?”星儿不解。

徐嬷嬷笑了,“或许是因为他们在对的时间上碰着了。”

闻言,星儿更加困惑了。“在对的时间上?嬷嬷这是何意?”

“我的意思是不管是在什么时间上遇到,都是缘分……”

树下,穆知非随意坐着,便吃起屠子烈亲手为他做的干粮。

那日回门,听屠老爷子说从前只要一忙起工事,总是像大禹般三过家门而不入,三餐别说是无法准时,就连坐下来吃碗面喝碗粥都觉浪费时间。

为免屠老爷子饿久了伤胃,屠子烈便会做些可携带且易于存放的干粮带至河岸边,虽然知道他不是个挑食的人,但为了不使三餐单调,她仍想办法变化花样。

这般易于保存及携带的干粮对于在玉鞍山上伐林屯垦的他及穆家军来说,也是十分方便的。

天下太平,穆家军有的继续从军,去了其他的军队,有的领了银子回乡,有的则跟着穆家人回了邕州,在圣上将犹如宝库般的玉鞍山赐给穆家后,他跟父亲便决定以玉鞍山的丰富资源来照顾这些退伍将士们。

然而玉鞍山多雨,一年里总会爆发几次山洪,这是他在屯垦时所面对最大且最难克服的困难,先前他们好不容易开山伐林所辟出来的大片田地,也在一次大雨后付诸流水。

他掉入大渠的那天,便是为了视察灾后重新整地的进度才上山——

“少将军,分我一点吧!”丁骏来到他身边,嘴鳗的讨着。

正吃着屠子烈为他做的辣味彻子的他,淡淡地瞥了丁骏一眼,“不够分你。”

那日回门时她做的饮子是微甜的,而今天她给他做的则是微辣的馓子。那香辣酥脆的滋味在他嘴里散开,再配着几口淡茶,真是令人欲罢不能。

“怎会不够?”丁骏说:“少夫人可是给少将军做了好大一袋。”

“这可是要吃上三天的。”他说。

“咱营里开伙,还有别的可吃,难道少将军要连啃三日的干粮?”丁骏眼巴巴地看着他手上那酥香的辣味彻子,他是个贪吃鬼,最难以抵抗的便是美食的诱惑了。“从前少将军在打仗时,就算只剩半颗馒头,也是会掐一半给我的,如今……”

“行了行了。”穆知非打断他,用受不了的眼神看着他,“别在我耳边唠唠叨叨的,拿去。”说着,他将手上剩下一半的馓子给了口水都快流下来的丁骏。

丁骏接过,立刻咬了一大口,那香辣又酥脆的口感令他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只是,嘴里还吃着馓子,他两只眼睛又盯着穆知非手上的烤饼。

穆知非警觉地瞪着他,“可别又觊觎我手上的。”

“跟着少将军这么多年了,如今才知道你是个小气的人。”丁骏故意嘀嘀咕咕,“罢了,下回见到少夫人,我要拜托少夫人也帮我做一点。”

穆知非沉下脸,“那是我妻子,干么替你做吃的?你想吃就找星儿帮你做吧!”

提及星儿,丁骏又腼腆地笑了,“这事哪是少将军说的那么简单?我一无所有,样子又没你好,星儿姑娘瞧得上我吗?”

穆知非蹙眉,“你哪一无所有了?你还有我啊!”

闻言,丁骏先是一怔,然后感动地笑了。

突然,几滴水自树上落下,打在两人脸上,一抬头,雨已瞬间落下。

“看来这雨会下一阵子。”穆知非转头看着那些在树下休憩的弟兄们,喊道:“大家先到营地避雨。”

“是!”众人答应一声,迅速收拾吃食离开。

穆知非望向雾蒙蒙的天空,面上带着一抹忧色,“老天爷啊……”他叹了一声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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